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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不似少年游(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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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不似少年游(短篇小说)

南方乔木T
1楼
十月的风染得郢都的枫叶如残阳般血红,桂花香随风散入连天枯木衰草。
吴国的国旗赫然挂在郢都的城楼上,猎猎作响。
伍子胥挽起弓箭,对准了前方马上的孤单人影。
箭离弦。正中人的背心。
伍子胥瞳仁微缩,他以为这熟悉的箭会被躲开。但那人但回头一望,好像展了笑颜。
然而那都随着桂花香碎散在连天衰草之中,再抓不住了。

初识费无忌,是桂花香弥漫整个郢都的时候。
年少的伍子胥跟随父亲兄长出游于韩国,行舟至汉水口岸,一艘货船忽然在前方的河心颓然倾倒。船上的货物哗啦啦砸入水中,激起丈高雪浪。一白衣少年竟从浪里钻了出来,弄潮踏浪企图上岸,却被卷入水中不见了踪影。不一会儿,下游的地方探出了一个黑溜溜的脑袋和白衣服,狼狈地爬到了岸上打了个滚儿。
伍子胥心下一紧,未等船停便一跃上岸奔去探看。
白衣少年全身湿透,用手抹了两把脸,睁眼一看,见来人年纪轻轻,眉头紧锁,竟是没心没肺地眉目一弯,笑道:“放心吧,那船上没人了。无良奸商欺诈百姓获利以谄媚国君,是该让他们掉点肉哈哈哈哈哈……”
“ ……”
“吴侬软语,自带乡音,阁下是吴国人?”伍子胥问。
“我是楚国人,阁下也是吧?”
是的。伍子胥后来听父亲介绍,这位便是“品行方正,仪容得体,学识上佳,颇有君子之风“的费家公子费无忌了。
看着眼前这位笑得几乎撒手人寰的世家公子,伍子胥心里忽然升腾起一种自信。
费无忌身手确实极好,伍子胥舞剑姿势不当他都加以修正。二人一同练剑挑落漫天竹叶,练累了就买了城里桂花酿来痛饮,讨论诗文,指点天下各国诸事,论何社稷兴于斯民安。他教伍子胥射御之术,于是他们上山打鸡,下山摘藕,一起为祸四方。
“肩要放松,心平气定,瞄准目标,眼·准星·黄心连成一条直线。瞄准目标。”
费无忌摆正他的胳膊,瞄准远天的纸鸢“时刻保持清醒,看清目标,才知道自己要射什么。”
伍员看着少年的眼,像映着远方碧空的黑潭水,分明写着疏狂与坚定。
这也是他所羡慕的。天凉快意,少年志气当拿云。
一人一生一知己,足矣。
可惜秋风,可以一夜凉了整个楚城。

冷月高悬。
屋外急促的脚步声和铁朔相击声簌簌怕进屋内,将伍子胥惊醒。声音越来越大,接连的还有不绝于耳的哭喊和惨叫声。一阵凉意从伍子胥的脊梁爬上头皮,他翻身下床,推开门,两道白晃晃的利刃已横在脖颈前,有人用绳子将他绑住。他楞住。抬眼望向伍府,眼前除这一支军队外已横尸处处。
“你们在干什么,放开我!”五雷轰顶般的恐惧让他怒火中烧,做着空洞苍白又奋力的挣扎。
自然不会会有人理他,他被押送到前堂。
他看到了父亲和兄长还流着血的尸体,看到母亲打碎了花瓶的带着绝望愤慨而不甘的表情,被长刀刺穿腹部,看着他缓缓倒下。
而堂前的人一身银甲,在月下闪着白光,温热的血沿剑尖滴落,袍上也沾了血污。
这双白色的靴子缓缓转身。
伍子胥失声,发出猛兽般的长号:“为什么?费无忌,为什么不放过我们?”
费无极阖眸,一只手扶住了身旁的柱子。
昨夜楚王殿前,烛火映着琉璃金铜射了满堂,费无忌拱手置前,珠帘摇曳的阴影映照在他脸颊。
“你身为太子少傅本是失职,却仍在为伍家谋逆的余孽求情,是何居心?非要等寡人率军清剿伍家军,战火烧及百姓才好吗?”
楚王大怒,扬手掀翻了金丝的桌布,铜盏·竹简,霎时滚落一地。
他顿了顿,张开苍白的嘴唇,沉声道:“臣,受令。”
离开时,推开王宫厚重的门,眼睫间抖落一片霜雪般的寒光。
楚王暴戾,太子谋乱,与伍氏何干?然而世家功高动摇了君王内心的恐惧的花瓶,楚国不覆于乱世,则伍家,终究再难保全。
“伍氏一族,目无尊长,图谋不轨,按罪当诛。”他声音清冷如冰凌。
伍子胥如坠冰窟,泣不成声:“我恨你。”
“你恨我,那就以后找我来报仇,我等着你。”费无极滑了滑喉咙,睁眼,收剑入鞘。
随后带着染血的月光和王室精兵,扬长而去。
遍地鲜血,漫天月光,都留给了只身一人的伍子胥。
三.
伍子胥以斗笠和草帽躲避着满城的通缉令和暗刀冷刃,日夜兼程,离楚入宋,又在乱离中辗转入郑,终失败逃亡,过昭关一夜白头,在吴国鼓腹吹箫乞食于街市,累累若丧家之犬。
白雪一样亮的箭尖马上总是就要刺进逃窜的他的胸膛,于是他数夜从梦里惊醒,一身冷汗,箭尖才化作雪片飞散。
他终于奔赴到公子光门下,少年眼里的野心折射的微光点燃了他心底深黑色的冲动。“
“你是谁?“公子光收了马缰,走了一圈马,俯看着眼前人。
“我能助您登上王位。”草帽下,伍子胥眼里微光闪动,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沉稳和坚定。
从此他成了公子光的座上宾。
朝内风云变幻不断,势力繁杂,人心惶惶。
白虹贯日,吴王僚参于公子光宴上遇刺身亡。随身精锐因图谋不轨被公子光府上军队尽数消灭。
国不可一日无君,新王阖闾践位。
从此吴国改田制,练精兵,安民心,并重用孙武为将,百姓各得其所而乐业,家给人足;舟船商货往来络绎不绝,渔夫唱至三更。号角鸣响,军队训练有素。
吴王金殿。
新王称制,普国同庆,吴王阖闾大宴功臣卿相,而他名列其首,赐坐于新王之侧。
“逆臣庆忌已死,王上再可不必多忧。”诸臣举酒相庆。
吴王眉头紧锁也锁不住喜色,叹道:“庆忌乃国之壮士,可惜怀了不轨之心……唉……”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其乐融融。
姑苏城的桂花酿,伍子胥已经喝了三坛,他只顾埋头喝酒,不时与人应酬,杯盏相击,酒光迷离。
昨日庆忌在船头大笑:“你潜藏蛰伏这么久,把自己弄成这样子,明明有献计之才,却只为刺杀我?”
要离的匕首刺进了他腹部,将袍甲染红 。
臣僚举剑要刺要离被他横手拦住,笑道:“我们怎么可以咋一天之内杀掉两个勇士呢?”他看着要离,将剑拔出,喋血而亡。
要离被冷剑层层围上来,却凝固一样,立在那片殷红之前不动了。
城楼上观望的他转身离开。
恍然之间,吴王已不知何时邀要离上殿。
他一出现,全场诸臣都倒吸一口冷气。
此时的要离因先前的苦肉计遗失了妻子,断了一只手臂,爬在他额头上的伤疤更令人心惊。
伍子胥又倒了一碗酒。
当初他请专诸去刺杀吴王僚时,便以知己相称,为他提议将匕首藏到鱼腹中,事后直到他被乱刀斩死,竟没有逃亡的姿势。
他在要离身上故技重施,对方也一口应下。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竟真可以不问生死?
吴王阖闾问他:“壮士,要何封赏?”
要离负剑跪立于殿前:“臣杀庆忌非为做官发财,而为了百姓生活安宁免于战乱。望王怜念苍生!”
说罢,他将一剑白刃划过脖颈,鲜血汩汩涌出,长剑咣啷落地,他应声倒下。
满座肃静。
伍子胥大笑,眼里笑出了泪花。
四.
吴国国旗在郢都成上猎猎作响。
伍子胥还保持着张弓搭箭的姿势,恍若当年。
上午他铁蹄临郢都城下,昭王已逃窜。
他将楚平王的从墓中掘出鞭尸,使尽全身力量报他毕生之仇,眼里闪动着残忍的猩红。
每一鞭下去,都是他过去的疼痛,疼到麻木和迷惘。
他终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睥睨了一眼残破的尸体,将手中的鞭扔到一旁。横尸遍野的战场尽头,他却见到了申包胥。
申包胥嘴唇苍白,颤抖着指责他倒行逆施。
见他空洞无力的挣扎,伍子胥唇角勾起笑意,走过他身边,说:“我必覆楚。”
申包胥一字一顿地回敬:“我必存之。”
就像“我恨你”一样歇斯底里。
他放申包胥走了,不知他会去哪里。
眼·准星·黄心连成的一线间,他看着费无忌的背影从马上坠落。
他一生的目标,是这样对错了。
错的彻头彻尾,足够那么多场酩汀大醉。
一样的秋天,他们痛饮桂花酒,讨论斯民何安。
这一年,史书上不过寥寥几行字,娓娓道尽了一生的故事。
何时无战?十月的桂花弥漫了满城,碎在连天衰草里,伍员抓不住了。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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