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 煎熬 抑郁 的上半年
2020年元旦,一周的假期全家聚在一起傻吃傻喝傻乐,毫无意义的愉快,但却非常想留住这种“傻”的、无意义的状态。
这几年差不多有一个星期假期就回庄看老父亲。元旦本该回去的,可是一想已经买好了2月7日回去的机票,那时可以多住几天,元旦就给自己放个假吧。这个懒惰的决定让我后悔了不止一次。
一月初开始听到国内有不明疫情,女儿说来电话说“二月你还是别回去了”。我说“哪年冬天都有传染病,多预备点口罩就是了”。
多预备了一些口罩。没想到这些口罩后来竟成了定心丸。
除夕武汉封城了,我还觉得跟自己没有关系,还在准备行李,买礼物等。偶然间在网上跟一个熟人聊天,他告诉我各航空公司都给免费退票了,劝我不要回去。
爸憋在家里,就盼着过年跟亲人聚会,亲属们的大聚会没有了,我再不回去,他得多失望。
疫情管制越来越严,我最终退掉了2月7日回国的机票。
开始祈祷爸这期间千万别生病。爸身体一直硬朗,可是93岁的人谁知道会突发什么情况呢。
每天晚上跟爸在微信上视频一会儿,偶尔正好爸在洗澡会见不到,还有过家里Wi-Fi出了故障接不上的时候。
2月19日两天没有接上微信,打了几次家里座机都没有人接。家里只有爸和保姆两个人,白天晚上都不在,一定是出了问题。
爸生活中的大事情由他的学生S照顾,找保姆、管理保姆、买日常用品、跑银行、去医院拿药、与原单位联系等等,大事小事都是S出面,这样做已经20多年了。有她管着一切都可以放心。爸的老朋友都羡慕爸身边有这么一个可靠的人。
S告诉我,爸2月19日晚发高烧,她叫了120(国内救护车的电话号码)把爸送到医院。正是新冠流行的时期,医院非常紧张,对发烧病人也非常敏感。人们对医院也敬而远之,住院处几乎没有没病人。爸得到了很好的照顾,但是查不出发烧的原因。
十几天后,烧退了,出院了。回家还要跟小区的居委会汇报病名,说明自己不是新冠。
在家里住了4天,再次高烧,再次叫120。这是已经是3月了,因疫情在家忍了多日的病人都来看病了,住院处拥挤起来。爸身体各项数值都好,就是查不出高烧的原因,打着点滴、消着炎还能烧到39度多。能够维持在38度以下已经是好状态了。主治大夫让出院。S说还在发烧怎么能出院。主治大夫说S “你懂医学吗”的蔑视态度在S给我的微信录音中听得一清二楚。
37度的状态维持了几天,出院了。
现在的医院很注意维护医患关系,出院后,医院相关部门给S电话,问是否满意治疗情况。S忍了忍,没说出憋在肚子里的不满。这是我们省一家很有历史的大医院,也是医学院的附属医院。
第2次出院一个星期后,晚上11点多眼看着体温计升到39.8度,S第3次叫120,这次是高烧导致了肺炎。确诊是肺炎了也只能住在急诊室,新冠特殊时期,呼吸科,内科都说没有病床都不接收。只能住在嘈杂的急诊室。S求大夫想办法,大夫让S自己想办法。
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求人帮忙,特别是新冠期间,闹不好就丢了公职。现在是万不得已了,我给好友M发微信讲了情况。两个小时后,S告诉我“我们搬到急诊病房住下了,原来急诊科后面也有个病房”,声音里友几分庆幸。她不知道这是M在背后帮了我们。
四月肺炎治好了。注射了两次血蛋白,身体硬势起来,体温稳定了。在M的帮助下住进了更安稳的病房。
前前后后一个半月高烧,爸瘦得皮包骨了。再也站不起来了,想看看外边要两个人把他搬到轮椅上。如果出院也不能像以前那样跟保姆住在家里了,必须住到有医疗能力的养老设施去了。M帮我联系了很理想的地方,可是那里在新冠彻底结束以前不接收任何人。现在不敢让爸回家,只好再住一段医院看情况了。
从爸2月19日第一次住院到今天这段时间,我感到在受煎熬,煎熬得快得忧郁症了。这期间也有很多感动和感激。
同住一个庄的好友L常会问我一句“你父亲那里有要帮忙的事吗?”我都会说,保姆很尽心,没什么事。这次爸住院正赶上新冠猖獗时期,保姆、S、爸都需要口罩。口罩是紧缺货,有钱也买不到。保姆不满地对S说“一次性的纸口罩我都洗了一个星期了”,S自己何尝不是这样。但她从来不对我讲困难。我知道这个时候托人找口罩等于没有常识,还是硬着头皮问好友L能帮我找几个口罩吗?第二天她回答我“找到了,下午去取”。她找到了一包(50个)。S拿到口罩后激动地对我说“姐,你的朋友真好”。是,她真好,她还在用自己手缝的口罩呢。
最煎熬的是爸第二次住院时星期日的值班医生的话。爸治疗过程中,重要的家属签字都由S代签,关系栏填写“师生”。医生们都知道,这个患者的女儿在国外,这里跑来跑去的是他的学生。S为了让我了解病情,跟医生说话时都录音给我听。那天的值班医生开口就是“他女儿回来了吗?” “现在没有航班回不来。” 医生又说“怎么回不来,人家不是都回来了吗?”
这话简直就是责备,我已经很自责了。受不了,无论如何也得回去。在网上找到了机票:东京-新加坡-上海-北京。这条线还有机会。
这个计划被国内好几个朋友劝阻了,她们告诉我:就是回来了,你家的小区绝对不让你进、医院也不让你进。虽然没有成行,但是网上找票时的急切无奈,稻草都想抓住的心情太难受。
爸高烧时常常说胡话、发脾气。好几次拒绝吃药,保姆没办法微信呼我。我让保姆把手机放到爸耳边,然后像在招呼爸吃饭一样说“爸、吃药······”还要接着往下说,保姆说“不用说了”,已经吃了。
一声“爸”会如此有效,不知爸心里是怎么认识这个声音的。
每天跟仍然跟爸微信视频,从他的语言可以知道他的状态。
微信接通了,如果
爸说:“昨天你穿着蓝色的连衣裙从楼上气乎乎地走下来,嫌他们没敲门就进来了。” 可以知道他在糊涂状态。
爸说:“我说,你什么时候有空回来一趟啊。 ” 爸这天脑子清醒。
爸说:“你昨天穿着蓝色连衣裙笑嘻嘻地从楼上下来·····”。这天又糊涂。
爸糊涂的时候,都会说“你穿着蓝色连衣裙·····”。我20岁时买过一条孔雀蓝的真丝连衣裙,还穿着它跟爸照过一张相。他说的是那个时候吧?
进入五月后,爸的病情稳定了,视频时对着手机屏幕大声喊:“我很好,你放心吧。”还有一次说 “我们能见到面的。” 已经开始安慰我了。真希望他能这样维持下去。
如果能在夏天回去,我是不是该买一件和当年一样的蓝色连衣裙穿着去见爸呢。
我出国30多年了,一直用中国护照,就为了爸一旦有情况,我能立即回去。没想到病毒当道,航班都停了。人算不如天算,人胜不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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