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27小时的无声救援

她给同事打字“我不能死”

4月9号这天，在网上连续十日经历抢菜失败的上海市民燕燕的胃又开始疼了，两年前她刚做过一个十二指肠肿瘤手术。

但更危险的是彻底断粮——她和她的两名室友，总共只剩两包泡面了。

燕燕是一名43岁的听障人士，四年前从甘肃来到杨浦一家西餐厅当洗碗工。店长安排她和两位男同事住在杨浦区一个老小区的宿舍里。3月31号开始，小区开始出现密接案例，提前进入封控期。

同事们平时都在餐厅吃饭，唯一的厨具就是一个小铝锅，和一包都不记得为何买的盐。没有炒菜锅、没有刀、没有油，还缺一个勺子。

大家都以为很快就会解封，只买了一箱泡面。2号，他们从居委会收到了几个番茄、几个黄瓜和四个小土豆，三人熬夜继续在网上抢菜，从未成功。其中一位厨师同事汪平（化名）加入了四五个小区团购群，“完全抢不到，抢到了也没有工具做肉。”5号晚上，他们没能迎来解封。还好的是终于抢到了一箱泡面。

燕燕在手机上给汪平打下几个字——我不能死。汪平看到燕燕脸上写满恐慌。“她怕，我不怕，我不信能饿死。我有热水壶，我天天喝水。”

汪平描述两人的情况

燕燕和同事继续在网上四处求救，远在老家的亲戚朋友也都加入凌晨抢菜大军，结果都是“无法配送”。

燕燕丈夫也是聋哑人，此时被封锁在了浦东。两人濒临崩溃之际，燕燕在“上海杨浦”的官方公号上看到了一则“电商平台团购联系方式”的信息。燕燕一个一个号码复制加微信，对方都告诉她如何团购、抢菜，但燕燕和邻居们完全没有联系无法成团，在团购软件上抢菜又一一失败。

她几乎绝望地加了名单上最后一个人，上面列着一个电话号码和一个名字：陈经理。

她不知道陈经理是谁，她只能抓住任何一根可能的救命稻草。

菜品和暖心字条一起送到

接到燕燕求救时，陈经理，也就是陈香风正在焦头烂额地开会，期间静音了三分钟，吃下丈夫反复热过的晚饭。

陈香凤是淘宝一名负责线上渠道拓展的员工，花名蓝香。身为淘宝向上海支援蔬菜的工作人员，从3月26号开始，蓝香已经连续十几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吃饭从不准时。

蓝香工作的时候，根本顾不上吃饭

4月4号，她的电话号码被杨浦区政府放在了官方公众号上，一天最多接四五百个电话，“每个电话都是以秒计”，她的喉咙都要干了。“有时候累到不想接了，但是又实在做不到，每个人都是带着希望来问的，不想让他们落空。”

4月8号，她刚给上海普陀区长寿、真如两个街道调度了100万斤蔬菜。

9号晚上6点多，突然一位叫燕燕的人加她微信，发来的第一句话是：“不好意思，我是聋哑人。我家没东西。”

“油、香麻油、老干妈、榨菜，没菜了。”

“我聋哑一个人，他们会说话，他们没吃饭。”

“谢谢你，不好意思，抱歉。”

燕燕发出的求助

这完全不像那些语气急切焦虑的电话求救者，甚至微信文字还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多数时候，蓝香会将寻求物资的人们拉入一个微信群，分享团购指南，鼓励大家要互助，也要自救。这个名为“淘宝蔬菜包&杨浦区需求对接”的微信群很快就聚集了354人，除了从蓝香这里得到团购指南，大家还会分享日常信息，互相鼓励。

但燕燕的留言一下子戳中了蓝香。在确认情况后，她告诉自己，必须帮燕燕搞到菜。她在微信跟燕燕许诺，今天一定会把东西送过去，多晚都会去。

先得找到运力，她很快找到一位当司机的亲戚大哥，但对方的通行证只限于浦东，她只好继续在群里求助，到10号中午两点半，问了八个群，最后找到司机小吴，小吴答应今天一定将物资送到。

然后必须解决物资问题。偏偏此时，她的工作又陷入危机——同事们从全国各地运来的两万多份蔬菜因为意外状况，被卡在仓外。天气在不断升温，车里蔬菜随时可能烂掉。

数百人在群里催她什么时候到货。她一边解决蔬菜遭遇的城配问题，一边拜托小吴到超市为燕燕购买食物，最好能买到一包燕燕想吃的吐司。

燕燕特别想吃白吐司

浦西的超市却都已关闭。两人继续找物资，终于问到小吴的邻居，一位朴实的老师，答应分一些食物。

她稍稍松了口气，此时已是晚上7点半，家里4岁的女儿还在等蓝香吃饭。蓝香安慰女儿，“现在很多人还吃不上饭，妈妈要帮她们买菜。”女儿继续等到8点，在丈夫的劝说中吃下了饭。

晚上9点38分，距离燕燕求助27个小时后。燕燕发来一张照片：一排鸡蛋、一包米、一桶油、一个卷心菜、两个花菜，两个萝卜和四个土豆，蓝香终于心里松了口气，小吴的货送到了。

鸡蛋筐里，蓝香让小吴代自己给燕燕留下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希望这些食物能让你感受到一些阳光的色彩，我们一起等待疫情结束的那天。”

燕燕收到的菜和蓝香留的字条

终于找到她最想吃的吐司

收到燕燕发来的花菜粥照片，蓝香还是心有歉意。她没能帮燕燕解决厨具问题——燕燕说自己当晚用手掰的花菜，也没有买到燕燕想吃的吐司。蓝香决心一定要再试试。

刀并不稀缺，但很难有人愿意在这个时候把家里的刀送出——这意味着跟骑手接触有感染风险。

连续问了三天，4月13日下午八点，她从一位离燕燕只有四公里的公司同事处询问到有多余的一把水果刀，对方还主动愿意分出两包燕燕最想吃的吐司。

恰在此时，上海天降暴雨，蓝香联系上饿了么的骑手，对方顶着瓢泼大雨出发。

9点43分，燕燕收到了两只黄瓜、两包吐司和一把水果刀。

她将黄瓜切片、煎了个鸡蛋，做了一排自制三明治。她告诉蓝香，这是她近半个月吃过最好吃的一顿饭。看到这个画面，蓝香感觉到疫情以来最舒畅的一刻。

燕燕自制的“三明治”

微博上的网友通过新闻看到了燕燕的情况，也开始自发为她扩散消息，帮她筹集更多的药品和生活物资，仅仅一个晚上，汪平就接到十几个询问情况的电话，蓝香感叹道，上海有最热心的人民，大家一定能挺过去。

蓝香4岁的女儿走了过来，她今天还是没能和妈妈一起吃饭。这几天，她一直和蓝香说想喝酸奶。“妈妈我没有东西吃，我会不会饿死？”蓝香只能安慰她，“现在很多人还吃不上饭，等以后没疫情了，我买一屋子的酸奶给你，让你喝个饱好不好？”

蓝香累到不行时，叫女儿过去，轻轻抱了抱。女儿亲了她的脸颊，说妈妈我好爱你。

拥抱不超过一分钟。这时候她就又有了力气，转过身，继续帮急需的人买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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