窘迫的时候

有一个做窗帘的师傅，香港人，几年前曾帮我家做过窗帘。他来我家量了尺寸，报了价，双方还签了合约。当时我就想：这师傅还真厚道! 因为他报给我的价，比我在其他公司拿到的都要便宜。 几天之后，他突然打电话来，在电话里声音都有点结巴，他说：“对、对不起，前几天报给你的价，搞错了，如果按那个价格去做，我要亏很多…… 我知道我现在已经完全没有议价的资格了，因为大家都签好了，这样显得很没信用…. 但是我真的搞错了，能不能...改一下？……..”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声。我当时也没有怎么多想，就说：“我明白的! 没人想干了活还赚不到钱的，你就改过来吧……” 老师傅一连说了好几声“谢谢”。直觉告诉我，老师傅在这行十几年了，他实在没有必要为那一丁点钱欺骗我………几天后他亲自来了，还带着他的儿子。他儿子二十来岁，还在念大学，斯斯文文的样子。父子俩花了一整天，帮我把窗帘装好了。

最近我搬家了，又要装窗帘，我又想到了老师傅。打电话给他，他居然还记得我，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周末时，只有他儿子来了。他还是斯斯文文的样子，但成熟了不少。我问他：“你爸爸呢？” 小伙子说：“我爸一年前就没做啦! 他身体不大好，提前退休。” “哦，那你子承父业，也不错啊!” “不不不!” 小伙子赶紧解释：“我也不做这行。我大学毕业了，现在是一名医生。” 哇! 要一名大医生来为我装窗帘，我怎好意思呀! 我忙说：“其实，你爸爸退休了，我可以找其他师傅的…….” 小伙子可能误解了我的意思，忙不迭地解释：“哦哦，你不用担心，我从小就跟着爸爸四处去装窗帘，经验够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回轮到我解释了，“我是不想打扰你们呢。”

“不会打扰! 我爸说，他那次给你报错了价钱，你一点都没有为难他…….他那时想了好久才打出那个电话，他说他一开口就已经后悔了，因为那违背了他自己的原则…….总之要感谢你! 没有为难他。所以这次他叫我，无论如何要过来帮忙! ”

我着实愣了好一会儿! 我从来没想过：那个电话背后，隐藏了这么多的纠结!  然后我说：“其实，那真的只是很小的一件事，我都几乎忘了，叫你爸爸也无需一直记着……..”

“不是的!” 小伙子突然提高了嗓门，大声地说：“你不明白他的心情，是因为你不明白他当时有多窘迫!”
 

好多年以前，有一次我一个人去到一座陌生的城市，停留几天。本来，一切都安排妥当的，但是到了临走前的一天，出了些状况：本来一直接待着我的那家人，因为某些原因，突然不可以接待我了。于是在那个下午，我一个人拎着大包小包，就站在了街头上……..那是我第一次一个人出远门，完全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变故! 虽不至身无分文，但也举目茫茫，站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慌乱到极点!  情急之下，我突然想起有一位朋友的父亲，好象就在这座城市工作。我于是打长途电话给这位朋友，在电话里以半哭的声音(当然他听不出我是半哭….)对他说：“ 能不能让你爸爸帮帮我…..” 这位朋友二话不说，立刻帮我联络他父亲。十分钟之后，他父亲打电话过来，对我说：“你就站在原地别动，我现在过来接你! ”  又等了大约半个小时，就见到朋友父亲开着车过来了，那一刻我激动得几乎要哭出来了! 他帮我找到住的地方，安顿好一切，又安排了我第二天回家的事项，才离去。

一直都很希望有机会能向这位朋友的父亲说声“谢谢”。但几年之前，听闻他发生了意外，离世了。那一刻我震惊不已!

好多年以后我见回这位朋友，我又说起了这件事，我说：“我一辈子都记得你父亲那时怎样帮我，我人生一个大的遗憾就是再没有机会报答他了…….” 说完我一脸的悲哀。

这位朋友错愕了好一会儿，看得出他一脸的惊讶。 然后听见他说：“ 我真没想到这件事对你影响这么大的!  说实话，那真的只是很小的一件事，我爸爸生前一向喜欢帮助人，你也无需耿耿于怀……..”

“不是的! ” 我突然打断了他，大声地说：“你不明白我的心情，是因为你不明白我当时有多窘迫!”

在我们的一生中，总会有些窘迫的时候。会有一些人，为我们化解了那一刻的窘迫，而令我们铭记终生。茫茫人海中，我们未必有机会再去报答这个人。但是，如果在我们有生之年，常怀感恩、包容之心，也在别人窘迫的时候，给予帮忙或施乐，这或者就是对曾经帮助过我们的人，最好的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