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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获草莓的季节(鲁麟短篇小说专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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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获草莓的季节(鲁麟短篇小说专辑)

四阿哥鲁麟
1楼
目录
收获草莓的季节
危险的关系
机会
一九七一年的炸弹
面馆
……
收获草莓的季节(短篇小说)

离开水廓时,小报记者袁野在车上和他的那个叫杨娟的女友共同面对一盒鲜红的草莓时,便又立即想起当年他在陵城读大学期间的事。
那一盆丰硕鲜红的草莓,其实一直悄然蹲伏在袁野的内心深处,散发着一种往昔岁月的温馨与芬芳,但也时时让他油然而生一种愧疚之情。每次在大街上,如果遇到卖草莓的摊点,他都会有意避开去,或者掉转头去。这种时候,他特别怕和杨娟在一起。
很多年前,袁野应当是一个诗人。那时,是诗歌的黄金时代。任何一个人,只要读过几首诗,也能装模作样地写一些诗,都有可能被人们叫作诗人。那时候,有一本杂志叫作《飞天》,《飞天》上有一个栏目叫《大学生诗苑》。这一本杂志和这一个栏目,让很多大学生魂牵梦萦,欲罢不能,做了数不清的缪斯之梦。
那时候,袁野与林达每天都写诗。写完一首诗,他们就一起去邮局往杂志社寄。可是,两个人直到大学毕业,都没能有一首诗歌在《飞天》上发表。大学毕业后,这个袁野已经在一个叫扬都的地方做着《扬都日报》的记者了,突然有一天看到《文学报》上登有《飞天》当期的目录,在《大学生诗苑》里,赫然有袁野和林达的名字在。袁野兴奋起来了,连忙抄起电话告诉杨娟,有诗歌发表了!有诗歌发表了!
袁野认为,编辑部的稿子压多了,滞后半年一年发表也是正常的。这样,袁野随后便骑上自行车,到杨娟教书的扬都一中,把杨娟叫了出来。
然后两人合着一辆车,穿越过这个小城,来到地处城东地带的市邮政图书发行中心。袁野平常连跟杨娟提出约会都有点怕,更别提这样大着胆子拉她的手让她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了。那件跟林达之间的事,一直是袁野的障碍,袁野一直没能越过去,一直是心中的一个结。他觉得这一生都对不起林达。
可今天不一样了,今天他跟林达一起成了诗人。这样,他就可以先不再考虑那件破事儿,也可以不管杨娟是不是还在心里记恨他。袁野其实也还是挺聪明的,既杨娟记恨他,就说明杨娟在意他。再说,杨娟大学毕业这么长时间都没有谈对象,明摆着是在等着一个适当的时机使两个人的尴尬局面打破,让两个人的关系柳暗花明起来。
袁野是拉着杨娟的手走进邮政图书发行中心的代销零售处的。他对售货员说,要当期的《飞天》!袁野兴奋得什么似的,要杨娟也把身上的钱全都挖了出来,一下子买下了二十本。
然后,他和杨娟就在大厅前的沙发上坐下来,兴奋地打开袁野与林达的诗。
可是,问题来了,发表诗歌的袁野不是这个袁野,诗人袁野,既不是陵城的袁野,更不是扬都的袁野。在遥远的北中国,在一所大学里,也有一个叫作袁野的人,是他的诗登上了《大学生诗苑》。
袁野怔怔地拿着杂志,想,是不是同样的名字编辑遇见了无数次,也无法弄清这个诗人袁野是不是就是陵城师范学院的袁野,于是,觉得该发一首袁野的诗了,该让袁野进人诗人的行列了,可是却阴差阳错,不是这个袁野,却弄成了另一个袁野。
如此一来,倒真是让那个狗娘养的袁野沾了天大的光了。
袁野不服气,仔细地再看一看作者的单位,是的,是另一个袁野。袁野又想,会不会是编辑把大学的名字弄错了,而诗歌则是扬都这位袁野的呢?袁野不死心,又认真地看了看诗歌。这下,袁野终于心灰意冷了,那诗的题目很长,也很怪,叫做《想起一部捷克的电影想不起那部电影的名字》。袁野太清楚了,自己从来没有写过这样的诗。他相信了,是别一个袁野,那臭小子也叫袁野。那个臭小子现在可以臭美一番了,因为,他成了诗人了,名副其实的诗人。
这是没法子的事,中国同名同姓的人实在太多了。
袁野又打开林达的诗。袁野这时的心情十分复杂,现在,他又开始羡慕林达了。两人一起写诗的,林达这小子终于发表了。事情不会凑巧到是另一个林达的。这个林达一定是现在已经到陵城乡下一个叫水廓的地方教着乡村娃娃的林达了。
袁野意绪茫然地打开了林达的诗,可是,令他不敢相信的是,这个林达是南中国广州的一位诗人,一位在校大学生。这首诗的下面,甚至有对这个林达的介绍,南方诗社社长,女。
他妈的,又一个同名同姓的。
杨娟看着袁野,眼睛里面满是同情。接着她对袁野努了努嘴,袁野明白了,杨娟是指的那堆杂志。
是啊,这堆二十本杂志一下子成了问题。它们花了两个人一个月的伙食费。袁野挠了挠头,说,退了吧!
可是,退的时候遇到了相当大的麻烦,营业员死也不肯退。哪有刚刚买了的就退的?你这不是有意戏弄我吗?吃饱了撑的!是你发神经病一下子买了二十本,可是,屁股一转又要退。这成什么话呢?
后来还是杨娟想出了主意,杨娟说,对不起,我们受朋友之托来买的,那位朋友以为这期杂志上有他的诗,就来信让我们来买的。我们的朋友在乡下。
杨娟说着,便指着林达的诗对售货员阿姨说,喏,就是这首诗,我们以为是我们的朋友写的。谁知道不是。
售货员阿姨不肯相信杨娟的话,一会儿看看杨娟,一会儿看看袁野。
袁野与杨娟好不容易才让售货员阿姨相信了《文学报》上刊出了这期的目录,乡下的朋友林达看到目录后来信让他们买的。
林达是在乡下,但林达没有托他们来买杂志。杨娟扯了个谎。
好说歹说,最后总算把杂志给退了十九本。
说什么都不能全退了。你要买嘛就买个二十本,要退嘛又全退了。你们发神经啊!售货员阿姨冷冰冰地说,把你们两个字咬得很重。
袁野与杨娟最终买下了一本杂志,然后走出了邮政图书发行中心。出大门的时候,他们听到那个售货员在后面骂了句神经病,发什么烧!好在我们的杂志能卖出去!
他们仍然合骑着一辆车走了。
袁野有气无力地骑着自行车,杨娟心里来气,要他有点劲,别一副蔫了的样子。
到了报社,杨娟把杂志往袁野怀里一扔,神经病,发什么烧!你以后就捧着这本杂志好好看吧,人家成了诗人了,我倒要看看你会成为什么。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袁野想喊住她,要送一送她,或者吃完晚饭再走,可杨娟走得非常坚定。袁野知道,喊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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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阿哥鲁麟
2楼
袁野这时其实已经不写诗歌了。
事情就是这样残酷。你一旦走出了大学校门,即使再发表诗歌,也都已经失去了在《大学生诗苑》发表的资格。时间是不等人的。你前脚离开大学,后脚你就不是大学生而只能是另一种身份。想在四年或者三年内挤进《大学生诗苑》是非常难的。全国那么多大学生,都想上,可以想象是有多难了。但想挤进《诗刊》、《星星》这些名刊就更难了。所以,袁野一到报社做记者便放弃了做诗人的梦想。
林达其实也放弃了。
林达现在在乡下教中学语文。当初,林达做诗歌梦的程度一点不亚于袁野。那时候,林达将当时诗坛上风头正健的朦胧诗人们的作品全部背上了。至于后来,诗坛中涌现出来的学院派才子们的诗,林达也是如数家珍,有时候甚至梦中都在读诗写诗。
林达是那种认真读诗也认真写诗的人,但林达也同样没有一首诗能走进《飞天》里。
而且,最后,林达的命运显然还没有袁野好,袁野好歹进了报社,林达却去了乡下。和他一起去乡下的还有梁静。
到了乡下,肯定就不会再写诗了。袁野知道林达的脾气,都到了那个地方了,还做这个梦干什么呢?
但有一次,梁静给袁野写来信,告诉袁野,现在林达的课余生活是写小说。
这话讲起来又是四五年差不多又读完了一个大学,袁野才听到林达的小说发表到《青年文学》了。再后来,听说那篇小说得了一个什么奖。
袁野不写诗歌了,对诗歌不熟悉了。袁野成天弄报纸新闻,对小说界也陌生了。当初在中文系上学到的现当代,早已忘得差不多,只剩下鲁迅郭沫若这些名字在头脑里了。
想起当初的情形,其实还是挺有意思的。那时候,陵城师范学院的大学生们,个个还都是承认袁野与林达的。他们的诗虽然没能变成铅字,没有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一本正规的出版物上,但他们的油印本诗集到处都是。林达和袁野的床下,堆满了他们散发不出去的油印诗集。这些诗集后来和他们的臭鞋子臭袜子一起,经受着老鼠们的践踏与咬噬。林达和袁野共同负责着学院的枫叶诗社。他们是这个诗社的正副社长。
说陵城师范学院的大学生们承认林达与袁野显然是不太准确的,事实上,很多人都暗暗喜欢这两个社长,特别是那些女大学生,对这两个社长疯狂地单恋着,而最后,摘到胜利果实的只有梁静与杨娟。梁静成了林达的女友,而杨娟则抓住了袁野。他们的爱情故事与诗人们的诗社一样在大学里产生了很大的反响。诗人和女友一起行走的风景,令很多人垂涎三尺,艳羡不已。
林达和袁野自然是很铁的哥们。他们是同乡,也是高中时代的同学。都一起报考了文科,一同考进了这个陵城师范学院。两人在高中时代都是不要命地喜欢上语文课,可上了大学,就有了不同,林达如愿以偿,进了中文系,袁野进了历史系。虽说向来文史不分家,但袁野喜欢的还是中文。他本想在进大学时换一下系科的,可是,学校不同意,要找人帮助吧,袁野自知没有这份能耐,便没有十分坚持下去。读历史就读历史吧!
好在没有人能阻挡得了他写诗。现在大家都写诗了,北京、上海、南京、西安的大学生们,都有很多人年少成名,大红大紫,成了大学生诗人。林达与袁野在这个火红的诗歌年代,当然免不了要做诗歌梦。他们发起成立了枫叶诗社,打出了“我们是诗,诗是我们”的旗号。没想到,一下子,呼呼啦啦,一夜之间有很多人报了名。枫叶诗社也一下子在大学圈子里有了名头,大学诗社名录里都收了进去,林达和袁野的名字也都刊登了出来。于是,诗朗诵、诗歌研讨、开讲座、被派到各个系的文学社介绍经验指导工作、走出校门到单位、厂矿进行文学交流,便都成了林达与袁野的事了。
两个人做梦也没有想,诗会这样改变着他们的生活。
后来的一件事,同样改变了他们,也使得他们的关系更铁了。
上海那个叫叶华的诗人,是主持夏之岛诗社的。林达和袁野好不容易才打通了各种关系请来了上海的诗人。
叶华来到陵城,很多人都被惊动了。大学生有几个不认识叶华的呢?凡是喜欢诗歌的年轻人,差不多都喜欢叶华的诗。
叶华从上海来了,他走下火车时,林达和袁野站在站台前迎候着他,他们的身后,是梁静和杨娟。再后面是陵城师范学院的诗歌爱好者们。
林达和袁野他们甚至打出了横幅标语:欢迎大学生诗人叶华来到陵城!本来林达的意思是不要这样,这样俗了。可是袁野不听林达的劝,还是去做了个大红的横幅。
叶华跟林达握手,跟袁野握手。然后毛 一般地指着大红横幅说,不要嘛,不要这样嘛!这就俗了!这就俗了!
林达捅了捅袁野,说,我说是吧,叶华是个诗人,诗人是不喜欢这种东西的。
林达的话还没有说完,袁野已经走到了大学生面前,手一招,随即,大学生们开始朗诵起诗来:
一只鸟在空中睡眠而你隔着河才能看到
它的食物在更远的天空中
你移动它直到它的影子完全消失
而在它打开的脑壳里大地上的
人群花朵怪异地颤栗
一只鸟在悬浮中翻身
就这个夜晚
四面阴秽潮湿的呼吸迫使它荡来荡去
手穿过它又接受它的暗示回到地面
你作为它的大地执行者而你一无所知
……
叶华笑了,说,这是我写的《玻璃下的睡姿》啊!好的,好的。可是,这诗不能朗诵的。诗要是能朗诵,那就是对诗歌的强暴。
诗人的话就是诗人的话,发表的看法就是与人不同,你听,诗歌是不能朗诵的,一朗诵出来,那就不是诗了。
他还没有说完,另一拨女大学生又开始齐声朗诵起来,这次他们朗诵的是《处于四周的事物无比苍老》:
处于四周的事物无比苍老
日历翻到十二月十二日,它流向野地
带走一部分生命,捅捅煤炉,灰烬暗红
极远的天上活动着对我们耳语的种族
倾听吧,像那日历
在屋子最深处缓缓立起来
解开一匹很长很长的布,一匹过去年代的老马
裹住威严耸逼的窗子
裹不住蹄声消逝
我们伤心还是高兴
像一把椅子和另一把椅子,和隔壁房间的椅子
……
还好,叶华的这几首诗还能让人懂一点。这就是诗了,别人越是不懂,就越是诗。这还是袁野的创意。袁野觉得叶华从上海来,总得要有一个仪式。仪式是重要的。比什么都重要。
可是,不管仪式多么重要,叶华已经听不见自己的诗歌了,他的眼光现在停留在那堆女大学生前的领诵者梁静的身上。梁静那天穿着白色的连衣裙,胸部白晰的乳罩背带清晰可见,梁静那种大家闺秀般的沉静与甜柔,让叶华一动不动了。后来还是林达假装咳嗽了一下,叶华才醒转来,走上了陵城师范学院特地安排来接叶华的面包车上。林达看来还真有两下子,他能把学院的车子磨过来。这一点,让袁野很是服气。
然而当晚就出了事。
在学生食堂里吃完饭,诗人们就到了学校主教学楼前的草坪上,那一天的月亮很争气,明明是朗月,可是有一层淡淡的云,欲隐还现的,富有诗意。诗人们都喝了点酒,叶华自己带了香烟。非常有气派地问有没有人抽,结果是林达接了一枝过去,点着了。林达这时候是不想让叶华瞧不起的,所以,就抽了起来。袁野许是累了,躺在杨娟的大腿上,差不多就要睡着了。
其实,袁野不会睡着,这时候,袁野与杨娟正热恋着哩,他对叶华的到来虽然有着十二分的热情,但时间一长,他还是把热情转到了杨娟的身上。杨娟其实也不十分热爱诗歌,要她去凑着诗人,也是非常难受的。
事后回想起来,一定是这个时候发生的事情。林达告诉袁野说,肯定是在草坪上的时候,叶华对梁静做小动作了。不是小动作,是大动作,装醉,先是去拉梁静的手,然后有意无意地扯梁静的头发,说着酒话,说梁静真美真美的。梁静没有理他,他后来竟拿香烟屁股烫我们的梁静了。搞得梁静非常害怕。
林达本来是想邀请这位名噪一时的大学生诗人来一趟陵城借此抬高枫叶诗社的地位,打出枫叶诗社的影响的,没想到惹火烧身引狼入室。要是梁静稍有点不坚定,叶华这一趟来,就是十个林达也弄不过叶华的。
袁野心里也一阵子害怕,咯噔了一下:这个叶华,他要真是在这里搞个把女孩子,还真是容易得很啦!谁见了上海的大诗人不立即举手投降?女孩子太容易上当受骗了!这不行,这个流氓,我要教训教训他一下。
袁野呼啦一下站起来,还没等林达劝阻,人已经出去了很远。袁野到了学院招待所,把叶华就近叫到图书馆后面的小树林里,还没等叶华问是什么事,便一记老拳,把叶华打趴下了地。叶华懵了,刚站起来,又被一记钩拳打出老远。叶华摸摸被打的地方,问道,袁野,你这是为哪一出?
袁野骂道:你还装蒜!你小子也胆子太大了去了,敢到陵城来惹事!你跟我放老实点,来讲诗歌就来讲诗歌,甭想来钓鱼。否则,老子轻则让你放血,重则叫你丢胳膊少腿!
叶华明白了,梁静把什么都说出去了,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讨饶,说,下午我就滚,下午我就滚!
滚回上海去!袁野又抽了叶华一个嘴巴。
好好好,滚回上海去。叶华连忙说。
袁野一边走一边拍拍手中的灰尘,他妈的从上海丢人现眼到陵城来了,亏你他妈的还是个什么鸟诗人!
诗人林达与袁野的交情便因此更加深了一层。林达是正社长,但很多时候,林达总有意让袁野这个副社长在各种活动中露脸。袁野的虚荣心一下子得到了非常大的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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