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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长篇小说《官道》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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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长篇小说《官道》连载

七十老汉
1楼

官道
(约30万字)
内容简介
这是一部反映当代官场多彩生活的长篇小说。
作品依托广阔的背景与复杂的矛盾,刻划众多人物,展示官吏们在大变革时期对理想、事业、爱情、金钱、权力等方面的感悟与思考、向往与追求,讴歌善良的人性与朴实的良知。
作品追求以下目标:故事精巧,不落俗套;内容充实,贴近生活;人物鲜明,思想清新;有可读性,有厚重感。
(候补书名:生命的原色)
目录
第一章 学大象 3204字
第二章 又一个伟人走了 5711字
第三章 为官之道 6216字
第四章 感恩的心 5765字
第五章 浮生难得半日闲 6219字
第六章 一个也不许姓“资” 5450字
第七章 他和她 5827字
第八章 至孝至忠 5546字
第九章 母亲的心事 5907字
第十章 杜鹃树下 5854字
第十一章 久违的夜生活 6998字
第十二章 烂尾地里的争论 6950字
第十三章 新的使命 6964字
第十四章 一把手的孤独感 6990字
第十五章 官场那些事 6778字
第十六章 意外收获 6536字
第十七章 期待也是一种美丽 6998字
第十八章 夜未央 6960字
第十九章 干预与反干预 6994字
第二十章 紧急会议 6999字
第二十一章 最难的是降服自己 6707字
第二十二章 这只牛鼻子难牵 6998字
第二十三章 我对我的历史负责 6998字
第二十四章 大红包被扔到餐桌上 6806字
第二十五章 探监 6950字
第二十六章 冤家聚首 6720字
第二十七章 拷问 6998字
第二十八章 举重若轻 6859字
第二十九章 超脱寻常 6951字
第三十章 在雨中 6998字
第三十一章 她心目中的两个男人 6972字
第三十二章 我佩服你但不学你 6926字
第三十三章 从头再来 6972字
第三十四章 拜早年 6976字
第三十五章 心中永远的丰碑 6780字
第三十六章 相约一九九八 6998字
第三十七章 古道热肠 6857字
第三十八章 一长串可怕的谜 6999字
第三十九章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6997字
第四十章 四个女人 6961字
第四十一章 下棋看三步 6952字
第四十二章 良药还是鸠毒 6851字
第四十三章 刀锋上行政 6991字
第四十四章 远远地欣赏 6963字
第四十五章 生命的原色 6998字
第四十六章 背影 991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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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老汉
2楼

第一章
学大象
金秋。清晨。朝阳下的开阳城一片姹紫嫣红,仿佛穿上新衣的美丽少女。横贯城区东西两端的解放路东头,以历史文化明星苏东坡名字命名的大排档座无虚席,几位不好早茶独好晨酒老者围坐一张圆形矮桌,人手一盅米双酒,就着一盘炒牛杂悠然自得地吃喝聊天。
炒牛杂主料有百叶、肛弦、蜂窝、白肚、小肠。因小肠韧性强,人们都煲来吃。而东坡大排档精工切花、爆炒几下,便令它与其他主料同样爽脆,过往客商对此无不称绝,连一向不喜杂碎的老外品尝一回就想第二回。
此时,地区新任广电局长常浩然慕名而至。老者们的谈笑风生吸引他,他手捧一碗牛杂粉站着边吃边想,如果今天不是去新单位上班,一定凑去听听他们的山海经。
官员升降极易引发公众关注。常浩然从广南县委宣传部长升任地区广电局长也不乏议论:“常浩然只是普通常委,怎么一步当上地区局长?同一文件中,两名副书记不是都只当副局长?”“广电局毫无油水,是我懒得去。”
常浩然心知肚明,自己年龄偏大,不适应县委班子年轻化要求;自己在省广播学校念过一年书,调广电局是专业对口。相反他很开心,原因是升了正处,并做一把手,而非二把手三把手……七八九把手。他与众多官员一样,“宁做鸡头,不做牛后”。因为鸡头左右全局,牛后功能嘛众所周知!
一旦离开广南,他有点难舍。广南让他多次升官,直至开大会上 台前排就坐。虽说坐两边,也荣耀了——每次大会坐 台前排者就几个人!
吃罢早餐,他沿街西行。街上摩托车不多,小汽车几乎为零,自行车的铃声特别悦耳。这是一座尚待开发的农民城。
一会儿,他停步端详对面一栋五米宽、七层高、像长颈鹤似的小楼。
八点了,他依然伫立。他知道,今天按时上班也许给同事好印象——领导以身作则,但也许给同事坏印象——领导假正经。人们如今逆反心理强,你制造一两次好印象算什么!
八点半,他横穿街道走进小楼。
小楼里有两名副局长、三名副科长、一名副科级干事。这些“副哥”常自娱:“广电局五个领导一个兵。”常浩然上任,广电局成了六个领导一个兵。副局长龙传富虎背熊腰,四十九岁。副局长龚大年小个子,五十三岁。常浩然个子中等,四十七岁,年龄最小。
会议室里有椅子无桌子,一只水壶、六只茶杯搁置地板,谁喝水都得低头弯腰。
常浩然面对新同事表态:“过去闭关自守,穷也无可奈何。现在改革开放,穷可以变富。这栋七层小楼将是我们七位同志奔小康的起点……”
门外突然冲进一人:“龚副……出……出事了……”
“什么?”龚大年茫然。
“两台……又要打架。”来人气喘吁吁。
“肖勇呢?”龚大年不再茫然。
“在办公室……他请你处理。”
“他不请宣传部?”龚大年欲发作又嗄然而止。
常浩然站起身:“龚副,我们去看看。”
龚大年挥挥手:“李哲副科长,开车!”
坐进北吉212,龚大年便向常浩然讲述两台打架的背景:三年前,开阳诞生两个有线电视台——地区台、县台。两台给古城带来新意,也给自己带来矛盾——为争夺用户与对方争执不休。今年初酿成群架,公安干警不得不呜枪震慑,并拘留为首者……
绕城路外侧李村,围观者越聚越多。
“我是新来的局长,请地区台同志回台开会。”常浩然因事情急不得不学军人自报官阶。
地区台为首者粗声粗气:“凭什么要我们撤?”
龚大年抡前一步:“阿八听话,回去!”
阿八不吭声。
常浩然额上“川”字凸现:“三分钟内不撤,阿八你负责。”
“常局长,我来了。”一个高个子青年挤进来。
“你是肖勇吧,怎么才来?”常浩然问。
肖勇目光游离:“我去宣传部汇报。”
来找龚大年的人说肖勇在台里。肖勇说自己在宣传部。常浩然明知有假仍佯作不知。他知道当务之急非打假,而是防止事态扩大。
“叫你的人离开。”
“这……”
“马上离开!”常浩然像军人下命令。
肖勇朝亚八努努嘴。
“走……”亚八拖长“走”字,似诠释县官不如现管。
常浩然靠近肖勇:“我和龚副现在去县局协商,你也去。”
“宣传部都搞不定,你……我们搞定?”肖勇把“你”换成“我们”。
肖勇扛宣传部出来干什么?两台同属广电系统,要么有私心,要么没有本事,否则,鸡屁股大的事怎么搞不定?
常浩然不再多想:“矛盾背后无非是钱。有什么搞不定的?请你接龙副到县局。”
肖勇殃殃离开。
两辆小车同时发动。北吉车里,常浩然继续了解情况。蓝鸟车里,肖勇急忙打宣传部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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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老汉
3楼

县广电局在一栋砖木楼里。骆华局长领常浩然看了一遍。常浩然看后心不安:播音室、演播室、播控室均无消防设施,如果自己来当局长不揪心?
眼前砖木楼常浩然不陌生。三十年前,省广播学校因“三年经济困难”被迫解散,他分配广南县广播站工作后多次去砖木楼取经。那时这里的职工都比他年长。播音员蓝玉年龄最小,也长他三岁。蓝玉对他说过,解放后开阳地区第一个收音站就设在这幢楼。蓝玉还说,她报告新闻时像看见万千听众,播放音乐时像走进田垌车间,转播中央台时像在世界漫游。播音工作真好!
蓝玉,一个出水芙蓉般的清纯姑娘。
常浩然最后一次来砖木楼,女站长熊瑛交给他一封信:
浩然弟: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在很远的地方。珍重。
姐 蓝玉
常浩然看罢信心如刀绞,泪如雨下。
次年,蓝玉从不详地点寄给他一首自创歌曲——《你在我心中》:
缘份赐相逢,
无奈曲告终。
你普普通通,
又与众不同。
执着似日月,
思绪常奔涌。
心高有几许,
惟我能读懂。
青山埋忠骨,
碧海存真容。
共枕未必爱,
相思情义浓。
天涯若毗邻,
万里寄珍重。
织女恋牛郎,
你在我心中。
常浩然坠入了对往事的探询。他爱蓝玉,蓝玉也爱他。蓝玉姐为何不辞而别?断线风筝能续上吗?不为别的,只为问号变句号。
会议室里双方各坐一排,俨然两国使者谈判。
骆华抢先发言:“上次协商,李村没有划给任何一方,是新大陆。国际惯例是谁先开发归谁。”
“我同意。”副县长先发制人。
“我也同意。”宣传部长想法与副县长一样。
“常局长是上级,请拍板。”副书记把皮球踢给对方。
常浩然想,骆华为什么请县领导来?中国特色?借助权势?
“权属不明谁也不该动。谁动就是破坏协议,破坏团结。”肖勇声音大,调子高。
“没有协议那来破坏协议?”骆华精明。
“地委宣传部意见一人一半。”肖勇死鸡撑硬脚,甚至把锅盖撑掉。
众人一齐看着常浩然。
常浩然看看龙传富、龚大年、李哲:“你们说说意见吧。”
李哲直来直去:“发展才是硬道理。既然县台先开发,我主张让。”
龙传富当年主持有线台筹建,并兼任负责人。后来宣传部任命干事肖勇做副台长。肖勇上任马上搬走有线台,有线台有收入不给广电局,只孝敬宣传部。龙传富为此满肚子火。
李哲说完,他马上一二三四:“一、让。嗯!二、肖勇请局领导处理纠纷,又说请示宣传部。这是拿局领导当猴耍。嗯!三、此事纯属广电业务,关宣传部屁事。嗯!四、宣传部与广电局同是处级单位,各负其责。你肖勇什么鸟事都请示他们,是架空广电局。嗯,嗯!”他说话离开“嗯”,像炒菜忘记放盐。
“让!”龚大年挥挥手,“此外,两台节目长期不互通,两边用户都有意见。我建议两锅菜一起煮。”
常浩然看着肖勇:“你有新意见吗?”
肖勇抓抓腮:“如果说县台先动工,可以给它三分二用户。”
常浩然笑笑:“舍得跪就舍得拜。你做一回孔融。让!”
肖勇脑袋拧一边:“我是看牛仔。卖牛问老板。”
常浩然又笑笑:“没有台长前,你肖勇就是老板。”
肖勇想起在小车打电话得到对方的回答:你不给他下马威,他就给你下马威!于是双手抱胸:“常局长,你要立下马威,我无话可说。”
常浩然气得眉宇间的“川”字要跳将出来。他深呼吸一下,审视对手:你有后台?豺狼虎豹猛狮熊罴表面可怕,但都不是强者。惟有不惧豺狼虎豹猛狮熊罴,也不欺负牛马兔羊的大象才是强者。他告诫自己学大象,做强者。
“肖勇,你手下说刚才你在办公室。你说你在宣传部。谁造假?”常浩然问。
肖勇的脑袋耷拉下来。
常浩然从容拍板:两台都要遵守协议,维护“楚河汉界”;积极向农村拓展,让附近农民看到有线电视;年底前对接网络,使两边用户都看到两台节目;县局要为播音室、演播室安装消防设施,以防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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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老汉
4楼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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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老汉
5楼

第二章
又一个伟人走了
汇集百名学者智慧的《现代汉语词典》将“岭南”注释为“五岭以南”。但在开阳人看来,此注释尚未昭示岭南郁郁葱葱、生机勃勃的内涵。
开阳位于岭南之南,八万大山横亘其中,鸳河、鸯河自西往东流淌。因两河交汇后形成了一段半边清半边浊河面,人称鸳鸯江。鸳鸯江似乎特别眷恋开阳,流经郊外突然拐弯,向北流了二十公里才掉头奔向大海。
历史上,开阳不乏土匪为患、军阀争斗、金戈铁马,也不乏商贾云集、文人荟萃、土木大兴。据《开阳志》载,唐以来君主都在开阳镇设衙门,使之成为屯兵御敌重镇。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开阳设行政公署。开阳地区从此更不乏中华民族风范,心血来潮时“反右”、“大跃进”、“文化大革命”,人性回归后改革、开放、奔小康。
开阳地区辖高凉、博山、桂山、开阳、广南、兴隆六县。前三个县丘陵多平原少,后三个县丘陵少平原多。坐飞机乌瞰,前三座县城宛若三座嘹望哨掩映在林海之中,后三座县城恰似三颗珍珠镶嵌在碧绿玉的带旁。在这片广茅原野上,大自然用鬼斧神工辟就的山、水、洞、岩,子民们用心血与汗水建造的庙、塔、庄、阁,名声虽不显赫,却不乏万千景致。那个供葛洪炼丹七七四十九天的玉岩洞,那座“门庭虽小、祭祀特灵”的冼太古庙,那棵苏东坡被流放途中在树下睡过觉的古榕,那道犹如柳宗元在诗中形容“万径人踪灭”的佛子山,石达开统帅兵马转鄂入川前凭吊战友的兄弟阁,以及李宗仁韬光隐晦居住了三年的明朝农家建筑等,每天都吸引着许多游客。
开阳不像珠三角、长三角有出海口,但却是本省最富庶地区。五十年代初,省里主政者前来视察,那清香软熟的雁鹅粘米饭,爽脆可口不粘牙的通心菜,口感绵绵的大莲藕,富有奶油味的木菠萝,清甜肉厚的荔枝,入口易脱核的龙眼,肥嫩不腻的三黄鸡,皮薄甘香的扣肉,以及下锅煎煮便冒油的鸦塘鱼等等,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他一路走,一路称赞:“开阳是我在陕北窑洞梦中的鱼米之乡!”地委书记请他留点墨宝,他捋捋旧军装衣袖,轻拈狼毫,濡墨锋端,疾书了九个飘逸跌宕大字:“千州万州不如开阳州”。他还叮嘱部下“以粮为纲,多种经营,福祉百姓。”也许他的指示起了作用,也许有关部门大力扶持,开阳连续五年荻得粮钱双丰收,并办起许多果场、鸡场、猪场。其中,广南万亩荔枝场,兴隆万亩龙眼场,博山万头种鸡场,桂山万头种猪场,都在不短的时日里“闹”了个“亚洲第一”,被热爱家乡的秀才编进了各自的县志。
且不管上述“亚洲第一”是否真正第一。在骇人听闻,连伟人也不得不在七千人大会作自我批评、饿死不少人的“三年经济困难时期”,许多外地人都不惜跑上几十里来开阳籴“黑市米”,肩挑,人扛,自行车拉,运回家乡捱过可怕的饥荒。
开阳,一块令人向往的风水宝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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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老汉
6楼

然而近五年,也就是常浩然任广电局长这五年,开阳却遭受“糖衣炮弹”重创,三任地委书记先后出了事。
第一位书记阎肃,因在开阳工作期间受贿二十万元,病逝仍被开除党藉。
第二位书记李顺,因在开阳工作期间受贿五十余万,被判处徒刑五年。
第三位书记孔子健,因开阳“十大杰出青年”中九个“经济能人” 被审查和三家银行行长“东窗事发”,与一位副专员同时于今年正月初九被“双规”。据说被“双规”的副专员竟创下全国受贿新高。
拔出一只萝卜,牵动一片菜地。一桩桩经济案牵涉许多干部职工,就连行署专员也因收受大红包被曝光,自觉无颜而辞职“软着陆”。
惊心动魄的政治风云应了一句不甚雅观的新民谚:肥婆跑步—— —波未平一波起!
极善哗众取宠的小报连篇累牍地刊登三任书记的花边新闻。一时间,开阳纸贵,小报畅销,地、县、镇、村干部议论纷纷,老百姓争相传闻。
与其他地方一样,开阳的街头巷尾也不乏惊人之语:
惊人语一:开阳书记真是“前腐后继”啊!
惊人语二:如今大官大贪,小官小贪,副科以上干部隔一个抓一个,也错不了几个!
惊人语三:大城市与经济特区至今都没有大贪官,开阳怎么净出大贪官?
惊人语四:哎,开阳这几年发展很快,怎么三任地委书记都被抓了?怪哉!
惊人语五:我宁要改革开放、使民众富裕的贪官,也不要闭关自守、令民众一贫如洗的昏官!
惊人语六:唉,腐败是气候出的!
开阳,一下子在全国出了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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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老汉
7楼
中共开阳地委、开阳地区行政公署设在解放路东段,坐北向南,并排而立,有同样大小、同样式样、同样堂煌的大门、同样张牙舞爪的石狮子,门牌分别为一0八、一0九号。从外面看,两大院各自独立,自成一体。进到里面才发现,其实二者相连相通,似乎体现“一元化”领导。
两大院都有一些红房子。这些“苏式”制品伫立在众多中式建筑物身旁,依偎在杜鹃、金桂、九里香、黄金叶等花卉怀抱中,掩映在榕树、棕树、木棉树、玉兰树、木菠萝树里,呈现另类中西合壁奇观。阅历深者看一眼便会联想“老大哥”、“中苏蜜月”,联想愚昧、盲从、落后与改革、开放、发展。
地委大院有栋八十年代盖的洋楼。此楼在开阳并非最大,但气宇轩昂。一楼有值班室、接待室、文印室、杂物室、大会议室——地委召集地直机关、单位一把手开会的地方。二楼归地委办公室六个秘书科用。三楼除正副书记、秘书长办公室,有一个小会议室。地委开会,有时需要请上级来人和有关人员列席,小会议室里的座位刚好合适。进过这个小会议室的人,都不难想象省、市常委会议室模样——那时候,省、市常委的会议室格局普遍如此,无非是装修风格高雅一些而已。
“一年一小变,五年一大变”,是开阳地委、行署一九九二年提出的口号。五年过去,开阳发生很大变化。原先冷冷清清的解放路东段繁华了,商铺鳞次栉比,密集如蜂房蚁巢。每间商铺都张贴“疯狂大减价”、“亏本大甩卖”、“全店大清仓”、“卖到你好笑”等广告。广告纸隐藏赚大钱而喜不自胜的笑脸,也掩盖日子不好过而又必须孤注一掷、继续支撑的苦瓜脸。街道两旁人行道上,木菠萝树枝桠像从两旁向中间伸展的一支支臂膀,托起一道弧形空中绿荫,给暄嚣、浮燥的闹市增添了柔情。每逢秋季,这道挂满绿中透黄灯笼状果实的空中长廊便成为靓丽风景线。
孔子健被“双规”那天,开阳来了一位新书记。来人姓曹,名曰自若。
此前,曹自若已担任瑶山地委书记三年。去年秋,他奉命进中央党校学习,今年春节后原本还要受训,但省委特事特办,命他赶赴开阳,并提请中央任命他为省委常委。他成了开阳有史以来第一位副省级高官。
开阳是富蔗地区,也是复杂地区。曹自若能驾驭大局加快开阳发展吗?开阳干部群众对此十分关心。
曹自若四十五岁,鼻梁坚挺,鼻翼内收,嘴辰厚实,棱角分明。行署副秘书长傅强见过后想,省委此时派来的书记绝对不是等闲之辈,平庸之人。他逢人便赞:“曹书记额头方正,印堂发亮,是个睿智稳重有出息的人,谁想阻他升官都难。我预言五年后正省级肯定有他一份。不信?你看看他又长又大又厚的耳朵吧,绝对是福禄寿的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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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楼
谢谢samantha125521 !老汉谢谢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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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楼

请samantha125521赐教! 七十老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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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楼

来开阳上任后,曹自若深感责任重大。开阳人口占全省五分之一,相当于人均国民生产总值居世界前列的卢森堡人口二十多倍,相当于曾被中国誉为“欧洲一盏伟大的社会主义明灯”的阿尔巴尼亚人口三倍多,岂可儿戏!他不分昼夜地阅读资料,处理要务,召集必要会议,深入基层调研,请有关人员坐谈,参与重要应酬,忙得不可开交。尤其是疏导干部、整肃吏治、振兴经济三件大事,像三座大山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正月十三晚,曹自若冒着寒风冷雨走访地委、行署五位老领导。他逐户拜晚年,逐个听取意见,诚恳地请老领导推荐人才。十一半点,他在返回宿舍路上看到行署三楼还亮着灯,心念一转便往上走。来到三楼,他透过窗玻璃看见常务副专员高如鹤伏案疾书,便轻轻敲三下门。
高如鹤摘下老花镜打开房门:“哟,曹书记!”
“你还在忙啊老高。”曹自若关心地问。
“你也没有休息呀曹书记。”高如鹤五十八岁,腿长、腰长、脖子长,一副鹤形长相。
“我去给老领导们拜了个晚年。”
“应该应该。哎老领导们都好吧。”
“都好。他们很关心时政。”
“老领导们打下江山,自然关心时政。他们德高望重,一身正气,对许多事看不惯,义愤得不得了。据说,阎肃、李顺就是他们联合告倒的。老领导关系广,虽然离休多年,对官场仍然知根知底,举荐一两个人易如反掌,把告状当作事业做也没有不成功的。如果说官场有潜规则,那么,老领导的作用不可忽视是重要一条。”高如鹤两眼灼灼有神。
“对。”
“不过,有的老领导观念也跟不上形势了。”
“对。如何发挥老领导们的余热很值得研究。哎,你给老领导们拜年了吧。”
“还没有。你们正副书记都去了,我再去。”
“为什么?”
“我拱到前面去?成何体统!我明后天去。反正不出十五还是过年嘛。”
“哎这么晚又这么冷,你还忙呀?”
“我约财政局领导来挖挖财政潜力。哦,不是考虑柴米油盐——地直机关柴米油盐没有问题。你这些天天天拉我去调研,我知道你想什么:新官上任三把火。是吧!”
“哈哈……”
“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管钱财,应该为你准备粮草。”
“谢谢,谢谢。”
“曹书记,地委、行署大院原先计划搬迁,财政留了三千万元征地、盖房费。唉,地委、行署大院搬迁有什么实质意义?我建议地委复议。因为艰苦奋斗作风不可丢,侈糜之风不可长。”
“这个建议好。你在下次四大班子联席会提出来复议吧。”
高如鹤点燃一支555:“以前我在班子会还提过一个建议,被否定了。曹书记,我该不该重提?”
曹自若饶有兴趣:“请讲请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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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楼
作者:samantha125521 时间:2014-10-07 04:03:00
您的文章感觉很好,只是关注得人不是很多,也没有多少人回复您,如果您需要,我可以帮您提高人气
samantha125521 :请赐教。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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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楼
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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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老汉
13楼
开阳属内陆地区,不靠海,不沿边,不是“老少边”。不靠海搞不了三角洲经济,不沿边发展不了边境贸易,不是“老少边”享受不到国家扶持政策。历史上,开阳凭借江河运输曾经有明显的区位优势。但这种区位优势随着世界性进入航海、航空、高速公路时代,已经丧失。两年前,高如鹤根据先富地区“要想富,先修路”的经验,在班子会上建议集中财力拓宽、拉直、硬化六座县城之间的公路,改善投资环境,建设以开阳城为中心的半小时经济圈。然而他的建议被以远水解不了近渴为理由否定了。
“唉……”高如鹤旧事重提不免伤感。
曹自若眼睛一亮:“远水是解决不了近渴。但是,能够解决远渴的水才是真正有源之水。领导者不能盯着眼前利益,更不能从个人升迁出发考虑工作。我们只有立足长远,干好当前,才能打下坚实基础,从根本上加速开阳发展。否则,将愧对老百姓。”他用右手揉揉嘴巴旁像个大括弧的绉纹,“老高,继续说,详细说说。”
“这几年,不知是上面片面强调步子要快一点,还是下面片面理解上面精神,一窝蜂上项目。结果基本建设投资过热,出现了泡沫经济,留下许多无效工程、烂尾工程,导致半数县财政赤字。个别县甚至连工资都难按时发。现在搞半小时经济圈啊,难!唉……”高如鹤又长叹一声。
“老高,你说说具体困难。”曹自若注视对方额头上丘陵般的绉纹和细长脖子上的褐色斑点。
“我估算拓宽、拉直、硬化六条县际公路投资超三个亿。资金难筹啊!”
“你有筹资方案?”
高如鹤用左手拿的烟蒂点燃右手拿的烟:“理想的筹资方案是争取省交通厅支持。他们出资七成,开阳出资三成。最不理想的方案也要对半开。”
“两个方案都好。”曹自若想想,“老高,你熟悉开阳干部,给我推荐人才啊。”
“你想洗牌?”
“不。我不搞一朝天子一朝臣。同样一支队伍,我也要带好它。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嘛。但是,不用人才不行。”
“那……我推荐广电局长常浩然。常浩然想做事,做实事,做成事,人品好,官声好……哎,曹书记你有政治优势,要出面找交通厅交涉啊!”高如鹤不忘拓宽、拉直、硬化县际公路这件牵涉全局的大事。
曹自若知道高如鹤说的“政治优势”隐含他是省委常委的意思,不禁哈哈笑。
高如鹤看看对方,也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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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老汉
14楼

两人笑声未停,曹自若的手机响了。
“自若,有个不好消息……邓公……走了……”电话是曹自若的女同学孙洁霞从香港打来,声音细小,发颤。
“……你怎么知道……”曹自若声音也发颤。
“香港一家电视台播报。”
孙洁霞原是校花、省报记者,高一就暗恋同班同学曹自若,但因家庭成分高,缺乏勇气吐露心声,嫁给一位工人,后来去香港定居,在星云日报任职。她觉得邓公去世消息对曹自若很重要,即使三更半夜也要告诉他。
“一家电视台?”
“自若,中国影响世界的重大新闻,香港媒体是不甘心让英文媒体垄断的,都要争取第一个告诉全世界。”
“抢发稿容易出错呀。”曹自若先前知道,邓公自一九九四年春节后不再公开露面,境外媒体至少上百次说他“病危”,甚至说他去世了。其实,邓公在京城一座四合院过着平民生活,常常查字典,看《史记》、《资治通鉴》、《聊斋》、电视足球赛,有时还打桥牌。他的夫人、儿孙、护士每天都陪他散步。曹自若因此怀疑孙洁霞的消息不可靠。
“自若,邓公是全世界二十世纪最后一位伟人,影响非常大,香港媒体不会乱报导的。为了因应这天,世界级媒体早就准备,派梯队记者轮流驻守北京,天天去三0三医院和邓公家周边观察、打听、判断、查证。香港媒体也提前做准备,只待确切消息源来,就会像按动电脑鼠标一样随流程播报。如果说新闻战像足球赛,那么,播发是关键一脚。”
孙洁霞因家庭成份高,曾经长期遭受不公允的对待。周总理逝世,她写诗悼念,被怀疑参与“天安门反革命事件”,受审查。毛 逝世,她被怀疑不参加追悼会——居心不良,再次受审查。幸好孙洁霞记住追悼会上站在她前后左右的人,那些人又按手模做证,才使审查不了了知。为了远离事非地,孙洁霞抓住政策宽松的时机移居香港。现在,她担忧中国的政局。
“……他说过香港回归后坐轮椅也要去香港的……”
“香港回归日不到五个月了。唉,这是香港的遗憾,历史的遗憾……自若,大陆处于敏感期。你千万小心。”孙洁霞语重心长。
曹自若放下手机想,邓公九十三岁,患有目前世界上无法根治的帕金森症,上帝为他设定的最后时限已迫近。孙洁霞的消息可能是真实的。
“发生什么事曹书记。”高如鹤关心地问。
“……又一个伟人……走了。”曹自若声音细小。
“又一个?”高如鹤反应不过来。
“邓公……”
“邓公?”
两人无语。
高如鹤左手夹烟蒂,拿烟的右手却忘记接火。他想,周总理和毛 逝世,他都是在极小范围和极为严肃的会议上得知,并被告诫保密的。邓公逝世的消息怎么从香港传过来?中国能平静地接受邓公离去吗……
曹自若用右手揉着嘴巴旁像个大括弧的绉纹想,邓公说过,一个国家的命运建立在一两个人的声望上面,是很不健康的,是很危险的。他接着想,中国今后将再也不会因为一个人的生死而引起全社会如此高度关注。这是时代的进步!可是,伟人离去政局必然动荡,必须静观……
窗外,寒风呼啸,雨下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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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楼
1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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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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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楼

第三章
为官之道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国许多“国道”尚未硬化,弯多,路窄,凹凸不平。常浩然这天从省城坐汽车回开阳,三百公里路程用了七小时。下车后,他到局里开了两个会:一、贯彻省厅关于打好全省“一二三四五六工程”宣传战役的指示,部署本系统“三台一报”近期宣传;二、听取调研汇报。
汇报中,龙传富与龚大年都指出,最近广南、兴隆两县涌现的村级有线电视网,是开阳地区广电事业进入新的发展阶段重要标志。李哲等建议,尽快召开现场会,促进村级网发展。常浩然赞同大家的意见。
是夜九时,常浩然在宿舍翻阅报表。突然,他的眼球被一串数字拖住:全地区已建、在建村级有线电视网共二十个。其中,一个由村委会与村民联合投资,其余均为私人投资。他想,糟糕,有姓“资”的嫌疑了!
如何扭转被动局面?靠广电局自身?广电局现在可以收购这二十个网络,改变其姓“资”的性质,但以后私人建网越来越多怎么办?靠政府?部门千条线,政府一枚针。政府还不是要你部门拿办法!靠乡村?乡村企业这几年已变成空壳,哪来钱?理顺理顺?变通变通?遇到红灯绕道走?
他烦噪地踱步、抽烟、思索,两小时过去仍一筹莫展。他看看表,拿起手机拨打广南上安镇广电站老站长粱晓天家电话,接着又打李哲的手机。
次日天麻麻亮,李哲来到广电局宿舍小院。他看时间尚早,便倚着小汽车抽烟。
李哲屁股靠着的小汽车已不是五年前那辆北吉212,而是地委书记十五年前的专座——黑色2? 8老皇冠。老皇冠外表破旧,但发动机尚好,李哲鉴定后建议作局长专车。这一改虽非鸟枪换炮,但老皇冠所到之处也令某些人脸色好看了许多。
李哲的装扮也不可同日而语了。他头戴耳塞,耳塞连着一只精巧灵珑的“掌中宝”。
这只“掌中宝”昭示中国IT技术的日新月异发展,也昭示时光的飞速流逝。
不到半支烟功夫,常浩然从三楼走下来。两人钻进老皇冠坐在前排,李哲扔掉烟蒂轻踩油门,小车徐徐驶离宿舍小院。
朝阳透过挡风玻璃洒进车厢。一圈圈变幻迷乱的酡红映照在两人脸上。
对越自卫反击战时,李哲在部队任班长。一次残酷的战斗中,他身负重伤,被战友背下战场,荣获三等功,判破格被提升为排长。五年后,任副营长,随后转业广电局任事业科副科长。常浩然上任发现李哲责任心强,性格耿直,当面是人背后也是人,觉得应该培养这种历经死亡考验的青年人接班,于是提拔李哲任事业科长,不久又让李哲兼任财务科长。李哲成了“一星管二”的官!
李哲的短处常浩然也清楚。李哲初中毕业,学历低,不适应形势发展需要。眼下提拔干部存在“年龄是个宝,文凭不可少,才干做参考,关系最重要”的现象,李哲必须补文化课,否则,前途将受限制。因此,常浩然亲自跑开阳师专给李哲报读大专。领导如此关心,李哲便用心攻读,两年拿下了文凭。常浩然早已配有专职司机,但常常抓李哲给他开车。这不仅因为李哲业务熟悉,一人可顶两人用,主要是常浩然要亲自要带一段李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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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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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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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楼

李哲至今未婚。这种现象如果发生在军人身上还容易理解,因为兵营封闭,兵营几乎都是男子汉,要找合适女友还真不容易。但事情发生在地方一科之长李哲身上,就会令人觉得奇怪,甚至怀疑此君心理或生理有问题。国家是推行晚婚政策,但从来没有号召男子三十七岁不结婚啊!
常浩然一直关心李哲的婚事。李哲却说他的婚姻不成问题。常浩然没有发现李哲与女友来往,便张罗同事们牵线搭桥。殊不知,李哲却说自己有对象。常浩然问何许人也?李哲笑嘻嘻说:“军事秘密,无可奉告。”常浩然最近规劝李哲说:“你都三十七了,赶快结婚吧。”李哲笑嘻嘻说:“快了,我结婚的期限只剩三年。”常浩然听了便骂:“李哲你搞什么鸟名堂?千万不要听信算命先生说今年没有好日子、明年没有好日子那种鬼话。他妈的,天天是好日子!”李哲以笑嘻嘻说:“喜期是我定的,与算命先生无关。常局长,你不用焦急。你看我在你鞍前马后五年,还不是照样年轻!”
是的,在车厢里变幻迷乱的酡红映衬下,李哲那张娃娃脸没有什么变化,与五年前一样青春年少!
然而,变幻迷乱的酡红掩不住常浩然的年龄。他头上的白发已占了头发总量三分之一。那一根根白发和一根根黑发似乎是上帝亲手栽植,分布极其均匀,呈现原汁原味的美,给人严谨、庄重、一丝不苟、明澄得象水晶般的印象。常浩然幸运了,不像某些男士上点岁数脑袋便像缝了一块块黑、白、黄补丁,不得不借助化学液物遮掩无情的岁月。
常浩然眉宇间的川字纹也执拗地显示主人的年龄段。这道“川”字纹,是主人历经沧桑的见证与感悟生活的结晶,也是对成语“眉头一皱,计上心头”的诠释,比全球富人比例最高的犹太人的浓眉还要值钱!看,他这五年过五关斩六将,一路顺风:兴建无线电视台,兴建广播电台,兴办广播电视报,深入二十九个偏僻乡镇建立有线电视网,使整个地区乡镇广播站全部翻牌为广播电视站。此外还征地三十亩,让职工花不多的钱便拥有一块土地建房。尤其是兴建电视台和兴建广播电台两件大事,都是在没有财政拨款的情况下搞定的。全国罕见!
李哲很敬重常浩然,每当注视常浩然头上的白发眼睛便热辣辣。李哲怀疑史书记载伍子胥一夜间黑发全部变白的虚无,耻笑《白发魔女》中的狼女、《神雕侠侣》中的瑛姑一夜间白头的谎谬,感叹常浩然为事业付出了太多心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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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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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老汉
22楼

“常局长,什么时候召开村级有线网现场会?”老皇冠驶进“国道”,李哲便张嘴说话。
“你看呢?”
“我认为越快越好。”
“为什么?”
“因为农民渴望像城里人一样看到有线电视。我们召开现场会将加快村级网发展,满足农民需要。”李哲知道常浩然反问是引导他开动动脑筋,以便提高分析、判断、决策能力。
常浩然摇摇头:“我看条件还不成熟。现在已建在建的村级网几乎都是个人投资,与上级的规定相悖!你是事业科长,熟悉上级规定,却看不出问题。昨天汇报会,也没有人提及,说明我们主观条件不够成熟。”
“国家对村级有线电视网没有投入,乡村集体经济又成了空壳,不靠个人投资怎么办?再说,这样做也符合邓公‘三个有利’的原则呀!”
“邓公的论断当然英明。但哪些事情三个有利,哪些事情三个不利,他怎能说得过来。发展村级有线网有利传播党的方针政策,有利传播科学知识,有利普及法制教育,有利促进精神文明,有利农民分享改革开放的成果,等等,何止三个有利!但是,人家也可以说私人建网三个不利——所有权不利姓社,播出权不利姓社,管理权不利姓社。法院断案以事实为依据、法律为准绳。法律没有规定的,以红头文件为准。红头文件现在不允许私人建网,你要打官司输定了。”
李哲很惊讶:“难道‘三个有利’也可以说成‘三个不利’?”
“有什么稀奇?秦朝有指鹿为马,后来有指马为鹿。文化大革命指鹿为马、指马为鹿都有!”
李哲更惊讶“你是说官字两个口,上面大下面小?”
常浩然不无感慨:“现在不是提倡向前看吗。向前非常必要,但不仿也向后看看,看看历史进程中的艰难步履,听听历史进程中的阵阵呻吟。中国现在拉开了盛世的序幕,这是站在昨天的肩膀上向前、向上的历史。但是,未来依然会有艰难的步履,依然会有悲哀和呻吟。”
“你有所指?”
“是。”
前天常浩然在省厅开会,朱昆仑厅长边叹气边对他说:“唉,北京又有人发表文章批‘资产阶级自由化’了!”常浩然听了就骂:“这帮家伙就是邓公一九九二年指斥的所谓理论家。他们蛰伏五年,以为时机到了就跑出来。邓公刚去世,难道阶级斗争又来了?又要拉孔子出来批!有人说现在是信仰危机。我看危机的根源就在思想理论界。他妈的,中国的理论家太多了!”
“常局长,你一向想做事、敢做事,怎么忽然胆小了?”
“我担忧。”
“担忧?”
自从有了官场,民众普遍担忧官场腐败,因为官场腐败影响民生。官员则普遍担忧官场险恶,因为官场险恶影响仕途。新中国成立后,伟人毛泽东不断告诫共产党人要警惕资产阶级糖衣炮弹进攻,杀掉贪官张子善、刘青山,使以官谋钱、以钱谋官、权钱交易等腐败几乎绝迹。但是官员也被伟人“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六七年又来一次”等论断弄得提心吊胆,时刻担忧厄运降临头上。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后,红头文件三令五申不搞阶级斗争,不搞群众运动,政治环境宽松了,思想活跃了。然而“心有余悸”问题以及各个领域暴露的问题,正如邓公说的“积重难返”,经十余载拨乱反正仍未根除。现在许多“敏感”问题是可以研究了,但只能研究研究。真要干,非三思后再三思不可。不干吧,良心过不去;干吧,头上悬着利剑!李哲年纪轻、经历少,没有“文革”的阴影,怎能理解常浩然的心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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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楼
老皇冠刚驶进广南县境,常浩然便停止说话。李哲想,常局长也许对村级网有新构想,便也不说话,一边开车,一边继续琢磨姓社姓资的问题。
其实,常浩然已经放弃对工作的思考,正透过车窗兴致勃勃地眺望旷野的春色。
“清明前后插完田”这句新农谚,准确地昭示开阳的季节变化与农事活动进程。一个多月前,北方还是雪花漫天,春天就用它的生命原色打扮开阳大地,渗透于花草树木之中。现在,公路两旁花草姹紫嫣红,坡地上黄豆苗、花生苗、玉米苗、木薯苗、甘蔗苗嫩绿青秀,水田里杂交水稻蓬蓬勃勃直指蓝天。远处,各种颜色摩托车像一叶叶飘荡的小舟,木棉树的花朵犹如无数鲜红火焰,八万大山像一艘庞大威武的航母在大海中游弋,又像一幅硕大无比的水墨画悬挂于天幕。
常浩然不是诗人,也不是游客。他着迷眼前的春光,原因是他在广南工作过三十年,广南是他走向社会,为生存与发展奋斗,同时服务社会的根据地,是他最熟悉、最亲切、最难以忘怀的第二故乡。
哦,左前方不远处不就是他参加“四清”住过的旺山村么!
那年,他十九岁。工作队规定队员在住户家严禁吃鱼、肉、蛋。户主八婶过意不去,叫大儿子牛仔半夜里煮些小鱼、小虾、鸡蛋让他偷着吃。他坚决不肯。八婶噙泪规劝:“常同志,你每月给我三十五斤粮票、九元五角伙食费,而你最多吃到四五元、十来斤米,省下的钱粮归我家。这份情我领,因为你是共产党工作队。共产党为人民!平常,你和我们一样吃白稀粥、红薯粥、木薯粥、芋头饭、萝卜干、头菜干,不吃鱼、肉、蛋。这那里是和贫下中农同吃、同住、同劳动?长此以往,你弄出病,我怎么对得起你的确父母?唉,不知哪个不通情理的大官定下这条烂规矩。牛仔你记住,以后每半个月煮一次霄夜给常同志补补身体。”
八婶的话使他两眼噙泪……
哦,右前方不远处不就是他戴“牛鬼蛇神”帽子住过的仁和村么!
那年,他二十一岁,被“造反派”关押、批斗后,遣到仁和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造反派”规定,他每顿饭前必须在毛 像前下跪,并叩头一百次,以示“请罪”。“请罪”也是体罚,但比在单位被挂牌游街、拳打脚踢、“坐直升飞机”、跪柑榄核碎片等等,好受多了。在村子里,他不怕苦和累,就怕人们疏远他。唉,谁愿、谁敢接触“牛鬼蛇神”!殊不知,年方十八、温柔俊秀、善写诗文的小芳却亲近他。一天,在清水塘积肥,小芳对他说:“常大哥,不要难过了。古语云,宁做太平狗,不做乱世人。身处乱世,活着就是成就!”不久,他被遣去“五?七干校”“接受工人阶级再教育”。离村前,小芳来到他住处,说:“常大哥,我爸是老师,同你一样是‘牛’。我从小放牛、爱牛……我喜欢你。”突然飞来的爱使他又惊又喜,但没有搅乱他的心。他赶紧说:“小芳,我以这种身份娶你简直是罪孽……我有对象,她叫蓝玉,蓝天的蓝,玉石的玉。”小芳捂脸啜泣:“常大哥,你永远是我大哥!”
小芳,我虽是善意,但仍然是欺骗你,对不起……唉,蓝玉姐你在哪里……
光阴飞逝。常浩然在广南服了很长一段苦役,广南也以博大胸怀给了他美好事业和美好家庭等珍贵财富。“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孟子两千年前的哲言不正是昭示常浩然先苦后甜的生活体验么?常浩然服苦役后不久做上官,不也是苍天之意!
常浩然一边遐想,一边哼起电视音乐片《将军的摇篮》主题歌《再见,大别山》:
清风牵衣袖,
一步一回头,
山山岭岭唤我回,
一石一草把我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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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老汉
25楼
老黄冠驶进“县道”后,常浩然看到一辆辆自行车、摩托车颤颤悠悠地从汽车两旁闪过,觉得有点儿危险,连忙提醒李哲放慢点车速。
“常局长,你不要再管村级有线网了,就当不知道。像当年包产到户那样,群众自发干,与领导无关。”李哲放慢车速,说出刚想到的点子。
“我不管,是没有大责任,但会造成大损失。缺乏引导,村级网必然发展缓慢,广大农民什么时候才看到有线电视?另外,村级面广,上头一旦说犯规,脏屁股就难擦了。再说我知道却装不知道,不光彩吧。”常浩然满脸严肃。
“其实,村级网所有权问题只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问题。他妈的,广电部那帮官老爷不知下情,又保守,乱发文件。”李哲将牢骚发到广电系统司令部。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忽视小洞,将引发大洞。村级网牵涉整个思想舆论阵地,绝非小事。平心而论,在改革开放大潮中,面对姓社姓资问题,哪个干部不是不同程度地做官老爷?广电部面向全国,牵涉面大,更要摸着石头过河。”常浩然看一眼前方。“李哲,不要再说什么官老爷这种脏话。”
李哲脸庞发热:“那……现场会不开了?”
“如果单纯为了部署进度,现在不是开现场会的时候。你想,我们局现在即使勉为其难,也可以擦净屁股——无非拿一两百万收购这二十个村级网,使它们变成国有罢了。但全地区有两千多个行政村呀,如果现场会一开,出现几百个村私人建网,麻烦就大了。”
李哲谅呆了:“那……那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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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老汉
26楼
“从国民党开始,官场就有政治生命重于肉体生命一说。这种结党之术,我不敢苟同。如果说人生有比肉体生命更重要的东西,也不是政治,而是良心、良知、正气、正义。为了生存和发展,我屈从官场现实,珍惜所谓的政治生命。我也承认我热衷官场、爱恋官场。但我在官场摸爬滚打半辈子,官场又给我建功立业的平台,我不热衷官场、爱恋官场,难道热衷商场战场、爱恋商场战场?”
“常局长,你不是连夜赶科场那种人。我一直视你为英雄,但你刚才的话也太缺乏英雄气,有的还不像党员说的。”
“我不是英雄。你才是英雄——对越自卫反击战英雄。你与你的战友们用鲜血与生命捍卫祖国的尊严,我未必做得到。因此,我更敬重军人。”
“战争年代的英雄与和平年代的英雄概念不尽相同。战争年代需要用鲜血与生命诠释崇高,和平年代需要用智慧与平凡诠释崇高。”
“我是党员。但我首先是人。是人就该说人话。你知道的,我的为官之道是安全第一!”
“你的为官之道书本上没有,各级领导讲话也没有呀!”
“陈云说过,不惟书,不惟上,只惟实。”
“可是……”
“为官之道何其多也。例如,不能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三年穷知府,十万雪花银;有权不用,过期无效,等等。我的为官之道也许卑微,但它是我总结并愿意坚守的。李哲,你有汽车驾驶证。你应该知道‘平安是司机的人生之本,违章乃司机的肇事之源’这句广告词。司机不该随便违章,丢掉人生之本。干部也不该随便犯错误,自毁前程。当干部的,政治生命不死也是硬道理。”
“你的为官之道我还要琢磨琢磨。但对你的人品、官品,我肃然起敬。”
“别给我戴高帽。”
“实事求是嘛。”
“李哲,改革是一篇永远做不完的大文章。邓公关于摸着石头过河的论述,体现人的主观能动性,体现唯物主义思想与实践精神,是改革最大的方法论,无论对于顶层设计者,还是基层工作者,都十分重要。我们今天去上安镇调研,就是摸着石头过河,寻找安全稳妥的办法。”
李哲扭头看看常浩然:“上安镇如果没有安全稳妥的办法呢?”
常浩然看着不远处的上安镇:“那就兵分多路,深入调研。让你我的两双眼睛、两双耳朵,变成几十双眼晴、几十双耳朵,看得更宽广,听到更多声音。我相信基层的同志们一定会有安全稳妥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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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楼
第四章
感恩的心
黄昏,一辆红色嘉陵摩托在山间小道灵巧地行驶。骑车人全神贯注,目不旁鹜。一会儿,摩托驶进平原,骑车人瞥一眼公路确认车少人稀,抓调速器的右手轻轻往后一拧,车速刹时超过六十公里,车轮溅起一溜灰烟。
骑车人身材硕长,头发斑白,头胪像块粗糙的岩石。他就是上安镇广电站老站长梁晓天。
梁晓天心里现在只有女儿姗姗。原来,昨晚姗姗在学校发高烧,老师连夜送她回家。梁晓天与妻子阿娇随即送女儿去镇医院留医。留医花费大,但离高考只有两个月,梁晓天夫妇怎能耽误女儿备战——复习功课!姗姗很执着,一边输液,一边捧读《数学复习大纲》。输液结束,姗姗睡了,梁晓天夫妇一直守护至天亮。清晨,姗姗病情好转。梁晓天对女儿说:“老爸与村干部有约,现在要下乡调试有线电视网,下午再来看你。”阿娇对丈夫说:“晓天,姗姗患病,你今天别下乡了。”姗姗拉住母亲的手说:“爸,我下午出院,你早点回来送我去学校。”梁晓天说好好……
女儿现在病情怎样了?梁晓天恨不得长上翅膀飞到家。
摩托车来到上安镇后拐了两个弯,驶进镇供销社仑库。
仑库第一排东头第一间泥砖房是梁晓天的家。姗姗正坐在门前捧读《数学复习大纲》。看到父亲,她高兴地站起来:“老爸,你真讲信用。”
梁晓天摸摸女儿前额:“好。不发烧了。”
阿娇从房里出来:“吃饭吧晓天。吃完饭送姗姗上学。”
梁晓天从摩托尾厢拿出一捆粉红色的薯状物:“阿娇,你先吃吧。我煲点风姜水给姗姗洗澡驱风寒。这叫西药打头阵,中药作后卫,彻底治感冒。”
送罢姗姗上学校,梁晓天回家便上床睡觉。昨晚未眠,今天又工作一天,他挨上枕头就迷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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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老汉
28楼
梁晓天从小好学,学习成绩一直在班里名列前茅。被划为地主的父母得到安慰,更觉得对不起孩子,常常面对面叹息:“唉,晓天投错了胎。”晓天高中毕业那年,父母相继去世。父亲弥留时说:“孩子,父母给你取名晓天,是希望你晓得天意难违与天无绝人之路双重道理。你要记住!”母亲在回光返照那一刻说:“晓天,你小时候得先生看过相,先生说你日后有贵人相助。好自为之啊!”
那时,地、富、反、坏、右、走资派等“二十种人”的子女受尽社会歧视,招生、招工、招干、入党、提干等均被排斥,有的甚至遭受变相劳改。梁晓天感到恐怖,高中毕业就离开村子,试图在外谋出路。可是,天下杨梅一样花,处处难留异乡客。他几经挣扎,不得不回村里来。
在村里务农,好年景一个劳动日可以分七八毛钱,坏年景就只有一两张邮票钱(那时一张邮票八分钱)。生活艰辛,梁晓天不觉得最可怕。他最怕天天面对黄土“战天斗地”、“修地球”。没有盼头的日子何时尽?
梁晓天更喜欢读书了。因为读书唤起他憧憬,使他觉得生活还有意义。他特别喜欢读中国的《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岳飞传》、《七侠五义》、《林海雪原》、《青春之歌》,以及苏联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卓娅和舒拉的故事》。书中许多人和事使他感动、钦佩。苏联青年保尔?柯察金说,人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生命属于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该是这样度过的: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耻;这样,在临死的时候,他就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经献给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梁晓天读后想,是啊,鹰要搏击长空,龙要遨游大海,虎要震撼山林。七尺男儿来世上,就是要干点事!梁晓天还想,他与其他“二十种人”的子女什么时候才可以获得解放?
梁晓天最不喜欢读《红楼梦》。他觉得《红楼梦》里的人,一个个只懂得吃饭睡觉、饮酒喝茶、观草赏花、玩耍取乐,即使些吟诗词,也为了玩耍,庸俗,龌龊!尤其是贾宝玉和林黛玉,两个小屁股才十二三岁,懂什么恋爱!他高中毕业,尚且要硬起头皮才勉强看完《红楼梦》,普通农家子弟有谁看《红楼梦》?他家庭成份高尚且讨厌大观园里成份更高的人和事,家庭成份低的贫下中农子弟看了《红楼梦》还不撕掉它!一次,梁晓天恶作剧地将贾宝玉写成“假宝玉”,将林黛玉写成“淋大浴”,将书中诗句“一把辛酸泪”写成“一把糊涂泪”。
除了看书,梁晓天牢记父母遗训,耐心地等待苍天赐予机会。
那年,广南县高中教导主任林敬业出任上安公社高中校长。不久,林敬业便聘任自己的高材生梁晓天来校代课。梁晓天感谢恩师赐予机会,更加勤勤恳恳、谦恭俭让,甚至用刻意压低的软软糯糯声音说话,很快博得了教职员工好评。
两年后,公社“革委会”在全社范围筛选两个“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并安排工作。林敬业得知马上推荐梁晓天。“革委会”给林敬业面子,让梁晓天的名字挂在供销社,人到公社打杂。
梁晓天懂得,这种“优惠”已属法外施恩。许多贫下中农子女连公社门槛都没有机会进呢!于是什么活都干,什么气都忍受。一年后,“革委会”确信梁晓天是一个任凭使唤的“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便安排他抄抄写写。又过一年,公社广播站一名职工因男女关系问题被开除,梁晓天的名字挂到了广播站。
这一切已经很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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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楼
知过了多久,梁晓天被客厅一阵急速的电话铃声惊醒了。电话是常浩然打来的。常浩然说,他明天来上安探讨解决村级有线电视网姓社姓资的问题。
梁晓天五十八岁,睡眠本不多,听完电话睡意顿失,干脆坐下木沙发,拿起水烟筒吸烟。
姓社姓资问题吓不了梁晓天。他以前长期被划为姓“资”,现在还怕?况且他清楚上级对乡村有线电视网的规定:不得自办节目,不得播放黄色录像,不得转播境外台节目。他未雨绸谬,早就在每个网络动工前以广电站名义与村委会、村民签订“三不准”合同,并报镇政府监督。他把这项措施喻为“抓住塘桩打水——稳稳阵阵”。即使有人搞鬼也扯不到广电站,地区广电局更隔九重天!那么,常局长为什么半夜打电话来?梁晓天一边吸烟,一边皱起眉头想。
阿娇见丈夫没有回房睡觉,也起床来到客厅:“晓天,谁来电话?”
“常局长。”
“你不骗我吧。是不是姗姗又发烧了?”阿娇疑心老师因姗姗病情变化而打电话来。
“你别乱想。常局长明天来检查,我要想些问题。”
“那你再想想。”阿娇拿一件衣服递给丈夫,“晓天,半夜凉,披上外衣。”说完,妩媚一笑回房了。
梁晓天看着妻子的倩影,又一次回溯起难忘的往事:
当年,无论生活如何潦倒,梁晓天心里总有爱的涟漪与爱的巨浪。但涟漪也好,巨浪也罢,只能藏心中。因为他从来没有遇上乐意与他“交流”、懂得与他交流的女性。读高中时,一位相貌、才学俱佳女生主动接触他,但人家“交流”的目的只限于读书。做代课老师时,一个长相欠佳的大龄女教师欣赏他工作勤勤恳恳、说话软软糯糯,但 “交流”的眼神没有一丝温柔。在公社打杂时,女青年一窝蜂地飞来“交流”,得知他家庭成份高又一窝蜂地飞走。梁晓天因此觉得小说里的白茹、林道静、冬妮娅、卓娅永远可爱。尤其是美丽纯情、没有贫富界限的冬妮娅,最终与所爱之人分手,梁晓天仍然觉得她是爱情的代名词。梁晓天甚至想,白茹、林道静、冬妮娅、卓娅,有一人出现在他生活中就好了。
梁晓天想爱、想被爱,但不像某些“二十种人”的子女那样破罐破摔,随便成家。梁晓天懂得有时饥不择食也令人同情,但他不能饥不择食。他牢记父母的临终嘱咐,相信天无绝人之路,相信有贵人相助,决心找不到理想伴侣,宁可终生不娶。
在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阶级斗争的年代,一个被烙上“贱民子女”的标记、随时可以被炒犹鱼的临工,要找到理想伴侣谈何容易。其难度不比上青天,也像穷人坐飞机一样难!
六个媒婆替梁晓天做了十三次媒,对象都一般般,有的甚至很差火。梁晓天接触后不但找不到“交流”的眼神,还被人家嫌弃家庭成份高。一气之下,他亮起了“免战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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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老汉
30楼
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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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老汉
31楼

林敬业知道梁晓天品行好、聪明能干,迟早会有所作为,于是介绍自己小姨的女儿——一个家庭成分同样高、名叫阿娇的女青年与梁晓天相识。阿娇相貌姣好,纯情温柔。梁晓天终于发现了乐意和懂得与他“交流”的异性。于是情不自禁写下了第一封情书:
阿娇同志:
伟大领袖毛 教导我们:“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唯物辨证法认为外因是变化的条件,内因是变化的依据。外因通过内因而起作用。鸡蛋因得适当温度而变为鸡子,但温度不能使石头变为鸡子,因为二者的根据是不同的。”我认识你两年了,今天向你说两句实话。第一,我喜欢你。第二,如果你喜欢我,将是我最大的幸福。
毛 又教导我们:“中国人是有骨气的。”所以,我绝不勉强你。
毛 还教导我们说:“世间事,从来急,天地转,光阴迫,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要抓紧……抓而不紧,等于不抓。”因此,我必须抓紧对你说出心里话,你也必须抓紧对我说出心里话。
最后,让我们共同敬祝毛 万寿无疆!
梁晓天
阿娇看罢信,也以毛泽东思想为指针回复:
梁晓天同志:
最高指示:“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一切革命队伍的人都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谅解、支援和友谊比什么都重要。”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我们同心、同喜。
最高指示:“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我们的目的一定要达到。我们的目的一定能够达到。”
敬祝伟大领袖毛 万寿无疆!
阿娇
两封非常岁月里的非常情书为两位作者系紧了鸳鸯结。几天后,梁晓天、阿娇兴兴冲办了结婚手续。
有趣的是,结婚证印着一行红艳艳的“最高指示”: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从家庭成份来说,粱晓天与阿娇婚配乃是竹门对竹门、木门对木门。而从年龄来说,粱晓天简直太荣耀了:他已经四十岁,阿娇才二十五!
婚后,梁晓天借钱买衣车给阿娇开车衣铺,并亲自制订时间表:中午成圩(约十一点)开摊,下午散圩(约三点)收摊。阿娇不甘心,说:“老公,我每天最少也要工作八小时呀。现在不挣钱,将来怎么供女儿上大学?”梁晓天笑眯眯地回答:“姗姗读大学用的钱我来安排。”
令阿娇永远不能忘怀的是,从结婚第二天起,梁晓天每天早晨给她一个吻。
迄今,梁晓天已经坚持自己制订的“晨吻”制度十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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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老汉
32楼

这里演戏的人太多,看戏的人太少,也没有导演。我早晚要离开。新浪论坛的读书论坛原创工作室,已发帖到第八章,有兴趣的网友可去那里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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