红颜到老（中）

爸爸放不开的是“安校长夫人”这个名衔。在他心目中，能被称上这个名衔的，应该是位优雅大体又有学识的女人，至少应该象安蓓妈妈那样。这位沈阿姨，还是让他有点放不下面子，就连他学校的老师，也不是很多知道他们在一起。安蓓心里隐隐替阿姨不值！她明显看到这几年爸爸过得开心了，也渐渐走出阴霾了，她真的不介意他再娶一位妻子。以前她也觉得沈阿姨不够得体，衬不起爸爸，不过现在她不这样看了。自妈妈走后，她也经历了感情上从失爱到寂寞，现在她觉得只要有人能让爸爸不再孤独，能陪着他慢慢地走，就很好。感情从来就是象喝白开水，冷暖自知，又何必在乎别人怎么看。她也觉得爸爸好矛盾，他不是没得选择，他可以选任何一位“知性女性”，可他最后选了这位阿姨，但是又放不下骨子里的那一点“迂腐”。

不过沈阿姨看起来却好像不大在意，她如常地与爸爸来往着，从没见她脸上流露过任何不快，这么多年了，也没见她闹性子要结婚，有时安蓓甚至觉得：她有没有想过要嫁入安家？

那时安蓓在与她们学校一个师兄谈着恋爱，但安蓓一直不敢告诉爸爸。有一天师兄送她回家，在楼下被阿姨撞见了。

“他是你的男朋友？”等师兄走了，阿姨就问她。

“嗯。。是的。”安蓓也不想瞒她。

“怎么不带上来坐坐？”

“哎。。你知道爸爸的，他什么都反对！上中学时我交任何朋友，男的女的，他都有意见，我哪敢让他知道呀！”

“不会了，你爸爸现在宽容了很多，不会那样了。或者，我帮你安排一下？”

“嗯… 好吧！”望着她，安蓓竟突然有种信任。

不久爸爸与师兄就见面了。爸爸少有地对她的朋友客客气气的，一点没给对方脸色。等师兄走了，他对安蓓说：

“谈恋爱就认认真真地谈，不要玩玩乎，知道吗？”

“你…不会反对？”她有点不大相信。

“不错的男生嘛，干嘛反对？并且，你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安蓓有种说不出的感动。这是她第一次，听到爸爸说：你开心才是最重要！以前她做任何决定，他都几乎要反对。有时毫无理由，只纯粹为反对而反对，以显示他的威严。而这次，他居然顾及她的感受，居然觉得她内心的快乐才是重要的…… 安蓓真的觉得爸爸变了不少。

她感到这个家正渐渐步入轨道了。爸爸这几年放下了身段，活得轻松了不少。她觉得这是受沈阿姨的影响，她那种“劳动妇女”的本质，令她对快乐的追求简单朴质得多，用爸爸的话来说，就是“没什么深度”。不过也正是这种“无深度”的思维，往往把爸爸从一些死胡同中拉出来。这几年经历了妈妈的事件，经历了父女俩的僵硬关系，安蓓觉得那段时间他们两人都快要崩溃了。沈阿姨步入他们的生活，一个与他们的背景极不协调的人，却又很奇怪地在相处中找到了一个新的平衡点。安蓓正在逐渐地接受这个新家，接受这位阿姨，只除了阿进……

阿进与她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只是因为两个大人，才硬生生地把他们扯在一起了。前几年见他总是目中无人的样子，这几年被爸爸教育多了，才懂了点礼貌。那时候他象“小儿多动症”，而现在，却又突然变成了不大爱说话的少年，安蓓常常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这天安蓓回家，在楼下撞见阿进，他神色慌张地往外走，安蓓问了一句：“走了？”“赶时间……”他头也不回。上到楼，只有爸爸一人。“阿进刚刚来了，找他妈妈，我说她没来，叫他坐坐，他却匆匆走了…… ”“他没跟你说什么吗？”“没说什么，我一直在厨房忙着……”

安蓓陪爸爸吃完饭，两人聊了一会儿天，她进厨房收拾，突然听见老爸在厅里大叫：“我放在茶几上的钱呢？怎么不见了？”安蓓冲出去，“什么钱？”“我放了三百块在茶几上，今天下午还见的，怎么一眨眼没有了？”

“阿进！”她脑海里立刻闪过阿进离开时神色慌张的样子，她一时气恼不已！

“难道有贼进来了不成？”老爸紧张地说。望着他那开始爬上皱纹的额头，那一刻安蓓竟不忍心破坏他内心的和谐。“会不会你放在其他地方了？”她故意说。趁着老爸进房间找的当儿，她迅速从自己的钱包里掏出三百块钱，塞在了茶几下面。

“看！你明明是放在茶几下面的，却记成了上面！”她大声地喊。

“哎……你瞧我这记性！”老爸走出来，敲着自己脑袋说。

安蓓借口说要出去一会儿，走到了楼下。她迅速拨通了阿进的电话。

“阿进，你是不是把我爸爸茶几上的三百块拿去了？” 她气冲冲地问。

“哦…是的，我有急事用。” 他在电话那头说，喘着粗气。

“你太过分了！” 她大声喊。

“我晚上再向你解释……” 他竟“啪”一声挂了电话。

安蓓气得脸都发青！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说的不就是这回事！无论他们怎样关心他，教育他，还是本性难移。“烂泥巴！”她愤愤地吐出一句话。

到了晚上，阿进居然打给她了，约她在楼下见面。

“还你。”他手里拽着三张一百块，递给她。

“少装酷！你搞什么鬼？”

“我说过我有急事的，本来想上去问我妈借，但她不在，所以我就……”

“所以你就直接拿了？”

“我对你爸说借来急用的，他可能在厨房里听不到。我今天下午跟几个同学在踢球，一个人突然晕倒了，我们赶紧送他去医院，却怎么也找不到他家里人，我们连挂号的钱都不够，所以我才匆匆忙忙上去了……”

“鬼才信你！”安蓓打断他。

“我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坏！”他突然涨红了脸。“我读书不好，但是不等于我就是小偷！我也不会为了那几百块钱去撒谎！！我更不想因为我而让我妈在你们家被看不起！！！”

安蓓楞住了，她不再说话。她隐隐感到她好像踩到了这个男孩的尊严。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

“对不起，我说话可能重了。”她说。

“对不起，我也是做错了，没说清楚就拿走。” 他也缓和了下来。

 “你爸一定很生气了是不？你能不能…… 帮我解释一下。” 他突然怯怯地说。

“我爸不知道，我把钱填上了。”

“哦…谢谢。你能不能答应我，这事不告诉你爸，也别告诉我妈。”

“好吧，我答应你。”

“谢谢你，姐！”

安蓓的心突然颤了一下！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喊她“姐”。以前从来没有意识过，这世上还有一个人会视她为“家里人”。当她无意间窥视到了他内心的这个小秘密，她就突然有种责任感，她觉得她有责任将这个男孩引领好，就因为他是“家里人”- 尽管只是个异父异母的弟弟。

那天之后他和阿进好像有了一种默契。他们之间仍然不会有太多的交流，不过却有了一种亲人间的认可。

阿进毕竟不是读书的料子，他没有考上大学，去了一所职业大专。毕业之后，他在一家车行做汽车维修。安蓓大学毕业后没多久，就与那位师兄结婚了。有一段时间他们都少回家了，家里好像一下子空荡了不少。而这时，那位沈阿姨就正式搬入爸爸的家，与爸爸住在一起了。

她早已经对这个家很熟悉。家里的里里外外、亲戚朋友、大小礼节，都是她在打点，就连安蓓妈妈的生忌、死忌，也是她在安排，从没有错失过。前几年她跟爸爸在一起，爸爸总是象教育学生似的教育她，而她也总是虚心“听教”。这几年他们的角色有了轻微的变化，安蓓见到阿姨总在不时地提点爸爸：提醒他吃药睡觉，提醒他少吃甜食…… 而爸爸竟也象个乖巧的学生，听从教导。 

在安蓓眼里爸爸和阿姨已经象老夫老妻似的了，不管爸爸走不走得过心里那道“坎”，其实，对他们的生活都不会有影响，也不会改变周围的人对他们关系的认可 – 安蓓这样想。所以，当那天阿姨惊慌失措地走到她面前，对她说：

“我和你爸爸，可能走不下去了……”

“为什么？”安蓓顿时大惊。

“你爸爸在外面，可能有个红颜知己。”

“爸爸有个红颜知己？！”安蓓大叫，“是谁？”

“听说是他们学校的一个女老师……”阿姨说着，眼睛都快红了。

“怎么可能？爸爸怎么可能有个红颜知己？”安蓓从心里喊出来。这么多年来他看上去都在专心经营着这个家，怎么可能在外面还有一个女人？

一时之间，安蓓也变得六神无主。

 - 续 -


（原创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