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传统与当下间，一群玩滑板的拉萨年轻人另有一种活法
滑板、说唱、街舞、文身……躁动的青年文化在拉萨的日光下不急不躁地生长出自己的脉络。要说这里有什么不同：在海拔高度超过4000米的世界屋脊，以雪山和经幡为证，年轻人的每一次跳跃和呼喊，都激起传统与现代对撞的涟漪。
「2021年拉萨滑板日」
但一切青年文化的底色又有着相似性：年轻人遵从内心的力量，对抗庸常生活，以自己的方式与城市建立连接，并在这一过程中与城市彼此塑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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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滑行世界屋脊｜它就这样》预告短片
Energy Skateshop藏在拉萨市中心的一个小胡同里，下了主干道，得拐好几个弯才能找到。
这是拉萨唯一的滑板店，没有固定营业时间，早的话下午一两点钟开门，等到六点钟就打烊了。面对陌生人，店主丹增特巴总有些拘谨。其实也不需要他说太多——滑板和文身图案满满当当地挂在墙面上，也构成特巴在拉萨的生活主线。
在南昌读完大学后，特巴回到拉萨生活。和许多三四线城市一样，拉萨的就业空间相对有限，考公务员是大多数家长能为孩子想到的最体面稳妥的去处。与此同时，在拉萨这座遍布寺庙与经幡的城市，年轻人脱离“主流”的选择也伴随着更多阻力。
再酷、再强调态度的拉萨板仔，在进寺庙朝拜前，也要谦卑地放下滑板，摘下帽子。
特巴不想考公务员了。他要做文身师，要开滑板店。并非“对抗”传统，特巴想用自己的方式与拉萨的城市文化连接：比如在文身图案设计中把藏式纹样和其它元素进行融合。但父母很难接受他的想法，“你疯了！”他们停掉了对特巴的经济支持。
丹增特巴
特巴靠做文身、画插画捱过了一段“穷困潦倒”的时光，还“顺手”开了家滑板店——品牌方邀请他组织滑板日活动，而朋友们之前刚拍过一个叫Energy的短片记录拉萨滑板文化，于是特巴直接开了家EnergySkateshop。
每年夏天举办的滑板日是拉萨滑手们的大派对。摄影师谢石的《1000miles》曾记录阿里地区的滑手次仁塔尔青跋涉1000英里，坐了三天三夜的车去拉萨参加滑板日的经历。
左：次仁塔尔青
右：旺杰
塔尔青算是西藏滑板界颇具资历的OG，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也是镇上唯一一个玩滑板的人。“你到哪里去滑他们都会赶你，他们觉得滑板是非常危险的运动，他们不理解你在干什么。”但只要有机会，塔尔青就带着滑板来拉萨。
次仁塔尔青
早在塔尔青去长沙读书的时候，霍夫曼就在网上认识了他。两个人聊滑板聊得投缘，见面后“天天一起滑板一起chill。”大家没有滑板场地，也没有滑板道具，“一排人全是去练ollie的（滑板基础动作，双脚带板起跳）。”
以前住在山南的时候，特巴也会专程坐车来拉萨玩滑板，来回要三个小时。
等搬到拉萨，有段时间他每天早上都和霍夫曼碰头，先吃碗牛肉面，再踩上滑板，穿梭在城市里。最近这两年滑板日越来越热闹，现场有上百人，特巴很意外，“很多人蹭一下就出来了，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儿来的。”
想想也能理解，他刚接触滑板时也是自己闷头练。回到拉萨，出去玩的次数多了，大家自然就成了朋友。而霍夫曼有一个具体的例子来形容拉萨滑手们的亲密程度：大家出去吃饭从不AA，都抢着买单。
热闹不只是节日限定，只要门开着，Energy Skateshop就不会冷场。玩滑板的，搞说唱的，留着脏辫的，文着花臂的，年轻人来来走走，在这里，谁也不是“异类”。
特巴前段时间刚结婚，按职业滑板圈子的标准算“老滑手”，用主流眼光看正是该拼事业的阶段。但你很难在他和朋友们的口中听到“焦虑”之类的词。
拉萨又被称作“日光之城”，年均日照时数超过3000小时。当北上广的大厂打工人投身日复一日的“卷生卷死”，拉萨年轻人正慢悠悠地走出家门，在甜茶和藏面的香气中迎接新的一天。
特巴不喜欢那种一板一眼的，非得把大家框住的表述，包括“滑板队”以及“队长”之类的说法。“我们就是一起玩的朋友，你说我们是拉萨滑板队，不如说我们总在互相放鸽子。”
以鸽子自我调侃，是因为朋友们大多抱着随性、自由的态度来玩滑板。谁也不拿资历压人，谁也没抱着非得用滑板赚钱的想法让快乐的事变得沉重。
特巴记得，2014年他第一次参加滑板日活动的时候，现场只来了20多个人，但氛围特别棒。“在这里，滑板不是体育运动，滑板日也不是严肃的节日。我们就是一堆人聚在一块玩。”
「2021拉萨滑板日」
实际上，滑板可以提供职业化的上升通道：如果成为职业选手，就能获得品牌赞助。品牌赞助分不同等级，拥有稳定、高额赞助的“PRO”注定是属于少数人的残酷竞争，而拉萨还没走出“PRO”级别的职业选手——不过，这是需要感到遗憾的事情吗？
“朋友”，甚至是“最好的朋友”，几乎每位板仔都这么形容他们与滑板的关系。对于希望和滑板长久做朋友的年轻人来说，目的性太强，对滑板索要太多，“朋友”可能就会变成“同事”。
「2021年拉萨滑板日」
95后滑手旺杰认为，内地的滑手有更多职业化的发展机会，但职业化也会成为束缚。“拉萨的滑手纯粹把滑滑板当成是自己喜欢的东西，想滑就滑，不想滑就跟bro在一起玩。”
旺杰
拉萨的滑板文化尚未得到太多商业力量的支持和介入，年轻人受限于此，又在一定程度上得益于此。比起国内外的知名职业滑手，旺杰更佩服自己周围这些一起玩的朋友，“他们心里都很自由，我跟这些朋友在一起是最自由的，任何人都替代不了他们。”
如今塔尔青在企业上班，他清楚地记着自己第一次见到滑板的瞬间，那是命运般的相遇。在长沙上学时，有一天他坐在公交车上，往窗外看去，一家滑板店出现了。公交车即将发车，他跑下车去，冲进滑板店，“这个东西太酷了，我太喜欢了。”
那时的心情延续到现在，滑板依旧陪伴着他。一有机会，他还是要从阿里来到拉萨，和朋友们一起玩滑板。“一旦发自内心地喜欢这个东西，你就会感觉你是停不下来的，你会想一直滑，滑到老。”
临近布达拉宫西侧，两只金色牦牛昂首向天，这是铜牛公园，也是拉萨滑板文化的地标。遇上打车的年轻人，司机师傅心领神会：你是去滑滑板吗？
「2021年拉萨滑板日」
特巴说，没有铜牛，就没有拉萨的滑板文化。当地没有正规的滑板场地，先是有人给铜牛带来几个纸箱子，接着又有人买来杆子。后来大家凑了几万块钱，铜牛广场上的道具越来越齐全。
但就在今年年初，所有道具被勒令搬走。几天前特巴路过铜牛广场，“特干净，什么东西都没有了。”板仔们无奈从市中心“流浪”到万达广场，在万达玩滑板，身边总有人围观，特巴白天几乎不会过去，到了晚上也要戴上耳机，把自己和外部环境隔开。
失去铜牛的场地让他愤怒而无力，但曾经和朋友们共同“搭建”场地的经历支撑着他对这座城市的信心。“从刚开始的跳纸箱，到在铜牛放了第一棵杆子，然后有越来越多的道具，越来越多的朋友加入，我觉得拉萨滑板以后也会越来越好玩。”
尼玛次仁
摄影师Rawyee
尼玛次仁工作的barbershop在特巴的店隔壁。拉萨会变得更酷，理发师尼玛次仁相信这座城市，也相信自己的手艺。他觉得发型也是一种态度的表达，“把别人变帅也是一件很酷的事情。”不少藏族理发师过来学习，把手艺带到自己生活的地方。“我们把这些东西推广出去，能让大家有更多选择。”
年轻人和他们的小店正改变着街区和城市的样貌。德吉是位不太会说藏语的藏族姑娘，在成都长大。学生时代，每当自我介绍，总有人会问她，“你们是不是还在放羊放牛？你是不是还住在帐篷里面？”
德吉
与此同时，当年在培训机构冲刺艺考的时候，德吉发现，好多来自拉萨的同龄人接触素描、色彩的时间非常短，不少有天赋的孩子都被耽误了。
两边的信息差让德吉在大学期间就下定决心毕业后留藏。“并不是说我觉得我自己的实力有多好。但哪怕我可以为这边的艺术教育做一点点贡献，也是特别值得的。”去年，德吉入职了拉萨一家艺术培训学校，还和同事们把学校一楼的空地改造成了咖啡馆。根据她的观察，越来越多年轻人正将海内外时髦的生活方式带回拉萨。“我父母那代人闲下来会去甜茶馆，但我们这代人就会去泡咖啡厅。”
这是一座不断变化的城市。霍夫曼偶尔会觉得，拉萨变得有点陌生，记忆中孩子们在街头巷尾跳舞、唱歌，自由玩闹的场景正在消失。有段时间，每到午夜，霍夫曼就踏上滑板，从老城区一路滑到布达拉宫，在寂静中感受风从耳边吹过，“我感觉自己完完全全属于这个城市。”
霍夫曼
霍夫曼也曾把滑板视作自己“最好的朋友”。后来因为伤病手术，他不得不减少了滑滑板的频率。“你不得不去放下这个东西去接受另一个东西。”现在的霍夫曼是一位小学老师。他还是没放弃滑板，心里一直想着，“快点好起来，我还要滑起来。”
哪怕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无所顾忌，霍夫曼仍在以自己的方式与滑板站在一起。他觉得，比起个人得失，拉萨滑手们更在意的是代表他们生活的地方发声。“很多内地滑手会问，拉萨有人滑板吗？我们想让大家知道，西藏也有很好的滑手了。”
课余时间，霍夫曼会给学生们播放有关滑板的纪录片，还计划着在学校组织一个滑板社团。
「霍夫曼和他的学生们」
万达广场上滑滑板的小孩子越来越多了。你很容易注意到其中有位圆脸的，常戴着渔夫帽的小孩——他是旦增尼玛，“老滑手”们口中的极具天赋的“大头”。两年前，大头通过短视频平台发现了特巴等人拍摄的视频。他从那时候开始爱上了滑板。
听说滑板成为奥运会比赛项目，大头想努力练习，做职业滑手，以后给拉萨建一个真正的滑板场。
那些富有特色的地方性、民族性美学元素，是青年潮流文化取之不竭的源头。
三联生活实验室与专注年轻化藏式美学的拉萨潮流品牌“圣山工作室”推出了联名款滑板和T恤。“雪怪”是藏地传说中最具神秘和奇幻色彩的符号之一，自2019年开始，圣山工作室每年都会面向年轻人征集雪怪形象，并以此引导大家关注藏地文化。圣山把新的藏式美学糅合进服装，持续输出喜马拉雅精神和当代藏式生活形态，让圣山服饰成为对本民族文化自我认知、传递审美的艺术表达，重拾年轻一代对传统服饰的热爱与传承。
在联名产品中，我们与圣山共同完成了对“雪怪”的全新想象：ta是酷的，街头的，ta要跳上滑板穿行在大街小巷——就像我们在拉萨认识的这些年轻人，他们在主流评判标准中算是某种“异类”，可他们正通过滑板、说唱，街舞等载体，书写着属于新的传奇。
藏式窗户的设计也被融入印花中。就像许多当地年轻人想通过我们对大家说的那样——拉萨正在成为一座越来越酷，越来越好玩的城市。我们希望透过“这扇窗户”，消除偏见，让更多人看到拉萨年轻人的生活方式与自我表达。同时，它也提醒我们，将目光投向远方，投向那些“边缘的”，尚未被注视的角落。在那些地方，青年文化也正在恣意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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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品人 ✎ 李伟
监制 ✎ 刘刚 宋彦
总策划 ✎ 王德金
2021拉萨滑板日图片来源 ✎ 圣山工作室
文章作者 ✎ 镁箱
设计排版 ✎ Li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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