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她的故事—19. 毕业分配
我们应该是66年毕业,分配,由于文化大革命, 一直拖到68年分配。 分配工作当时由工宣队主持,依赖学院中的造反派主导进行的。城市的名额寥寥无几, 有少数“机部”名额。 这些机部名额大部分给造反派头目瓜分, 极少数的几个城市名额要照顾年级中的华侨同学。
事实上这个毕业分配成了公与私的战场,在文革期间要“扫除一切害人虫"的造反派, 却却显示了他们私心大暴露。 他们在分配工作中大权在握,主导一切,目中无人, 私字当头。 他们首先抢占机部名额, 抢完机部名额, 抢南京市周县的名额,抢江苏名额,一路抢去, 真是见好就抢。 造反派革别人的命时, 他们是如此高尚, 如此无私,如此勇往直前; 遇到切身利益时, 他们有又是如此贪婪, 如此卑鄙, 如此不择手段。 造反派不仅在分配工作中不顾群众的要求, 而且, 在造反派之间, 为了抢占名额, 大打出手。 他们把艰苦的边缘地区的名额留给当时所谓的“黑五类”。
我出身于官僚地主家庭, 典型的黑五类, 虽然“梅”的父母都在部队工作, 但他父亲早年去美国留学,属于资产阶级知识分子。 我们无法和那些造反派去抗争,只能任人宰割。 最后,把我们分配到贵州。 还算照顾我们, 没有吧我们分开分配。
贵州, 我没有概念, 只知道很远很远。 我只在书上读到贵州是“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 人无三分银。” 是古代充军发配之地,夜郎国。 当年大诗人李白,不就是发配夜郎? 我和“梅”犹豫了,我们要在夜郎之国生活一辈子? 去还是不去?如果接受, 那就平安无事; 如果不想接受要换地方, 就要展开一场争战, 还不知能否如愿。我和“梅”没有背景, 没有人可以帮助我们。 原来因为演戏, 我很受年级主任重用。 现在, 年级主任早被打倒, 在扫厕所呢! 有谁能帮我们?
其实,现在回过头来想想,也不能怪那些造反派,人都有私心杂念。产生私心杂念有两个主要的根, 钱和权。 上面提到过我的同学周永康, 原来是个聪明而朴实的农村学生,毕业之后, 一旦有权在手, 私心开始膨胀,权越大, 钱越多,他的私心就越来越大,还梦想着面南做皇帝呢!最后进了秦城监狱。 和尚一般都认为清廉, 纯洁, 六根清静。 谁知现在的寺庙富得流油, 有的和尚好色, 还有私生子呢!人的私欲膨胀来源与钱和权。造反派掌权了,有权在手为何不用?这就是他们争夺名额的理由。后来我来到美国之后,看到国内高层的贪污,腐败。 我曾经多次对“梅”说, 我们是幸运的,如果在国内,说不定也要进班房了。 正如郭文贵说的,粪缸中的蛆, 彼此,彼此。
晚上到“梅”的家中, 征求她爸爸的意见。 她爸爸笑着对我们说:“没有这么可怕, 在抗日期间我们从长沙跟着湘雅医院撤退,从湖南经广西进入贵州。 我们就在贵阳工作过一段时间,直到抗战胜利,“梅”就出生在贵阳。艰苦的地方你们年轻人应该争着去, 而不是逃避。” 嗨! 这个留过洋的“资产阶级权威”比那些所谓的造反派要高尚得多,鼓励我们去艰苦的地方,而不是像造反派那样斤斤计较, 向往优越的去处。
有着她爸爸的鼓励, 我和“梅”一咬牙,“去!” 自信:“只要是颗良种, 哪里不能生根发芽?!是金子总是要闪光的!”
我们俩就这样决定,无论是天涯海角,无论是惊涛骇浪,携手共度漫漫的人生岁月。
1968年的秋天,我和“梅”25岁, 告别了双方父母, 踏上了去贵州的征途。 我的妈妈,这是第六次送别他的子女,这次送别是她最小的儿子,这个观音菩萨送给她的礼物。 已经年迈的她,把我们两人一直送到汽车站。我看着她,眼睛中充满了泪水,小儿子也要远走了。 生儿育女,幸苦一辈子,有谁能为她防老?
她只跟我说了一句话:“记得写信回来!”汽车开动,她还站着没动,像一个塑雕, 脸上皱纹刻划着经历了半个多世纪的动荡和变迁。我的眼睛湿润了。
从踏上征途这一天开始,我和“梅”两人生活在一起, 度过了50个春和秋。
贵州,太遥远了, 我们从未出过远门, 两人紧紧靠在一起,相依为命,双方互相以对方作为依靠。 要远离自己的亲人,要远离自己的故乡, 要到遥远的天边, 去建立新的家园,心中毫无着落。 只有身边这个“梅”, 是我出去闯荡的支柱。
我们坐上了上世纪60 年代的列车,轰隆轰隆, 晃里晃荡, 不象二十一世纪的高速列车,平稳, 舒适。 从上海出发,经过了无数个州界, 跨过了无数条河流,穿越了无数个山洞, 翻过了无数道山岗, 过了白天, 又是黑夜。 我俩只有一个感觉, 离我们的家乡,离我们儿时生活的地方越来越远了。前面,要我们去立业成家,开创新的生活。未来, 这个未来对于我,渺不可知!
进入广西后, 火车越走越慢, 爬山了。 是啊! 快进入云贵高原了。 进入高原之后, 一个火车头已经带不动整列车厢了,要用两个车头, 一个在前面拉, 一个在后面推, 前后的车头都喘着粗气, 尽管如此, 火车还是慢悠悠的往上爬。 现在, 据说高铁都进入贵州了, 历经半个世纪, 一切都在变!
从车窗向外望去, 只见光秃秃的石头山,一个接着一个,没有青草,没有树木, 没有一点植被,冷冰冰毫无生气, 一点都不像在我们家乡,江南,看到的绿水青山。 啊! 这里是穷山恶水! 另一个世界! 夜郎之国! 再往下看, 深深不见谷底。火车的车道, 就在悬崖绝壁上开凿出来的。 万一火车稍稍有一点偏差, 不就成了千古恨了吗? 我们全身肌肉紧绷着,以防那个万一。 还好,那个万一没有成为现实。
由于长时间坐在车厢中, 没有地方走动,血液回流不畅,“梅”的双脚连同下肢,开始轻度浮肿。 我请她靠窗坐着,脱掉鞋,双腿抬起, 放在我的腿上, 轻轻地给她按摩。按摩在她的腿上, 也按摩到她的心上,让她放心,纵然前面荆棘丛生,我会和她在一起,披荆斩棘,排除万难,勇往直前。
经过三天三夜的运行, 终于到达终点站,贵阳, 我们带着有点浮肿的脚, 出站了。 还没有来得及欣赏车站的模样,已经到了站门口了。 早晨九点的贵阳,阳光明媚, 迎接着我们这对远道来客。凭借这明媚的阳光, 给我们带来一线希望。
出了站门,一条笔直的阳光大道, 比南京中山路还宽阔, 直通贵阳市区的邮电大楼,一栋有6,7层的高楼。 哈! 真还有点气派!我们登上了去贵州省招待所的公共汽车, 直奔省招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