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山林城市

人没几个不喜繁华，见过大世面叫“阅尽繁华”。除非穷得啥弄不成，否则即便我这般不好交往，不喜出行的陕西老垛亦不能免。
背井离乡出门打工，一为赚钱，二为见识花花世界。荒山野岭要不得，刚从穷乡僻壤出来，又一头扎进荒山野岭，会有一种处处撞墙的末路感。
思量起来，我这辈子阅尽的全是别人的繁华。身为一枚劳力，走哪儿只一个节目：做一天活挣一天工钱。
至于在城里还是在荒山野岭，不是我说了算。譬如这回，在海边的小县城只歇了一夜，便坐上运材料的卡车，马不停蹄奔梁山去了。
我们在陡峭的山路上七拐八拐，车轮时而蹦起，时而打滑。破碎的山坡长满杂树荒草，一路没见到一个村落。就冲这荒凉劲儿，说不定这趟活儿得住帐篷。我在青海修路睡过帐篷，冬冷夏热，前不巴村后不着店，买包烟都寻不着地儿。
汽车老牛般吼着，上到一处山坳停下了。群山环抱间赫然冒出一片开阔的场院，光溜溜铺满了青石板。周遭围着高高低低的木楼，正中的戏楼檐角高翘，深褐的壁板依然坚实，疑似明清古董。村口一株高大的老榕树下，有座古老的石雕神龛。
村中父老见一下子来了这么多戴着红黄安全帽的山外人，扶老携幼纷纷来看，我们也看他们。一时间黄发垂髫，来来往往，鸡飞狗跳，欢声雷动。
住下后果然不错，下工歇息，可以走街串巷访古探幽，打听些物产、民俗、传说，较之在城里干活另有一般乐趣。尤其对来自黄土高坡的我，怎么都想不到临近海边会有如此大山，更想不到贫瘠的山里居然藏着个古色古香的村子，和它那远去的繁华。
另一回在川东，出发前得知当地已为我等腾出个仓库，那仓库原本是存粮食的。铺板、床脚、伙房、小卖部，乃至冰柜一应俱全。
一下火车就上了卡车，看足了一路江南水乡，对我们这帮来自大西北的土老帽而言，不像赶路更像观光。惟路漫漫其修远，车斗里站一天下来，比做一天土方活还乏。后来发现其实未必多远，是车慢，路也不好。
及至进入龙泉山区，天黑了，人也困了。黑地里但见车头两盏大灯，照出源源不绝的山壁、林木。旋风般劈面扑来，又旋风般消失在黑地里。
路边忽地冒出几处灯火，虽只一闪而过，但我等已看得清楚，有饭馆、商店、麻将室、洗脚屋，流光溢彩，像朝我们招手。
我等顿时睡意全无，庆幸这回下脚的地方实在不赖，日后想下馆子、耍牌、理发、做保健，就到这儿来。
瞬息间繁华已过尽，我们的车又钻进墨汁般的夜色里。不知又过了多久，直到饿得肚子转筋才到。
下车的地方是个山坳，林木茂密，涧水潺潺。此行的目的就是在这儿建一个度假村。厨子是个专为本地乡亲包办酒席的山民，他的老婆、孩子跟着他打下手。房前屋后已开出几片菜地。这里买菜太麻烦了，得开几十里车去镇上才有。
此后一切不出所料，我等几十号精壮劳力便在这远离尘嚣的桃花源里做了一年多泥瓦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