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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哀笔记之十三 . 小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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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哀笔记之十三 . 小暑

35公里
1楼
薄暮时分,夜行人越过丘陵,河流,田野,树林,看到昏暗的灯火和陌生的街市,落寞与疏离感扑面而来,这是所有人最渴望离家的时候,天气温热,雨水丰盈,即使没有干粮,沿途也有能够裹腹的东西,在灰扑扑的公路上上行走一天,夜行的灯盏缠绕着飞虫与尘埃,虫鸣不绝于耳,这个时候,凶猛的野兽还在哺乳期,也没到秋灯莹莹灵异出没的月份,天地慵懒和气,孩子在追逐,他们的气喘与尖叫声划破夜空,体型巨大的飞蛾像穿着白纱的浪荡精灵,麦伏来义无反顾地向着灯火赴死,它们纤博的羽翅被热气卷曲,像柳叶般翩跹落下,每时每刻,从大海的边缘,到山脚,到大平原的腹地,这样的夜景反复上演,即使最慌乱不堪的年代,很多人也因已经有相当的粮食落仓而感到满足,每个夜晚,碗筷碰撞与床第欢愉的声音时有耳闻,雨脚从远处刷着芋叶,像绵密的筛子,远处若有若无的雷声像有人踩翻了一堵墙,又像什么人在暗地里密谋,虫子多到令人心悸,它们从四面八方向村子聚集,在它们看来,亮着灯光的地方总有好事发生,并且都和爱情有关。
虫子不懂爱情,它们只会没头没脑地呼喊,以为那样就能唤来姻缘,破败的房舍,互相憎恶的兄弟,长满眼屎的老妇,佝偻着身子,被人叫做日本娘们,他的丈夫总是笑眯眯地眨着一对小眼睛,仿佛在想一道并不属于他的算术题,他们刚刚嫁走了唯一的女儿,在这个家庭,如果有人从门口经过而驻足,通常都是希望看一眼这个十七八岁名叫竹云的女孩,我曾遇到几个粗鄙的下流胚子在一起胡闹,看到竹云经过,立刻纷纷起身一脸正经地散开,留下一个被脱掉一半裤子的人在地上喊叫。竹云并不属于那个家庭,也不属于这个村庄,造物主常有漫不经心的时刻,他可能只是随手一搁,转眼就把她忘在了那里,那时,竹云在小山坡上牧羊,芨芨草像翻滚的波浪从山顶斜铺下来,直抵河谷,她的身影让这里的草木变得寂寥,然而她一点也不孤单,所有羊吃过的草植,她都含在嘴里尝一尝,她长着一双从不躲闪任何目光的眼睛,彷佛一走出家门,世界就是挤满天使的地方,有不怀好意的人从旁边经过,企图和她说话,还没开口,就有一股黑色的旋风从山顶呼啸而来,竹云有五个兄长,最小的哥哥长得像一座烟熏火燎的铁塔,常年光着膀子,头发油汪汪地打着卷,眼角始终有黄色的液体源源不断地向外分泌,他的脚底已经硬如牛皮,即使不穿鞋,也可以踏着碎石和蒺藜漫山遍野地追逐野兔,他叫长云,是我最好的伙伴,他差不多大我十岁,我和脑袋不灵光的人做朋友,看重的是他们既善良又可靠的品格,我们一起去野外挖芋头,到家前他会停下来将芋头重新分配,让我拿到的和他一样多,竹云牧羊回来,也在村口等着我们一起回家,我不敢和她说话,觉得自己的声音会冒犯了她,一定是什么地方弄错了,我常这样想,这里不是她应该待的地方,我在他们后面,看到她脖颈处细密的汗珠,成人以后,我也容易对楚楚可怜之物滋生哀伤,有一次,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回过身冲我莞尔一笑,说了句,小人儿,我没敢抬头,感觉有一颗充满白色乳汁的浆果在我头顶爆裂,在那段将雨未雨的日子,空气里全是细碎而香暖的气息,浸泡着水汽的雨云正从丁字湾的方向源源不断地堆积,天地间回荡着着飞机从低空飞过的声音,万物都在疯长,竹云向东面大海的方向眺望,她即将到来的婚姻像一个满含着恶意的谣传。
嫁娶从来都不是多么欢喜的事,我见过的婚礼都伴随着哭泣与眼泪,幕色四合的时候,成千上万的草蛉,蓑蛾,纺织娘,萤火虫在长云家的院子里嘤嘤飞舞,一场伴随着奚笑与轻蔑的婚礼正在这里上演,新娘肤色黝黑,正被很多人推搡着往长云大哥身上靠,长云大哥抽着烟卷假意躲闪,很多年来,他时不时在吃饭的时候朝着自己的父母摔筷子,他下面的三个兄弟也总在饭桌上打作一团,竹云一脸惊恐地蜷缩在自己的小哥哥身旁,她像一张随时会被花出去的钞票,不知道下一站会是哪里,这个世界,很多人对世间的豆蔻好物怀着不良企图,愚钝的人却懂得怜惜,长云呼哧呼哧地喝粥,用圆鼓鼓的眼珠盯着他的兄长们看,当沉默寡言的人将要说的话汇集到眼神,随便一瞥都会让人胆寒。长云大哥在暑气湿浊不清的日子迎来了那桩喜事,他的新娘精明善言,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洋葱那样一层一层包裹着,剥开之后又让人觉得不过如此,并没必要绕这样的弯子,她也许能帮这个家庭扫去那些令人窒息的哀怨之气。我的家乡至今有在婚礼上闹房的陋习,花样百出且粗鄙下流,一些心术不正的人甚至借机轻薄新娘和女眷,那时,我大概七八岁,也跟其他人一样没头没脑地哄笑,一个我从没见过的人突然扑灭了房间里的灯烛,屋子里响起了各种奇怪的声音,灯光再次亮起的时候,我看到长云正将一根绳子勒在一个年轻人的脖子上,同时歪着头用圆鼓鼓的眼睛盯着我看,我魂飞魄散,飞也似地跑回家,将刚刚发生的事告诉了父亲,他轻轻地摇头,似乎还发出一声叹息,那次婚礼,长云大哥的新娘在灯光熄灭的空档不见了踪影,有人看到他被娘家人拉着跑进附近的小巷,沿着漆黑的夜色中消失在东边的旷野,差不多在同一个时间,一场对等的婚礼正在海边的某个村落进入尾声,竹云是一块落在草窠里的玉,像一粒扣子,被缝在廉价的的衣服上面,她将眼泪咽进肚子,感觉吞掉的是一整座海洋。
多数时候,我们的爱情毫无浪漫可言,它是一个庞大工程的组成部分,掺杂着牺牲,博弈,与阴谋,竹云经历的那个噩梦般的谣传是一笔经过精心计算的基于等价交换的爱情交易,这场交易的结果用商业术语来讲是其中的一方钱货两空,竹云在午夜将至的时候进入洞房,于此同时,婆家几个没有露面的兄弟正拉着她新郎的妹妹在田埂与密林间狂奔,他们最终爬上了一辆负责接应的拖拉机,司机转过脸和他们说话,隔着夜色,你也能从他那张被海风摧毁的脸上,看到运筹帷幄的满足与快意。竹云的大哥第二天带着人上门,他嚅嗫着,带着哭腔和那个差点成了他岳父的人讲理,还想讨还自己的妹妹,竹云从里屋走出来拒绝了他,在长达半年的时间里,长云彷佛失去了魂魄,他在云天相接的地方驻足东望,丁字湾在晴好的日子能看到森森的水汽和巨大而静默的商船缓缓驶过,竹云再也没有回来,也没人听到过任何有关她的消息,我从来都没记起她的容貌,我们有时候会忘记最想念的人的样子,这真让人难过,她不属于这个村庄,也不属于那个家庭,她是造物主送给南宋的一抹不合时宜的忧伤。春夏秋冬,长云光着膀子,赤着脚,像山鬼一样在蓬草与荆棘中奔跑,他有一副结实的肩膀和匀称的双腿,像风一样卷起烟尘与飞屑,他经过的地方,虫子敛住悲声,云雀收起翅膀,蒲公英轰的一声炸开,像花粉一样弥漫天地,他追逐野兔,雉鸡,黄鼬,和一种我从没见过的小兽,长云告诉我,在我们的村子外面,有一种动物,有拳头那么大,长着柔软的毛发,温顺安静,我无数次在梦里见过它,你捉住它的时候轻轻一扯,它会像一只刚刚织好的手套那样坍塌,变成一团柔软的带着体温的毛线,剩下粉红色的身体躺在手心,像一只雏鼠,睁着大大方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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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公里
2楼
好久不见,咖啡 :),最近空闲多,想将物哀笔记多写点,感觉前后风格差异较大,但自己身在其中,看不清问题出在哪里,也求老朋友们指点一下,现在写东西暮气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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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公里
3楼
独庸生兄,关粉儿,问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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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公里
4楼
问候好友小米和ty_143171877,收到了几位好朋友的指导意见,意见都很接近,说明我目前的问题比较明显,力不从心,疲惫,暮气,人物单薄,基本这些,这是我接下来要克服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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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公里
5楼
感谢花神 :)。
我希望能先将物哀笔记的二十四节气部分写完,目前还差四五个节气,包括前面写得不满意要返工的一个。以前写谷雨,小满那些段落时,表达的更多是印象,色彩,氛围,情绪,可以弱化故事和人物,现在写的,多了一些叙事,感觉我的短板马上就暴露出来了,故事把控不住,人物单薄,功夫还欠缺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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