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小杰

上个周五（5月10日）的下午，从广播里听到，两个年轻人在温哥华远郊的公园玩水时，被急流卷走。原因是那一周天气爆暖，创了六十年的最高温度的记录。山上的积雪迅速融化，形成激流，注入湖中。所以，这个时节去玩水，特别是在地势较高的溪流湖泊，危险性是很大的。等到傍晚时，又听到新闻说，搜救人员在下游找到了一具尸体，相信是落水二人中的一员。另一个人没任何线索，生死未知。

第二天，星期六。下午的新闻说搜救还在继续，并且透露了出事的是两个年轻人，一个19岁，尸体已经找到；另一个21岁（应该是22岁），还没有被发现，生还的可能性不大。又说这两个年轻人都是华裔，而且失踪那人的父母远在中国。因为这两天我们也去了其它水边公园游玩，回来后还特意向亲友提及了对凶猛水势的感受和华裔青年落水受难的新闻。

夜里十一点多钟，正要准备休息，电话铃声响起。接起来一听，是大学时代的老学长从上海打过来的。刚要寒暄，就听说他说，“你听到了Golden Ears 公园有两个年轻人落水的事了吗？”我说听到了；找到了一个尸体，另一个还没找到。他说，“没找到的，就是小杰”。什么？我一听，脑袋一下就蒙了，腿也有点发软。小杰是他的儿子，比我小儿子小一岁，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老学长三月去中国之前请吃饭，我们还见到过小杰。我问他，你确信？他说确定，是和小杰一起去的年轻朋友们亲眼看到的。他已经和这里的警察联系过了，不会错的。他说，小杰身体很结实，体育素质很好；如果有可能在与激流搏斗中侥幸生还，会爬上岸的。他想请救护人员再沿河岸走走看看，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了。他说假如小杰不是因为溺水，而是因为伤、冻、饿和救援不力而丧生，他会责备自己一辈子的。他说他马上就回来，希望我能组织几个朋友到水边再搜寻一次。

放下电话，连夜与周围的亲友和同学联系。大家约好，各自带好应急的物品，清晨集合，争取在天亮前到达河边，开始搜寻。我们到达时，天未大亮。和负责救援的警察联系上，他在公园里见我们，并向我们介绍了情况。因为河水上涨迅速，加上天阴下雨，今天的搜救停止，何时再开展，得根据情况再定。他说现在从河边，一直到出事的半山水塘，都是异常危险的。水势高，水流急，任何人掉到水里，爬上来或生还的可能性基本为零。他说我不能说不让你们去搜救，但你们一定要小心。我说，受朋友之托，和对孩子的感情，我们不能不去。说不定经过一夜的冲击，我们会看到小杰沿河流下来了，就和前一天找到另一个孩子一样。怀着责任和希望，我们出发了。

大雨中，我们沿着河岸，在森林中的小道缓慢前行。一方面在岸边的灌木和树根搜寻，一方面仔细观察每一处水流平缓的水湾和浅滩。大家呼唤着小杰的名字，多么希望有一个奇迹能出现！但希望也越来越渺茫，一直到几个小时后，到达出事的半山处的瀑布和水塘前，我们的心沉到了最低：那震耳的瀑布冲击声，那水塘中翻卷的白浪，那满眼的水雾，那汹涌快速的激流，使我们不敢期望他会有逃脱的幸运。也使我们不敢相信他们竟然能跳入这样的水势中，尽管出事那天的境况能比现在好些。他们年轻，他们没有恐惧；但他们也太鲁莽，太自信。。。可惜了两个充满活力和爱的生命！

小杰是他父母的第二个孩子，生在加拿大。他从小好动，像是有用不完的精力，很难静下来。他天性善良，很愿意帮助别人。他热情开朗，交了很多的朋友。他是基督徒，在教会的青年团契里负责，是很多孩子的知心朋友。他很有公益心，为大家的事不惜自己的利益。出事后，我才听到，原本出事那天（星期五），他是有一个找工作的面试的。和他团契的朋友们商量，星期五去湖边玩对更多的人都适合，所以他把原本定在星期六的活动提前到星期五，又把自己的面试改到星期四。面试竟能根据他的要求改变日期，他的亲和力也就可想而知了。

因为和他父母是多年的好友，见到小杰的机会就多些。夏天，我们曾经在一起野营；冬天，我们也在一起滑过雪。两家的往来，使我们有机会经常见到他。上次见面，是两个月前在他父母去中国之前。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和父母的朋友不是有很多话可说的。就是和以往一样，说些问候言语，简单问问最近的学习工作状况。可是，无论如何不会想到，那竟是我们最后的会面。

小杰的尸体发现在星期三，是恢复搜救后早晨，从直升飞机上看到，就在他母亲前一天坐在一块大岩石上呼唤他的地方。两天前，陪着他的妈妈，我们又一次来到这块大岩石前。他的妈妈想用传统的方式，将小杰带回家，带回到亲人和朋友中间。随着他母亲裂人肺腑的呼叫，随着翻动的旌旗，随着萦绕的香烟，随着顺水漂流的花叶，我仿佛看到了小杰的灵魂就在我们身边游荡，就在和他母亲轻声交谈，说，我回家了，妈妈。这时我们看到一个惊奇的景象：我们撒在水里一片花叶，竟在流趟的河水中，没有像其它花叶那样，流入大湖；而是一点点地穿过流水，回流到对岸的静水湾中，最终停止在岸边的一块大岩石旁。又被水波推到岩石上，到达彼岸！假如那花瓣象征着小杰的生命，那么，这是否意味着经过了湍湍的激流，他已经到达了更高境界的彼岸。

小杰，我们会永远想念你！如果你能听到我们的心声，就早些回来吧，回到爸爸妈妈的身边，让你的灵魂和爱，永远伴随着他们。

我默默地祈祷：神灵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