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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鹃鸟的黄昏(现实中篇半推理略烧脑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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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鹃鸟的黄昏(现实中篇半推理略烧脑小说)

蓝色爱好
1楼
自己的第一个中篇,也算是有点毅力,慢慢写完了。
喜欢科幻、侦探、悬念、烧脑,如果读者读起来有一点点累,那就是作者开心的时刻。
码字是件很愉快的事情,宣泄情绪,希望读的人也愉快多多。
新年快乐!
以下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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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他
在警署,她突然就大哭起来。
整个人软塌塌的,摊放在椅子上,像一个没有生命的大玩具熊。没有脊椎,脑袋下垂,手脚摊开。
眼泪在她脸上奔涌,没有任何阻隔。脸上的粉被冲出了两三条浅沟,露出不一样的,略黑黄的本来肤色。越来越多的眼泪,一滴滴掉落在她的衣裙上,很快洇湿了一片,或者滑进脖子里。她嗓子里发出的呜咽声,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一只等着被宰杀的小狗,充满了恐慌、辛酸、痛楚和不安。
因为教师这个职业的关系,她平时打扮很精致,性格也温和,不大轻易流露大开大合的情绪。看惯了她不愠不火的样子,忽而一变成另一个极端,那天在警署陪同的其他几位老师,都有点不知所措,郭老师一会儿搓手,一会儿捋他那所剩无几的几根头发,好像头发捋顺了,就能把方老师的情绪理顺。
毕竟,她和赵利源结婚也就两年多点的时间,两人有目共睹的恩爱,属于人们口中“别人家的老公”和“别人家的老婆”。工作环境和个性的大不相同,并不妨碍两个人之间表现出来的默契,偶尔晚饭后出来散步都要手拉手,属于这个小城市里,不多见的风景。
上帝对这个世界上恩爱的夫妻都有好奇心,总想收了去看看,到底长什么样。赵放宇心里,突然想到三毛书里的这句话。
学校的两个女老师陪着她,抹眼泪,说宽慰话。外公坐在墙边的靠背椅上,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只有外婆一个人,在跟警署的人不知道说着什么,声音嘈杂,离开几米远,就什么都听不见,只是一团又一团的嗡嗡声密密麻麻地舞蹈在头顶上方的空气中,互相穿插在声浪与声浪的缝隙里,不断一波波拍打在墙上,再反弹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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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色爱好
2楼
2.他
第一次看到她,是赵放宇上小学的第一天。
他一手握着自己的新书包带,一手被王娜娜牵着,走进中心小学的大门。那时候的书包,还是轻轻巧巧的。里面有新书,喷射着好闻的油墨味道;有空白的练习本,身上画着一条条浅色的横线,等着被歪歪扭扭地写上各色的文字和数字;还有一个双层的铅笔盒——那是罗欣阿姨送给放宇的礼物。上层放铅笔,还是下层放铅笔,放宇想了很久,终于决定,还是上层放铅笔比较好,因为笔是最常用的。下层,是小猪橡皮、卷笔刀和尺。
操场上,十几个高年级的小学生正戴着手套在拔草,操场边上竖着个大喇叭,广播着热烈而童稚的歌曲,给这劳动的场面配衬着旋律和鼓点,好让气氛热烈再热烈一些。草根带着新翻出来的泥土气味,在空气里弥漫发酵,好闻得像刚刚从天上降下来的雨滴。
教学楼的一楼,一块简单的指示牌和一个箭头,指着新生报到处。两张临时从某个教室搬出来的课桌,像谈判席一样,努力将负责接待的老师和前来报道的家长孩子们,隔成两个独立的空间——而事实上,它根本做不到这一点——2个老师坐在背靠着墙的椅子上,一男一女,正在努力维护着自己的独立空间,而事实上,他们如此负隅顽抗的姿势,根本架不住被团团围住。家长们,一个个手拿着报名资料,胳膊恨不得伸出两倍长,就差把资料塞到他们眼睛里。孩子们,认识不认识的,都迅速三言两语后成为老朋友,开始推打嬉闹,绕着桌子跑。男老师年纪不大也不小,但是头发已经是地中海的式样,正在边埋头处理一份资料,一遍毫无作用地喊着让大家排队;而女老师则是问着眼前一对父女的情况,不时伸出一只手拂开企图冲进她视线的资料们,就像赶一群永远也赶不完的苍蝇。
两个宇宙厮杀混沌成一片,放宇看得眼都花了,不知道王娜娜会怎么杀进重围。有个人影从走廊的另一端过来,正好迎面对着他们母子。她在人群外围站定,既不走进老师一方,也不跻身家长团。灿烂的阳光下,她的肤色和这里大多数人一样,并不白皙,带着点自然的黄黑色。但是年轻而细致的肌肤,微卷的长发,饱满的额头,以及额头上几颗晶亮的汗滴,让她看起来朝气蓬勃,像太阳下晒着的青草一般,散发着无比的清新。
她站了一会儿,返身回去,少倾,和另一个男教师一起走过来。她拿着个扩音喇叭,开始喊话,声音越过所有人的头顶,在混沌宇宙的上空回荡:
“家长和小朋友们请注意,新生登记请有序进行,请大家依次排队,不要拥挤”,讲到这里,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她停了一下,好几个家长看向了她,人群开始安静,“请家长们以身作则,为孩子们养成良好习惯树立榜样,上好人生第一课。”
这句话一出,人群开始安静了下来。大人们不好意思下台,各自拉扯或推搡着自家的孩子,
“站站好,站站好,站有站相”
“刚才就叫你排队了,不听话,非往里挤”
或者互相打着招呼,
“静姐,你排我前面吧你比我早来”
“啊呀没有啊我带着光仔先去转了一圈,你先到这里的”
那个和喊话的女老师一起过来的男老师,和她一起负责引领人群两路纵队,从前往后。两个人配合默契,很快,由背着书包的大人和打打闹闹的小人们组成的两条队伍,像歪歪扭扭的麻花辫一样,编织着说话和欢笑的声音,从过道一直耷拉到了楼梯口。
王楠楠看着尘埃落定,才拉着放宇径直走向那个女老师。放宇终于可以仔细看她的打扮了:浅黄色的连衣裙,身姿挺拔,腰间是白色软腰带缠过一圈后系成的一个漂亮蝴蝶结。锁骨凹陷稍下一点点的位置,垂着一颗滴圆的珍珠。手腕上一颗同样的银白珍珠,被一圈细细的银环牵引着,在她抬手捋齐鬓间的时候,在黑亮的发丝里忽隐忽现地穿行。
这个南方小城,夏末秋初的9月,天气依然炎热。男的平时一概T恤裤衩,女的略收拾一下,也最多就是颜色乱七八搭自以为时髦的裙子,脖子上挂个金项链、玉佩什么的就满街跑。放宇看到她,只觉得特别的好看,但是又说不出来好在哪里。
“你是方老师吗?” 王娜娜向她发问。
她先是带着一点疑惑的神情,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哦,你是不是就是赵生的…”——我们这里的人,尊称别人某某先生的时候,喜欢省略一个“先”字。赵生,就是赵先生的意思。
不等她说完,妈妈赶紧接上话头,“是的是的,我老公说他都跟你说过了…”。
即便在喧闹的报道现场,妈妈洪亮的嗓门还是盖过了所有的声浪,像一块冲浪板一样,稳稳地浮在最上面。
没等王娜娜说完,方老师赶紧举起右手,用很小的幅度在胸前左右摇晃了两下,不让她往下说。对方也领悟到了,赶紧咽下后半句。
方老师俯下身子跟那个女老师说了几句什么,拿起桌上一厚叠纸里面最上面的一张,笑眯眯地跟放宇母子俩说:“跟我来”。三人上了3楼,在一间空旷的会议室里,坐了下来。
“郭老师已经跟我说过了,就安排你们家赵放宇在我班上”,方老师再次笑眯眯地对着放宇和王娜娜的时候,隔着会议桌,放宇能看到她笑起来,一边脸上有一个浅浅的酒窝。
“那太好了,大家都是熟人,也就厚着脸皮麻烦你对我们家小宇严格要求,不听话可以打”,妈妈谄笑的样子看起来特别陌生,和她平时打牌,讲电话,吼我的时候完全不同。
“体罚学生是绝对不可以的”,方老师瞪圆了眼睛看着妈妈,随后眼神一斜,飘到放宇脸上,又眯成弯月亮。“你们家赵放宇这么聪明,远近都知道的小神童,念书肯定很棒”。
赵放宇从小在小区里就是别人家的孩子。4岁的时候听幼儿园老师讲故事,回家对着外婆可以完整地说一遍,几乎一字不落。而外婆给他讲的很多神仙鬼怪故事,他也一字不落地搬舌给其他小朋友听,让林子轩吓得大白天就哭起来。不过保育员没有骂他,更没有罚站,因为他创造的“奇迹”已经让她们各个啧啧称奇。一到下班的时候,就开始替他打广告,“我告诉你呀我们班有个小孩哦。。。。”
赵利源通常是小区里最后一个知道这些传闻的,王娜娜是倒数第二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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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楼
3. 我
主任伸手接过那叠纸,迅速翻看着,我真怀疑在这样的速度下,他是否真能看得清那些数字和字母。他不说话,也没有特别的表情,比如咂嘴、皱眉、摇头,或者咳嗽一声什么的,就像电视剧里经常演的那样。
最后一页看完,他又往前回翻了几下,但是看起来,并不像是要重新阅读某些信息,倒像是要用这个动作,来给自己更多时间组织字句。他抬头看了看我,只一眼,又转开了眼光,对着那叠纸。
房间里如此安静,我已经知道结果。
“没关系,还年轻嘛。。。。不能手术。。。半年。。。。关键是家属啊。。。心情一定要保持。。。。建议马上开始。。。”
我像一个在课堂上思想开了小差的学生,那些话语,如同水滴在油纸伞上,纷纷绕开听觉,滑落到地上。只有几个断续的字句,找到了油纸伞上的一个小裂缝,渗透进来。
窗外有一棵三角梅。这种没有香气的花,因为容易养活,在这个南方小城到处栽种。不过它有香气也没有用——6月的空气已经很湿热,医院里开了空调,门窗紧闭,内外像是两个世界,隔绝了温度、湿度,也隔绝了气味。
我看着那株花。明明是草本植物,看起来却像一棵树。它恣意地开着不香却充满自信的花朵,神采飞扬地看着这个世界,和所有目光对视,也接受所有目光的善意或者恶意,不容易被讨好,也不刻意讨好任何人。
刹那间我有点嫉妒这棵植物。
坐在主任的诊疗室好一会儿了,门外应该等了不少人。有人旋开门把手,探望里面的情况,满脸都写着不耐烦三个字,一心希望里面的人早点看完,好轮到自己。等轮到自己的时候,看到有人开门探视,又会怒目而斥对方。十几分钟时间里,至少有三个人开门探头,其中一个还咕哝了一句真慢之类的,声音锁在喉咙里,在传导到空气里之前,就被吞掉了一大半,只是看他的表情,大概也猜得到。
医生在交代小宇一些注意事项,嘤嘤嗡嗡的一团。不知道什么时候完结了,房间又恢复安静。小宇把一只手轻轻搭到我肩上,很轻,但是很热,仿佛他把肉体的重量抽离了,只留下了温度。
我习惯性地捋了一下头发,一根白发银闪闪地夹在指缝里。
小宇执意要用摩托车先送我去学校,我只能顺从。人老了,都一样,反而开始听孩子的话。虽然小时候他睁大了稚嫩的双眼仔细听我说话的场景,回想起来还像昨天的事。
室外,热空气湿乎乎的迎面拍打过来。不用再交代,他一路都小心翼翼的,好像在运送一件易碎品。我戴着头盔在后座,环着他的腰——已经完全是个男人的骨架了,不胖不瘦,健康有活力,让人可以放心安心。这是我的作品。
到学校我让他放我下来,赶紧去警署开证明,他不肯,还要陪我进去请假,我只能板下了脸。
“机票是下月初的,剩不下多少时间了。最后那4,5份证明再不搞定,开学赶不上,你那个博士还念不念了?”
“赶不上就赶不上,不念就不念!”
“你再说一遍?!”
他眨了几下眼睛——那是胆怯和退缩的象征。
“我去跟校长请完假就回去,你一会儿回来路上买条鲈鱼好不好?晚上清蒸一下,我想吃”,我尽量把语气放缓和。
睫毛又闪了闪,但是意思变了,那是顺从。看着他颀长的腿跨上摩托车,轰隆而去。大人的外表下,内里终究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我走到校长室,敲门进去。郭校长明年要退休了,以前地中海的发型,现在已经凋零成一片荒芜的沙漠,寸草不生,油光可鉴。
“方老师啊,来,快坐快坐,哎呀这么热的天还跑出来…哦,今天是去医院复诊啊?那,诊断结果出来了吗?”
“是的,刚刚拿到,胰腺癌,晚期。”
我尽量用最少的字,来表达本来也很简单的定义。可是每一个字仍然如同一个个小炮弹,嗖嗖地飞过去,把郭校长炸得脑袋晃了几晃,嘴巴都闭不上。
“我今天来请个长假,准备接受化疗,这是医院开的病假条。”
“哎呀,别自己来嘛,就别自己来了,你让放宇送一趟就行,自己赶紧回去躺下休息,这大热天的”,校长来回在我和他的办公桌之间踱着步,搓着手。想要拍拍我的肩膀给我安慰,大概又觉得不妥,改为伸手过来握住我的手,另一只手覆盖在我手背上,一动不动,传递这担忧和关切。他始终那么宽厚敦实。
“我没事,这会儿感觉挺好,没什么异常。正式化疗后天开始。” 自己的事情要麻烦到别人,我从来都是很不好意思的,”我的班我肯定没法带了,还有其他班的课,也是没办法上,还要请吴老师帮忙代一下…有可能的话,也麻烦学校做好长期打算…”
“这个都是应该的,应该的。“,郭校长又开始搓起手来,“吴老师那里,我去跟她商量,应该没问题。要是她有困难抽不出时间,你的班我也可以带的嘛,哈哈,我也是人民教师出身嘛。”
校长打着哈哈,可是嘴边的笑容,哭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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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楼
4. 他们
“啪”,白炽灯突然亮起来。
一只小蟑螂,匆匆忙忙,慌不择路地跑进离自己最近的一片阴暗里。
赵利源打开水龙头,洗了下手,一边关厨房的灯,一边拉开移门对着阳台喊,“快点,再不来菜就凉了”。
一阵拖鞋的踢踢踏踏响,王娜娜从阳台躺椅上起身走过来。先是受惊吓地“哟~~~”了一声,沉默两秒钟后,开玩笑地说:“今天做这么多菜,还有酒!下个月不过啦?”
赵利源笑着说,“难得孩子去夏令营不在家,我们二人世界一下。好久都没有一起喝几口了。”
“你还说呢,不是你一直忙忙忙的嘛,三天两头的看不见人“,王娜娜被勾起了怨愤,想起眼前这个男人,天天早出晚归不见人影,有点恼火,又有点酸,”你是不是外面有二奶了呀你?觉得对不起我,心怀愧疚的,要补偿我一下?”
“说什么呢说什么呢!”,赵利源气愤愤地大声嚷起来,“你们女人就这样,平常工作忙,没时间,说是不关心你不关心家。这难得有点空,有个客户临时有其他事情会议取消,赶紧回来做几个菜陪你一起吧,你又开始疑神疑鬼。二奶二奶,我也得有这个能力架得住啊!”,。
“好了好了,跟你开个玩笑,来劲了还。这老夫老妻的,你突然来个二人世界,我还真不习惯”。
“要习惯啊我的娜娜小姐!“,赵利源旋开红酒瓶,先给王娜娜倒了一满杯。作为80后,他们小时候都看过一个日本动画片《花仙子》,里面的女反派,就叫娜娜小姐,而她的随从,只是叫她“我的娜娜小姐”。赵利源从认识王娜娜开始,私下里就一直用这个称呼叫她,“以后孩子大了,出去工作,娶妻生子,还不就剩我们俩了呀。那时候啊,你退休我退休,天天二人世界。所以,现在我们就要开始演习。你看看,小宇眨眼间就到了初中,再到上大学,估计眼都来不及眨”
“你说得轻松,还不都是我在照顾家里我在熬嘛,别说那时候,我觉得现在脸上这皱纹就开始往外滋,你看看,你看看…”
“来来来,说什么老不老的,在我眼里啊,我的娜娜小姐永远最靓最年轻的啦。这野蘑菇炖鸡汤,刚好给你补补~”
“你采的这什么野蘑菇,也不知道能不能吃。。。”
“怎么不能?太能了!我们从小就上山采的,特别鲜甜。而且你看这种白色的蘑菇,哪像有毒的样子。我刚刚都啃了个鸡腿啦,你看”。
“吃个饭猴急,一副乡下人样子还改不过来”,女主人小声说。
沉默了一会儿。
“好了好了,我这乡下人,祖宗积德娶了你大小姐。来,喝汤,你最喜欢的了”。
“嗯。。。真的好鲜甜啊,好喝,你也喝一碗啊”。
“我这乡下人啊,还是喜欢吃肉,我啃鸡翅膀”。
“行了,别一口一个乡下人了。放宇明天你去接?”
“我去我去,省得到时候你跟我妈又“闹教”(广东话,吵架)”。
“每次都是你妈先撩事斗非”。
“行了行了娜娜小姐,我去就行了,你呀,多喝点汤,这个祛皱”。
“…哎这个是真好喝,我再喝一碗”。
晚饭过后,照例是赵利源洗碗收拾,王娜娜重新躺倒在躺椅上,继续看小说。斜眼看着下厨房里那个忙前忙后的围裙男,脸上泛着一丝满意的微笑。
这支潜力股,当年多少人劝自己不要买入啊。结果呢?虽然他农村来的,一穷二白,可是有本科学历,又老实听话,家务全包,任何事情,都以自己的马首是瞻。这么多年来,稳步发展,已经是小城里一家重点企业的部门经理。虽然外面也会有应酬,但是他从来都是沉稳得很,在商言商,不会去碰那些歪的斜的,更不会拈花惹草。这在朋友同事圈里,是众所周知的。
不过,要不是当时老爸疼女儿,给赵利源介绍工作,并且一路保驾护航地拉客户给他,他也不会有今天。赵利源做牛做马感恩戴德,也是应该的。即使生活里有些小风波,都是夫妻间的小插曲,不足为道。想到这里,王娜娜舒心一笑,又一次赞叹了自己的眼光独到,回到手里的言情小说,继续沉醉在白马王子和白雪公主的世间童话里。
天色已经完全暗黑下来。月亮白着脸,看着这无边的人间。
灯光开始在人类的生活中唱起了主角。空气中充满初夏的味道,那是炒菜、洗发水、尘土、树木一起混合成的小夜曲,无比甜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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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楼
5. 我
没想到林子轩会来,还带了个看起来就有点问题少女样子的小女朋友。几个女同学围成一圈,一脸嫌弃地在声讨。
“都怪林佳怡,干嘛不早点聚呢,非要本周…听说他上周四才出来。”
“哎,是啊,本来都说好上周末搞聚会的,那会儿聚了,就看不到这个瘟神啦。不过,林佳怡也没办法,要找一个神医调理身体,没空”
”她怎么了?“
“没事没事,就是连生两个女儿,想生儿子咯”
我听着她们叽叽喳喳的讲话,像一群小麻雀,和小时候一样。
“方老师”,一个声音在我身后,转回头,是一双嬉笑的眼睛。
“林子轩啊,很久不见了啊,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啊。”,我笑着和他寒暄,他看上去略微瘦了一点,但是显得人更精干,紧实。
“那当然”,他笑嘻嘻满不在乎。一双眼角微微往上翘的桃花眼,很好看,“里面风吹不着雨淋不到,每天太阳都晒了了几分钟。管吃管喝的,我都白胖了不少”,
“人没事就好。出来好好找个事情做,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的,你才多大啊。对了,你爸爸妈妈都挺好的吧?”
“我怎么知道那俩货好不好”,他满不在乎地说。
“你没有回家住?”我惊讶地问
“我跟我女朋友一起住”,他的手紧了紧身边的女孩子。她有着清秀的脸廓,可是脂粉和眼影都太浓,在原生的脸上,盖了另一张脸。
“这是我们小学班主任方老师,带了我们整整六年“,他侧过脸去,摇晃着女孩,面朝着我,“这是我女朋友李启贞,也是中心小学毕业的。”
“方老师好“,女孩儿脆生生地打招呼,声音比脸讨人喜欢,“其实我知道方老师,不过我是六年级时才转学过来的,上了两年就毕业了,是吴老师的班”
难怪没印象!我心里想着。不过有印象,也应该是被盖住的那张脸。
我对着两个孩子微微笑了下,“你好。你们现在的样子,和小学时候都差太多了,老师记不住呢。”
林子轩也不和其他人打招呼。放开女孩的手,他挨着我坐下。女孩儿坐他另一边,不说话,乖巧地低头玩起手机来。
“我都知道了,你最近身体不好”,林子轩的声音低低的,“我没什么本事,也没什么钱,就是力气还有一把。有什么事情需要跑腿出力的,你随时告诉我。我就算没时间,还有一帮兄弟呢。”
我不奇怪他会那么快知道。医院、学校、小区,人来人往的,消息的脚,往往比人的还要多得多,跑得更快。这是个小地方。
“谢谢你,你有心了。我真的没什么需要。家里有放宇在,都安排得好好的。”我又想了想,这孩子的话里,有让我不放心的成分,“倒是你,要好好重新思考一下,到底要做什么,不能一天天地这么瞎打混,更不能再和以前那帮什么兄弟又走在一起。说的好听是兄弟,真的大难临头,还不是各自飞吗?你当他们是兄弟,他们当你是替罪羊。教训还不够吗?”
他看着我,平静地说:“方老师,你说的我都明白,这两年,我在里面不白待,放心吧,我不会再像以前那么傻”,说到这里,他抬头看着不远处的放宇。后者明显是今天聚会的主角,在人群的拥簇下,正在高谈阔论。一群女生,小迷妹一样地团团地围着他,个个仰头看他——小时候是撒娇着要和他对习题答案,现在不知道又是什么借口。
“放宇不是马上就要出国了吗?谁照顾你?”,林子轩问。
“他走他的,我这里,家里请了护工,全天候的。学校老师和居委会负责的,社区医院的医生也定期会过来。”
“哦”,他似乎释然了一些,不声响了。
我看着他,又看了看放宇,心里有点感慨。一样的聪明善良,一样曾经是天真可爱,现在却是天壤之别。一个一路打怪升级一样的,重点小学、中学、大学,马上就要去国外深造读博。而另一个,却几经坎坷,身陷囹圄,也许一生就毁了。如果不是出身在一个父母完全放养的环境里,林子轩很可能就不会走上一条弯曲的路。以他的聪明,就算比不上放宇,考个一本二本也是没问题的,好好地发展,说不准也是哪家企业的栋梁了。而现在,却只能在泥沼里打滚,用丛林法则生存。
但是,如果当初放宇也同样被放弃,会不会也和他一样,陷入深渊呢?
我不知道该欣慰还是辛酸。
我们默默地坐着,咖啡馆里,放着《can’t smile without you》。过去的记忆还在半路上,新的感情链接还没来得及生成,这是一段略显尴尬的时候。林子轩拿出一根烟来点着。凑近嘴边刚想吸,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赶紧掐灭扔了。
“I can't smile without you
I can't laugh and I can't sing
I'm finding it hard to do anything”
音乐轻柔的,包围着我们,林子轩开口说道:“我其实一直都想特别正式地跟你说一声谢谢,一直没有机会。我不会忘记小时候,你给我的关心是最多的,到我家家访次数也最多。每次你来了之后,我爸至少有两三天不去那个女人那里,我妈也不出去打麻将了,会在家好好做几顿饭,晚上一家人边看电视边喝汤。有一次,他们甚至还一起带我去看了场电影,《变形金刚2》”,林子轩低着头,喃喃低语,带着我穿越在他的回忆里。
我看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有他乌黑带点棕色的卷发,在时光隧道里闪闪发光。我们一起回到十几年前,那个阔气的三层楼房,庄严气派、黑色的大铁门,凌乱而花草杂生的院子,客厅里的东西永远是东倒西歪,像被机关枪扫射过一通的各类杂物。端出来待客的水杯,壁上永远不是这里就是那里,几块油腻的污渍印花一样牢牢贴着。沙发是真皮的,蒙着一层灰做的薄纱,底下,一层黑垢。
我看着他,心里是惋惜,夹杂着心疼。真想摸摸他的头发,让那小小的卷卷的细发,像小狗的舌头一样舔我的手。
突然,他抬起头来,眼神开始放着别样的光,顺着那光束,是放宇走了过来。他看到林子轩,有点意外。
“你,你什么时候…”
“上周五。”
“我不知道。”
“我知道你不知道。”
“最近比较忙,事情多。”
“有事要帮忙的你跟我说,方老师是你妈也是我的老师。”
两个男孩子乒乒乓乓地你来我往,短平快的句子,似乎不含任何情愫。李启贞抬起头来看着他们,林子轩突然笑了一下,向放宇介绍说这是他女朋友。
我看到放宇的眼睛瞪大了一些,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带着点冷漠和社交客套,他向女孩儿点了点头。看了我一眼,不再说什么,又回到了刚才包围他的人群里。
李启贞开始跟自己男朋友撒娇,要他帮着去拿几片西瓜。林子轩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看她,站起身来走向吧台。两只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那个人群包围圈。
歌曲到了尾声的部分:
I feel sad when you're sad
I feel glad when you're glad
if you only knew what I'm going through
I just can't smile without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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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楼
6. 她
今天林子轩又来了,王娜娜有点不耐烦。她不反对儿子的同学来家里做客,可是林子轩这个孩子,总是让她感觉不一样。再怎么熟悉,都始终保持一种社交的谦逊和距离,眼神里跳着一簇不信任的小火焰。牌友都在,她不好说什么。两个小人打了个招呼,一个叫“妈妈”一个叫“阿姨”,她看着牌不抬眼皮的“嗯”了一声,眼角的余光里,看着两个影子闪进了放宇的小房间。
一圈打完,王娜娜高声叫着放宇,把董阿姨带来的橙子切一下端来。房间里的笑声戛然而止,放宇走出来,脸上的笑容已经抹掉。
“你们家小孩真懂事啊,叫干什么就干什么。哪像我们家发仔,天天的,让往东偏往西,搞得我头疼啊。”
“他们家小宇何止懂事啊,学习也好得很,年年都是年纪第一。我女儿要是这样,我真要去庙里烧高香了”, 这是董阿姨,语气带着骄傲,似乎天天来找王娜娜打麻将,也是一件帮助放宇成才的功德。
王娜娜带着点得意,笑了下:“他就知道学习,成天死读书,也不出门去玩,闷得要命。你们家秀清才棒呢,机灵,嘴甜,每次碰到她,我都忍不住想和她多说说话。”
董阿姨忍不住打断她,“哎,你不知道我花多少心思啊,才三年级,家教、补习班、奥数班,一个不能少。还有钢琴、画画、跆拳道,每周一次,光是这些啊,不知道多少钱和时间搭上去了呢,烧钱!”
说到这里,另外两个阿姨也加入这个命题,各种牢骚,一发不可收。所有人都不愿被拉下,为了不输在起跑线上,只能全家老小齐上阵,把起跑线越来越往前移。所有人都觉得累,可是所有人都停不下来。
赵放宇把切好的水果端上来,王娜娜又指挥他给大家添上茶水,才挥挥手,让他回了房间。
董阿姨一脸羡慕地看着放宇的房门,说:“娜娜,你也真是厉害,男孩子被你培训得跟女孩子一样。我家秀清啊,什么活儿都不干,我只要她学习能搞好,就谢天谢地了。对了,你家放宇上哪几个补习班?我参考一下,看要不要给我们也报一个。”
王娜娜看着手里的牌,想着该打条还是风向,嘴里漫不经心地回答说,“他呀,从来都没有上过任何补习班。我没空带他去,他爸爸也忙。这不,也不影响什么嘛!”
董阿姨和另外两个牌友,六只眼睛两两对视着,心里想着同样的问题。过了一会儿,董阿姨也是一副漫不经心的口气说,“哎,还是你们小宇好啊,小天才,从小就是,完全不用大人操心。你啊,就是前世修来的好命,老公好,儿子乖,享福咯。”
房间里,两个小男孩的功课已经做完,小脑袋凑一起,开始看新到的《科幻世界》。这是王娜娜唯一给放宇订阅的杂志,在后者的软磨硬缠下,同意他动用外公外婆过年给的红包

这个南方小城,红包的规则依然很复古:不讲究多少,只讲究心意,经常五块十块就是一包。老两口知道王娜娜两口子对放宇很严格,平时给零花钱不多,偶尔放宇想要买个喜欢的文具,不敢问王娜娜和赵利源要,得靠省下早点钱。所以,老两口过年塞给小宇的红包,会特别丰厚一些,也跟王娜娜说好,一定要“专款专用”。不过他们并不知道,这专款,王娜娜多数用来交了学杂费,真正照顾到放宇那些并不过分的小爱好的,很少很少,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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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楼
7. 他
什么都没有面子重要!可是赵利源此刻觉得,他的面子已经被恶狠狠地揉成一团,扔进了满是臭鱼臭虾的垃圾桶。
老头子的声音不高,平心静气地像是在对着下属布置工作计划,一二三四五,步骤、重点、注意事项,几乎每一部都考虑详细了,可见从这个念头的缘起到现在,应该不是规划了几天或者几周,而是要长得多。
唯一没有考虑的,是他赵利源的感受!
他看向王娜娜,想从对方脸上看出一些蛛丝马迹,好以此再做推断或者证实。但是对方脸上一片茫茫,眼神也飘忽在不知道哪里,好像刚才老头子的那些话,讲的不是他们俩,甚至不是他们生活相关的内容,是另一对夫妻,另一个时空。这事就是王娜娜的主意,赵利源几乎可以肯定地这么想。
其实王娜娜和他,已经商量过这个可行性,只是对于他们夫妻俩之间的事务和决策,由第三者来宣布,而且还带着如此不可违抗的自上而下的命令气势,让他难以接受。何况,老头子的态度和语气都在暗指,一切是他赵利源的问题。凭什么他们这么认为?难道他来自农村家庭,就连那个能力都不具备了吗?
“你爸爸也是为你们好”,这是老太太,一贯以公允的态度,配合补刀的动作,“你们结婚四、五年了,该查的该做的都做了,现在,不能再拖下去。我们周围,你们周围,舆论压力都挺大,你们必须考虑这个选项。”
“王八蛋!”,赵利源心里恶狠狠骂了一句。老子不是给你们家配种用的,老子好歹也是个响当当的男人。当倒插门女婿这些年,什么事情不是又出力又劳心,看你们家老老小小的脸色?虽然也得了一些工作上的帮助,但是一切都是等值交换,谁也不亏欠谁的。难道指望老子一辈子给你们当奴才?做梦去吧!
“利源,爸妈也是为了我们好。反正我们也商量过这个事情,宜早不宜迟,抽个时间,这周末,我们就去看看吧。”王娜娜最后开口,并且一下子就锁定了时间,让这件事情变得如此近在咫尺。
赵利源知道自己在以一敌三。在他们这个家庭中,任何的公共事务,甚至哪怕是他的个人选择,他都是没有主导权的,也从来不会在任何讨论中有任何胜算。之前换工作也好,买房子也好,每次到最后都是必须采纳他们的意见,从来没有例外。否则,不但老头老太各种阴阳怪气,指桑骂槐地说一些忘恩负义的社会新闻或者邻里故事,王娜娜也是成天铁板着脸,没好声没好气,日子根本过不下去。赵利源知道自己还需要他们的人脉和关系,替自己在商场上开路拓荒,得罪了他们,生活、事业,都会陷入被动,他不想在这个时候,自己事业还没有到平流层的时候,多生枝节。
他努力压制着火头,尽量让表情显得诚恳而坦然,缓缓开口说,“这事情我和娜娜是说起过一两次,因为忙,一直没有深入讨论过。不过爸妈今天说得对,我们也应该有行动了,娜娜这些年吃药打针的,折腾了个够,我看着也心疼。我听你们的,就这样,就这个周末,我和娜娜们去跑一趟看一下。”
老头子和老太太互相对视了一眼,心里同时长出一口气。这件大事,出乎意料的,如此顺利完成了,没有遇到一丝丝抵抗,让他们感到欣慰。第一次,觉得女儿的选择,也许并没有错的想法,同时在他们的脑海中闪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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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楼
8. 她
自己的暗恋对象,林启贞是绝对不会认错的。两个人不同班,她从来就没有机会跟他说话,最多,只是在走廊或者操场上,擦肩而过。但是那身形,走路的样子,已经镌刻在小姑娘的心里,让她那颗小小而热烈的心脏,变成了一个灵敏至极的雷达,只要有一丝相似轮廓或移动,立刻就会被捕捉到。
所以,虽然他和他那个形影不离的好朋友混杂在人群里,走出电影院,她依然看到了他。标志性的卷发,黑得不纯粹,带着点棕褐色,让他的脸庞,看上去更像是个混血儿。
她努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往前走,迎着两个男孩子的方向。对方的声音从模糊到清晰。
“...约会时候,女主那套蓝色的纱裙,太好看了。”
“但是和项链不很配啊,太华丽了,不符合她小家碧玉的气质”
“嗯,我也觉得有点...男主好帅啊!“
”我也觉得帅,轮廓特别刚硬,跟你有点像哎。“
”去你的...“
两个男孩子嘻嘻哈哈地拉着手走过林启贞身边,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曾经的小学同学。她还没有开始发育,瘦小又安静,学习成绩也是中下,男孩子们,似乎永远不会对这样的女生投入关注度,即使在一个班里。
林启贞走到电影院门前,仰头看着墙上海报。在映的电影有好几部,不知道两个男生讲的是哪一部。她咬咬牙,把零花钱都拿出来,数了数,然后仔细根据时间表,每个片子各买了一张票。这下子,下周恐怕都没早餐吃了。但是,想到可以和心爱的男生共享同一部电影,坐在他曾经坐过的空间里,呼吸他呼吸过的空气,看着他看过的影像,她小小的身躯,就已经被幸福填满,不能再奢望更多了。
十分钟后,她走进1号厅,找到座位坐下。
而二号厅此时,另一场电影在上映。银幕上,女主角穿着蓝色的纱裙,去赴她和男主经历各种坎坷之后的第一次约会,忐忑又期待。镜头一转,另一边,男主角刚毅的侧脸曲线,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出别样的温柔。
银幕下,赵利源坐在最后一排。他没有太关注电影的内容,也无法专注在那里。趁着背景音乐柔美地响起,他忐忑又期待,小心翼翼地,握住了搁在扶手上的那只手。
掌心里,是一团温暖细腻,像一只小兔子一样安静。柔软的绒毛,导出一束电流,把赵利源的心,化成了一滩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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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楼
9. 我
郭思倩的孩子都上小学了,时间过得真快。
幼儿园老师,尤其是热爱自己工作的,讲话的语气和脸上的神态,总是带着点天然的童真,让人猜想他们年纪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做减法。郭思倩尤其如此。幼教一做十年,哪怕现在已经是机关幼儿园的副园长,各种对内对外的关系都要妥善应对,但是对人说话的时候,仍然会不自觉地歪着头,眯着眼,任何时候都保持着耐心和好脾气。
她跟我打了个招呼,依然排在办理入学登记手续的队伍里。等办完了,才过来跟我说话,问我是不是值班。我告诉她今天不值班,但是正好有个年级的碰头会。
“你真是可以评劳模了”,她笑嘻嘻的,语气真诚。
我点点头,也笑,“反正自己没有孩子,时间有的是,就都用在他们身上吧”。
“我儿子要是能在你班上该多好,肯定什么心都不用操。谁想到,人算不如天算,机缘不巧合,差一年。”
我们一起哈哈笑。被信任和肯定,是最好的感觉。
笑容袅袅中,她问了几个以前幼儿园里她教过的孩子,方佳敏、任重、张子墨,几个在我班上的,我大概说了一下。有的顽皮,有的拘谨,有的执拗,有的马虎,一千个孩子,是一千个小宇宙。她听得津津有味。当然,少不了她最关心的小天才赵放宇,谈到他,思倩的眼睛瞪得更大,聚精会神。听到放宇是年纪第一时,她似乎松了口气,开口说:
“这个孩子天资好,又听话乖巧,要是不能有大出息,就太可惜了。”
我有点奇怪:“他家里,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又只有他一个孩子,会有什么障碍呢?”
思倩看着我,欲言又止地在诉说和不说之间左右徘徊,最后,前者占了上风,“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我总觉得他们家,有点怪,他父母对他,似乎并不上心。”,思倩若有所思,眼神开始往左上角飘——那是回忆往事时特有的表情,“他以前在幼儿园,最喜欢看连环画和一些识字书,我跟他妈妈说过,孩子对读书有兴趣,可以重点培养一下,她妈妈也答应了。但是后来我问放宇,并没有给他买。而且,听他讲,从小到大,玩具什么的都很少几样,更别说像别人家那样带着出去旅游啊周末郊游啊什么的。偶尔听他眉飞色舞地谈起去了动物园或者公园,一打听,都是外公外婆带着去的,哎…对了,考你们中心小学,谁不要去先上个辅导班什么的?但是他就没上过。这样都能考上,真不容易!”
我皱起了眉头。思倩这么一说,有些原本模模糊糊的块垒,在我心里无声地浮上水面,水花四溅,轮廓展现。
思倩继续沉浸在回忆里:“还有,有那么不多的几次,一早上他们班的保育员会来跟我说,发现放宇脸上或者手上,有红肿淤青。因为是早上接送时间,一般一个班都有2个老师看着,如果孩子们打架什么的,肯定可以看得到。所以,可以肯定不是在班上弄的。保育员问他得到的答案从来都说是自己摔跤弄的,可是摔跤一般都会伴随有擦伤,纯粹的青肿,一般都是撞,或者人为…”。思倩的这句话,没有说完整就停下来。片刻之后,才又继续,“我也比较侧面地和他妈妈、外公外婆聊了一下这个问题,他们的说法很一致,小孩子顽皮,自己跌的,我也没办法继续往下讲。不过好在次数不多,也不严重,够不上…什么级别,所以我也只能到此为止。哎,叔叔,你可以下班了?一起走吧?”
最后一句话,她是对着向我们走来的郭老师说的——她是郭老师二哥的女儿。老郭显然没有听到我们的话题,顾自开心地说:“谈什么呢这么热闹,老远就看到你们俩交头接耳的。”
“没什么”,我冲他抿了抿嘴,“你们有事就快走吧,别耽误了。”
“是啊是啊,今天我二哥60大寿,我赶着去跟他喝两杯”,郭老师乐呵呵地说。思倩跟我道了别,挽起了他的手臂,拉着儿子,三个人有说有笑地往校门外走,阳光洒了他们一脸一身。我站在阴暗的走廊里,看着他们离开。
我的指甲一向剪得很及时,也很短,方便捏粉笔钢笔。可是,手握得太紧,指甲还是杀进了掌心,一阵轻微的刺痛。
这和放宇承受的痛,应该完全不在一个等量级。我心里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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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楼
10. 她们
林佳怡离办公室还有好几步远的时候,就听到里面传来对话声。中午,同学们下了最后一节课,都回家吃饭了,校园里几乎没人。年级办公室开着空调,门窗都关着,但是为了通风透气,还是有一扇开了两个拳头宽的缝。声音,就从这个地方逃了出来。
“我听说啊,是给甩了~什么分手,说得好听而已”。
“为什么为什么呀,方老师人长得漂亮,性格、能力各方面都好。而且听说当时已经谈了好几年了马上就要结婚啦。”,这是吴老师的声音,而刚刚那个,是贺主任。
“你想想,还能为什么?“,贺主任在这里停了一下,就像在课堂上提问,习惯性地要留给别人一个思考答案的空间。几秒钟之后,没人回答,自己接上了:
”不能生啊!!”,她的音调重重地落在了“生”这个字上。林佳怡几乎可以想象,主任脸上一副轻蔑的表情,就好像上次中秋节,林子轩家里忘了给她送购物卡,她教训林子轩的时候那样。
“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有那样的思想啊?两个人在一起,合适才是最重要的嘛”,吴老师有点愤愤不平。
“不管什么年代,继承香火都是最重要的嘛,啊~,小姑娘”,贺主任拉长了声调,开始上课,“你外地来的不懂,我们这里,一个女人,不能生孩子,谁家敢要?男人娶回家干嘛?放着供的?这种事情,传出去,活活让人家看笑话嘛!”
“我听说方老师就是因为她男朋友,才放弃了可以去北京落户的工作机会到这里来的,这么大的牺牲,她男朋友也不珍惜,哎。真可惜啊。”
“没什么可惜的,啊~,你放心,就算他男朋友愿意,他们家大人也不肯的~。家里就他这么一个儿子,家里拆迁,分了七八套房子,都要他继承的。他没孩子,以后房子给谁?啊?你说给谁~?啊~”,主任最后一个“啊”拖了长长的尾音,像一串鼻涕一样挤出来。
“主任”,吴老师笑着说,“你也是女人,你怎么不帮着女人这边说话啊?”
“这种事,帮理不帮亲嘛,啊~女人也要遵守人类社会生活法则”,贺主任理直气壮的声音,振得玻璃窗嗡嗡作响,“繁衍后代是每一个人类的责任和义务,啊~,如果个个都不生,人类早就灭亡了。”
再没有听到吴老师的声音,她不再说话。房间里,就剩下贺主任的嗡嗡声:“所以啊,我看她现在也是挺难的,不然就找个二婚带小孩的,家里有小孩,人家肯定不在乎她能不能生。否则,未婚的,谁会要她。”
她们的对话,林佳怡似懂非懂。懂的是,妈妈也是又生了1个妹妹,才有的弟弟。老爸说一定要生儿子,不生到儿子就不能停,否则他就要断后了。如果方老师连女儿都不能生,老爸不知道会说什么呢!
这个话题已经结束,林佳怡不再等。她喊一声“报告”进了办公室,把下课后收好、码齐的作业本交给了吴老师,赶紧出来。一楼楼梯拐角处,李秀清在等着她。两个小女生课间约好了,要去校门口旁边的文具店,买那个心仪已久的史努比笔袋。刚刚的对话,瞬间就被她抛进了时间的垃圾场。
买好笔袋,两个小女生手拉着手跑到对面的糖水店吃刨冰。冰块被打碎成了绵软的雪花,勺子挖起来放嘴里,舌头一抿就没了。再吃一口上面的红豆和炼乳,粉沙沙和甜蜜蜜的奶香,又能让舌头开心好一会儿。
小人们边吃边说着还珠格格——晴儿跟萧剑能不能在一起?皇阿玛是小燕子的杀父仇人之后可怎么办?尔康到底死了没死?两个人不能统一答案,争论不休,只有一点,两个人是一致的——虽然这一部里的小燕子可没有上两部的好看了,但是有一点像方老师。
说到这里,林佳怡从二楼跃层的空间向下看去,正好就看到了方老师。
在知了欢唱的树荫里,方老师和一个男人一起在说着什么,商量,思索选择、张望,然后就认定一个方向走不见了。他们相隔着社交距离,并不亲密。林佳怡认出来那是赵放宇的老爸。
吃完了刨冰,还没到上课时间,小姑娘们在榕树荫里走得慢悠悠的,而在一个树荫和另一个树荫之间,又突然加速跑过——李秀清的妈妈说过,女生不能被太阳晒,晒黑了会得癌。
走过一个咖啡馆,李秀清突然压低了声音,“你看,方老师~”。林佳怡看到,果然是方老师,和林放宇的老爸在一起,面对面坐在咖啡桌的两端。虽然这个店里用的是沙发椅,为的是让客人坐起来更舒适,可是两个人都没有靠在靠背上,反而挺直了背脊甚至略有些前倾地在讨论着什么,表情激烈。
“走吧”,林佳怡说。也听不见两个大人在说什么,大概是学习上的事情吧——最近赵放宇的成绩一下子从每学期毫无疑问的年纪第一,跌到了十名左右,之后又跌到了五十名开外。离中考还剩三个月不到,这样肯定是考不进市重点长青中学的。看来是方老师在找家长谈话呢!
两个小人儿不再关心店里的两个大人,又开始了疯疯癫癫的树荫变速跑。她们的童年,被留在了夏天的太阳底下,一点点蒸发,只剩下一个污渍一样的印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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