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绸之路上,那些你不可错过的奇妙音乐
「听见丝绸之路」
文 | 橙客
我们耳濡目染的世界,总是分为西方和东方。我们熟知欧亚大陆两端,中国就是东方,欧洲就是西方。我们像个兔子,在这两端跳来跳去,因为这是意味着文明的安全区域,中间地带似乎到处是危险和荒漠。
你还敢踏上充满未知的路途吗?
你还会乐于走出听觉习惯区吗?
《West Meets East》专辑封面,Shankar/Menuhin
大街小巷,可以听见“西北风”、“中国风”、“最炫民族风”,也可以听见英伦摇滚、法国香颂。教科书里,中国有民歌戏曲,西方有奏鸣交响。你家里的音箱,会循环播放古典音乐或古琴音乐,这种音响可以营造出典雅的氛围,也是品位的象征。
如果哪天你想让生活换一种色彩,可以试试让耳朵穿越丝绸之路——我保证,没什么东西会伤害你。你会发现,丝路上的旋律线条不止在我们熟悉的大小调式或者五声调式上来来回回,它们喜欢迂回在增二度音程和微分音之间。步伐也不像古典音乐那般循规蹈矩,你会想随着千变万化的节奏跳起来,如果你实在不会跳舞,一定也会跟着抖腿。
纪录片《陌生人的音乐》剧照
假如我们偶然听到一段美妙的木卡姆,会联想到古老的异域风情,甚至会以为这门被联合国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艺术濒临灭绝。实际上,木卡姆音乐不仅依然鲜活在新疆,还流行于古丝绸之路沿线诸多国家。可惜,如今的我们,对木卡姆的了解还不如古代中国人。毕竟,在中国的海岸线被炮火轰开之前,西方音乐主要是经由西域传来的。所以,最有文化自信的唐朝坐拥多部伎,天竺、龟兹、高丽诸地乐舞汇聚一堂。
如今,丝路沿线广袤地域的音乐常被贴上一个笼统的标签——世界音乐。世界各地的传统音乐都可以放在“世界音乐”唱片柜里,但里面的一张张唱片却相距甚远。对于大部分尚未打通耳朵的人来说,“音乐是无国界的语言”这句话是没道理的,否则怎么会有如此多难以理解的异域音乐呢?但在丝绸之路上,音乐确实一直在跨越国界,构成盘根交错的音乐网络。
榆林窟第25窟-南壁,观无量寿经变,中唐(孙志军,2002年3月)
自古至今,帕米尔高原一直是中国的天然屏障,从中穿越的丝绸之路让两边人们的精神世界得以相通。玄奘、鄂本笃以及苏菲派传教士从这里将三大宗教原典带入中原,还有无数不知名的乐师带来奇形怪状的乐器。其中的很多现如今成了中国特色乐器,如唢呐、扬琴、琵琶等两字和三字乐器,迥异于汉族传统的筝、笛、萧等单字乐器。其实,欧亚大陆有着自成一体的乐器亲属脉络。如古波斯的巴尔巴特琴,后来成为风靡伊斯兰世界的乌德琴。再后来,向西流变为琉特琴和吉他,向东则演变为各类琵琶。在各个乐器家族,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
可惜,二十世纪之前的欧洲作曲家对东方音乐所知甚少,他们偏偏对异域风情充满好奇,留下了一系列“名不副实”的名曲,如莫扎特的《土耳其进行曲》、舒曼和德彪西的《阿拉伯风格曲》、鲍罗丁的《在中亚细亚草原上》等。
琴师巴尔巴德弹奏“巴尔巴特”琴,《列王纪》插图,16世纪,大英博物馆藏
真正将亚洲音乐元素融入到古典体裁里的,是想要摆脱共性写作套路、寻求“新音乐资源”的二十世纪作曲家,他们发现亚洲传统音乐中蕴含丰富的调式和音色宝藏。德彪西和拉威尔在巴黎世博会上听见东方音乐,在描绘佛塔和瓷娃娃的过程中得以摆脱调性功能和声。普契尼从八音盒里听见中国民歌,立马用在歌剧里讲述东方故事。凯奇从东方哲学中悟到了声音的真谛,偶然音乐观念从此风靡。谢尔西(Giacinto Scelsi)在西藏修行时听见大法号的轰鸣,成就了自己的单音作曲技法。格拉斯(Philip Glass)迷上了印度拉格,发现一组音符可以循环往复至极简……
与此同时,亚洲音乐家也在走向西方。印度音乐大师香卡(Ravi Shankar)不仅谱写了一系列协奏曲和交响曲,还在与欧美音乐家有过很多次对话。例如,与小提琴家梅纽因合作录制的唱片《西方遇见东方》(West Meets East)于1967年发行后,占据Billboard唱片销量排行榜首位长达半年,并获得格莱美“最佳室内乐演奏奖”,这也是亚洲音乐家第一次获得格莱美奖。1990年与格拉斯合作发行了一张名为《通道》(Passages)的唱片,两人为西塔琴和交响乐队创作的乐曲交替排列,拉格音乐和简约主义水乳交融。香卡逝世后,他的女儿安诺什卡·香卡(Anoushka Shankar)在2017年的BBC逍遥音乐节重新上演了这套曲目,这股汇流可以永无止境。
《Passages》唱片封面,Shankar Glass
1959年,美国指挥家伯恩斯坦率纽约爱乐乐团访问苏联,告别音乐会后,他说:“如果我们不再把精力浪费在敌对上,这会是一个怎样的世界?我们可以学一些外语、聊天、旅行、成长、相爱……”三年后,伯恩斯坦将7岁的马友友介绍给了肯尼迪夫妇和全美国电视机前的观众,这个华裔男孩注定不再仅仅是古典大提琴家,多元共存的理想从此扎下了根。
1973年,伯恩斯坦回到母校哈佛大学开讲《未被回答的问题》,听众席中的马友友深受触动。他选择了人类学专业,对不同族群文化的思考使得这位大提琴家与众不同。马友友在2000年将世界各国的音乐家聚集在坦格伍德音乐中心——这是伯恩斯坦生前的大本营,在这儿正式成立了丝路乐团。直到今天,丝路乐团的大本营还在离坦格伍德不远的哈佛校园。
这个高手云集的组织像是英雄联盟。让如此身怀绝技的一帮人在一起即兴合奏,很考验马友友的凝聚力,这可是由中国、日本、叙利亚、伊朗、印度、西班牙等多国音乐家组成的无固定编制的非盈利组织。“音乐是无国界的语言”只是美好的愿望,必须让各类乐器学习用“外语”对话。没有乐谱文本,即兴式的口传心授学得最快。他们不再以古典音乐的精确性和统一性为标准,也不像古典作曲家那样以同化民间音乐为目的,而是各美其美,让每个成员的独特声音都有机会成为主角。虽然离经叛道的做法和大杂烩式的音乐曾让马友友招致古典音乐界的批评,但他还是和伙伴们在“丝绸之路”上一直走到了今天,他们最近的专辑《歌咏乡愁》(Sing Me Home,2016)获得了格莱美最佳世界音乐唱片奖(Best World Music Album)。
《Sing Me Home》专辑封面,马友友
从政治视角看,丝路乐团生逢其时。2000年是全球化的高峰期,而在克林顿执政末期,推动种族混杂和文化多元也是政治正确的表现。不幸的是,一年后在纽约发生的“911事件”给这乌托邦理想泼了冷水,甚至丝路乐团里中东成员在美国的生活一度陷入窘境。但正是这样的时刻,更需要丝路乐团的音乐来消解仇恨。
就在2001年,就在纽约,丝路乐团录制了第一张专辑《丝路之旅:当陌生人相遇》(When Strangers Meet),其中包括赵季平和谭盾的乐曲。十五年后,内维尔(Morgan Neville)为丝路乐团拍摄的纪录片《陌生人的音乐》也突出了“strangers”这个词。恐惧往往源于未知,对陌生人和陌生的音乐皆是如此。纪录片呈现了乐团主要成员的故事和故乡,片尾,马友友引述艾略特的话:“在探索之旅的终点,我们会抵达起点,并第一次理解这个起点。”
纪录片《陌生人的音乐》剧照
乐团的第二张专辑《超越地平线》(Beyond The Horizon)实际上是为日本NHK电台制作的纪录片《新丝绸之路》(2005)而录的配乐。央视同步制作的同名纪录片《新丝绸之路》(2006)配乐则由程池作曲,是典型的宏大叙事。早在1980年,日本NHK电视台和央视就合作拍摄了纪录片《丝绸之路》,当时由喜多郎用低劣的合成器所作配乐,效果还不及同时期的电视剧《西游记》配乐。对比之下,丝路乐团的配乐和镜头里的丝路景象是最贴合的,毕竟多数乐手的声音根植于这片土地。
后世描绘我们这个时代的音乐景观时,会注意到2000年之前的20年和之后的20年,以丝绸之路为主题的音乐已然自成一派,而中国作曲家最热衷于这类题材。
赵季平于1982年写出的《丝绸之路幻想组曲》,是以“丝绸之路”为题的早期杰作。其父是“长安画派”的代表人物赵望云,他出生于父亲在敦煌作画途中。赵季平回忆道:“我曾在父亲去世五周年的纪念日里,倾入全部情感创作了《丝绸之路幻想组曲》”长期生活在西安的他,自然而然将丝绸之路意向贯穿在了整个创作生涯中。
日本NHK电视台纪录片《新丝绸之路》剧照
2013年“一带一路”倡议提出,催生了一大批以丝绸之路为主题的中国音乐作品,多由艺术院团或基金委约作曲家谱写。在此仅列举北上广三地具有代表性的相关作品:广东民族乐团委约7位作曲家集体创作的大型民族交响套曲《丝路粤韵》(2015);上海音乐学院五位作曲家集体创作的多媒体交响剧场《丝路追梦》(2016),许舒亚创作的交响组曲《海上丝路》(2016);中央音乐学院在2015-2017年间以《丝绸之路的回响》为主题出版并首演了14位作曲系教师的室内乐和管弦乐,部分作品由彼得斯出版社(C.F.Peters)在海外出版。中央民族乐团在2017年推出大型民族器乐剧《玄奘西行》,作曲家姜莹将综合了此前创作民族管弦乐《丝绸之路》(2010)和民族乐剧《印象·国乐》(2013)的经验,以独特的形式重新讲述了大唐“留学僧”沿丝绸之路取得真经的故事。
或许有人觉得这些作品有着过于宏大而严肃的底色,但其中哪怕只有一部作品能成为经典流传下去,也算无愧于这个时代的特殊命题了。要知道,鲍罗丁的《在中亚西亚草原》正是受官方委约而作的一部“主旋律”作品——1880年,一群俄国作曲家应邀,为庆祝亚历山大二世登基二十五周年创作了一批乐曲,鲍罗丁写作此曲显然是要赞颂沙皇征服中亚诸国的伟业。
民族乐剧《印象·国乐》剧照
如今,欧亚大陆上的输油管、道路、电缆星罗棋布,它们终有一天会像楼兰古城那般成为考古对象。艺术永恒,而真正能促进民族融合的往往是艺术。中国正在丝绸之路沿线发挥越来越重要的作用,我们需要聆听他们当下发出的声音,这是伙伴之间的基本行为。近些年来,我们不断强调文化输出,却收效甚微。我们似乎忘记了,丝绸之路自古就是建立在交换的基础上的。音乐交流总是与之相伴,无数种新的音乐风格,正是在这样不断跨界融汇而成的。
相比学习外语,聆听不同地域的音乐并不费什么功夫。只要你愿意,可以让耳朵在一天之内穿越丝绸之路。这件一百年前的人们不可能做到的事,如今只需要动动手指就能实现。
当然,历经长久的耳濡目染才能内化一种音乐风格。我全家是回族,居住的县城里有十多个清真寺,小时候经常随着阿訇的吟唱醒来,各类仪式上被要求安静倾听那些绕来绕去的诵经旋律。近些年听中世纪的格里高利圣咏,发觉与幼年萦绕耳边的伊斯兰教曲调多有类似。追溯过去,这些传唱千年的素歌同两大宗教那般都源自中东,只是在各地流传的过程中染上了迥异的色彩。后来随父亲拉二胡,最喜欢奏陈钢的《阳光照耀在塔什库尔干》(1976)和王建民的《天山风情》(1993),当时真感觉自己驰骋在丝绸之路上。无论古今的丝绸之路,可不都是人们在历史中想象和建构出来的?
霍玛永·萨柯尔在演出中
鲁迅在《故乡》中说:“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套用这句话,世上本没有丝绸和音乐,人类需要造出这些美好的东西用来交换和流连,让充满敌对的世界有更多的理由去交流和友爱。
你的耳朵正处在十字路口,选择一条陌生的道路,尝试听见丝绸之路上有哪些奇妙的声音吧!
本期精彩
本期《爱乐》杂志是“听见丝绸之路”特辑。七篇文章的宏大架构,整体内容恢弘而宽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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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丝绸之路》
——对丝绸之路音乐进行宏观性揭示;作者为浙江音乐学院青年学者李鹏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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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的琴声》
——关于古波斯琴师巴尔巴德的传说与故事;作者为普林斯顿大学博士、清华大学人文学者秋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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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溢出洞窟的妙音》
——探究音乐性图像赋予有限空间的流动时间感;作者为北京大学艺术学院顾春芳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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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绸之路上的唐代音乐及当代启示》
——复原重构古代音乐,让真正具有时代风格的音乐浮出水面;作者为上海音乐学院音乐学系赵维平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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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富汗,罗巴巴演奏家》
——讲述丝路上的代表性音乐;作者为琵琶演奏家、格莱美奖得主、马友友丝路乐团创始团员、浙江音乐学院特聘教授吴蛮,她同时也是本期杂志的推荐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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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诺什卡·香卡:不只西塔尔琴》
——从音乐家身上照见碰撞与交融的场域;作者为中央音乐学院世界民族音乐博士张玉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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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里的丝路巡演》
——中国爱乐乐团丝路巡演中的历史见证与创造;作者为中国爱乐乐团宣传主管、乐评人徐尧
排版:踢踢 / 审核:同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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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乐》2022年第3期
「听见丝绸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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