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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长篇连载《芯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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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长篇连载《芯战》

作家征岳
1楼
第一章 标准之战
陈孟尧知道他面对的是一场战争,只是战况的激烈程度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
从上午九点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六个小时,除了中午一次短暂的午餐时间,他几乎一直在讲话,不,准确地说,在吵架。
他的对手包括 IBM,微软,苹果,这些一般公众熟知的企业,以及意法半导体,恩智浦,展锐等等公众不熟悉,但业内如雷贯耳的公司。他的盟友也毫不逊色,英特尔,高通,英伟达,紫光。
他的公司在这些大佬面前只是个小角色,或许也正因为不够分量,反倒可以出面尽力一搏,不会牵涉利益勾兑,所以他被推选为代表,与对方阵营展开一场艰苦的拉锯战。长时间的紧张对抗已经让所有人都疲惫不堪,陈孟尧看得出即便是对手,眼神里也只剩下倦怠和无奈,而其他人,无论属于哪方阵营,或者在垂首看电脑屏幕,或者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几乎无人关注他们的争吵。偌大的会场里只剩下对面那个胖胖的美国人还在喋喋不休地发言,虽然他是面向陈孟尧说话的,但陈孟尧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力去听,他抬手看了下表,离散会还有十分钟,对面那位哥们发完言,应该就结束了。他稍微感到轻松了些,便直起上身,漫无目的地开始打量会场。
这里是酒店最大的一间会议厅,可以容纳五百人,现在已经座无虚席。所有位置被摆成一圈圈的半圆形,面向圆心处的 台。天花板足有两层楼高,装饰着黑色的格子线条,每隔两米嵌入一盏圆形顶灯。四周墙壁镶着青绿色木质薄板,和铺了红色波斯地毯的地面一起,在白色灯光照耀下显得发黄,催人困倦。陈孟尧移动视线,转到了 台后面墙上的巨大显示屏,上面正显示着对手的 PPT,页面随讲话翻动,只有屏幕上方的一句话是雷打不动的,那是用英文写的会议标题—— IEEE 物联网第十五次标准大会。
后天,这里将举行一次投票,决定物联网核心物理层协议的工业标准。标准生效后,全球电子产业都将面临一场动荡,这个万亿级的市场将迎来最惨烈的厮杀,赢家名利双收,输家黯然出局,许许多多繁盛,衰败,成功,消亡的故事,都将从这场会议开始。今天是两大阵营最后陈述和辩论的环节,尽管大家心里清楚,多数会员其实早已想好该做什么选择,但只要投票还没有开始,两方都要竭尽全力扮演自己的角色,为最后的结果冲刺到底。
随着 哈恩先生宣布散会的话音响起,人们像是关在监牢里久盼自由的囚徒,纷纷起身收拾物品,准备退场。陈孟尧刚把电脑装进背包里,他的辩论对手,美国人布里斯就走过来了。
”陈,等会儿有空吗?一起用晚餐如何?“布里斯微笑着问道,态度真诚和蔼,完全不像刚刚吵架的样子。
”抱歉!“陈孟尧露出略带歉意的笑容,”我已经有约了。“
”女士?“布里斯眨着眼笑问。
陈孟尧摇了摇头,”一个老朋友。“
布里斯摸着下巴上的络腮胡,圆润的脸上满是遗憾,”好吧!今天我就不打扰你了。不过,后天投票结束后,也许我们应该再聊聊。“
陈孟尧听出他话里有话,便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布里斯嘿嘿一笑道:”不管投票结果如何,我们两家合并恐怕才是对双方最有利的结局,你说呢?“
合并?其实是收购吧?
布里斯和陈孟尧一样,都是大佬身边的小角色,都押上了全部身家在新标准上,只是立场正好相反。双方各自储备了大批专利,谁支持的标准通过,这些专利就将成为谁的 SEP(标准必要专利,即实施技术标准时无法绕开的专利),拥有向全世界同行收取授权费的能力。输家会怎么样?退出,破产,重生,谁也无法预料,布里斯说得对,被收购恐怕已经是最好的出路。
走出华威酒店大门时,布鲁塞尔的天气仍然阴沉沉的,像是要下大雨的前兆。路上行人如织,各色人种混杂其间,一派国际大都市面貌。从酒店步行三分钟,就到了大广场。这是一个长方形的巨型空地,地面以花岗岩铺就,四周矗立着哥特式的市政厅和博物馆建筑群。广场游人很多,陈孟尧从人群中穿过时,能听到各种语言。他的目的地是市政厅旁边的一栋房子,在看到一楼门楣上一只展翅欲飞的天鹅雕像后,他径直推门走了进去。
迎面便是一副醒目的油画,画面里那个熟悉的大胡子温和地看着每一个进来的客人,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咖啡馆内全部以红色实木装潢,显得古色古香,连灯具都是仿古造型。座椅包着棕色牛皮,与红木桌子相得益彰,充满十九世纪的典雅气氛。
现在还没到晚上,咖啡馆里人不多,陈孟尧一眼就看到了马远,他已经坐在最里间的一张桌子旁,正跟他招手。
”马总,好久不见!“陈孟尧本欲和他握手,马远却不肯接,只是在他肩膀上拍了下,用带着点嗔怪的语气说道:”咱们自己人,搞这套就见外了。“顿了顿,又接着说:”还有,别叫我马总了,咱俩认识多久了?叫名字亲切。“
马远个子高大,即使在欧美人群中也不显矮,面相宽阔,浓眉大眼,头发总是梳得整齐得体,看人的时候,两眼习惯性地微微缩起,像是要刺破对方的秘密。这么些年过去,他下巴也蓄了一点胡须,虽不算稠密,也很有几分独属于成熟男人的性感。毕竟,现在是一家跨国公司的副总了,气质随着地位攀升,越发有型有款。
陈孟尧不免有些自卑,从银质餐盘里隐约看见自己的脸,那是一张饱经沧桑而憔悴的面容,五官虽然算得周正,却因为劳累而眼神无光,和马远比起来,真是相形见拙了。
”今天的会开得怎么样?听说,你们全程都在吵架。“马远一边接过服务生的菜单,一边笑着问道。
陈孟尧点点头道:”虽然这最后一天的辩论很难有什么实质效果,但毕竟代表的职责所在,总要做个样子给大家看。“
”一份法兰德斯烤排,一份法式煎肠,一份比利时华夫饼,再开一瓶霞多丽白葡萄酒。“马远老练地点着餐,随后把菜单递给陈孟尧,示意让他点。陈孟尧笑着摇头道:”我对这里不熟,向来也没什么主见,你帮我点吧!“
”OK!“马远毫不推辞,收回菜单边看边说:”这里的华夫饼是欧洲一绝,你一定要尝尝。“
他还是这么自信满满,这么强势,也难怪,世界本来就是被这样的人主宰的,陈孟尧心里默默地想,我不过误打误撞进了这个圈子,真的有资格和他们同场竞技吗?
沉默中抬头看见那副油画,又忍不住想一百多年前,这里到底是什么样子呢?至少,肯定没有这么高档奢华吧!
马远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那副画,嘴里喃喃说道:”卡尔马克思,当年就是在这里写作《共产党宣言》的。“
陈孟尧用带着一丝嘲讽地口气应道:”可是现在,只有资本家才能消费得起这里的物价了。他们还煞有介事地挂起老人家的画像,不知有几人看过他的书。“
”旅游宣传嘛!这就是资本主义的本性,哪怕你是反对我的,只要能给我带来名气和收入,我也照样把你供起来当爷爷。“马远说着,自己也笑起来。
陈孟尧没有跟着笑,反倒是抱起双臂,靠在椅背上静静看着马远,半晌后说道:”资本主义还有一个本性,是六亲不认。“
马远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他扫视了一眼四周,然后低声说:”咱俩之间也许有很多误会,但这顿饭是来叙旧的,公事就不要谈了吧?“
”邓荣的事,不全是公事吧?“陈孟尧依然神情冰冷地看着他。
马远闭着眼深深叹了口气,脸上有一丝痛苦显露出来,”你又何必提起他呢?“
”我想,我们在这里吃着几千欧元的晚餐,住着五星级总统套房的时候,总该记得曾经发生过的事。就算回忆只剩下一些片段,也该像画一般挂在心里,时时让自己看到。“他说话的时候,眼睛盯着马克思的画像,仿佛在跟画中人对话一般,语调悠远而冷峻,马远只觉心头冒出一点寒意。
”我们都是身不由己啊!“
陈孟尧看着面前有些颓丧的老友,脸上忽然有了笑容,”这可不像是你说的话。“
”我为什么不能说?“
”你和李东胜都是同一类人,你们永远不会说这样的话,就是说了,自己也不信。“
”李东胜?“马远有些意外地问道:”他还讨厌我吗?“
陈孟尧摇摇头说:”现在不了,受到社会毒打后,某种程度上,他也理解你了。“
”哈哈哈!“马远禁不住大笑起来,”他李东胜也有被毒打的时候?还真想看看这个过程呢。“
陈孟尧收起笑容,目光停留在桌上的白色丝质餐巾上,那是一块做工极为精致的丝巾。白色缎面上绣着粉红色天鹅图案,毛发毕现,姿态和门口的雕像一样,虽然振翅欲飞,可是却被困在这丝巾里,成为一个供人观赏的傀儡。
”不过,他还是找到了愿意支持他研究硅光技术的人。其实我挺羡慕他的,活得纯粹,找到自己想要做的事,然后付出一生心血。“
马远没有答话,只是望向窗外。外面的天空似乎更阴了些,像一副灰色的版画,广场上的人尽管多,但不知是不是隔了一层玻璃的缘故,全都像版画上的背景,看不出什么动作。画面中心是那些宛如城堡般的老建筑,没有了阳光,这些房子也好像失去了光彩,灰暗乏味,让他想起小时候住的筒子楼。
远处传来一阵低沉的钟声,是教堂晚祷的时间。马远低头看看手表,已经是下午六点了,咖啡馆里有食客开始自顾自低头祷告,其他人都默契地放低了说话声,屋里有一种庄严的气息在弥漫。
见马远看表,陈孟尧也下意识地抬起手腕看自己的时间,马远忽然想起了什么,笑着说道:“我发现,我们这行的人似乎都爱戴手表。”
“没错,我也发现了。”陈孟尧微笑着表示同意,他顿了一下,接着说:“可能是因为,我们总在追赶时间。这就像一场循环比赛,每隔一年半,大家都要重新开跑一轮。有一场落后,也许就出局了。”
“一年半?”马远很敏感地捕捉话里的关键信息,接着恍然道:“你说的是摩尔定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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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征岳
2楼
第二章 大学
一块边长一厘米的硅片里,包含超过一亿颗晶体管,如果把它放大到一个城市的大小,它将比世界上任何城市的结构都复杂。有人说,半导体芯片是人类有史以来制造出的最复杂的事物,堪比轮子之后最伟大的发明。
2002 年,陈孟尧第一次踏进复旦大学微电子系的时候,并不知道他将来的工作会有这样的重大意义。直到大三,他才第一次见到晶圆的样子。一块薄薄的黑色圆片,一面光可鉴人,触手生冷,有着幽暗的气质。晶圆只能存放在与外面隔绝的空间里,任何人进入时,全身都要包裹一层白色防尘服。实验室里恒温恒湿,从四周墙壁到天花板都是纯粹的白色,各种高大精密的仪器设备摆放整齐,管线密布,人们穿梭其中,仿佛科幻电影里的太空船舱。
在进入太空舱以前,他最大的喜好是看书。虽然大二就买了电脑,但彼时大家还在用着拨号上网,网速慢得只能看新闻,更多时候电脑是用来打游戏和看碟的。陈孟尧从小家教严厉,在上大学以前,没有机会看任何课外书,武侠小说更是绝对的禁忌。到大学后,豁然脱离了樊笼,从此图书馆成了他的天堂。仅仅一个学期,他就把所有金庸小说全看完,然后开始看古龙。武侠看够了,再看科幻,通俗文学之外,经典名著也不放过。看的书多了,自己也手痒,时不时在校园网论坛里发表些小文章,成了系里有名的文艺青年。也许是从书里看多了人生悲剧和世间的虚无,陈孟尧对自己的人生一向没有明确的目标。他相信人的命运就像浮萍,自己掌控不了,只能随波逐流。后来读研究生,考 GRE,与其说是自己有什么想法,不如说只是被周围人影响,随大流而已。
李东胜是陈孟尧的舍友,也是湖北老乡。那时他个子瘦小,皮肤黝黑,戴着一副四百度的近视眼镜,穿一身皱皱巴巴的中山装,十足像个下乡的知青。
世纪初的大学宿舍条件并不好,没有空调,上床下桌,都是极简单的铁架子和木条。那时流行去电脑城攒机,很多同学早早就在书桌上摆放了电脑,李东胜的除了书,便空空如也。他来自农村,父母都是地道的农民,家境很差,靠奖学金和各类补助上学及生活,来上海后才第一次摸到电脑,只有蹭舍友的用,陈孟尧常常出借电脑给他,两人因此甚为亲密。
大一时,学校俱乐部招新,李东胜一眼相中军迷社,很快混得如鱼得水。别人的床铺和书桌上贴的是明星海报,他则贴飞机船舰。别人聊小说游戏,他逢人便讲导弹型号,战斗机参数,对历次战争如数家珍。到了大二,社长准备考研,就把位置直接传给他,据说此决定在社内获得一致支持。
李东胜从此殚精竭虑,将一个不起眼的小社团办得声名赫赫。他经常组织参观军工企业,出外打真人对战,还在神州载人飞船首次上天的时候,在学校搞航天知识科普,很快收拢了大批新成员,最令人称奇的是,还有好几位女生加入。直到李东胜毕业,军迷社都是学校里最活跃的社团组织之一。
除了社团的成功,李东胜的成绩也没有拉下,读大学几乎没花过钱,一路保研保博,进研究所,顺风顺水。按马远的说法,是父母已经吃过苦了,给他积了福。
那时,马远住在另一个宿舍,就像所有广东人一样,他的脖子上也挂着一块玉,据说是开过光的,能保佑平安。但马远并没指望好运自动上门。他是个极会来事的人,会弹吉他,常常和校外的地下乐队混在一起,在酒吧演出,参加音乐节,四处串场,很快就用赚来的钱买了手机和电脑。他不是学生会的,却常常掺和学生会的事。大三时,系里组织春游,马远一人出面,搞定旅行社和景区,为大伙争取到最优惠的价格。后来有学生会干部亲自邀他加入,他只轻蔑地撂下一句“你们太官僚”,便漫卷拂衣而去。
陈孟尧说不清为什么会和马远成为好友,只是直觉地被他吸引,后来才知道,这就是所谓的领袖魅力。他们一起考托福时,总是他起个大早赶到图书馆帮马远占座,等到早饭过后,马远才姗姗来迟。他如此付出,却毫无怨言,仿佛一切理所应当。十年后,当他自己成为公司的 CEO 时,才发现此种才能是如此难得,只能由老天赐于,自己求不来。
只是,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会买马远的帐,李东胜就是其中之一。
冲突发生在一个阴冷潮湿的下午,马远来陈孟尧宿舍串门,得意洋洋地讲述自己在音乐节表演和泡妞的事迹,丝毫没有注意到李东胜的脸色正在变得越来越阴沉。导火索来自这样一句话,“女人的性感来自身体,男人的性感来自钱包。”说完,马远大笑,仿佛一个洞彻世情的高人。接着,就听到嘭地一声巨响,李东胜的不锈钢饭碗砸在地上,只见他满脸通红,双眼出火,像一头发情的狮子,对着马远怒吼:“你他妈真不要脸!”如果不是陈孟尧拼死把马远推出门去,当场就会爆发恶战。
多年以后,马远回忆起那一幕,感慨地说道:“那真是一个单纯的时代,我们竟然会为理念不同而争吵。但现在,只有利益上的损失才会让我生气。”
李东胜也同意自己那时太幼稚,只是,“马远太精明,太会算计,总是使唤别人,我不喜欢。”但在马远与美国总公司争夺项目的关键时刻,他还是站出来帮助了老同学,这一半是出于陈孟尧的面子,一半则是民族情结,“中国人和美国人斗,我当然要帮同胞。”李东胜如此解释道。
2005 年,半导体行业不景气,微电子系毕业生工作并不好找,和许多同学一样,陈孟尧选择考研,马远考 GRE。李东胜早有了保送资格,继续忙他的军迷事业。三年后,陈孟尧再次面对读书还是就业的选择,那时他已经拿到加州大学的 offer,最终却选择了后者。听到这个消息的马远怒不可遏,斥责陈孟尧是见色忘利,“怎么可以为一个女人放弃大好前途?”其时马远已在美国,正无比孤寂地享受熬夜做课题的滋味,迫切盼望哥们过去一解乡愁。
“我这个人哪,本来就没什么非实现不可的人生目标。”陈孟尧笑嘻嘻地解释说。他刚刚交了一个女朋友,是交大的学妹,金融系的,一毕业就进了德勤。因为是初恋,陈孟尧不惜一切代价想要维持这段恋情,只有跟着她去深圳。可惜深圳并不是一个适合爱情的地方,短短半年后,感情无疾而终,陈孟尧悻悻回到上海,就是在这个时候进了华海电子。
才逢明主,马遇伯乐,这都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华海电子的孙总就是陈孟尧的伯乐。是在这里,陈孟尧发现了自己有设计半导体芯片的才能。那时华海进军银行 IC 市场,公司搞了三个研发组攻关,陈孟尧的设计最后通过了客户认证,成为最终方案。随后他又随孙总转战 WiFi 芯片,为公司开辟了新的产品线。不到三年,就成了公司最年轻的部门经理,手下有了三十多号人。
就在陈经理走向成功人生的同时,远在美国的马远还在辗转于各大公司的面试会场。他有斯坦福的博士学位,在硅谷本来不难找到工作,但他的目标是进前五大半导体企业。英特尔,德州仪器和高通已经拒绝了,剩下的希望只有美光和英思达。为了把握最后的机会,马远花了一千美元,定做了人生第一套西装,熬了三个通宵,将两家企业从技术特点到商业理念研究得通体透彻,然后来回上千公里,奔波两地见面试官。
马远的努力换来了丰厚的回报,两家公司都给了他 offer,考虑到英思达的业务范围更广阔,契合自己多元化发展的理想,他最终选择进入英思达,成为影像事业部芯片组的一名设计师。
同样是博士,李东胜的就业之旅就轻松多了,甚至连面试都没有,只是他的导师请研究所的领导吃了一顿饭,就为爱徒铺好了职业道路。研究所隶属于中电集团,承担了很多军工项目,这正合李东胜的胃口,于是丝毫没有迟疑,就做了一名光荣的国家体制内研究员。研究所的待遇比不了私营企业,但市场压力小,福利多,退休后养老金丰厚,李东胜很满意,安安心心在所里搞研究,除了抱怨上海房价太高外,没什么可烦恼的。
2011 年,距离大学毕业整整五年后,马远回了一趟国,那时他刚拿到博士学位,趁着上班前短暂的假期回来看望老同学。陈孟尧联络了七八个留在上海的同学欢迎他,李东胜也来了。一行人酒酣耳热之际聊起未来的理想,陈孟尧和李东胜都对自己的现状很满意,在他们看来,所谓未来,就是沿着当前的道路一直走下去。刘乔的理想是赚大钱,然后追求少年时的偶像,香港女明星张梦玉。周小梅的理想很有文艺范,去拉萨开民宿,远离都市喧嚣。最后轮到马远发言,他摘下手腕上刚买的手表,指着表盘对大家说:“我没什么具体的目标,只是希望永远跑在时间的前面。”
十年后,陈孟尧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对马远只有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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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征岳
3楼
第三章 初入华海
2008 年 8 月 8 日的夜晚,陈孟尧一个人在家里观看北京奥运会的开幕式。电视机屏幕发出的幽幽蓝光照在黑色的茶几上,像月光下的湖面,清冷而孤寂,电视里的欢笑声就像落在湖面的雨滴,一浸入便再无回响。除此以外,房间一片黑暗,只有墙上的一只挂钟,秒针隐约反射着窗外的月光,嗒嗒地跟着人的思绪转动。吴芸还在加班,陈孟尧独守空房,这几乎是他们来深圳后每天的日常。
陈孟尧为爱情而来,没怎么挑工作,上班后才知道,这家公司做的是山寨手机,而他的工作主要是为公司充门面,毕竟小公司难得有复旦的硕士生,一方面帮老板拿到政府补助,另一方面,写些毫无用处的专利。彼时还是功能机时代,深圳有着上千家山寨手机厂商,他们的产品模式通常是一样的,用联发科的核心解决方案,买来显示屏,扬声器,再自己设计一个外壳,就可以包装上市了。那是山寨机最后的辉煌时刻,效益好的厂商一年能出货百万台,通过华强北市场发往全国各地。那里是山寨机的大本营,能买到一台手机里所有的零配件,甚至连手机壳的公版模具和说明书都有。
陈孟尧经常被老板拉着去应酬,向宾客展示名校毕业生的风采。在这些人的谈话里,从来没有讨论技术的话题,人们把所有事情简单地分成赚钱和不赚钱两种,做手机还是做手套,只取决于哪一个利润更高。陈孟尧永远记得,在一个饭局中,喝得酩酊大醉的某黄姓老板,突然要求他背诵葛底斯堡演讲,引起在场所有人的一致起哄,他硬着头皮背了出来,脸色却苍白得像刷了层白漆,心里一阵阵发紧,脑子里自始至终回响着一句话:“陈孟尧,这就是你来深圳的目的吗?”
第二天,他就递上辞呈,坚决地拒绝了老板的挽留。他已经想好了,去海思,好好发挥专业所长。在收到面试通知后,他立刻告诉了吴芸这个好消息,然而他的初恋情人只用了一句话就让他瞬间由喜入悲。
“我们不合适,分手吧!”
那是圣诞节的前夜,通称平安夜,深圳作为一座国际化大都市,早已把圣诞过成了自己的节日。远处传来烟花爆炸的声音,年轻男女狂欢的笑声,但是屋子里却安静得能听见挂钟的嘀嗒声。灯光喧然,照耀在吴芸的脸上和身上,像围着一圈光环,可望而不可即,陈孟尧愣了半晌,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吴芸叹了口气,轻轻说道:“你是个好人,但我们不合适。”
陈孟尧没有为自己辩护,他明白吴芸的意思,或者说,当他来到深圳的时候,就隐约预感到会有这一天。深圳是一个年轻,梦想和繁华的城市,同时也是焦虑,诱惑与疯狂的深渊。人人都在追逐着自己的目标,关于金钱,关于地位,关于野心,唯独不关于爱情。爱,太浪费时间,太没有效率,不能上流水线,批量生产降低成本,所以只能是奢侈品,被堂皇锁在橱窗里,供人路过时看一眼,然后低头走开。
陈孟尧回到了上海,虽然这里也不比深圳好多少,但他的青春保留于此,难过的时候,他会回到母校,躺在相辉堂门前的草坪上,什么也不想,只是望着天,让湛蓝的天空从眼睛流入大脑,淘洗掉里面的芜杂错乱,最后只剩下干净与清明。
上海是半导体重镇,但因为数年前汉芯丑闻的爆发,芯片研究一度陷入停滞,如今才慢慢恢复,国内设计人才奇缺,陈孟尧终于找到了发挥才能的地方。华海电子是国企,还有复旦的基因,孙总就曾任教于复旦大学,戴着一副文人模样的眼镜,十足的知识分子气质。那时张江科技园区已经入驻了很多半导体企业,华海电子看准了银行业正在升级磁卡为 IC 卡的契机,开始研发金融芯片。这种芯片虽然看似简单,但涉及支付安全,可靠性要求极高。银行普遍态度保守,不愿使用国产芯片,所以长期都被荷兰恩智浦垄断。陈孟尧的小组虽然早早设计好了芯片,但流片(代工厂按照版图制造出成品芯片)加标准认证,整整用了两年才通过验收。然而,过于保守的银行只在政府的压力下象征性购买了一点,便再也不肯大批量进货了。
这一次产品虽然不算成功,陈孟尧的能力还是得到了孙总的认可,很快被安排负责公司的 WiFi 芯片开发任务。其时 2008 年金融危机刚刚过去一年,全球半导体市场受到下游需求疲软的影响,开始激烈的整合过程。华海电子的传统业务是做解决方案的,也就是集成各种芯片做模块和软件,也不可避免受到影响。当时业务部门对公司要拿赚来的钱补贴芯片开发极力反对。因为华海本就没有自己的晶圆厂,设计阶段的芯片必须找代工厂流片测试,费用高达百万,设计时稍有差池,大笔投资就打了水漂。
孙总那时面对众议滔滔,终于拍了桌子,“出了问题我负责。”陈孟尧也在会议现场,既感动于领导的信任,又深觉责任重大,压力重重。
陈孟尧后来一直感谢孙总给的机会,他虽然毕业于微电子专业,研究生阶段也做了些课题,但真正进入产业前线,才深感知识的匮乏。WiFi 芯片涉及通信,射频和算法,是陈孟尧在学校里不曾掌握的,这种任务驱动的学习让他获益良多,成为一项终身受用的能力。
研发很辛苦,公司没有任何技术积累,很多东西都要从头摸索,可是国外企业的技术已经相当成熟了,这意味着他们推出的第一款产品就得对标最先进的水平。为了节省开发费用和加快速度,陈孟尧采取了多路线并进的方式,同时准备四套方案,一次流片后比较筛选。虽然缩短了时间,也使得工作量大增。那时他租住在徐汇区,来往路程要花一个多小时,每天下班到家的时候,基本已近午夜,还有几次干脆在公司熬了通宵。
半年多的设计仿真工作结束后,陈孟尧战战兢兢把版图交给国内代工厂,因为要跟别家拼版做,所以又等了两个月,才开工流片。
他可以对自己狠一点,在设计阶段日夜不休地工作,但版图一旦交出去,就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了。半导体是个高度分工的行业,从芯片设计,晶圆制造,到封装测试,都由独立公司来完成。世界上的设计公司多如牛毛,但是能把芯片做出来的没有几家。这是一个吃钱的巨兽,10 亿美元的投资只是起步,100 亿也不算多,且工艺研发费时费力,风险极大。设计公司的芯片总要经过几轮改良才能达到市场要求,每一轮流片都意味着要开一个新模版,成本极高,于是人们想出了 MPW 的办法,也就是多家客户共享流片。大家把自己的设计版图拼在一个模版上,分摊成本。好处是省钱,坏处是得等别人都准备好后才能开工。
陈孟尧又一次显示了杰出的技术实力,再加上一点运气,仅仅两轮流片后,就达到了量产指标,虽略逊色于国外产品,但也能用。这时正值移动互联网时代到来,智能手机迅速大卖,WiFi 功能成为标配。华海的芯片用在手机端,虽然大头仍是国外厂商为主,但也能分到不小的市场,一年卖到了几百万片。孙总投桃报李,年底给陈孟尧的小组每人奖了三万块,第二年又提拔他做了芯片部经理。
“其实比起经理,我更喜欢工程师的工作。”多年以后,陈孟尧在采访中回忆他事业的起步阶段时,这样评论道:“坦白说,我不太喜欢跟人打交道,宁愿自己拼搏,也不想干约束下属的活。如果有选择的话,我宁可终身做个工程师。”问题就在于,他没有选择。在中国,一辈子做工程师是被人看不起的。当年纪渐长,成了众人眼里的老师傅,而领导却是小自己一个世代的后生,任何人都能体会到师傅这种称谓里暗含的轻视——混了这么多年还在基层,真是失败的人生。陈孟尧虽然没有强烈的野心,也多少要为下半辈子考虑。
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个经理当了还不到一年就结束了。
如果追溯起因,还要回到 2011 年,那时他还在为开发 WiFi 芯片奋战,有一天孙总召集了所有研发人员开会,宣布了一个决定——启动专利布局战略。
孙总说,科技行业是残酷的,竞争对手不但产品更先进,还会筑起高高的专利壁垒。华海做 WiFi 芯片,高通,博通的专利是绕不开的坎。公司审时度势,决定以外围专利战术进行布局。为了帮助大家正确申请专利,公司特地请了一位专利律师来给大家做培训。
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他认识了唐灵隽,也改变了此后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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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楼
第四章 马远之谋
马远算得上师出名门了。复旦大学微电子专业本科,斯坦福大学博士,国内国外都是顶级理工学府,按照通常的成才路径,他应该会成为一位顶尖半导体专家。
就像所有美国的科技公司一样,英思达有着众多华人工程师,但马远很快走了一条不一样的路。他刻意疏远华人同胞,而花费更多时间跟美国人在一起。为此从饮食习惯到生活方式都向美国靠拢。那时的美国刚刚从金融危机中复苏,房产市场低迷,但也给了马远机会。入职第二年,他就在旧金山买了一个 house,带花园的独栋小楼,成为地地道道的中产精英。买之前,他特意观察了社区居民,发现大多是本地人,才下决心付了钱。
经过一年的苦心改造,一个喝咖啡,吃土司,说话伴着耸肩,说中文也夹着英文单词,热爱美式足球的香蕉人凯文马(Kevin Ma)在硅谷的白人精英中诞生了。
硅谷是个残酷的地方,这里有世界上最强大的公司,也有最频繁跳槽的员工。没有哪一家企业能保持领先超过三十年,一代代科技精英,投资专家,天才工程师,在这个舞台上轮番登场。马远进英思达的时候,半导体在硅谷已经有点日暮西山的味道了,那时最风光的是谷歌,Facebook 等互联网企业,开出的薪酬也傲视全谷。马远比较过,自己的年薪是 12 万美元,而谷歌的一般员工刚进去就能拿这个数,Facebook 的还要更高。差别更大的在于企业文化,英思达雇员众多,还有制造工厂,是传统的金字塔结构,免不了有官僚主义作风。马远的顶头上司,一个叫辛格的印度锡克族人就并不喜欢他,常常给他派些无足轻重的活儿,让他堂堂斯坦福博士每天闲在一边,无人过问。
马远虽然心里很不忿,却也无可奈何,这里也是要论资排辈的,他本事再大,也得服从领导。2012 年 8 月,就在马远入职刚满一年,公司开发的数字机顶盒 DSP 芯片突发大面积故障,导致一万台机顶盒里有将近一百台出现视频不稳定,掉线,黑屏等症状。大客户艾锐势一气之下,把所有产品全部退货。这个产品是马远所在的影像事业部开发的,为此辛格被大老板叫进办公室整整臭骂了两个小时,直到快下班时才出来。这个包着头巾,体型魁梧的印度人失魂落魄,走路艰难得像被溺死鬼拖着步子。回到影像部,看谁都像仇人,在喝完一大杯咖啡后,气血冲头的辛格恶狠狠瞪了在场所有人一眼,然后宣布,立即加班,不找出故障原因不许走。
此后整整三天,影像部芯片组的一百多号人开展了轰轰烈烈地捉虫(Bug)运动。人人胆战心惊,生怕找出来的故障跟自己的活儿有关,每次一开会,都是互相指责和甩锅的口水仗。只有马远,像个没事人一样冷眼旁观,在会上一言不发。
三天后部门还是一筹莫展,高层终于忍不住了,调派研究中心的首席科学家迪恩来帮忙。迪恩毕业于麻省理工,技术实力强,和高层关系亲密,一直爬得顺风顺水,但长相却颇为严肃,一双褐色的眼睛总喜欢盯着人看,仿佛爬行动物一般令人发颤。那时他率领了八个下属一起进驻影像部,从每一项设计开始调查。每次轮到谁的工作部分,谁就会被叫进办公室盘问,如同警方查案一般严肃。马远只在这个项目里负责代码转换,很轻松就过了关。查了两天后还没有头绪,迪恩也有些心情沮丧,从办公楼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九点。他刚走进停车场,一个身影忽然挡在前面,不由得心里一紧,待看清是一个亚洲人面孔后,才略微放下心来,用那双褐色眼睛紧紧盯着来人。
“凯文?”迪恩刚刚查过马远的工作,对他还算有点印象。
马远笑着点点头道:“林奇先生,我知道芯片的故障在哪里?”
迪恩先是感到有些意外,但随即对他越级上报的做法很是反感。
“凯文,你应该先告诉辛格,或者白天的时候告诉调查组。”
“林奇先生,”马远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这件事情责任太大,我身为芯片组的人,不方便公开说。”
迪恩愣了一下,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好,那你说说,是什么问题。”
马远掏出手机,翻开几张照片,递给他看,一边说道:“你看,这里的两个 pad 挨得很近,键合引线的间距也很小,而且两条线不是完全平行,在尾端挨得更近,这就有短路的风险。”
迪恩仔细看了一会照片,说道:“虽然 pad 挨得很近,但应该是符合最小设计规范的,不然早就被发现了。”
“您说得没错,设计上的确符合我司的规范,但是,芯片的这个部分在工作时会产生大量的热量,一旦封装树脂导入不均匀,就会在升温过程中产生应力,某种情况下就会推动两个引线碰到一起,造成短路。”
迪恩吃了一惊,怔怔地看着马远问:“可我们在故障芯片里没有看到短路现象?”
“很简单,那是因为芯片已经拆除了,引线恢复了原状。而且,这种短路发生的概率并不高,所以在试验阶段的可靠性测试中我们没有发现。只有当芯片成千上万生产出来后,才会暴露出问题来。”
“你是怎么发现的?”
“我做了高温试验,再加上,我在斯坦福的一点经验。”马远特地把斯坦福重读了一下,以引起迪恩的注意。
迪恩显然被这个理由说服了,但他并没有显露出轻松的神情,而是继续问道:“那么,这到底是设计的责任还是封装的?”
涉及到责任归属,问题就敏感了,马远不想表现出自己的倾向,“林奇先生,这就是您的决定了。设计是我们影像部做的,封装是工厂负责,谁该承担责任,我想,您会有答案的。”
迪恩睁着眼端详了马远好一阵,似乎要把他的心思看穿,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凯文,以后就叫我迪恩吧。”
从公司出来,马远开着自己的丰田卡罗拉一路上了加州 82 号公路,向旧金山的家中驶去。晚上车流很少,公路两边是旷野,漆黑的夜色无边无际,天地间只剩下车头前方两束长长的光柱。他想着刚才和迪恩的谈话,不知不觉地越开越快,直到车内超速报警声响起,才赶紧踩下刹车。
迪恩一定会把事故责任推到影像部头上,而不是工厂。马远对此是有把握的,而这也正是他期望看到的结果。迪恩领导的研究中心也需要工厂的支持,牺牲掉一个跟自己没有直接关系的影像部,总好过得罪合作者。迪恩的选择,正是马远的目的,只有扳倒辛格,他才有出头之日。
很快,马远在英思达的第一场谋划就获得了成功。迪恩不出意料地迅速发现故障原因,然后写好调查报告,给出了结论:设计中未能避开潜在隐患,也没有充分做好测试,发现问题,责任应由设计部负责。报告提交后两天,公司做出处理决定:两名负有直接责任的设计工程师被解职,经理辛格调离影像部,成为研究中心的普通职员,同时升任影像部资深员工弗兰克为经理。
经过这场人事调整,马远得到了弗兰克的重视,被调入核心开发组工作,还配了一名实习生作助手。作为刚刚入职满一年的新员工,这样的待遇是相当罕见的。直到两个月后,马远才知道他的快速上位,其实是迪恩的暗中相助。
那是一个周末,马远在公司里加了半天班,中午吃完午饭出来,正打算回家,却在车库门口碰见了迪恩。迪恩竟是一身运动装打扮,背着一个长长的袋子,看形状里面装的应该是高尔夫球杆。
“凯文,下班了?有没有空,跟我一起打球?”迪恩热情地问,同样是那双褐色眼睛,这会儿却只显得诚挚亲切。马远不由得暗想,迪恩愿意表现出这一面,是否已经当他是自己人了?
迪恩接着解释说,公司附近有个高尔夫球场,作为福利,英思达的员工可以很低的折扣购买会员。迪恩是这家球场的常客,周末常常把车停在公司,然后步行去打球。
“我不是会员,恐怕去不了。”马远有些抱歉地笑道。
“没关系,我是 VIP ,可以带人进去。”
既然话已说到这份上,再拒绝就不合适了,马远转过半边身子,面向车库外面,一边说道:“那就多谢林奇先生了。不过,我的球技很差的!”
马远在斯坦福学过一阵子高尔夫,但没坚持下去。今天被迪恩一提醒,忽然想到很多公司高层都喜欢打高尔夫球,自己要是混进这个圈子,说不定对自己的前途大有裨益。既然现在迪恩主动邀请,那是再好没有了。他心里暗想,过几天一定设法筹点钱,在这个球场买个会员。
马远没有准备运动服和球杆,迪恩便帮他租了一套,两人准备齐整,开着球车来到球场。迪恩是个高手,一场 18 洞能打出 70 多杆的成绩,而马远只能打到 90 多杆,双方实力实在相距太大,打得也就不那么尽兴。马远只好不停夸赞迪恩的球技,做好一个帮闲的本份。
两人连打了两个小时,都有些累了,便到球场边上的休息区喝饮料。这时公司的其他员工也陆续多了起来,好几个认识的都过来打了招呼,自然是迪恩认识的多,马远认识的少,迪恩倒也很热情地介绍马远给他们认识。
休息了半个小时,马远看看表已经快下午五点了,正准备起身告辞,迪恩忽然说了一句:“你在斯坦福是做失效性研究的吧?”
马远一愣,随即点头道:“是的,我的博士课题就是芯片可靠性数学模型。”
迪恩跟他说着话,脸却朝向远处打球的人,让马远看不清他的表情,“上次你们部门那个事故,你应该一看到版图就能发现隐患吧?斯坦福的博士,我相信是有真本事的。”
马远感到心脏好像被一只大手突然捏紧,他不知道迪恩是真猜到了他的图谋,还是在试探他。
“这个,当时因为我不负责主要的设计工作,所以并没有在事前看出来。”
迪恩仍然看向远方,但马远还是感觉到他眼神里的锐利。十月正是金秋时节,球场远处的一片密林,草木葱翠,枝叶繁茂,夕阳的余晖在树梢和草地上镀了一层金黄,像绿色底子上洒的一滩金粉,华丽却显得不真实。
“知不知道,你自己心里清楚。”迪恩说着,转头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然后继续道:“不过你的才能我是认可的,所以我跟弗兰克说,一定要重用你。”
难怪,马远心下恍然,原来是迪恩打过招呼。
“谢谢林奇先生!”马远赶紧说道。
迪恩摆了摆手,“叫我迪恩吧!其实,我也有事情要请你帮忙。”
马远有些吃惊,看来迪恩今天叫他打球,原来也是事出有因。
“在公司做事,不犯错比立功更重要。既然你在斯坦福是专门做失效研究的,我很希望今后我的团队做出的设计方案,能由你来把关。”
“没问题!”马远立刻答应下来。迪恩是能在高层说上话的人,有机会搞好和他的关系,自然求之不得。
迪恩显然对马远的态度很满意,接着说道:“我还建议你为公司建立一个失效性分析模型,这样能提高检测效率,尽量少犯错误。”
马远不假思索就答应下来,在当时的他看来,迪恩的提议合情合理,也正好能体现他的价值,没有道理拒绝。
那时的他还不知道,这个下午潜藏着的预谋,将会在一年后改变他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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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征岳
5楼
第五章 模仿与创新
李东胜的脑子里永远记着很多的数字,譬如:
F-16 战斗机最高时速 2175 公里/小时,航程 3819 公里。
福特号航母排水量 101600 公吨,航速 56 公里/小时,舰载机容量 75 架。
英特尔酷睿 i7 处理器主频 2.8 GHz,外频 133MHz,采用 45 纳米制程工艺。
8 英寸晶圆直径 200 毫米,重 53 克,可切出面积 100 平方毫米的晶片 269 个。
从小就对数字极为敏感,数学成绩很好,在他的观念里,世界的本质就是数学,而生活的意义就在于达到一个又一个的数字。读书时,这个数字是考试分数,做博士课题,就变成了芯片的频率,容量,传输速度,当然还有论文的影响因子。到研究所工作后,除了薪酬高了不少,工作环境并没有多少变化,他要关心的数字还是那些。为了实现这些数字目标,他还要摸索更多的数字出来。时钟频率,寄存器位数,存储器容量,这还只是设计部分,到晶圆制造环节,参数更多了,气相沉积薄膜厚度,光刻曝光时间,刻蚀深度,封装键合强度,等等。这是一个极其考验耐心的工作,每一个参数都是在反复摸索验证中获得最优值。只有全部做到最优,才能得到一颗好芯片。
他上班的地方叫上海半导体物理研究所,是国内最大的集成电路研究机构之一,旗下有八个科研部门,三家公司,地处浦东黄金地段。李东胜在微计算中心,负责运算芯片开发。到职第一天,中心领导刘主任就给他安排了一个有重要意义的工作——研发图形处理芯片 GPU。这种芯片是显卡的核心,专门负责图像输出,用途广泛,从电子游戏的三维渲染到战斗机的显控装备,GPU 的性能至关重要。
李东胜的博士课题是研究 FPGA(现场可编程逻辑器件)的,也属于运算芯片,但开发 GPU 还是一个相当大的挑战。国产芯片诸领域中,尤以 GPU 和世界先进水平差距最大。不说手机电脑这样的民用产品,就连军用设备的显卡也不得不用 ATI 和英伟达的。在这个市场,两个美国巨头主宰了全球多年,罕有敌手。
考虑到军工等特殊领域的供货安全,研究所在一年前申请了开发 GPU 的专项课题资金,在李东胜来之前刚刚完成立项,他正好赶上项目开头。带李东胜的师傅叫黄海明,教授职称,身兼数职,手下有五六个项目,平时忙得连办公室都很少露面,具体工作全都交给了几个年轻人。
既然是追赶先进水平,那么研究别人的产品显然是必要而且合理的,在业界,这叫做逆向工程。说起来容易,其实活儿也不轻松。买来一块芯片,先泡在浓硫酸里,加热煮沸。芯片外面封装的塑料壳子就被炭化了,小心清理干净,露出里面的裸芯片来,然后在金相显微镜下拍照,接着一层层研磨,每去掉一层,就拍一层的图像。有时候制程到了纳米级,光学显微镜就不够用了,还得用到电子显微镜。
通过这些图片分析芯片的布线和结构,抄下版图,供学习参考,接下来就是漫长的设计过程。李东胜和两个同事一起分工合作,第一版样品出版图后直接在所里流片。这个实验室是三年前所里投巨资建立的,6 英寸晶圆工艺线,虽然已经落后于商业晶圆厂水准,但做做科研还是够用的。
晶圆制造是个极繁复的过程,实验室里配了好几位专职员工,然而开工的时候,开发者还是要亲自上线,跟师傅们一起研究工艺。好在李东胜十项全能,当初在做博士课题的时候,不仅做芯片设计,也干了不少工艺的活,因此熟门熟路,上手很快。倒是两位同事,因为只读过两年硕士,来所里没几年,对工艺一窍不通,全靠李东胜帮忙。
这条晶圆生产线让所里的研发有了不少优势,前期流片不必去代工厂排队,随时就能上线开工。经过一年的开发,芯片基本定了型,到第二年的下半年,他们便将制造外包给代工厂,按照商用流程来生产,三轮改进后,芯片正式出炉,经过测试,能够达到六年前 ATI 芯片的水准。
虽然跟国外还有差距,但这个指标已能满足军用要求,来自军工企业的订单很快给所里发来。课题组立即将芯片转入所里的公司进行生产,然后继续攻关,不断改进芯片,一步步缩小和先进水平的差距。
尽管工作辛苦,但那时是李东胜最快乐的一段日子。领导器重,事业有成,年纪尚轻,既不必承担结婚生子的责任,亦无买房还贷的压力。体制就像一个温暖的玻璃房子,把他和外面的冰冷荒野隔绝开来,提供一切生存的资源,让他能心无旁骛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2011 年,李东胜入职研究所的第二年,马远回了上海。陈孟尧做东请客,李东胜也去了。马远刚刚拿到斯坦福博士学位,又留美成功,在席上颇受同学羡慕,只有李东胜不以为然,还力劝马远回国发展。
“国内正在大力发展半导体产业,你要是回来,一定会受重用的,机会比美国多多了。”
马远笑着摇头,“硅谷是全世界半导体的龙头,我在那里能学到最顶尖的技术。”
李东胜嗤笑了一声,歪着头问:“是为了绿卡吧?”
马远霎时红了脸,局促地笑了两下,不知说什么好。陈孟尧是知道这位老乡脾气的,赶紧出来打圆场,给两人倒上酒,然后招呼大家一起碰杯。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后,李东胜跟陈孟尧说了心里话,“我倒不是反对他留在美国。就是他说话老是中文里夹着英文词的派头我看不惯,这才出去几年?就一副炫耀的样子。”
陈孟尧笑道:“老兄啊,你在体制内,体会不到他人在异国他乡,融入当地社会的艰难。”
“既然艰难,何不回国呢?”
“也许,他在等一个机会吧?”
陈孟尧有种预感,马远迟早会回来,只是不会是李东胜以为的方式。
当然,李东胜并没有多在意这位老同学的去留。在他们那一届班级里,就有十多个已经定居到了国外,其中不乏麻省理工,加州大学,牛津剑桥等名校毕业生,马远并没有多么突出,更何况,学生时代两人互相看不顺眼,这么多年过去,怨恨自然是没有了,可也好不到哪里去。李东胜如今更在乎自己的学术生涯。
GPU 产品的成功让所里的生产企业得到了上市资格,领导非常高兴,给研发团队拨了一千万的经费,支持他们的发展。但很快大家就发现一个残酷的事实,他们只能止步于追赶者的地位,而不可能达到一流水平。半导体行业是个赢家通吃的世界,英伟达和 ATI(后被 AMD 收购)早早建立了自己的生态系统,将产品卖到了全世界,再用赚取的巨额利润维持着庞大的研发开支,无论技术水准还是商业能力,都不是任何跟随者能够挑战的。李东胜们固然能一点点缩短差距,可毕竟是借助了模仿而来的后发优势,不可能成为世界领先的玩家。
李东胜并不甘心永远当一个追随者,但旧有的技术格局一旦确定,新人就很难有翻身的机会。除非,一项颠覆性创新突然出现。
他是在一篇论文里发现这个机会的。论文作者来自英特尔,提到美国正在研究一种被称为硅光子的技术。简单来说,就是把常规半导体芯片和光电子芯片集成在一起,以实现用半导体计算,再用光传导信息的目的。传统芯片中,信号是通过铜导线传输的,但如果改用激光,则传输速度将大大增加,未来的半导体产业若要维持摩尔定律的发展趋势,硅光技术将是极好的解决方案。英特尔和 IBM 等美国公司早在世纪初就开始研究这项技术了,而国内却还几乎没听说过。
虽然依然是美国抢了先,但这显然还是个不成熟的技术,英特尔也只在做基础研究。如果从现在开始,国内单位未必就没有领先的机会。想到这里,李东胜激动万分,这不就是他苦苦寻找的突破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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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征岳
6楼
第六章 初识唐灵隽
晚上七点,华威酒店最大的宴会厅里灯光璀璨,美酒盈樽,人们穿着华丽,举止高雅,就像一场真正的上流社交聚会。
陈孟尧虽然对类似的酒会已经不陌生了,但还是很不习惯,尤其是没有坐的地方,要端着一杯酒始终站着,时间久了腿还真是扛不住。酒会是 IEEE 举办的,邀请所有来宾参加。大家白天争得面红耳赤,晚上可以借机缓和关系。
马远和陈孟尧吃完饭后,先回了自己房间,重新梳洗一通,换上精致的礼服和领结,像个高贵的绅士一样出现在会场,立刻引起全场瞩目。作为世界半导体巨头的副总裁,马远自然成为大家争相结交的对象。几拨人轮番过去敬酒攀谈,让他无暇顾及老友。陈孟尧本来算不上这种场合的明星,不过因为白天的表现,也引起不少人的兴趣。好些人过来打听他的公司的情况,让他有机会宣传了一下自己。
酒会进行了一个多小时,陈孟尧感到有些累了,正打算去外面走廊找个椅子休息一下,忽然听到背后有人用中文叫他:“陈总,好久不见!”转头一看,原来是黄海明。
“黄教授,好久不见!”陈孟尧伸手和他握了一下,随即注意到他身边还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穿着吊带低胸礼服,也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这是我的学生,赵思颜。”黄海明指着女子介绍说。
赵思颜落落大方地伸出手来,和陈孟尧轻轻握了一下。
“陈总,久闻大名了,老师常跟我提起您呢!”赵思颜的声音悦耳动听,像雨露般有一种滋润耳膜的感觉。陈孟尧看见她和黄海明站在一起,心里不觉感到一股异样的滋味。
从情感上说,他对黄海明并无好感,这当然是因为李东胜的缘故。但今天见到他的漂亮学生,似乎又增加了一点反感。
“黄教授,我去下洗手间,失陪了!”陈孟尧不想和他多谈,遂赶紧找个借口,匆匆离开了。
外面走廊里有一排椅子,现在已经坐满了,仔细一看,几乎都是亚洲面孔,果然亚洲人不习惯这种社交形式。陈孟尧跟几个认识的人打了招呼,便自顾自走到走廊尽头的窗户边,掏出手机来查看微信。忽然想起来,到布鲁塞尔几天了,还没向唐灵隽知会过一声,想想这时候应该是北京时间下午一点,大概她又忙起来了吧,那还是不打电话了,发个微信报备一下。
信的内容只有短短一行字:“今天开了一天会,现在是晚上,还在参加酒会。”发出去后,他抬头看了看窗外,天色已经全黑了,欧洲的秋天黑得格外早,但外面的街道反而比白天更热闹了,附近几间酒吧传出了喧闹声,年轻的男男女女还在往广场方向走去。街边闪烁的广告牌在路面上投下变幻不定的光影,就像川剧演员脸上不停变化的面具,在隐藏着什么不欲人知的东西。
唐灵隽一直没有回话,陈孟尧苦笑一下,也许她是真的太忙了,连看一眼手机的时间都没有。
想想十年前,他第一次见到唐灵隽的时候,她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律师,跟着老板来到锦江饭店的会议厅,两人就在这里第一次见面。
那时她是王自德律师的助理,和他一起来给员工做专利培训。一开始陈孟尧并没有注意到她,她不是那种很出众的女孩,虽然肤色不错,但眼睛略小,眉毛短促而且稀疏,脸型也比较圆润,穿一身黑色职业套装,乍一看很容易忽略过去,泯然于众人。真正让陈孟尧记住的,是中午聚餐的时候,孙总请王律师自选餐馆,而王自德却不假思索地把任务交给了唐灵隽。事实证明她果然是个中高手,在没有查手机,只是随便走到附近街上瞧了一眼,便选中了一个实惠又可口的餐馆。席间大家问起她的秘诀,她笑着指了指门口停的汽车,说道:“看门口停的车。都是豪车豪牌的不要选,大多华而不实,要十到二十万之间。然后看里面,如果有玩具,儿童座椅之类的最好。说明车主已经成家,有了孩子,他们口味偏向主流,不会怪异,适合多数人,并且讲究实在,不喜欢花里胡哨。”一番话说得人人叹服。
王自德是资深的专利律师,也是华海的法律顾问。但他是大忙人,只有大案子才能请得动,平常的法律咨询都由助理代劳,唐灵隽那时就被指派来辅导工程师们申请专利。陈孟尧当时已到研发 WiFi 芯片的最后阶段,积累了不少可申请专利的创意,唐灵隽便常来办公室找他,两人熟识后,唐灵隽每次来,都会带些小点心或者水果。渐渐地,陈孟尧感觉到女孩对他有意思,可他并没有跟她发展下去的想法,只好稍微冷淡下来,唐灵隽送来的东西也基本不动。如此行事了一个月后,陈孟尧又有一个新专利打算申请,再找唐灵隽时,对方却突然不来了。
他打了电话,发过微信,唐灵隽只推说太忙,没时间过来,让他把草稿发到邮箱。陈孟尧虽然照做了,可总觉得有些失落。邮件交流效率太低,一篇专利拖拖拉拉了两个星期还没搞定,这一天,他终于忍不了,决定亲自去律所找唐灵隽。
那是一家上海知名的知识产权律所,在浦东云顶国际租了整整两层楼,装修得十分气派。陈孟尧进去的时候,满眼都是男士的西装革履,和女士的黑色套装。他一身格子衬衫配牛仔裤,典型程序员的打扮在这里实在显得突兀。前台小姐带他进唐灵隽办公室的时候,她正在跟一个客户谈话,陈孟尧只好在门边的沙发上坐等。
唐灵隽的穿着也很职业,凌厉简洁的西装上衣,修长合体的黑色长裤,配上精致的妆容,修剪得一丝不苟的齐颈短发,表现出成熟而专业的气质。
她正在滔滔不绝地为客户讲解文件,时而手指电脑屏幕,时而为了辅助说话做出一些手势,但是动作的幅度都恰到好处,既不显得急躁,又表现出亲和力,脸上也始终保持淡淡的微笑,偶尔抿一下嘴,一副智珠在握的自信模样。从两人谈话间不时蹦出来的一些熟悉词汇,陈孟尧能听出他们在讨论技术问题,和之前跟她接触的感觉相同,他确信她不仅精通法律,还对他们的行业相当熟悉。
那一天天气很好,窗外阳光普照,半开的窗子外吹进来一缕微风,轻轻翻动着桌上的文件纸,发出沙沙的声音。陈孟尧有点恍惚,不知怎么想起了三年前,去往深圳时的情景。
送走客户后,唐灵隽转头对他嫣然一笑,“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就在那时,他忽然听到心里扑通跳了一下,开始对她有一点异样的感觉。
“没关系,刚刚听见你们好像在讨论技术问题,我觉得你似乎对我们行业很了解。”陈孟尧忍不住问出了自己长久的疑惑。
“其实我大学学的就是电子,毕业后才去考了司法。”唐灵隽掏出手机,翻开几张照片,落落大方地展示给他,“这是我的母校,一个典型的工科院校,可惜只是个二本,找不到好工作,迫于无奈,就来做律师了。”
陈孟尧有些惊讶,他们虽然因为工作关系来往过多次,可从没谈过个人话题,没想到今天她大大方方地把私人信息告诉了他。
“嗯,做律师好,做律师好!主持正义嘛。”
“别把我们说得那么高尚,也就是一份谋生的职业。而且,我才刚入行,还没独立办过案,你要是有亲朋好友需要法律咨询的话,可以介绍给我哟!”唐灵隽笑着说。
“一定一定!”陈孟尧听到她请自己帮忙,心里很是高兴。
这之后,他便开始留心,如果熟人碰到法律问题的,他就一概推荐给唐灵隽,每次都换得她的连声感谢,还请他吃过几次饭。慢慢地,两人重新热络起来。
在一个人的时候,陈孟尧不可避免地拿唐灵隽和吴芸比较过。吴芸学历高,人也更漂亮,两人相识,是同学介绍的,说不清谁主动,总之都有好感,就自然而然交往起来。那段时间两人都很忙,吴芸忙着找工作,他忙着申请美国大学,真正恋爱的时间并没有多久。毕业后同居,与其说是感情的瓜熟蒂落,倒不如说仿佛赶场似的,看着身边人按部就班的过程,就觉得自己也该如此。然而吴芸工作太忙,连周末都常常加班,陪伴的时间太少太少。最后的分手,虽然是吴芸主动提出,其实也是顺其自然的结果。
现在回想起来,终归是自己太天真,幻想多过实际。爱情这种事,跟做研究也是一个道理,光看书上课学一脑子理论是不够的,总要在实践中边体会边学习。
唐灵隽的外貌自然比不上吴芸,学历也不够优秀,可是她对自己上心,而且真的了解他的工作,两人能谈到一块去。人生在世数十年,再美的伴侣也会相看生厌,能不能走到头,终究要看个性的契合,和品行的相容。唐灵隽,这个并不美丽的女孩,会是他命定的伴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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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楼
第七章 发配
马远带来的参会队伍堪称豪华,包括十二名技术专家,六个高级商务代表,还有他钦点的三位谈判专家。
但谈判专家的任务并非为了 IEEE 的投票。直到临行前,马远才交代他们真实的目标,是在标准之争中落败的公司,对他们迅速展开收购。
一行人乘坐公司的私人飞机过来,直接入住华威酒店,包下了整整一层楼。所有人甫一落地,就立刻开始行动。在布鲁塞尔的豪奢酒店里,街头巷尾的咖啡桌旁,一场场密谈,交易,合谋,悄无声息而又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半导体行业的竞争是残酷的,只有执行激进的进攻策略才能生存,公司所有员工都要像狼一般充满攻击性。”马远在刚刚就任英思达副总裁时,向所有员工发表了这样一番讲话。那时,几乎所有人都对这样赤裸裸的无情言论嗤之以鼻。但马远很快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决心,也将英思达改造得斗志昂扬,不断在市场上发起一轮轮摧枯拉朽的攻势。
回首自己的奋斗之路,马远很感慨,别人看到的都是风光体面和好似顺风顺水的运气,可是只有自己才清楚,他付出了多少代价。这就像一场冒险游戏,只能打破重重关卡才能走到最后,任何一个环节的疏忽大意,都将是致命的错误。
如果说成功总是有贵人相助的话,迪恩无疑就是马远的贵人。在两人隐秘的合作之后,迪恩为马远带来了丰厚的回报。那时影像部的经理弗兰克给了马远许多机会,不但能参加核心项目,还经常给经理提商业意见,成为整个部门最耀眼的新星。
只是,这样的荣耀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一个突如其来的计划打断了。
一天,弗兰克把马远叫到办公室,向他宣布了一个重大决定。公司希望加强对中国市场的开拓,准备在上海开设客户支持部门,需要从总部派一位技术专家过去领导。考虑到马远是中国人,又在上海读过书,文化相通,国情相熟,正是这个职位的不二之选。
听完经理的话,马远很震惊。他好不容易才在总部站稳脚跟,在美国安家乐业,此时却突然遭到发配边疆的待遇?
“弗兰克,这是公司里哪位先生的提议?”
弗兰克注意到他的用词是提议,而非决定,也就是说,他已经猜到这个主意不是来自做决策的高层,而是有人施加了影响。能够影响到高层,但自己又没有人事决策权,公司里这类人可不多。弗兰克嘿嘿笑道:“凯文,你听过茨威格写的一句话吗?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都在暗中标注了价格。 ”
马远心里咯噔一下,完全明白了。
两天后,马远在高尔夫球场再遇迪恩,向他提起公司派他去上海工作的决定。迪恩刚开始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想了一会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祝贺你,凯文,你这是升职了。”
马远强压住怒火,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迪恩,我当然很荣幸为公司服务。只是我的绿卡......”
“你放心,”迪恩满脸堆笑,毫不犹豫地答应道:“我会建议公司尽快帮你办理的,你不必有顾虑。”
“谢谢你!”马远说完,转身面向远处的夕阳,迪恩看不到的是,他的脸色已变得阴沉,狠厉,像一头昂首傲视的狼。
过了一会,马远转过身,脸上已恢复了平静,但说话的声音低沉下去,像是在吐露心底的秘密,“迪恩,其实,我并不想做一辈子技术,等现在的职位干上几年后,我就打算向公司申请去市场部门。”
“哦!”迪恩回答得心不在焉,脸却已经红了。
马远必须承认,在这一轮公司政治斗争中,他是输家。他没想到迪恩会对他下手,从去年两人合作开始,迪恩就布了局。让他做好了失效性检测系统,他这个人也就没有了利用价值,于是立马发配出去,以免威胁到迪恩在公司技术线上的领导地位。他虽然无法反抗,但也要留下一句话,给迪恩心里扎一根刺,让他感到愧疚。
打完球后,马远谢绝了迪恩邀他吃饭的提议,匆忙赶回家,因为在动身回国前,他还有件大事需要处理。
到家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要落下了,柔和的霞光照在海面上,像金子一般翻滚。旧金山湾停泊的无数帆船桅杆,似乎都镀上一层玫瑰色的彩漆,林立于海风中。几只白色海鸥在桅杆间穿行,如同音符穿过琴弦,让人耳中不自觉响起温柔的小提琴曲。
“想不到这么快就要告别这片美景了。真有点舍不得!”马远站在阳台,喃喃自语地说道。
一个低沉的女声从屋里传来,“你只是舍不得风景,对我倒是舍得得很!”
马远笑着回头,“你也早想离开我了吧?那个意大利佬,我可是听说过的,你们——”
他话音未落,一阵匆匆脚步声传来,屋里一个女子迅速蹿上阳台,怒目圆睁地盯着他。
女子是华人样貌,二十多岁的年纪,身形娇小,长相娇媚,尤其是一对凤眼,眼尾拖着一道刻意画出的眼线,很有些魅惑妖娆。但此刻女子脸色铁青,下巴微微翘起,直视着马远,咬着牙说道:“马远,你给我听着,你敢监视我,信不信我上网曝光你的混蛋事。”
马远哈哈一笑,笑声里满是嘲讽,“克莉丝,咱俩早就说好了,我们是合作关系,协议上写得清清楚楚。我支持你的学业,你跟我在一起,我们各取所需。现在我要回国了,我们合作结束,友好分手,你去找你的意大利佬,我绝不阻拦。”
克莉丝气得像嘴里含着蜡烛油,下巴抖个不停,咬了半晌嘴唇,才逼出一句断断续续的话,“你......你......这个渣男!”
“好啦!别把国内那套说辞搬到这里来。我不是好男人,你也不是什么贞洁烈女,咱们半斤八两,谁也别瞧不起谁。”马远说完,抬手看了看表,“你要快点,再晚可就错过航班了。”
天色渐渐黑下来,只剩西方的一点光亮留在鳞片一般的云层上,海湾的游船都变成了漆黑的影子,影影绰绰趴在静谧的码头边。马远听着楼下行李箱碾压在水泥路面的声音,忽然有种荒寒之感,仿佛不在旧金山这样的大城市,而是身处老家的小县城。每当春节临近,夜晚就常常听到归家的人拖动行李箱的声音。他们从天南地北而来,统统回到那个古旧破落的老家,仿佛是宿命一般。
命运可真是奇妙又莫测啊,他从一个县城出发,来到万里之遥的美利坚,拼命想要摆脱出生地的身份标识,可在每一个夕阳西下的时刻,却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起故乡。那就像是个潜意识里的梦,只要意识稍有松懈,就会占据了头脑。如今,他真的要回国了,反倒近乡情怯起来,有点不知所措,在家里连着收拾了两天行李,也没有想清楚带什么。
手机响起了收到邮件的提示音,马远打开看,又是一家猎头公司来打探意向的。这帮人果然消息灵通。按照他们的初步报价来看,马远如果肯跳槽,薪水至少能涨 30%,还能保证留在硅谷总部,其雇主不乏业内大公司。
马远微微一笑,毫不犹豫地删除掉邮件,然后把手机甩在沙发上,继续去收拾行李了。
灰头土脸地离开,从来不是他的人生选项,那只代表一件事,就是彻底地认输。马远当然知道他在冒险,也许从此就一辈子呆在边缘地带兜兜转转,可是还存在另一种可能,那就是找到翻身机会,风风光光杀回总公司。
那是 2013 年中秋节的前夕,按照中国人的习俗,是团圆的日子。马远去国已经七年,远足的游子终于回到了故乡,除了父母亲朋的欢迎,迎接他的,却还有一个并不友善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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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征岳
8楼
第八章 威士忌的秘密
做科研,要讲究兵法,一曰兵贵神速。一项研究成果的意义大不大,关键在于出来的是不是比所有对手快。二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为了赶超对手,或者防止对方弯道超车,摸清对手底细,避免走弯路,情报工作是非常重要的。
今天是慕尼黑电子展的第一天,李东胜此次参会,除了看看业界最新的进展外,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打探国际上硅光子研究的情况,以及摸清他们的技术路线。黄海明答应帮他申请研究课题,但前提是做好充分的调研工作。因此,李东胜向所里争取到了来德国参加展会的机会。
慕尼黑电子展是半导体业界最盛大的行业展会,除了产业链上下游厂商齐聚,展出自家产品外,另一个重头戏是学术论坛。很多大学和研究机构的大咖都会出席,发表自己的研究成果。这正是李东胜看中展会的原因,他要找到机会,面对面听听业内专家的说法。
上午已经参加了两场学术论坛,主题虽然和硅光子有关,但只是概念化的泛泛之谈,并没有多少干货,李东胜有些失望,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下午的第三场,主讲人是加州大学圣塔芭芭拉分校的斯蒂芬教授,他和英特尔合作,研究硅光子已有三年了,可谓业内最资深的学者。
在硅光子技术里面,最大的难题是如何解决光源问题。硅这种材料,做电子元器件非常合适,可是做光器件就非常不合适,尤其是它不能发光,这就使得用光传输信号的想法成了无源之水。当前的解决思路有三种,一是单独把激光器贴在硅芯片表面,激光射进芯片里,然后带上信号去传输。这个方案的问题在于光学对准非常难,制造起来良率低。第二种是先把磷化铟贴在硅晶圆表面,然后两种材料一起制作芯片,好处是不需要对准,但是工艺难度很大。第三种就更激进了,直接在硅晶圆上生长光学材料,和电子元件融为一体。虽然看起来最理想,但是因为材料的不同,很难真正融合,现在还看不到希望。
李东胜在英特尔发表的公开论文里看到过他们三种方案都有尝试,但他相信他们只会选择一种作为重点。科研投资是非常昂贵的,即便是财大气粗的英特尔,也不可能同时支持多种方案。李东胜更不能冒险,他必须搞清楚,经过前辈的摸索,可行的路线是什么。
这一场演讲里,斯蒂芬教授没有让听众失望,演讲的干货不少,不仅涉及和英特尔的合作项目,也介绍了加州大学的研究,还在 PPT 里展示了许多有价值的图片,因此听众席里人人都举着手机,忙于拍照。在问答环节,李东胜抢到了个提问机会,向斯蒂芬抛出了精心准备的问题。
“刚才教授讲了直接在硅晶圆上贴激光器不是个好主意,因为生产会很麻烦。不过,在我看来这并不算个大问题。您应该知道,许多美国公司早就把制造产品的环节交给中国工厂了,因此中国有大量的熟练工人,综合效率未必比机器低。我曾经在中国光电子企业见过工人们的做法,对准光路对他们来说是非常普通的工作。这样看来,是否一定要花费大量精力和资金去研究其它方案呢?硅就是硅,它不适合发光是自然定下的规则,我们是否有必要非得挑战这样的规则? ”
李东胜的问题果然吸引了场内所有人的注意。斯蒂芬大概也没想到自己一直以来的观念会受到质疑,因此愣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笑着对李东胜说:“这的确是个有趣的想法,说实话,我没有在生产线呆过,所以很难回答你。如果你就此发表了论文,请发给我讨论。”
英文里面,interesting 是个很微妙的词,既可以表示真地感兴趣,也常常用作敷衍对方的托辞。李东胜不知道斯蒂芬的态度属于哪一种,但无论如何,总要找机会单独见面才行。很多关键的信息,往往只能在面对面的谈话中才能得到。当天晚上,英特尔公司将在附近酒店举办招待会,斯蒂芬是合作伙伴,一定会被邀请,李东胜决定去现场堵人。
他没有英特尔的邀请函,是不能进到酒会现场的,只能在外面大厅坐等。为了避免惹人注意,他只好装作看手机,一边用余光瞥向门口。过了一个多小时,终于见到斯蒂芬出来,向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李东胜赶紧跟在后面,待斯蒂芬进去后,自己则站在洗手池前等他。
片刻后,斯蒂芬从里面出来,表情畅快,见到李东胜还主动打起招呼,“嗨!你也是来参加酒会的?”
“不是,我住在本酒店。”
李东胜当然不住在这里,按他的差旅标准,只住得起廉价旅社,哪里敢住星级酒店。但如果不撒这个谎,就难以解释巧遇斯蒂芬的原因。
李东胜接着说道:“斯蒂芬教授,下午的演讲,您说我可以把论文发给您讨论,我想,既然我们难得有机会见面,何不当面谈一谈呢?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想请您去酒吧喝一杯,不知是否赏光?”
斯蒂芬笑道:“你要请我喝酒,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李东胜赶紧把自己的访客证递给他看,一边说道:“我叫李东胜,是中国上海半导体所的研究员,这次特地来参观慕尼黑电子展。对了,酒店一楼后面有个酒吧,威士忌非常好,不如我们就去那里吧。”
斯蒂芬听说有好喝的威士忌,立刻心动了,“既然就在酒店里面,那我们去聊一下吧。”
比预想的顺利,李东胜放下了心。他事先就研究过斯蒂芬的脸书,知道他是狂热的威士忌爱好者,这回抛出酒的议题,也是为了打动他。
两人下了楼,穿过大堂往后面一栋平房走去,快到门口时,一阵舒缓的古典交响乐声从门缝里飘出来,乐声清晰可闻,没有一点嘈杂的人声,简直不像酒吧,而更像咖啡厅了。只是门牌上几个醒目的文字,还是证实了它的身份——香草酒吧。里面的装潢透着一股十七世纪的巴洛克风,宽阔恢弘的吊顶,繁琐精致的浮雕,贵气得如同皇宫。里面客人不多,但都穿着隆重,低声说着话。
斯蒂芬很喜欢这个环境,转头向李东胜眨了眨眼,低声说:“太好了,你选的地方,正合我胃口。”
这不过是个意外,李东胜并不知道酒吧是这样的风格,更不知道斯蒂芬好这口,只能说,运气使然。
侍者递给两人菜单,但是上面却没有酒的名称,而是印着七八种酒杯的式样。李东胜没想到会有这个环节,只好随便选了个圆柱形的玻璃杯。两人都选完杯子后,才开始选酒,李东胜早有准备,找到那个被网友最多推荐的品牌,点了一瓶。
稍后酒上来了,侍者给两人都倒满了杯,李东胜这才发现斯蒂芬选的杯子是一个杯脚很高,杯口比肚子稍窄的形状,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莫非喝威士忌,杯子也是有讲究的?
斯蒂芬慢条斯理地端起杯子,却没有立刻饮下,而是凑在鼻子下面闻了闻,然后才轻轻啜了一口,舔着舌头称赞道:“果然是好酒。李先生也喜欢喝威士忌?”
“是,我......挺喜欢的。”李东胜本来想好了应答的话,这会儿却没了底气。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斯蒂芬的笑容中,隐藏着某种意义不明的东西。
就在他还纠结于酒的问题时,斯蒂芬倒是主动转入了正题,“李先生今天讲的观点很有趣,坦白说,我对产业界不是很了解,更不了解你们中国的。你能再说一遍吗?”
李东胜心想,总算谈到自己熟悉的领域了,“我认为,硅光应该采取第一种方案,至少在中国,这是最合适的。”
斯蒂芬作出很感兴趣地样子,不断追问中国工厂的情况,李东胜便向他介绍了所里企业用的生产方法,听得斯蒂芬连连点头,表示大开眼界。两人聊了好一会,李东胜觉得时机成熟了,决定开始涉入他真正关心的问题。
“斯蒂芬教授对工厂如此感兴趣,莫非是帮英特尔寻找代工厂?”
斯蒂芬摇了摇头,“那倒不是。英特尔并没有采用这种方案,而是用先贴合磷化铟材料,再和硅晶圆一起制作内部结构的方法。”
李东胜心里一动,赶紧记下这个关键信息。
斯蒂芬继续说:“但他们离商用还很远。如果要尽快出产品的话,第一种方案才是首选,Luxtera 公司就是这么做的,不过,这其中还是有个难点。”
“哦,什么难点?”
斯蒂芬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然后轻轻放在桌子上,眼睛看着杯子,忽然问道:“李先生,你知道我为什么选这个杯子吗?”
李东胜猝不及防,一下子懵住了,呆呆看着眼前这个面相和蔼,满头褐发的美国老头,心渐渐沉了下去。
“这种威士忌香气浓郁,一定要用窄口的杯子,才能闻到最好的气味。”
李东胜知道自己露馅了,这一连串的谋划,只要有了一个缺口,斯蒂芬就会猜到他的意图,也就意味着任务的失败。他在心里哀叹了一下,只能怪自己太天真,太小瞧了做事的难度,没有准备到万一,结果露出了破绽。
“咱们再接着说说 Luxtera 公司的方案吧!”
李东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斯蒂芬刚刚那番话,明明已经点破了他的图谋,他大可以一走了之,或者敷衍一下,可这么快就回到原来的话题,他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这个方案的难点,在于解决激光器发出的光,如何进入硅元件中。因为你直接让光射入的话,损耗太大。所以现在他们的方案,是在芯片上设计一个光栅结构。”
接着,斯蒂芬又详细说了一些设计要点,虽然都是口头描述,但李东胜早就对硅光技术涉及到的方方面面知识都有研究,自然是一听便懂。他默默把这些关键信息都记在心里,想着回去后赶紧写个文档存入电脑。
斯蒂芬似乎没有任何隐瞒的意思,对李东胜的问题有问必答,简直到了让他惊叹的程度。他甚至想,斯蒂芬恐怕已经算是泄露商业秘密了,虽然他肯定这场会面没有外人知道,但还是隐隐有些担心。
等到该问的,不该问的都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李东胜长长舒了一口气,心想自己总算是对得起那么贵的机票了。再看斯蒂芬,老头还是一副笑呵呵的样子,好像刚才两人只是寻常的聊天而已。
“李,你问得这么详细,我相信你一定会做出很好的成果的。”斯蒂芬笑道。
“那也要感谢您的指点,坦白说,我还只是个初学者。”
“你们中国人很聪明,我相信中国的硅光子产业很快就会发展起来。”
李东胜不知道他的恭维是客套,还是发自真心。但不管怎么说,他今天始终是帮了大忙,值得给予最崇高的尊敬。
斯蒂芬接着说道:“也许过几年,我会到贵国来投资,那时还要请你帮忙喔!”
“投资?”李东胜愣住了,盯着斯蒂芬的眼睛,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
“怎么?难道贵国教授没有经营公司的?”斯蒂芬笑着反问他。
“这个......当然有。”
“那好,咱们就说定了。”斯蒂芬说着,举起杯子向李东胜伸过来,“预祝我们合作成功!”
明白了!只用了十几秒钟,李东胜就全明白了。
好一个完美的计划!斯蒂芬早就想好了来中国投资,把他的研究成果转化成商业利益,可如果国内没有任何基础,他也会很难搞。于是便把技术传授给李东胜,让他先打好根基,等到时机成熟,斯蒂芬即可顺利过来投资设厂。
这个一脸和蔼,爱酒如命的可爱老头,竟然心机如此深远!
而且,斯蒂芬也并不介意李东胜知道他的图谋,他那个关于杯子的暗示,其实就是在提醒李东胜,他是有意卖人情给他的。这个计划对李东胜,对国内产业都是好事,双方没有道理不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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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征岳
9楼
第九章 困境
眼前这块芯片只有指甲盖大小,灰黑色的壳体表面喷了几个英文单词,提示品牌和产地。陈孟尧看着它,犹如冷水浇头,严寒彻骨,身体从内到外都像被冻住了,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是国外一家大型半导体厂商刚刚推出的新产品,同样是 WiFi 芯片,面积只有华海产品的一半,功耗低到其三分之一,还集成了微控制器(MCU)功能,价格却只贵两块钱。之所以有这样强大的竞争力,是因为它采用了 45 纳米制程工艺,比华海的 65 纳米领先一个世代。
孙总已经承认,45 纳米制程我们用不起,这就成了个死局。既然有一家巨头抢了先,其他各家一定会跟进。财力雄厚的对手们就这样死死堵住小玩家的生存道路,最后,唯一的下场是出局。
现在又到了一轮新周期启动的时候,这是摩尔定律定下的规则。每隔两年,行业内就会开始新一轮制程军备竞赛。最先抢占新制程的公司,将拥有全面碾压对手的优势,这是半导体行业的赢家通吃原则。跟上者勉力生存,跟不上者出局淘汰。这就像一个永不停歇的赌局,每隔两年牌桌都会经历一遍清洗,即使实力强大的玩家,也要步步惊心,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地维持住上桌的资格。而中小玩家更像是孤注一掷的赌徒,一次押上全部身家,赢者登堂入室,输者黯然离场。
所以陈孟尧有理由感到沮丧。半年前,他还是为公司开拓新业务的英雄,升职加薪,汇报演讲,为新员工讲奋斗讲价值,没想到时运倒转如此之快,半年时间就成了把公司引入歧途的罪人。如今市场部已经放出话来,将向公司董事会请愿,要求立即停止芯片业务,孙总的面子也不给。整个芯片部因此惴惴不安,士气低落,人人都在寻找出路。
这一天,孙总把陈孟尧叫到办公室,向他传达了董事会的决定:裁撤芯片部,但保留两个人,除陈孟尧外,另一人由他来挑选。
“董事会的意思,是让你们留下来给公司做一些政府项目,而不必考虑商业用途。”孙总语气沉重,看得出受了很大压力。
“我懂了,但是挑人的事,让我很为难。”陈孟尧说道。
孙总看着他,深深叹了口气,“我知道以你的能力,完全能胜任设计商用产品的工作,所以如果你想离开,我不会怪你,甚至会很乐意帮你推荐。但是希望你不要立刻走,再呆半年,为公司培养几个员工。”
“我可以答应您,不过,我也一直有个疑问,您为什么一定要坚持做芯片?现在市面上可以很容易地买到国外芯片,价格也不高,我们只需要用在模块里就行了,何必做这个风险如此高的事?”
陈孟尧的疑惑,其实整个公司都有。在公司所有业务部门中,芯片部的成本是最高的,而产出却最低,每一次开大会都能听到其他部门的抱怨,说赚到的钱都去填补芯片部的亏损了。如果没有孙总的力挺,也许早在三年前,芯片部门就不存在了。
“你听说过柯达公司的故事吗?柯达其实才是数码相机的发明者,可是他们始终没有看到这项技术将带来的颠覆性影响。他们也投资了照片分享网站,但只是拿它来吸引顾客冲洗照片,白白把机会让给了 Instagram 。最后,他们的下场大家都看到了。电子行业也是如此,很多人还只是把芯片看成电路板上的一个小元件,是功能模块的一部分。但集成电路技术正在飞快地发展,能够集成的功能越来越多,不需要多久以后,一个小小的芯片就能取代原来一整块电路板,到那时,我们的电子产品还需要什么模块呢?直接用芯片不就够了。”
陈孟尧这才知道孙总的决策是何等富有远见。的确,如今的芯片正在向着多类型集成化发展,各种 SOC (片上系统)芯片越来越多,让电子产品变得更轻,更薄,更便宜。
孙总把一只手轻轻放在陈孟尧肩膀上,诚恳地说道:“所以,我希望能留下一些火种,等将来时机成熟的时候,还能重新捡起来。现在,我是无能为力了。”
从孙总的话里,陈孟尧听出了一丝悲凉之意。他虽然是学者出身,但早年参与创办华海电子,早已视如己出。这么多年风里雨里过来,眼睁睁看着它走入歧途,谁也不会比他更痛心。不过事到如今,陈孟尧能够回报他知遇之恩的,也就只有挑选一位下属,共同担负起传承的责任了。
裁员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对于陈孟尧。部门里八个人,三个是他亲自招进来,五个从他入职起就是并肩战斗的战友,任何决定都会带来不公平,怨恨,还有猜忌,这是一个不得不做,却怎么做都是错的选择。
陈孟尧本来没打算把自己的困境告诉别人,但在唐灵隽敏锐地察觉出公司里气氛的异常后,他只好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唐灵隽沉吟片刻,露出了轻松的笑容,“这也不难,你要做的不是选择题,而是计算题。”
“什么意思?”
“既然留下的人要跟你一起做科研项目,那么考察的唯一标准就是看哪个人适合这份工作。你只要把每个人按照技能水平,工作意愿,性格特质细分一个列表,然后逐一打分,谁得分高,就留下谁。办法就是这么简单,你不要想太多。”
陈孟尧听得很吃惊,不是对这种分析方法感到新奇,而是忽然发现,这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姑娘,有着远比自己理性的头脑。
“你一向都是这么理性,用纯粹的数学办法来解决问题的吗?”
唐灵隽似乎有些逃避他的问题,只是笑了笑说:“不管是什么办法,有用就行,不是吗?”
陈孟尧不得不承认她是对的,就像以往唐灵隽辅导他写专利文书。作为一个技术专家,他总是忍不住写出过多的技术细节,每当此时,唐灵隽都会提醒他,专利不是写给同行看的,它本质上是一种武器,是刺向竞争对手的一把刀,在出鞘前,要尽可能隐藏细节,让可能的攻击范围越大越好,要让敌人无论从哪里出手,都能遭到狙击。
唐灵隽的话,就像她的外貌一样,初看起来并不让人多么舒服,可是值得一再地回味。
“如果你感情上下不了决心,不如我替你选吧。”唐灵隽笑着对他说,随后,她侧过半边身子,看着对面大楼的玻璃幕墙上,明亮的太阳光像水一样流淌,把墙面冲刷得干干净净。唐灵隽看了一会,似是无意地轻轻说了一句,“明天是你生日,我请你吃饭吧。”
那一天是 2012 年 9 月 12 日,二十七年前,陈孟尧出生在湖北武汉一个小商人之家。二十七个寒暑匆匆过去,已经很久没有人为他庆祝生日了,如果不是父母的电话提醒,他甚至自己都不记得。
那天天气很好,酷暑已过,金秋将至,上海的夜空中飘荡着桂花的香气,才不过七点,新天地的西餐厅已经座无虚席。
陈孟尧知道这里的餐厅不便宜,但唐灵隽坚持要来,也不好拂了她的面子。只是餐厅的气氛相当暧昧,被刻意营造出的暗黄色灯光,模仿出烛光的效果,四周的青年男女或低诉衷肠,或搂抱恩爱,陈孟尧心想,我们俩算怎么回事呢?
唐灵隽刚一出现,就让他眼前一亮。她身穿一袭无袖连衣短裙,黑色绸丝缎面在灯照下显得波光粼粼,脸上化了点淡妆,短发收在脑后,束起一个短短的发髻,带着一点俏皮的意味。陈孟尧不禁自惭形秽起来,看看自己身上的格子衬衫和牛仔裤,实在有些衬不上对方。
到了点菜环节,唐灵隽十分豪迈,海鲜,牛排,红酒,一样样点上来,陈孟尧光看菜单上的价格都替她心疼,同时也异常感动。他知道她素来不是奢侈的人,用的手机,包包和化妆品,都是实惠的牌子,如今却为了他大把花钱,实在是何德何能。
“太不好意思了,让你破费这么多。”陈孟尧真诚地对唐灵隽说道。
唐灵隽给两人都倒了酒,随后向他举起酒杯,“陈经理客气了!你是我的客户,我请你是应该的。”
陈孟尧脸微微红了些,说道:“这不过是沾公司的光,其实唐律师对我帮助很多,是我需要向你学习。”
“我们要一直这样客气下去吗?”唐灵隽笑了起来,把两只手肘撑在桌上,双手抱拳,轻轻支起下巴,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眼神中混合着顽皮和优雅。
陈孟尧自嘲似地笑了笑,低头避开她的眼光,“那咱们就不说这些话了。其实,我是真心想要听你的意见,我觉得你总是比我理性。”
“呵呵!夸一个女人理性可不是恭维词!”唐灵隽向他眨了眨眼,随后若有所思地说道:“大概是职业使然吧。你知道,我们这行,最忌讳感情用事。”
“我还以为,我们理工科的人会比较理性呢。”
“你们对事很理性,可是涉及到人,就未必看得透。”
陈孟尧点了点头,“嗯,是这么回事。”
“所以,”唐灵隽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你现在的选择其实一开始就错了。”
“什么?”陈孟尧冷不丁听到这句批评的话,有点不可置信地看向唐灵隽,然而对方表情平淡,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味。
“既然华海已经把你们边缘化了,你应该立即离开公司才对。呆在那里对未来有什么好处呢?”
“话是没错,可我答应了孙总,留下半年,带一带新人。”
唐灵隽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盯着陈孟尧说:“我不是要针对孙总,他有他的立场,但你也要为自己打算。你们已经边缘化了,新人还会有成长空间吗?这就像离开了战场的士兵,还能学会打仗吗?”
陈孟尧猛然醒悟过来。是啊,他自己的能力也是在实践中摸索出来的,将来如果只是搞搞不着地的政府项目,怎么能锻炼能力?只是,他已经答应了孙总,实在不好反悔。
唐灵隽看出了他的心思,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不好意思收回承诺。不过,就为了这么一句话,你白白浪费半年时间,值得吗?”
“可孙总毕竟对我有恩。”
“报恩嘛,形式多得很,不如我给你一个建议。”
“哦?!”
“你何不自己创业,做你擅长的半导体芯片,然后找机会跟华海合作,也算是帮他们培养人才。”
“创业?”陈孟尧吓了一跳,他几乎从没想过这件事,也一向自认个性不适合,凭什么唐灵隽会给他这个建议?
“你的专业能力很好,完全可以独立做成一番事业。我相信你们半导体是大有前途的。”
陈孟尧又吃了一惊,没想到自己在她心目中竟有这样高的评价。
“可是你也知道,我们这个行业竞争很残酷的。在摩尔定律的作用下,每隔两年都会有一轮技术升级,小公司很难跟上。华海电子现在的困境不就证明了这一点吗?”
“我当然知道,我有几个客户也是做这一行的,不过我想说的是,”唐灵隽顿了一下,突然问道:“你在网上买过东西吗?”
“当然,淘宝,京东都买过。”
“那你听说过蘑菇街没有?”
“什么街?”
“蘑菇街,一个女性用品电商网站。”
“呵呵,你都说了,它卖女性用品的,我肯定不知道啦。”
“既然淘宝,京东这么大的电商平台都有了,为什么蘑菇街还能生存?因为细分嘛。你们半导体行业也是如此,德州仪器,恩智浦,意法半导体,它们的产品种类多,应用广,可是高通单单靠几块通讯芯片就赚得一点不比那几家少。还有 ARM ,啥产品不做,专靠卖 IP,也能活得很滋润。市场很大,人们的需求很复杂,你不必去和巨头竞争什么手机芯片,CPU之类的,只要发现一个被忽视的市场,就能成功立住脚。”
唐灵隽语速很快,但条理清晰,言语流畅,看得出来她早有准备。陈孟尧必须承认,他动心了,无论是对唐灵隽的建议,还是她的人。他发现她在讲专业话题时真是好看极了,甚至可说性感,原来智慧也是女人的化妆品。
“我可以试试,不过,你能帮我吗?”陈孟尧慢慢伸出手,装作无意地触碰到唐灵隽搁在桌上的手,然后停在那里,让温热的感觉,从手指上持续传导过来。
“我愿意!”唐灵隽微微一笑,反手扣住了陈孟尧那只执行试探任务的手掌。
经过一瞬间的惊讶后,陈孟尧笑了,那一刻,幸福排山倒海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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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征岳
10楼
第十章 回国
2013 年国庆节,陈孟尧和李东胜在上海宴请刚刚回国的马远。
那时,陈孟尧的上海同芯半导体完成了 A 轮融资,正在发起对移动支付市场的大规模销售攻势。李东胜组建了自己的硅光子研究团队,还在《自然光子学》期刊上发了论文,副教授职称指日可待。只有马远,还是一个空有经理头衔,既无权又无人的边缘基层员工。作为三个人里学历背景最好的名校博士,马远心中满是苦涩和唏嘘。
最出乎他意料的人是陈孟尧,他从来没想过这位素无野心的老同学竟成了三人中最有胆识的一个,敢在虎狼遍地的行业里孤身闯荡,果然是人不可貌相。不过听说他背后也离不开女朋友的鼓励和帮助,这倒让马远有些好奇,很想看看那位名叫唐灵隽的女律师有何本领。只可惜她自从做了同芯公司的法律顾问后,简直比老板还忙,为公司尽心竭力,连陈孟尧招待好兄弟的饭局都没空出席。
李东胜一向主张马远应该回国发展,这次他果然回来了,虽然还是为外国人办事,但起码也算进入了国内的圈子,所以李东胜对他很有好感,频频向他敬酒,甚至还为当年宿舍里的冲突道歉,弄得马远也异常感动,不顾一向对酒的自我节制,喝得差点走不动路了。
聚餐过后,趁着国庆假期,马远搬进了公司给他租的公寓,然后休息了几天,便去英思达中国分公司报到。
说是分公司,其实只是一个负责销售的办公室,在浦东华能大厦租了一层楼,雇有三十多名员工,总经理叫王荣辉,是个四十岁出头的香港男人,也是七年前从总部派遣而来,一手创建了团队。这个分公司负责英思达所有产品在中国市场的销售,不过,由于总公司过去没有重视中国市场,在这七年里,英思达的中国市场成绩并不算太好,在许多领域都只能排到第三名开外,等于错过了中国快速发展的契机。如今派马远来,就是为了组建技术支持团队,弥补国内销售的短板,协助总经理王荣辉的工作。
王荣辉个头不高,体型略胖,脸色总是红润光泽,像喝了酒一般,一双小眼睛却闪着精明的光芒,即使天气炎热,也要坚持穿昂贵的范思哲西装。马远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虽然嘴上说着欢迎之词,但装出来的虚情假意还是逃不过马远的眼睛。寒暄过后,王荣辉向他介绍了业务情况,然后便递给他一大摞销售资料,让他熟悉了解。
这是一个并不正常的举动,马远来此的目的,王荣辉不可能不知道,却绝口不提这件事,反而让他熟悉销售业务,看起来似乎要把他收编进自己的队伍。
王荣辉的心思,马远倒也看得明白。在中国分公司里,马远是第二个来自总部的空降兵,而其他人都是王荣辉就地招募的,自然亲疏有别。而且,马远虽名为技术支持,也是要对接客户的,在专业性极强的半导体领域,往往在客户心目中比销售员更亲近,久而久之,就会成为业务的主导力量,这个前景对王荣辉来说,当然是危险的。
接踵而来的事实很快证实了马远的猜测,王荣辉开始带着他四处拜访客户,逢人便介绍马远,意思很明确,马远是王荣辉的手下,只是颇懂技术,能帮助客户解决问题而已,双方的沟通和接洽还是由原来的人负责,这就等于隔绝了马远和客户的直接联络,使他只能依附于王荣辉。
又是一个被打压的局面,流放边疆,还不能搞独立王国,马远很清楚,如果不能打破眼下的局势,通往上层的大门就不会向他敞开。他要么被王荣辉收编,甘心为他贡献价值,要么跟他撕破脸,让总公司来收拾残局,无论哪一种,根基深厚的王荣辉都会是赢家。
在回到上海的一个月后,马远去了一趟母校看望周老师。周老师是系里电子培训基地的辅导教师,大三时,马远曾到基地培训,参加全国电子设计大赛,虽然没有获得名次,但他的团队领导能力还是给周老师留下了深刻印象。
昔日的微电子系已经升级成微电子学院了,周老师也调离了培训基地,但校园的景物还历历在目。同学虽然早已四散离去,草坪上躺着的,还是那些似曾相识的年轻面孔。
“小马,听说你已经在美国买房了,还拿了绿卡,怎么还没成家?”周老师笑着问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相貌一点都没变,这也许就是心态随和的好处吧。他总是能跟学生们交上朋友,不仅关心学习,连感情生活也有兴趣,当年还相当积极地帮学生牵线做媒。
不过对感情的话题,马远实在不想多谈。他交过的女友不少,但从未想过结婚。大概也是受西方观念的影响,所谓成家立业,传宗接代的传统思想在他心目中是过时的东西。他既不愿用婚姻来束缚自己,也几乎不曾对谁动过真情。来来往往的那些女人,不过是缓解寂寞和生理需要的伙伴而已,合则相交,分则一拍两清。
“周老师,我还没遇到想结婚的对象。”马远只好尴尬地作答。
“那你的要求还挺高。”
两人说着话,已经走到了微电子学院门口,只见一栋气派的白色楼房矗立在大片绿荫中,环境相当幽静。大门一侧挂着一块长长的铝合金牌匾,写着复旦大学微电子学院的名字。
“没想到条件变这么好了!”马远感慨道。
“是啊,现在国家和学校都很重视微电子,这也是上海的优势产业嘛。”
一楼都是行政办公室,周老师带着他直接走上二楼,在走廊里看到许多房间的牌匾都开始出现实验室的名称。
“这里就是研究中心了,学校还要投资建立制造车间。”
周老师的解说中,很有些自豪之情,也难怪,如今微电子学院得到了这么多资源,已经是国内一流的半导体研究机构了。
两人走过一间房时,马远忽然瞥见门匾上写着一行英文,他停下来仔细看,发现是安森半导体公司和学院的联合实验室。
见他对这个实验室有兴趣,周老师解释说,这是三年前成立的,“现在,学院里有好几家半导体公司开设的实验室呢!大家都抢着来合作。”
“这个实验室里用的芯片,都是哪家的?”
“多数自然是安森公司提供的,免费给我们用。”周老师笑道。
马远却好像心里的一扇窗被打开了,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飞了进来,他险些兴奋得跳起来。
学校,关键是学校!
第二天一上班,马远立刻找到王荣辉,告诉他自己的想法。
“高校电子系的学生,将来毕业后大多会进入电子行业,成为我们的客户。在产品开发过程中,他们必然会倾向于使用熟悉的芯片。因此,我们需要从学校入手,透过共建实验室,项目合作等方式,把产品送给他们用,让他们熟悉,继而习惯使用我们的产品。这样,随着他们进入整个电子产业,我们的产品也将跟着进入到他们所设计的产品中去。”
王荣辉很认真地听完马远的话,先是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你的建议很有道理,其实我们也发现了竞争对手在这么做,但以前苦于没有技术力量,所以做不到。”随后,他用手抚摸着光亮的额头,表现出某种苦恼的样子,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想做出成绩来,但总公司现在给我们的资源太少了,说白了,不投入大钱,这样的实验室是做不下去的。可是谁敢拍板?花了大钱,效果也许好几年后才能看到,哪位高层愿意承担风险?所以说,要考虑现实嘛!我建议,你可以开展一些针对学生和工程师的培训课程,宣传宣传我们的芯片。”
对王荣辉的反应,马远并没有感到意外。他在分公司混了这么多年,肯定早就看到了别人的做法,之所以连向公司建议都没有做,一定是察觉到了这种做法对他的威胁。如果与高校合作能够成功,等于绕开了王荣辉的销售部门,直接由技术部门开拓市场,那时他的重要性自然就下降了。
既然王荣辉不肯支持,他只能启动后手了。这是在他离开总部时,向公司争取到的一个条件。即他除了向王荣辉汇报工作外,还可以向总部的客户服务部申请支持,也就等于是留了一条与总部的沟通渠道。
马远立刻给客户服务部的黄经理写了一封邮件,以汇报工作的名义,实际则表达了与高校合作的想法。顺便,也暗地里告了王荣辉一状,让黄经理相信,王荣辉明知道竞争对手的策略,竟丝毫没有应对之法,也不向总部提起,可见其作风颇有因私废公的嫌疑。
不过他并没指望现在就扳倒王荣辉,因为客户服务部在英思达内也不受重视,虽然名义上管理着技术支持,但实际上工程师都是各技术部门指派,根本不听命于它。这种局面从创业期就开始了。公司早期创始人都是技术大佬,个个都以一己之力奠定过行业标准,自然也心高气傲,不屑于考虑客户鸡毛蒜皮的小问题。后来公司做大后,虽有所改善,但企业基因一旦种下,就难以轻易改变了,所以客户服务部多的是各部门不愿意要的员工,常被戏称为养老俱乐部。
客户服务部的经理叫黄理仁,是个台湾华人,在某次公司华人员工联谊会上认识了马远,两人相谈甚欢。这次离开美国前,马远特地争取到了向他汇报工作的条件。因为按照惯例,马远还是影像部的人,是不必听从客户服务部的。
对马远的提议,黄理仁虽然赞同,但也同时表示,客户服务部资源有限,不可能支持他的实验室计划,不过对他反映的问题,会向公司高层汇报。“今后,你如果与王经理有工作或者职权上的冲突,我可以帮助你做协调。”黄理仁最后说道。
马远要的就是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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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楼
第十一章 诘问
李东胜回国后,立刻将他打探来的信息写了份报告,送给黄海明过目。他先是详细分析了国外厂商的技术方案,提出应该优先发展成熟度最高的混合集成技术,建议所里立即组织光学和半导体两方面的人才组成联合课题组,向国家申请科研资助。为了增强领导的信心,他还在报告末尾提了一笔,说著名学者斯蒂芬透露有意来中国投资,并且,“愿意与我所合作。”
黄海明看完很高兴,向所里领导汇报后,争取到了年底的基础科学基金申报名额。这是中央层级的科研资助项目,以前瞻性,基础性研究为主,由科技部主管。所里过去的项目都和产业联系紧密,很少能申请到这个基金,这次难得有机会搞一点前沿科技,倒也是个宣传的噱头。所以领导很重视,还亲自叫了李东胜去了解课题情况。
不过,李东胜虽然是项目的第一推动人,但他在学术界毫无资历,按照惯例,这课题申请书还得挂上黄海明的名字。
其实在大学读过多年的博士,李东胜对学术界的这一套规则还是熟悉的。大佬们通常垄断着学术资源,能争取到许多科研经费,一个人挂七八个项目,然后忙于疏通关系,交换利益,真正做事的还是麾下的年轻学生和老师。
刚开始的时候,他还有些反感,但看得多了,也就习惯到漠然,有时候想想也没什么可怪的。学者们也是人,有人的地方就有圈子,迎来送往的明规则潜规则自古就有,你不可能指望完全清除干净。科学是神圣的,但学术圈毕竟存在于俗世中,既是俗人,就脱不了名和利的摆布,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不管上面的人怎么争名夺利吧,这个时候的李东胜还是很高兴的,起码他有机会跟世界先进水平接近,而不再是以前望着别人的车尾灯费力追赶了。在硅光这个领域,一切都还在荒野中,李东胜相信只要走对了方向,就有机会开拓出一条新路来,从而扎下自己的一席之地。
到了年底,基础科学基金评审会如期在北京召开,黄海明带李东胜前来参加。到北京的那天,城里刚刚下了一场雪,整个北京西站大广场都披上了一层银妆。从车站出来,一股猛烈的寒气扑面而来,霎时间把人刺激到清醒。两人打了一辆出租车去酒店,在路上,出租车司机和黄海明一直絮絮叨叨聊着天,话题从房价涨跌跳跃到国际局势,简直天文地理无所不包。这也是李东胜很佩服黄海明的一点,他是资深学术大佬,但也能跟出租车司机聊到一块去,其多人多面的本事实在厉害。
酒店住了一晚后,两人第二天一早便赶往喜来登饭店,评审会就在饭店顶层的一间会议室举行。黄海明一到会场便遇见许多熟人,一边打招呼,一边向李东胜介绍他们,有北京半导体所的顾教授,北京理工大学的李教授,武汉邮电院的赵博士,等等等等,一路看过去,竟有三分之二的人都互相认识,包括评委。可见,这在圈子里其实就是个互抬轿子的过程,今天你的单位申请课题,我做评委,明天我也有项目申报,你再给我评,大家早已盘根错节结为一体,剩下的问题,只是如何分配各自利益。
所以,单看一下黄海明的人脉关系,李东胜已经觉得,这个课题是十拿九稳的了。
第一个项目过了之后,轮到两人上场。这么重要的会议,黄海明当然得亲自来讲。只是 PPT 材料还是李东胜准备的,从实施计划,国内外研究进展,到经费处置,方方面面都要覆盖到。虽说有着固定的模本,但编写工作仍然相当艰辛。李东胜还有自己例行的工作要做,只能利用下班时间熬夜准备。
好在这些心血没有白费,申请书和 PPT 的内容做得相当扎实,数据齐全,拥有足够的说服力,即使没有黄海明的关系网加持,也该拿到资助资格。演讲结束后,轮到提问环节,本以为这不过是走个过场,毕竟评委大多是熟人,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偏偏是这个环节出了意外。
“黄教授,请恕我直言,我就是做光电子的,你说的用硅材料制作光学元件的想法,我不认为是可行的方向。”
说话者面前的铭牌上写着张新宇三个字,但黄海明并不认识他。他年纪在五十岁上下,头发花白,脸型瘦削,戴一副黑框眼镜,穿着半旧的皮夹克,很有些老派知识分子的神韵,刚一开口,就以带着福建口音的普通话引起众人侧目。
更重要的是话里的内容,令所有人大为吃惊,这等于是彻底否定了项目存在的意义。在这样的场合,还从未有过这么严厉的批评。
黄海明经过短暂的震惊后,很快镇定下来,然后拿起激光笔翻到一页 PPT 上,指着投影布上的几张照片说道:“这是美国英特尔公司,IBM 公司分别做的实验室样品,大家可以看到实验结果,虽然指标上不理想,但相信是可以改进的。我能理解张教授的担心,硅当然不是理想的光学材料,可是,鉴于当今半导体产业的高度发达,如果能用硅材料做光电子,那就意味着将来可以用成熟的半导体工艺生产光电元件,到时候,光通信,光传感的成本都将大大降低,这也反过来能促进电子技术的发展。也许将来,光学元件将变得像电子元件一样便宜了。”
张教授慢慢听他讲完,然后整个上半身都靠到椅背上,用带着些许嘲讽的语气问道:“您没发现吗?所有这些研究硅光子的都是半导体公司,为什么没有光电企业来做?”
经张教授一提醒,黄海明和李东胜也才想起来,还真是这样。英特尔,IBM 和一些学术机构在传统上都属于半导体或者电子行业,似乎的确没有光电公司参与。
见黄海明没有答话,张教授接着笑道:“你们做半导体的大概觉得半导体工艺是世界上最好的技术,所以总想着把其他行业也颠覆掉。但只有我们做光电的人最清楚,什么材料都有局限性,不要妄想用一种东西解决世上所有问题。”
眼看张教授的话越来越叫人难堪了,主持人吴副司长赶紧出来叫停,“好,本项目讨论就到此为止,我们开始下一个。”
这句话及时拯救了场面,所有人都暗自松了口气。黄海明悻悻回到座位,再也没有兴趣听别人的讲演,只是时不时看向张新宇教授,脸上的神色阴沉得像一只沤烂了的茄子。
散会后,黄海明仍然很不高兴,甚至没跟熟人打招呼就离开了饭店。李东胜本来想跟张教授讨教一下,看他的口气,他似乎也了解过硅光技术,说不定有些独到的见解。但上司走了,自己也不好独自留下,只好也跟了出来。
“这人真是个倔脾气,他们做光电的和我们搞半导体的有什么相干?何必要为难我?”黄海明气哼哼地说道。
“也许,他也曾研究过这个,但确实认为不值得搞。”
“那是他的事,说不定我们能做出来呢?”黄海明顿了顿,接着又抱怨道:“都是场面上的人,搞得这么难堪,而且还当着司长的面,这人也真是不通人情。”
李东胜只好附和着说:“大概也是有点恃才傲物吧!”
黄海明叹了口气,表情变得沮丧起来,“看他那样子,一定会给我们投反对票,不知道其他人能不能帮我们兜回来?”
评审结果要明天才出来,所以今天他们还要在北京住一晚。两人回到酒店,刚吃过晚饭,李东胜的手机里忽然收到一封电子邮件。
李工,您好!
我是福州物质研究所张新宇教授的学生何晴子,今天张教授看了你们的项目申请,有一些话想跟你说。但他今晚有别的安排,所以让我来传达。请问今晚七点整,你可否到喜来登酒店旁的星巴克来,我们面谈?

礼!
何晴子
李东胜看邮件的意思,是只邀请他去,这倒是个奇怪的安排。难道是因为两人白天闹得不愉快,所以不愿见面?而且约到星巴克讨论学术问题,也实在怪异得很。
李东胜的酒店离喜来登只有十多分钟路程,他决定一路走过去。出门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但这里是北京最繁华的街区之一,所以四周的灯光照得路面亮如白昼。在街角墙边,还能看到前一天大雪的痕迹,只是原本洁白的雪粒已经被踩黑了,像一坨又脏又丑的污物,被灯红酒绿的都市盛景遗忘在角落。
到了星巴克咖啡店,李东胜进去张望了一下,见各张桌子都坐满了人,不知那位约他的何晴子是哪位。正想掏出手机发邮件问一下,余光中突然瞥见一道目光从一个女子眼中发出,径直向他射来,他下意识朝女子看去,只一瞬间便对上了那道目光。
那一刻,李东胜感觉自己尘封许久的心房,突然被照得如水晶般清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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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诘问
李东胜回国后,立刻将他打探来的信息写了份报告,送给黄海明过目。他先是详细分析了国外厂商的技术方案,提出应该优先发展成熟度最高的混合集成技术,建议所里立即组织光学和半导体两方面的人才组成联合课题组,向国家申请科研资助。为了增强领导的信心,他还在报告末尾提了一笔,说著名学者斯蒂芬透露有意来中国投资,并且,“愿意与我所合作。”
黄海明看完很高兴,向所里领导汇报后,争取到了年底的基础科学基金申报名额。这是中央层级的科研资助项目,以前瞻性,基础性研究为主,由科技部主管。所里过去的项目都和产业联系紧密,很少能申请到这个基金,这次难得有机会搞一点前沿科技,倒也是个宣传的噱头。所以领导很重视,还亲自叫了李东胜去了解课题情况。
不过,李东胜虽然是项目的第一推动人,但他在学术界毫无资历,按照惯例,这课题申请书还得挂上黄海明的名字。
其实在大学读过多年的博士,李东胜对学术界的这一套规则还是熟悉的。大佬们通常垄断着学术资源,能争取到许多科研经费,一个人挂七八个项目,然后忙于疏通关系,交换利益,真正做事的还是麾下的年轻学生和老师。
刚开始的时候,他还有些反感,但看得多了,也就习惯到漠然,有时候想想也没什么可怪的。学者们也是人,有人的地方就有圈子,迎来送往的明规则潜规则自古就有,你不可能指望完全清除干净。科学是神圣的,但学术圈毕竟存在于俗世中,既是俗人,就脱不了名和利的摆布,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不管上面的人怎么争名夺利吧,这个时候的李东胜还是很高兴的,起码他有机会跟世界先进水平接近,而不再是以前望着别人的车尾灯费力追赶了。在硅光这个领域,一切都还在荒野中,李东胜相信只要走对了方向,就有机会开拓出一条新路来,从而扎下自己的一席之地。
到了年底,基础科学基金评审会如期在北京召开,黄海明带李东胜前来参加。到北京的那天,城里刚刚下了一场雪,整个北京西站大广场都披上了一层银妆。从车站出来,一股猛烈的寒气扑面而来,霎时间把人刺激到清醒。两人打了一辆出租车去酒店,在路上,出租车司机和黄海明一直絮絮叨叨聊着天,话题从房价涨跌跳跃到国际局势,简直天文地理无所不包。这也是李东胜很佩服黄海明的一点,他是资深学术大佬,但也能跟出租车司机聊到一块去,其多人多面的本事实在厉害。
酒店住了一晚后,两人第二天一早便赶往喜来登饭店,评审会就在饭店顶层的一间会议室举行。黄海明一到会场便遇见许多熟人,一边打招呼,一边向李东胜介绍他们,有北京半导体所的顾教授,北京理工大学的李教授,武汉邮电院的赵博士,等等等等,一路看过去,竟有三分之二的人都互相认识,包括评委。可见,这在圈子里其实就是个互抬轿子的过程,今天你的单位申请课题,我做评委,明天我也有项目申报,你再给我评,大家早已盘根错节结为一体,剩下的问题,只是如何分配各自利益。
所以,单看一下黄海明的人脉关系,李东胜已经觉得,这个课题是十拿九稳的了。
第一个项目过了之后,轮到两人上场。这么重要的会议,黄海明当然得亲自来讲。只是 PPT 材料还是李东胜准备的,从实施计划,国内外研究进展,到经费处置,方方面面都要覆盖到。虽说有着固定的模本,但编写工作仍然相当艰辛。李东胜还有自己例行的工作要做,只能利用下班时间熬夜准备。
好在这些心血没有白费,申请书和 PPT 的内容做得相当扎实,数据齐全,拥有足够的说服力,即使没有黄海明的关系网加持,也该拿到资助资格。演讲结束后,轮到提问环节,本以为这不过是走个过场,毕竟评委大多是熟人,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偏偏是这个环节出了意外。
“黄教授,请恕我直言,我就是做光电子的,你说的用硅材料制作光学元件的想法,我不认为是可行的方向。”
说话者面前的铭牌上写着张新宇三个字,但黄海明并不认识他。他年纪在五十岁上下,头发花白,脸型瘦削,戴一副黑框眼镜,穿着半旧的皮夹克,很有些老派知识分子的神韵,刚一开口,就以带着福建口音的普通话引起众人侧目。
更重要的是话里的内容,令所有人大为吃惊,这等于是彻底否定了项目存在的意义。在这样的场合,还从未有过这么严厉的批评。
黄海明经过短暂的震惊后,很快镇定下来,然后拿起激光笔翻到一页 PPT 上,指着投影布上的几张照片说道:“这是美国英特尔公司,IBM 公司分别做的实验室样品,大家可以看到实验结果,虽然指标上不理想,但相信是可以改进的。我能理解张教授的担心,硅当然不是理想的光学材料,可是,鉴于当今半导体产业的高度发达,如果能用硅材料做光电子,那就意味着将来可以用成熟的半导体工艺生产光电元件,到时候,光通信,光传感的成本都将大大降低,这也反过来能促进电子技术的发展。也许将来,光学元件将变得像电子元件一样便宜了。”
张教授慢慢听他讲完,然后整个上半身都靠到椅背上,用带着些许嘲讽的语气问道:“您没发现吗?所有这些研究硅光子的都是半导体公司,为什么没有光电企业来做?”
经张教授一提醒,黄海明和李东胜也才想起来,还真是这样。英特尔,IBM 和一些学术机构在传统上都属于半导体或者电子行业,似乎的确没有光电公司参与。
见黄海明没有答话,张教授接着笑道:“你们做半导体的大概觉得半导体工艺是世界上最好的技术,所以总想着把其他行业也颠覆掉。但只有我们做光电的人最清楚,什么材料都有局限性,不要妄想用一种东西解决世上所有问题。”
眼看张教授的话越来越叫人难堪了,主持人吴副司长赶紧出来叫停,“好,本项目讨论就到此为止,我们开始下一个。”
这句话及时拯救了场面,所有人都暗自松了口气。黄海明悻悻回到座位,再也没有兴趣听别人的讲演,只是时不时看向张新宇教授,脸上的神色阴沉得像一只沤烂了的茄子。
散会后,黄海明仍然很不高兴,甚至没跟熟人打招呼就离开了饭店。李东胜本来想跟张教授讨教一下,看他的口气,他似乎也了解过硅光技术,说不定有些独到的见解。但上司走了,自己也不好独自留下,只好也跟了出来。
“这人真是个倔脾气,他们做光电的和我们搞半导体的有什么相干?何必要为难我?”黄海明气哼哼地说道。
“也许,他也曾研究过这个,但确实认为不值得搞。”
“那是他的事,说不定我们能做出来呢?”黄海明顿了顿,接着又抱怨道:“都是场面上的人,搞得这么难堪,而且还当着司长的面,这人也真是不通人情。”
李东胜只好附和着说:“大概也是有点恃才傲物吧!”
黄海明叹了口气,表情变得沮丧起来,“看他那样子,一定会给我们投反对票,不知道其他人能不能帮我们兜回来?”
评审结果要明天才出来,所以今天他们还要在北京住一晚。两人回到酒店,刚吃过晚饭,李东胜的手机里忽然收到一封电子邮件。
李工,您好!
我是福州物质研究所张新宇教授的学生何晴子,今天张教授看了你们的项目申请,有一些话想跟你说。但他今晚有别的安排,所以让我来传达。请问今晚七点整,你可否到喜来登酒店旁的星巴克来,我们面谈?

礼!
何晴子
李东胜看邮件的意思,是只邀请他去,这倒是个奇怪的安排。难道是因为两人白天闹得不愉快,所以不愿见面?而且约到星巴克讨论学术问题,也实在怪异得很。
李东胜的酒店离喜来登只有十多分钟路程,他决定一路走过去。出门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但这里是北京最繁华的街区之一,所以四周的灯光照得路面亮如白昼。在街角墙边,还能看到前一天大雪的痕迹,只是原本洁白的雪粒已经被踩黑了,像一坨又脏又丑的污物,被灯红酒绿的都市盛景遗忘在角落。
到了星巴克咖啡店,李东胜进去张望了一下,见各张桌子都坐满了人,不知那位约他的何晴子是哪位。正想掏出手机发邮件问一下,余光中突然瞥见一道目光从一个女子眼中发出,径直向他射来,他下意识朝女子看去,只一瞬间便对上了那道目光。
那一刻,李东胜感觉自己尘封许久的心房,突然被照得如水晶般清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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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楼
第十一章 诘问
李东胜回国后,立刻将他打探来的信息写了份报告,送给黄海明过目。他先是详细分析了国外厂商的技术方案,提出应该优先发展成熟度最高的混合集成技术,建议所里立即组织光学和半导体两方面的人才组成联合课题组,向国家申请科研资助。为了增强领导的信心,他还在报告末尾提了一笔,说著名学者斯蒂芬透露有意来中国投资,并且,“愿意与我所合作。”
黄海明看完很高兴,向所里领导汇报后,争取到了年底的基础科学基金申报名额。这是中央层级的科研资助项目,以前瞻性,基础性研究为主,由科技部主管。所里过去的项目都和产业联系紧密,很少能申请到这个基金,这次难得有机会搞一点前沿科技,倒也是个宣传的噱头。所以领导很重视,还亲自叫了李东胜去了解课题情况。
不过,李东胜虽然是项目的第一推动人,但他在学术界毫无资历,按照惯例,这课题申请书还得挂上黄海明的名字。
其实在大学读过多年的博士,李东胜对学术界的这一套规则还是熟悉的。大佬们通常垄断着学术资源,能争取到许多科研经费,一个人挂七八个项目,然后忙于疏通关系,交换利益,真正做事的还是麾下的年轻学生和老师。
刚开始的时候,他还有些反感,但看得多了,也就习惯到漠然,有时候想想也没什么可怪的。学者们也是人,有人的地方就有圈子,迎来送往的明规则潜规则自古就有,你不可能指望完全清除干净。科学是神圣的,但学术圈毕竟存在于俗世中,既是俗人,就脱不了名和利的摆布,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不管上面的人怎么争名夺利吧,这个时候的李东胜还是很高兴的,起码他有机会跟世界先进水平接近,而不再是以前望着别人的车尾灯费力追赶了。在硅光这个领域,一切都还在荒野中,李东胜相信只要走对了方向,就有机会开拓出一条新路来,从而扎下自己的一席之地。
到了年底,基础科学基金评审会如期在北京召开,黄海明带李东胜前来参加。到北京的那天,城里刚刚下了一场雪,整个北京西站大广场都披上了一层银妆。从车站出来,一股猛烈的寒气扑面而来,霎时间把人刺激到清醒。两人打了一辆出租车去酒店,在路上,出租车司机和黄海明一直絮絮叨叨聊着天,话题从房价涨跌跳跃到国际局势,简直天文地理无所不包。这也是李东胜很佩服黄海明的一点,他是资深学术大佬,但也能跟出租车司机聊到一块去,其多人多面的本事实在厉害。
酒店住了一晚后,两人第二天一早便赶往喜来登饭店,评审会就在饭店顶层的一间会议室举行。黄海明一到会场便遇见许多熟人,一边打招呼,一边向李东胜介绍他们,有北京半导体所的顾教授,北京理工大学的李教授,武汉邮电院的赵博士,等等等等,一路看过去,竟有三分之二的人都互相认识,包括评委。可见,这在圈子里其实就是个互抬轿子的过程,今天你的单位申请课题,我做评委,明天我也有项目申报,你再给我评,大家早已盘根错节结为一体,剩下的问题,只是如何分配各自利益。
所以,单看一下黄海明的人脉关系,李东胜已经觉得,这个课题是十拿九稳的了。
第一个项目过了之后,轮到两人上场。这么重要的会议,黄海明当然得亲自来讲。只是 PPT 材料还是李东胜准备的,从实施计划,国内外研究进展,到经费处置,方方面面都要覆盖到。虽说有着固定的模本,但编写工作仍然相当艰辛。李东胜还有自己例行的工作要做,只能利用下班时间熬夜准备。
好在这些心血没有白费,申请书和 PPT 的内容做得相当扎实,数据齐全,拥有足够的说服力,即使没有黄海明的关系网加持,也该拿到资助资格。演讲结束后,轮到提问环节,本以为这不过是走个过场,毕竟评委大多是熟人,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偏偏是这个环节出了意外。
“黄教授,请恕我直言,我就是做光电子的,你说的用硅材料制作光学元件的想法,我不认为是可行的方向。”
说话者面前的铭牌上写着张新宇三个字,但黄海明并不认识他。他年纪在五十岁上下,头发花白,脸型瘦削,戴一副黑框眼镜,穿着半旧的皮夹克,很有些老派知识分子的神韵,刚一开口,就以带着福建口音的普通话引起众人侧目。
更重要的是话里的内容,令所有人大为吃惊,这等于是彻底否定了项目存在的意义。在这样的场合,还从未有过这么严厉的批评。
黄海明经过短暂的震惊后,很快镇定下来,然后拿起激光笔翻到一页 PPT 上,指着投影布上的几张照片说道:“这是美国英特尔公司,IBM 公司分别做的实验室样品,大家可以看到实验结果,虽然指标上不理想,但相信是可以改进的。我能理解张教授的担心,硅当然不是理想的光学材料,可是,鉴于当今半导体产业的高度发达,如果能用硅材料做光电子,那就意味着将来可以用成熟的半导体工艺生产光电元件,到时候,光通信,光传感的成本都将大大降低,这也反过来能促进电子技术的发展。也许将来,光学元件将变得像电子元件一样便宜了。”
张教授慢慢听他讲完,然后整个上半身都靠到椅背上,用带着些许嘲讽的语气问道:“您没发现吗?所有这些研究硅光子的都是半导体公司,为什么没有光电企业来做?”
经张教授一提醒,黄海明和李东胜也才想起来,还真是这样。英特尔,IBM 和一些学术机构在传统上都属于半导体或者电子行业,似乎的确没有光电公司参与。
见黄海明没有答话,张教授接着笑道:“你们做半导体的大概觉得半导体工艺是世界上最好的技术,所以总想着把其他行业也颠覆掉。但只有我们做光电的人最清楚,什么材料都有局限性,不要妄想用一种东西解决世上所有问题。”
眼看张教授的话越来越叫人难堪了,主持人吴副司长赶紧出来叫停,“好,本项目讨论就到此为止,我们开始下一个。”
这句话及时拯救了场面,所有人都暗自松了口气。黄海明悻悻回到座位,再也没有兴趣听别人的讲演,只是时不时看向张新宇教授,脸上的神色阴沉得像一只沤烂了的茄子。
散会后,黄海明仍然很不高兴,甚至没跟熟人打招呼就离开了饭店。李东胜本来想跟张教授讨教一下,看他的口气,他似乎也了解过硅光技术,说不定有些独到的见解。但上司走了,自己也不好独自留下,只好也跟了出来。
“这人真是个倔脾气,他们做光电的和我们搞半导体的有什么相干?何必要为难我?”黄海明气哼哼地说道。
“也许,他也曾研究过这个,但确实认为不值得搞。”
“那是他的事,说不定我们能做出来呢?”黄海明顿了顿,接着又抱怨道:“都是场面上的人,搞得这么难堪,而且还当着司长的面,这人也真是不通人情。”
李东胜只好附和着说:“大概也是有点恃才傲物吧!”
黄海明叹了口气,表情变得沮丧起来,“看他那样子,一定会给我们投反对票,不知道其他人能不能帮我们兜回来?”
评审结果要明天才出来,所以今天他们还要在北京住一晚。两人回到酒店,刚吃过晚饭,李东胜的手机里忽然收到一封电子邮件。
李工,您好!
我是福州物质研究所张新宇教授的学生何晴子,今天张教授看了你们的项目申请,有一些话想跟你说。但他今晚有别的安排,所以让我来传达。请问今晚七点整,你可否到喜来登酒店旁的星巴克来,我们面谈?

礼!
何晴子
李东胜看邮件的意思,是只邀请他去,这倒是个奇怪的安排。难道是因为两人白天闹得不愉快,所以不愿见面?而且约到星巴克讨论学术问题,也实在怪异得很。
李东胜的酒店离喜来登只有十多分钟路程,他决定一路走过去。出门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但这里是北京最繁华的街区之一,所以四周的灯光照得路面亮如白昼。在街角墙边,还能看到前一天大雪的痕迹,只是原本洁白的雪粒已经被踩黑了,像一坨又脏又丑的污物,被灯红酒绿的都市盛景遗忘在角落。
到了星巴克咖啡店,李东胜进去张望了一下,见各张桌子都坐满了人,不知那位约他的何晴子是哪位。正想掏出手机发邮件问一下,余光中突然瞥见一道目光从一个女子眼中发出,径直向他射来,他下意识朝女子看去,只一瞬间便对上了那道目光。
那一刻,李东胜感觉自己尘封许久的心房,突然被照得如水晶般清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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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征岳
14楼
第十二章 创业大赛
陈孟尧和周海都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场合,不免有些紧张,在梗着脖子听讲了大半天后,觉得有些累了,便左右晃一晃头,顺便打量下现场。
在场的人大多很年轻,能看出不少是在校学生,他们表情轻松,时而低声闲聊,时而把玩手机,似乎并不在意这场比赛。反倒如陈孟尧一般年纪,或者更大些的参赛者面容严肃,坐姿规整,像在等待一场考试。
周海是陈孟尧的研究生同学,一直在搞算法,不缺才华,唯缺伯乐,换了好几家工作单位都不受重视,正憋了一肚子气,陈孟尧找他来合伙创业,他立刻就答应了。
这一轮比赛已经讲完了五个人,陈孟尧排在第八,再过二十多分钟就轮到他了,他开始默默回想 PPT 的内容,在心里把讲演重新梳理一遍,力求表现得尽善尽美。
陈孟尧的创业项目是做二维码解码芯片。那时是 2012 年,中国电子商务正在爆发性增长中,越来越多的人接受了网上购物,相形之下,线下交易则显得笨拙,低效,简直是日暮西山。就在这时,二维码横空出世,成为线下商家的救命稻草,因为高效便利的优点,它被业内视为线下商业的未来。可是当时商家的 POS 机普遍只支持银行卡,如果二维码普及,大量 POS 机势必要更新换代,为解码芯片释放出一个巨大的市场。
这个主意是唐灵隽想出来的,因为工作的关系,她一直在关注着科技产业的变化。给陈孟尧出了主意后,见他还举棋不定,便拉着他去逛了几个楼盘,以及房产中介,指着墙上贴的待售广告问道:“这些房子,哪一栋你买得起?”
陈孟尧明白她的意思,当即无言以对,回去后就开始准备创业了。
为了筹措资金,唐灵隽帮他联系了创业大赛。这是由科技局主办的活动,动员了好几家投资机构参与。初赛采取海选形式,每个项目只有八分钟演示时间,参赛者也是五花八门。总体而言,多半和互联网有关,也有一些搞动漫的,做智能牙刷,智能脸盆的,比较起来,陈孟尧的项目就显得过于硬核了,跟大家都有点格格不入。
主持人喊着请第七个项目上场,一位大叔昂首走了上去,看年纪约有四十多岁,个子有点矮,但一开口就震住了全场。那一口中气十足,铿锵有力的话音,就好像胸腔里装着一个回音室,发出的俱是风雷之声。
除了这天赋的主播腔,大叔的项目也让所有人为之侧目。跟年轻人喜欢围绕人们吃饭穿衣,购物逛街衍生出的互联网创意不同,这位大叔捣鼓出来的可算是个极为硬核的项目——造显微镜。
当然不是普通显微镜,而是一种结构极其复杂,显示图像极为清晰的高倍显微镜。在 PPT 展示的照片里,能看到显微镜内部安装了数量繁多的光学透镜,反射镜,以及滑轨一类的各色部件,其布局之紧凑,结构之精细,堪比瑞士手表的内部场景,呈现出一种机械的美感。
大叔对自己的研究成果十分自豪,除了讲一点技术原理外,其余时间都在说明这台显微镜的伟大意义,虽然明显有吹牛的嫌疑,但那几张震撼性的图片还是相当有说服力的,就在陈孟尧快要相信今天遇见了一位隐士高人时,大叔的一句话却突然打破了这种期待。
“我的这台显微镜,可以比得上电子显微镜的放大倍数。”
......???
光学显微镜跟电子显微镜比放大倍数?陈孟尧差点笑出声来,学过中学物理的都知道,光的衍射阻碍了显微镜对物质的无限放大,而电子波的波长远远小于光波,衍射效应小,所以才能拥有极高的放大倍数。从基本原理上说,光学显微镜就不可能比得上电子显微镜。
既然连基本原理都不懂,又还特别笃定地相信自己是对的,这位大叔显然已经具备了民科的主要特征。陈孟尧忽然萌生起一股恶趣味来,想要仔细瞧瞧他的牛皮能吹到什么程度,正饶有兴致地看戏时,周海从旁边戳了他一下,悄声说道:“民科!”
陈孟尧回头看他一眼,两人都心领神会地笑起来。但就在他们以为接下来的评委提问环节,大叔会出洋相的时候,一位打扮十分时髦利落的女评委又一次打破了他俩的期待。
“您好!看了您的介绍,我有一点疑问,就是您为何要与电子显微镜比较性能呢?光学设备肯定比电子仪器更精密,更高级嘛!您是不是应该和国外同类产品比较一下?”
陈孟尧现在可算是知道,为啥每年都有些不靠谱的创业项目拿到投资了。原来这些所谓的投资人里,也有这些不靠谱的人存在。他看了看大叔,大概那位老兄也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震惊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回过神来,喃喃说道:“国外没有同类产品,我的是最新发明。”
女评委满意地点了点头,把话筒递给身边一位男士。不知是因为不懂,还是不想浪费时间,男评委只问了问研究进度的情况,便匆匆结束了这一轮问话。
民科大叔显然认为自己的表现很成功,从台上下来的时候,气色红润,满面春光,短短十米路,硬是走出了领导检阅仪仗队的气势。
在演讲前碰上这么一出闹剧,陈孟尧顿时放松了不少,讲起来也就相当流畅,且吐词清晰。到了提问环节,几位评委似乎都有些懵,互相看了看,才由一位中年男子向他发问:“你的项目预期多久开始销售,多久能实现盈利?”
“半年可完成研发,三个月后转产销售,一年半后盈利。”陈孟尧边说边把 PPT 翻到写有财务信息的一页,指给他看。
中年男点点头,没再说什么,随后那位女评委接过话筒,却问了个十分尖锐的问题。“我很好奇,你们为什么要做芯片?那不就是些几毛钱,最多也才几十块钱的电路零件吗?市面上有很多可供选择的品牌,非常廉价,并不难买,我为什么要买一个不可靠的国产芯片呢?”
女评委的问话似乎很有代表性,陈孟尧看到,其他几位评委都附和着点头,然后一齐看向他。他想起了刚入行时,有一位师兄也曾向他抱怨,常有人拿汉芯事件来质疑中国的微电子从业者,除了模仿外国产品,没有自己的创新,以至于要用造假的办法骗来经费,“人们总是对司空见惯的东西以为是理所应当,只有当危机真正降临时,才会知道一切都是有代价的。”
陈孟尧又看了女评委一眼,从她的眼神中能看到轻蔑,漠视,还有混合着一点点天真的无知,他知道自己必须反驳,为了他的尊严,以及,一整个行业的尊严。
即使过了很多年,已经有了不小的知名度,得到了商业成功的陈老板,再回想起当时自己反驳评委的那番话时,依然能唤起心底里的激动。他不算多么有民族情结的人,也没有李东胜那样的伟大志向,但在某种强烈的外部刺激下,也会涌起热血,像一个真正的年轻人那样,用一番激情洋溢的话来打动自己,也顺便能感染别人。
“买,买,买,你们总以为这个世界上的好东西能永远买到,所以你们心甘情愿地做做裤子,拧拧螺丝,反正有的是廉价工人,赚取他们一点血汗钱,你们就能过上好日子,你们不想往产业链上游攀爬,因为太吃力,还要冒险,所以安安心心给外国人打点零工,就可以老婆孩子热炕头,过过自己的小日子了。可是世界会永远这么平静下去吗?如果有一天,国外的芯片再也买不到了,你们那些手机,智能牙刷,还有你们最喜欢的互联网,都将成为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如果说钢材和石油是二十世纪的战略资源,那么半导体集成电路就是二十一世纪的,你们如果还有进取心的话,就多少应该了解我所做的事情,以及我身后所有默默努力的人们。”
陈孟尧是带着怒气说出这番话的,首要原因,当然是针对那位女评委的不满,其次,也是对长期被误解被漠视被嘲笑的发泄。说完话后,陈孟尧看见台下的人全都看向了他,许多年轻的面孔上呈现出钦佩的表情,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被众星捧月的体验,他像一个受人崇拜的英雄,正在召唤世人追随自己。
多年以后,陈孟尧接受电视采访,坐在圆形舞台的中央,面对那个老问题,“请问您创业时的第一笔资金是怎么来的?”,总会想起那个下午发生的事情。
美女主持人向他投来期待的眼神,等着他的答案,他没有犹豫,用铿锵有力,字正腔圆的标准声调给出了他的标准答案。
“我一心想要做出我们中国人自己的芯片,所以给许多投资人,官员去讲演,告诉他们我的理想,以及这项事业的意义,最后终于打动了一位投资人,给了我第一笔资金。”
美女主持人很满意他的回答,随后向观众做总结陈词,“所以,陈总的经历告诉我们,只要坚持理想,不懈努力,就一定能成功。”
然后便是观众席上热烈的掌声回应,陈孟尧微笑致谢,心中一片凄然,像突然变空了,唯有阴风阵阵,回荡其中。
事实上,陈孟尧的项目连决赛都没进去。没错,他的激情演讲感动了观众,震撼了评委,但是那又怎样呢?谁会拿真金白银为你的理想冒险?那是 2012 年,小米手机正在互联网上掀起营销狂潮,淘宝和京东为争夺双十一打得如火如荼,富士康的工厂正日夜不停地为苹果生产 iphone 和 ipad,人们传颂着扎克伯格在大学宿舍创立脸书的故事,微博上一张流传甚广的图片里,贾跃亭先生高举双手,面露成功者微笑,头顶上十个汉字引人遐想:“让我们一起为梦想窒息”,场景宛如一场宗教仪式。在这众声喧嚣中,谁会关心一块长得黑不溜秋,看起来毫无科技美感的芯片呢?
所以,有这样的结果,陈孟尧并没有多么意外,只是他不得不放低期望,多付出些努力,找到启航的机会。
参加创业比赛的时候,陈孟尧还没有从华海离职,他找孙总谈了一次,原本以为自己的出尔反尔会遭到批评,没想到孙总丝毫没有责备他的意思。
“当初是我强人所难了,你应该离开的。”孙总说得很诚恳,看陈孟尧有些自责的意味,又补充说:“公司那边你不用担心,我会处理的。你的那些下属,我去问问他们的意愿,愿意留下的,公司也可以留用。”
陈孟尧看着自己的老领导,感激的心情实在难以言表,只得连连点头道:“孙总,今后若是公司需要我,我一定尽我所能。”
孙总笑着摆了摆手,“不必了,如果将来公司需要,跟你合作就是,大家在商言商,谈不上谁欠谁的人情。”
陈孟尧赶紧附和道:“是是是,您说得对!今后一定会有合作机会。”
接着,孙总又问起陈孟尧的打算,听说他准备创业,还没找到投资,便给他写了个电话号码,让他去联系。“他姓冯,是我的一个朋友,在做创投顾问,他可以帮你申请政府的资助。”
为了这件事,陈孟尧后来跟陆琪大吵了一架,那是创业三年后的事情。陈孟尧的公司已经小有名气,聘请了陆琪做营销主管。陆琪给他编了一个不折不饶用梦想打动投资人的创业故事。陈孟尧一开始很反感,坚持要公开对前领导表示敬意,却遭到陆琪的激烈批评。她指着电脑上扎克伯格的头像,振振有词说道:“如果扎克伯格没有哈佛书呆子的人设,和给女孩照片打分的传奇故事,人们会像现在这么喜欢这个网站吗?陈老板,你要意识到,你自己也是公司品牌的一部分,只有讲一个好故事,才能让大家记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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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征岳
15楼
第十三章 契机
酒会时间过半,客人渐渐变少,马远总算找到独处机会,慢慢踱到墙边的餐桌旁,挑了几块蛋糕,又给自己的杯子续满红酒,然后步出会场,打算去走廊休息一会。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从门外进来,迎面赶上他的目光,两人俱是一愣,原来是迪恩。
“马总,你好!”迪恩表情有些尴尬,嘴里嗫嚅了一会,才出声打招呼。
马远笑着向他伸出了手,“林奇先生,好久不见。”
迪恩勉强握了一下,正想找借口溜走,不料马远忽然说道:“迪恩,回来帮我吧。”
“你说什么?”迪恩满脸狐疑地问。
“迪恩,过去的事,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我是真心希望你回公司的。”
马远的声音透着温和与坚定,面色平静,眼神诚恳而坦率,很难让人相信他不是发自内心的话。
迪恩慢慢低下了头,“凯文,你的话,我会仔细考虑的。”
“好,我期待你的答复。”马远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一下,转身离去。
这一番话,马远其实也是临时起意,如果不是亲眼见到迪恩,他觉得自己也不会完全放下,更不会邀他回来。在此之前,他对迪恩充满了厌恶,恨他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给他设下一个又一个障碍,仿佛专为攻击他而生,可是刚才见了面,才忽然发现,那些陈年恩怨就像是少年时的恶作剧一般,除了当作饭局谈资,并没有更多的意义。反倒想起了迪恩的好来,如果不是他,可能一开始马远在英思达就呆不下去了。即使是后来的反目成仇,不也反过来督促着他的进步吗?人生不就是这样,没有挫折哪会有成就?
这么多年来,马远参与过无数次的争斗,他的人生就像是打一场通关游戏,每一局干掉一个 BOSS,才有资格进入下一关。当他终于走到最后的胜利时,回头看看以前倒下的对手,心中早已没有了恨。
当然,所谓一笑泯恩仇,不过是胜利者才能有的高姿态,退回到六年前,他还在上海被王荣辉死死压住手脚的时候,是不会有任何道德觉悟的。那时的他只有一个目标,就是扳倒王荣辉,否则,他将永无出头之日。
对黄理仁不肯给予他支持的举动,马远并不怨恨,想想也是合理,公司里那么多新人要出头,如果事情简单的话,就不会只有少数人成功了。就是要在资源有限,没有背景的条件下,也能办成大事,才能体现人的才干。所以他必须要出奇兵,才能赢得胜算。
很快,一个契机就出现了,而且就发生在他家里。那时公司给他在白金湾府邸租下一间公寓,马远对客厅里的吊灯很不满意,决定自己来买。在逛灯饰城的过程中,他发现很多灯具都出自佛山,而其中 LED 的比例相当高,大约有 60% 的商贩都会向他推荐 LED 灯。
他买了几个 LED 灯泡回家,然后动手拆掉壳子,抠出里面的电路板研究,发现这些板子里的驱动芯片几乎都是台湾厂商的产品,由点及面,可以想见这些台湾芯片厂在国内市场的份额有多大。那么问题就是,为什么英思达的驱动芯片没有占据一席之地呢?或者说,是否能以 LED 市场为目标,为英思达打出一个好业绩来?
第二天上班,马远就向王荣辉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我公司的产品线太宽泛,从模拟芯片到控制器,涵盖了航空,汽车方方面面,可是在中国市场,每一个门类都没有做到最好。我的看法是,我们应该收缩战线,选择几个主要产品作为主打,这样我做技术支持也能集中力量。纵观现在的国内市场,手机芯片,微处理器,图像芯片,都已被竞争对手占据了主要份额,我认为我们应该把目光朝下看,发掘新的增长点,这就是 LED 驱动芯片。”
说完,马远递给王荣辉一份装订好的文件,“这是我的调研报告,请您过目。”
王荣辉点了点头,简单翻了下手里的文件,面色平静地问道:“为什么选择 LED?”
“现在中国 LED 产业发展非常快,不出两三年,就会成为世界最大的制造国。其中尤以广东佛山为代表,我拆过他们的灯泡,发现里面用的驱动芯片几乎都是台湾厂商的产品。其实,我们的芯片比他们更好,只是价格贵一些,但如果用我们的芯片,至少能在电路板上节省 30% 的元器件,这一方面抵消了贵出来的价格,另一方面,也有利于减小电路尺寸,总体效益上是有优势的。很可惜的是,以前我们没有大力宣传这个产品,导致很多客户还不知道我们产品的好处。”
“据我所知,公司之所以不重视 LED 市场,是因为这个产品的利润率很低,也不是公司主要的发展方向。”
“这只是欧美市场的逻辑,在中国,我们需要有新的观念。中国之所以能成为世界工厂,就在于能在成本和品质间取得平衡,而且拥有巨大的产能。再低利润的产品,辅以中国庞大的市场,都会是个可观的数字。布莱恩(王荣辉的英文名),您一定知道这两年大火的小米手机吧?这才是中国市场的逻辑,我们需要走性价比路线。”
“凯文!”王荣辉把文件放在桌上,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没想到你对国内市场这么熟,一点也不像刚从美国回来的。”
王荣辉的这句话,马远不知道是称赞还是讽刺他,但是仔细想想,也的确有点奇怪。他在美国尽力疏远同胞,努力关注本地新闻,连生活习惯也变了,可一回到国内,却能立即切换思考方式,就像更换一件衣服那样简单。那么当初他心心念念的融入美国社会,到底是真正入了心的改变,还是只学了个皮毛?他实在有些糊涂了。
马远定了定神,重新把心思收回当前,继续说道:“布莱恩,我还建议,到佛山设立一个办公室,我去那边招募一些技术支持,给客户宣传我们的芯片。”见王荣辉不置可否,他停顿了一下,随后一字一句清晰地说出后面一句话来,“这个办公室只负责技术宣传和售后,所有销售事宜还是归上海分公司负责,从这里调货。”
王荣辉露出满意的笑容,立刻拍板道:“好,那就这么办。我给你批一笔钱,你去租办公室,招人,我把招聘权限下放给你,人数不超过五个,招谁你shuo只要把档案交过来备案就可以。另外,我派齐峰去你那,负责对客户的销售和商务谈判。他会比你晚一个星期到,这段时间你先把地方租好,牌子挂起来。”
“齐峰?”马远知道齐峰是王荣辉重用的亲信,派他来,就好比是监军,专门监视他这个驻外部队了。他没想到老王想得这么周到。
“怎么,有问题吗?”王荣辉歪着脸,睁着一双狐疑的眼睛问道。
“没有,当然可以。”
马远是广东梅州人,佛山也算半个家乡,起码气候更让他舒服。到十一月了,全国多数地方都在寒冬中,而广东却还是骄阳当空,街上行人穿着短袖 T 恤招摇过市,热带的气息扑面而来。从火车站出来,马远看了看手表,距离酒店房间最后的保留时间只有半小时了,他赶紧打了车赶去。
佛山的街道算不上整洁,跟上海更是没得比,但在大排档和摊贩林立的大街小巷中,也有着市井的活力。许多繁华的路段,多的是闪着耀目光泽的夜总会,酒吧和 KTV 的招牌,而少了高档商场和奢侈品专卖店,正好与上海相反。年轻的男男女女,操着各地方言,就在这些灯红酒绿中发泄着过剩的精力。马远知道他们中的许多人白天会出现在各大工厂的流水线上,而其中很多就做着 LED 的工作。将来,他们会拿起英思达的芯片,一个个焊接到电路板上,再组装进灯泡里,发往全国,甚至是世界各地。
做市场,就要到前线来,天天呆在上海的高档写字楼里发号施令,怎么能做好呢?马远想起王荣辉总是一副精英打扮的模样,不禁平添了几分对自己的信心。
第二天,马远先去了佛山高新区几家 LED 灯具公司周围转了转,熟悉一下客户,记下每一家的位置,厂房大小,来往的货车数量,然后又去灯具批发市场看了看,调查各家产品的销售情况。
在摸清了各企业的大致信息后,马远在汾江北路租下一个办公室,正式挂上了英思达的招牌。
接下来,就是招聘员工了。这里的人才资源远远比不上上海,几乎没有熟悉微电子的人,马远只得降低标准,从临近专业招人。在人才市场忙了两个星期,才招到五个勉强满意的,其中本科学历只有两人,另外三人都是刚从产线上下来的工人。
不过在新员工报到的第一天,马远就碰上一个意想不到的事情。当天第一个到的是个叫刘安利的小伙子,刚一进门,马远就发现他脸色不对,眼神飘飘忽忽老往门口瞟。过了一会,第二个员工赵帆也是一副鬼头鬼脑的样子,等到发现后面的三个人中,也有一人如此模样后,马远实在忍不住了,把刘安利叫进办公室问:“你看了一早晨的门口,在找什么东西吗?”
刘安利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问道:“马经理,你,真的不明白?”
“我明白什么了?”马远有些生气,音调也高了几分。
“咱们公司的风水有点问题。”
“哦?”马远一下清醒过来,他在国外呆久了,忘了广东是个极讲究风水的地方,如果公司风水不好,别说老板会倒霉,就是员工也不安心,这可不是小事。
“公司大门正对着楼梯,这叫牵牛煞,必须要破解。”刘安利俨然风水大师的派头,说得头头是道。
“你说怎么破?”
“在门口摆一块屏风阻挡,或者用泰山石敢当镇煞。”
马远在脑中想像着门口摆上屏风,或者一块大石头的模样,实在不像个科技企业的样子,不过入乡随俗,如果不解决问题的话,只怕员工都不会安心工作了。
“小刘,你帮我去物色一块泰山石吧,回来报销。”
刘安利忙不迭地笑着点头道:“好好!马经理,谢谢你的理解!”
马远嗯了一声,示意他可以离开了。看着刘安利的背影,他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来,想这个小刘倒挺机灵的,今后可以培养成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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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征岳
16楼
第十四章 咖啡之夜
2005 年,李东胜第一次在咖啡店里喝咖啡,地点是上海新天地。他甚至不知道这家店的名字,因为那是一长串由拉丁字母凑成却完全看不懂的文字。他点的咖啡,同样在菜单上有着奇怪的名字,而他之所以选择这一杯,只是因为那是菜单上最便宜的一个。
咖啡店里的背景音乐很柔美,温婉的女声吟唱着梦幻一般的曲调,虽然听不懂歌词,但一定是跟爱情有关。在如泣如诉的音乐声中,顾客们都自觉放低了说话的声音,所有人都变得优雅而从容。其中有的人还带着笔记本电脑,大多印着显眼的苹果 Logo。李东胜低头看看自己的装扮,一件半旧的运动外套,洗得皱巴褪色的牛仔裤子,还有脚上的红双喜球鞋,忍不住自卑起来,尤其是和对面的女孩比较之下。就像上海话说的,他是个十足的乡吾宁(乡下人)了。
女孩名叫刘惠,长得很清秀,就读于复旦中文系,也是湖北人,不过出生于省会武汉的她,家境相当优越。在李东胜搞航天科普讲座时结识了他,随后加入军迷社。今天是李东胜的生日,刘惠请他来新天地喝咖啡,李东胜既惊又喜,因为从初中起,几乎就没人给他庆祝过生日了。父母谋生尚且艰难,哪里还有余暇做这些华而不实的事情?
在此之前,李东胜并没有跟女孩单独打交道的经验,所以这场约会从一开始,刘惠就是主角。她很轻易地聊起父母带着她在国外旅游的见闻,而从小连湖北都没出过的李东胜只有倾听之份。当她聊起文学时,李东胜更是搜肠刮肚也无法将她嘴里的名字和脑子里的存货对应起来。终于,刘惠也察觉到了两人的话语失衡现象,在沉默了一段时间后,她决定找一个双方都有公约数的话题来聊。
“社长,你看了《仙剑奇侠传》吗?”
李东胜松了口气,想两人总算是有共同话题了,于是赶紧点头道:“看了。”
刘惠眼睛亮起来,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像是找到了一个兴奋点,“胡歌好帅呀!哦对了,刘亦菲,安以轩和刘品言,你喜欢哪个?还有那个晋元哥哥,你说他和胡歌谁更帅?”
李东胜尴尬地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个,我只记住了角色的名字,演员叫什么,就没关心了,你说的,都是哪几个人?”
刘惠略有些失望,但还是耐心跟他解释,每个角色对应的演员名字。
不过李东胜还是很难回答她的问题,“三个女孩都挺漂亮的吧,其实,我没看完。”
“没看完?”刘惠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为什么?现在人人都在看这个剧呢,我们系的男同学也在讨论。”
李东胜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说出了自己想法,“这个剧,我觉得吧,逻辑上有漏洞,我就看不下去了。”
刘惠笑了一下,低着头啜了一口咖啡,轻轻问道:“什么漏洞?”
“就是那个什么教主,挂出一副地球的图形。”
“拜月教主。”
“哦,对了,拜月教主,他说,因为地球是圆的,所以李逍遥朝一个方向飞,最后就会回到那里。可是你算一下,这要绕地球一圈,要想在不落地休息的情况下完成,就只能去平流层,以远高于飞机的速度飞,那他们早就冻死了,或者,被风刮得掉下来。”
刘惠差点把口里的咖啡喷出来,“一个仙侠剧,你讲什么科学?”
李东胜一本正经地答道:“既然拜月教主连地球的形状都研究出来了,怎么能不符合逻辑呢?”
刘惠看着他,实在有些啼笑皆非。
“那你喜欢看什么片子?”
“《黑鹰坠落》”
“我没看过。”
李东胜立刻兴奋起来,“那正好,我准备过几天办一个《黑鹰坠落》观影会,你也来吧。”
刘惠扭头看向窗外,沉默了一会,再转回来时,李东胜发现她脸上的笑容已经变得不自然,像是勉强挤出来的,“这段时间我挺忙的,就不来了。”
窗外霓虹璀璨,树影婆娑,无数的灯光碎片散落地面,像一幅无边的织金地毯。青年男女三三两两穿行而过,高声畅谈理想与爱情。遥望九天之上,只有一轮弦月独挂天边,幽幽闪烁着清冷的光。
大地春来冬去,时光流转,只有那从天而降的月光恒久未变,默默凝视着人世变迁。
李东胜从窗外收回目光,重新转向对面的女孩。同样浓香的咖啡,一样轻柔的音乐,只是物是人非,坐在对面的人,早已换了一副面孔。
何晴子有着典型闽地女子的娇小外形,清淡眉眼。鹅蛋型的粉白小脸上,五官都没有突出的美的特征,可是凑在一起就十分和谐,清秀可人,是一种不带攻击性的美丽,即使是李东胜,在她面前也不会过于紧张。她额前垂下一溜儿刘海,快要遮住眉毛了,但是梳得很整齐,很有一点古意。脑后挽起一条马尾辫,既显得利落清爽,又带着点俏皮活泼。个子不高,身形略嫌单薄,穿一件绿色羽绒外套,又有些多余地在脖子上围了条厚实的围巾,好像在告诉别人,她过惯了热带气候,所以十分恐惧北京的寒冬,以至于必须矫枉过正。
何晴子见到李东胜,先是腼腆地笑了笑,继而一开口,便是带着绵软纤细的福建口音普通话。
“李工,张老师要我代他向你们道个歉。”
李东胜赶紧摆着手说道:“张教授不必道歉吧!他是评委,提问题也是职责所在。”
何晴子又笑了笑,“其实,张老师的个性就是这样,表面严肃,嘴上不饶人,却没有坏心眼。今天下午投票时,他还是支持你们的。”
“哦?张教授竟然支持我们?”李东胜有点意外,他和黄海明原本都以为张教授会是最大的阻碍。
“他要我转告你们,硅光这个技术,他其实一直在关注,也相信会有很好的前景。不过,当这项技术成熟的时候,会牵扯到一场极大的利益争端,所以,他不客气地向你们发问,其实是想告诉你们,不仅要面对技术难题,还要当心利益上的冲突。”
“为什么他只让你转告我,而不是黄教授?”
“他说,这个项目你才是主导人,所以这些话都是对你说的。”
李东胜感到有些好笑,看来圈子里的人都知道,一个项目里谁是挂名,谁是真正做事的。不过,他现在更想搞清楚的是,硅光这么个大有前途的新技术,怎么会卷进利益斗争中去?
何晴子继续解释说:“请你想一下,为什么现在做硅光研究的主要是半导体企业?照说,硅光涉及光学领域,做光电子的人不可能不关注,可是他们却很少有动静?”
“嗯,今天张教授也提到过,他只说这是半导体圈子的人太过自信。”
何晴子摇了摇头,笑道:“真正的原因是,如果这些技术成功了,谁会得利?谁会受损?你想,如果真用硅材料实现光学功能,那么,现在的半导体行业就会立刻抢下光电子的市场。因为在硅材料这个领域,谁会是你们半导体的对手?到那时,做磷化铟的,二氧化硅的,还有聚合物材料的现有光电子产业将面临灭顶之灾啊。”
李东胜吓了一跳,“这......不至于吧?”
“当然,现在还看不到。不过,你们捞过界的行为也很值得警惕了。”何晴子意识到自己的话似乎有点指责的味道,赶紧补充说:“啊,我不是说你和黄教授。”
“没关系,我明白。”
“但是,张教授也知道,这是大势所趋,所以他还是支持你们的研究。不过他不能公开表态,请你们理解一下他的难处。”说完这句话,何晴子向他眨了眨眼,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福州有好多做光电的朋友。”
李东胜明白了,其实就算张教授不支持他们,他也没有怨恨的意思。只是何晴子的解释,倒是让他大开眼界。以往确实想得简单了,只是觉得技术就是技术,怎么会有人不希望看到技术创新呢?从没想过会牵扯到这么复杂的利益纠葛。他不禁在心里感叹,有时候要做成一件事,遇到的困难真是远比想像的多。
何晴子见他脸色凝重,心事重重的样子,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李工,我今天说的话不会吓到你吧?”
李东胜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没有没有,你的话让我大开眼界。”
“其实你在研究所工作,相对还是单纯的环境,做做研究,发表论文就行了。”
“也不是,我们所大多数项目是应用型的,而且所里也有自己的企业,其实还是很看重商业价值。”
何晴子哦了一声,低头搅动咖啡,没再说话。李东胜看着她专注的样子,恍惚间想起刘惠来,那时也是同样的场景,两人渐渐陷入无话可说的境地,缘分也就到此终结。
他猛地惊醒,不行,绝不能重蹈覆辙!
“听说你们物质所是福建最好的半导体研究机构?”
“李工过奖了,其实我们主要研究光电,所里跟福州高意,都有合作”何晴子看来对李东胜发起的话题颇有兴趣,回答完他的问题后,还意犹未尽地问道:“我听说李工是复旦的博士?复旦可是我梦想中的学校,可惜考不上。”
“你们物质所也很好啊!”
“其实,还有一年我就研究生毕业了,我也想去上海。”
李东胜感到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急促地跳起来。
“好啊,嗯......我,那个,上海欢迎你!”
何晴子看着他,嘴角又牵动出一个笑痕,虽然很轻,可是很自然,在李东胜心里,仿佛是站在一汪青翠幽静的深潭边,忽而感到一丝微风从潭中拂面而来,慢慢在心中挑起一种淡淡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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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征岳
17楼
第十五章 风投
十五万块钱能做什么?
可以买一辆经济型小轿车,一家人周末就能高高兴兴出门郊游。
可以带父母出国旅游,欧洲美日都走一遍,省一点的话,还会有剩的。
可以装修一套八九十平米的小户型房子,只要不太在乎名牌。
但要搞半导体,连第一个回合都过不了。
通过孙总的关系,陈孟尧拿到了十五万的政府无息贷款,在租了办公室,买了家具和电脑后,账上还剩八万,这点钱连买套 EDA(电路设计软件) 软件都不够。
所以,首要的目标是生存,大伙想到的主意是,卖开发板。
开发板是一块小电路板,功能上却相当于一台微型电脑。CPU,内存,输入输出接口应有尽有,只是没有显示器和鼠标键盘这样的外设。人们用它来学习电子技术,搞系统设计,或者开发一些好玩的东西,在创客圈里很受欢迎。
陈孟尧注册了一间公司,取名上海同芯半导体,与同心谐音,寓意团结。随后与周海分工合作,周海负责产品,陈孟尧跑市场,有空也帮忙干活。两个光杆司令都只能亲自动手做事,办公室既处理文件,又是试验中心,总是弥漫着烙铁的焦糊味和松香味。
陈孟尧先把目标市场锁定在高校电子专业的大学生上。除了淘宝开店,就是一个学校一个学校地跑销售,流程大致是,设法认识几个有影响力的学生,请客吃饭拉拢之,同时许以代理抽成。这是唐灵隽出的主意,按她的说法,“只要肯分出利益,就不愁找不到合作者”。
他们的运气不错,那几年开源硬件文化兴起,创客风潮从国外刮到国内。Arduino,Raspberry Pi,Beagle 三大开源的开发板风行一时,国内也建立了很多爱好者社区。他们只要照搬开源方案,再小小修改一番,就可以形成自己的产品了,研发成本大为降低。而学生们也很喜欢这些简单易学的开发板,用来做个小机器人,攒个无人机,把小灯泡一个个用程序点亮,排成一个心形,然后再变成女孩的名字,简直拉风极了。
凭借灵活的设计和详细的技术资料,同芯的开发板很快在学生群里站住了脚,还打入周边省市的学校中。到年底的时候,公司账上已经有了三十万盈余。
这些钱做芯片当然还是不够,但起码活了下来,就可以耐心等待机会。
没过多久,陈孟尧终于等来了好消息。2013 年创业风潮兴起,各地都在抢着扶持新创公司,原来不为人知的风险投资行业一夜翻红,成为人人谈论的话题。资深投资人沈大霄就在这时走入大众视野,成为媒体常客。他是蓝松资本中国区投资总监,曾投出过好几个明星项目,取得数千倍的回报率,堪称创投界的金手指。
某一天,当初陈孟尧参加过的创业大赛组委会联系到他,说沈大霄看过他的项目,想要约他喝咖啡。
陈孟尧听完电话后,愣在原地好半天,心中万千念头同时涌来,不知该作什么反应才合适。他当然听过沈大霄的名字,想到自己有可能跟那些明星创业公司共同出现在媒体新闻中,他恨不得立刻把消息告诉每一个认识的人。可是又有些担心,沈大霄的名字总是出现在互联网领域,很难想像他会对半导体有兴趣。会不会又像那个女评委一样,用一通外行眼光来审视他?
见面的地点在锦江饭店,沈大霄参加完一场讲座,留下来等他。陈孟尧赶到时,讲座刚刚结束,印着沈大霄头像的海报还立在大厅里。一路找到咖啡厅,一进门,就看见了网上已经熟识的那个面孔。
沈大霄年约四十岁,长相斯文,戴一副黑框眼镜,有着学者的优雅气质。一身高定西装,举止如同受过训练般,总是恰到好处。陈孟尧到时,他已经坐在咖啡厅等了一会。简单寒暄过后,沈大霄直奔主题,“你们怎么保证快速做出产品?据我所知,半导体的流片周期都很长。一次不成功,还要做几次。时间和金钱都是巨大风险。”
从这第一个问题,陈孟尧就知道他是做过功课的,像上次那样打情感牌肯定不行,只能用扎扎实实的数据说服他。
“首先,我和我的合伙人都是经验丰富的半导体专家,我们对自己的能力是有信心的。其次,二维码解码算法已经比较成熟了,把它做进芯片里难度不算大。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是,当前支付宝的二维码业务已经在爆炸性增长,每个季度都有 100% 以上的增长率,预计微信很快也会跟进。我们计划在半年的开发周期后,正好能赶上明年大增长势头。有这么好的商业前景,我们还能不尽全力工作吗?”
“唔,你的回答不错,不过,”沈大霄笑了一下,接着问:“我对你们产品的意义有些疑问。”
陈孟尧的心一下收紧了,这个问题要是回答不好,等于否定了项目存在的基础,可就没什么指望了。
“二维码用起来太简单了,用手机扫一下即可,为什么商家需要改造 POS 机?这不是增加成本吗?用软件解码是不是也可以呢?”
陈孟尧脑子转得飞快,立刻调出准备好的答案,“问题在于效率。POS 机的硬件解码,比手机软件解码平均能节省 5 秒钟,平时可能感觉没什么,但是顾客很多,在排队等候时,你能一个个去查验每个人的支付情况吗?”
“很好,陈先生准备得很周全,”沈大霄不住地点头,向他露出满意的微笑,“不过,我还有个问题,大概这是全世界创业者都必须面对的一个问题。你们的芯片成功了,有竞争对手模仿怎么办?尤其是那些大公司。”
沈大霄说得没错,这的确是每一个投资人都会问创业者的问题,先行者被模仿者干掉的例子实在太多,尤其当模仿者实力强大的时候。陈孟尧同样做好了准备,他解开手腕上的手表,轻轻放在桌上,指着表盘说道:“曾经有一个同学告诉我,在我们这行,没有谁能确保自己永远不败,唯一能做的,只有比别人更快。这句话看起来像是鸡汤,但也确实是至理。成功与否的区别在于,怎么执行这一原则。这块表,我今年才开始戴,其实以前我是不戴表的,既然已经有了手机的话。我戴它不是要显摆身份,只是为了看时间,因为比起掏手机的动作,看手表能节省两秒钟。”
沈大霄看了一眼他的手表,又把自己的袖子撸起来,手腕上金灿灿的宝珀表立刻显露出来,“说得好!我喜欢你这个关于手表的说法。陈先生,实话跟你讲,每次我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其实并不指望得到确凿的答案。毕竟,谁能预料将来的事呢?我就是想看到创业者的决心和态度。你这个说法虽然并不新鲜,但我很欣赏你的坦率。”
“沈先生过奖了!”陈孟尧看他的态度,估摸着自己有戏了,心里顿时激动起来,想着这块手表还是唐灵隽送他的,等完事后一定要好好谢谢她。
沈大霄低头喝了一口咖啡,再抬头时,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他似乎犹豫了一下,才抛出一个新问题,“陈先生,我听说你的女朋友是个律师,而且在创业上帮了你很多?”
陈孟尧心里一震,原来沈大霄已经调查过他了。“没错,她确实帮过我很多。”
“陈先生,你打算和她结婚吗?”
“这......当然想,不过,还没那么快。”
沈大霄表情严肃起来,让陈孟尧忽然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是这样的,陈先生,我下面说的话,请您不要介意,只是作为投资人,需要对客户负责,有些事情,我也不能不提。在创业公司中,因为创始人离婚造成股权分割的争议,是一个非常大的风险。所以近些年来,我们投资机构一般会要求创业者结婚前签订婚前协议,即使将来离婚,配偶也要放弃对股权的要求。”
沈大霄的声音清澈,冷静,十分有条理,就像是排练过很多次似的。可是对陈孟尧而言,不啻是兜头一盆冰水泼过来,把刚刚燃起的希望一下浇灭了。
婚前协议,放弃财产,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唐灵隽?她为他付出了多少心血?没有她,他不可能出来创业,更不可能走到这一步。这绝对不能接受,就算他相信他和唐灵隽能永远在一起,不会离婚,这一纸协议也是对她的巨大侮辱。
绝不可接受!
陈孟尧呼地站起来,眼睛直盯着沈大霄,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说道:“如果这是必需的条件,那么我们没什么可谈的了。”
说完,他一把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饭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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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征岳
18楼
第十六章 佛安光电
佛安光电是佛山最大的 LED 灯芯制造商,也是马远决定拿下的第一个客户。
在内部动员会上,马远声音洪亮,口沫横飞,胳膊挥舞得像个指挥家,“就是要迎难而上,”他大声说道:“虽然我们是新来者,我们的销售业绩还是零,但是,我们就是要把啃下最大的骨头当作第一个目标,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大家要有必胜的决心,信心和狠心。”
赵帆忍不住悄悄问刘安利:“我们不是做技术支持的吗?为什么搞得像保健品销售?”刘安利笑着一指天花板,小声回道:“上面打架,要拿我们当冲锋队使了。”
刘安利的判断来自于他自己的经验,以及对高层斗争的想像。他以前在大公司干过,日常和同事津津乐道的就是领导们的宫斗传说。当初他看了马远的履历,就觉得此人被总部远派边疆,必会伺机反扑,相处几天后发现,这位马经理心心念念的都是销售业绩和客户,结合背景故事,他自认为看出了马远的心思。审时度势后,便决定投靠其麾下。“马远和王荣辉,犹如刘邦和项羽,前者弱而不馁,后者强而不智,最后必定是刘邦取得天下。”刘安利用熟知的历史典故向朋友解释他的选择,“若要日后封疆拜侯,就得在主公落难时入伙,此所谓雪中送炭,好过锦上添花。”
雪中送炭的刘安利自认为现在是站队的好时机,于是他费尽心力在马远跟前表现自己。开会必拿着小本本记录讲话,定期向马远汇报思想感悟,还刻意疏远齐峰,种种努力很快得到回报。马远出门办事的时候,他几乎都是左膀右臂。又因为他是佛山本地人,熟知地方习俗,马远也常常听取他的意见,诸如办公室的风水布置,员工团建,都交给刘安利办理。而他办过最大胆的一个项目,是参加国际照明展的展台设计。
这场展会在佛山召开,马远代表英思达租下了两个展台,但主打展品却只有一个 - LED 驱动芯片。一般而言,面向行业内人士的展会通常布置偏于保守,以传达严谨,专业的理念。但刘安利一反常态,大胆使用亮色和花哨的背景图案。他说:“LED 是一个年轻的产业,大多数来参会的工程师都是 35 岁以下的年轻人,我们必须吸引他们的目光。”
除了华丽的展台外观,展柜里也内有乾坤。把芯片从焊接,到如何控制 LED 灯的亮度和颜色,做成一个按照时间顺序排列的展板,还标上箭头,让人仿佛看一副连环故事画,再配以卡通风格的说明文字,搞得很是新颖独特,一下吸引了众多参观者,其中自然不乏佛安光电的人。
在展会打响了第一炮后,整个佛山 LED 行业都认识了英思达,闭幕第二天,马远就收到了佛安光电的邮件,邀请他到公司介绍产品。
马远本来只打算带刘安利去,但齐峰坚持说跟客户打交道,必须销售在场,马远知道这是王荣辉的授意,也不好拒绝。三人打车赶到禅城开发区的佛安光电厂房,那里包括一栋独立行政大楼和两个巨型车间,区内空地则盖了水榭楼台,假山碧水,极力模仿江南园林风貌。刘安利笑着说,这公司老板喜欢传统文化,等会多半能在办公室里看到关公像,功夫茶和大幅字画。
刘安利猜的没错,但实际情况更夸张。佛安的龙总穿着一身白色练功服,在一片烟雾缭绕中接见了他们,而这里不是庙宇,是货真价实的科技公司总裁办公室。
室内之宽阔自不必说,目测足有三百平米,诡异的是墙边沿线等距摆放了七八个香炉,都点上了香。一个墙角还安置了一尊关公像。房间正中的巨型红木办公桌上,蹲着一只体型硕大的玉质貔貅,正张着大嘴对准每一个来宾。黑色皮椅后面是一整面墙的书柜,里面几乎堆满了书,可是仔细一看,大多是线装书。书柜一角还摆有一颗树干笔直的盆栽,马远认得这叫发财树。柜子上面挂着一幅巨型书法字帖,只有四个字,“宁静致远”。
龙总五十岁上下,打扮得仙风道骨,如果手里再拿一把剑,简直令人怀疑他在修仙。不过终究还是凡心未消,马远注意到他手指上还戴着一块碧绿透亮的扳指。本想按惯常礼仪跟他握手,但转念一想,他这身打扮多半是不愿触碰陌生人身体的,便收回了念头。
宾主一起在红木沙发落座后,龙总却不过问正事,反倒吩咐秘书泡一壶功夫茶,等每位来宾喝了一杯后,才笑眯眯谈起他们来访的目的。
“欢迎马经理,请到会议室与我公司相关部门负责人详谈吧!”
第一句话就是送客,马远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这种待客之道,转头看了刘安利一眼,见他也一脸疑惑,两人对了下眼神,只好无奈地去了会议室。
相对来说,会议室还比较正常,除了字画和发财树外,会议设施一应俱全。
来的人有采购部的何经理,研发部的孙总工,以及品管部的马副经理。马远先讲了一会 PPT,强调他们的芯片比公司现在用的更好,然后举了一些应用案例,最后还把样品发给在场每个人看。
三个人像把玩工艺品一样翻来覆去看了芯片一会,品管部的马副经理先开了口:“作为全球最大的 LED 灯芯制造商,我们高度重视产品的可靠性,我希望贵公司能做到两点,第一,给我们提供完整的可靠性试验报告,还有你们工厂的质量认证报告。第二,我们还要对芯片做认证流程,希望贵司能配合。”
这番话说得挺气人的,英思达作为世界领先的半导体大公司,业内无人不知,素来不必提供什么质量认证报告。马副经理分明是在给他们下马威。
马远本想讨价还价一番,不料齐峰却抢着说:“贵司要可靠性试验报告,我们当然可以提供,你们要认证也可以。只是我们能向总公司申请到的样品数量也很有限,已经有好几家客户预定了,所以,希望贵司在看过报告后尽快告知认证计划,我们好安排送样。”
马远心里不禁叹服,论跟客户打交道,还是销售经验丰富。这话表面上是答应对方要求,其实是暗示对方,你们的竞争对手已经抢了先。最后还把主动权抓在手里,等于说发过报告后,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催促对方了。
采购部何经理接着说道:“我们的认证流程也是很严谨的,除了可靠性报告,还有 ROHS 声明,以及,阻燃性——”
“何经理,您需要什么,我们有的自然会提供,如果没有,那就没办法了。当然,我很希望贵司也能帮助我们做一套完整的测试,如果贵司有条件的话。甚至我们能搞一个合作项目。”
齐峰这句话就有些不客气了,见何经理脸色阴下来,马远心里怪齐峰多事,赶紧说道:“何经理,您的要求很合理,我们会尽量满足。”
一直沉默着的孙总工此时开口问道:“我们研发给一个产品定型也是很不容易的事,你要我们修改设计,就更不容易了。我希望能看到你们的产品有非常突出的优点,用极高的性价比说服我。”
“没问题,孙总,稍后我会给贵司提供十片测试板,你们先测测看。”马远笑着向孙总工说道。
从佛安的会议室出来,没有人再陪同了,三个人只能自己走进电梯下楼,才发现电梯里的按钮少了几个数字,都是以 4 结尾的,比如 4,14,24。马远只在香港见过这样的设计,越发觉到龙老板的迷信程度简直登峰造极。
刚刚离开厂区,齐峰就向马远抱怨道:“马经理,像这样的客户不能太纵容,他们其实就是想压价,所以故意刁难我们。”
马远摇头道:“不,你不了解广东的这些私企老板。跟他们打交道,要放低姿态,取得信任后,他们才会给你回报。你们销售在上海那边总是和国企,研究所,还有外企来往,不习惯这里的氛围吧!”
“可我们毕竟是国际大公司,要注重品牌形象,总不能搞陪酒陪玩的勾当来拉生意吧?”齐峰说着大声嚷嚷起来。
马远站住了脚,两眼瞪圆了,气冲冲盯着他,“国际大公司怎么了?你们呀,就是端的架子太高,难怪生意做不好。”
名义上说,齐峰是来协助马远工作的,所以不好跟他吵,只能冷着脸别过头去,不再说话。
既然齐峰不认同马远的做法,马远正好把他排挤出去,安排自己人刘安利和佛安对接。只是两边来回用邮件沟通了一个星期,该提供的文件也都提供了,佛安那边却只说在测试,刘安利提出想去现场看看,也遭到拒绝,马远感觉到,现在阻碍他们的似乎是看起来最老实的孙总工,因为认证流程是他的研发部门负责,现在也正卡在了这里。
“小刘,明天是周末,你设法约一下孙总工,我请他吃饭。”马远决定试探一下对方的意图,最好的方式当然是安排饭局。刘安利心领神会,继续问道:“除了吃饭,再安排点别的节目?”
马远微微一笑,“就按本地习俗来,你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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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征岳
19楼
第十七章 平潭岛之恋
李东胜出生在湖北通城一个地道的农民之家,是家中独子。父亲李国风是五十年代生人,只有小学文化水平,家里守着六亩地,一直过得很清贫。九十年代改革大潮涌到内地,李国风也动了心思,想要做点生意改善家境。正好有位远房亲戚找上门来,跟他合伙做脱水蔬菜加工,李国风负责承包土地搞种植,那位亲戚找销路。没想到包了地后,却跟周边农民发生了冲突,李国风生性老实,处处受欺负,有一次还被群殴打伤了腿,最后,眼见经营无以为继,亲戚遂在卖掉最后一批菜后,卷了所有钱一逃了之,再也不见踪影。
那一次冒险,家里欠下了二十多万,差点逼得李国风自杀,最后还是村委出面,跟信用社商量,把贷款核销了事。那时李东胜正读初中,寄宿在学校。一次父亲险些喝下农药被救回来后,母亲急忙把他召回家里,母子俩轮流看守父亲。有一天,父亲突然抓住他的手,声泪俱下地要他答应两件事,一是好好读书,不要再吃没文化的亏,二是别去做生意,要当干部,就没人敢欺负了。
李东胜从此发愤图强,一路考进复旦,读研究生,读博士,进研究所,虽然不算正统的国家干部,但也是体制内,吃上公粮的一员了。现在事业已趋稳定,家里的田也租出去了,父母遂把目光都放在了儿子身上,指望他早日成家。李东胜虽然也动过心思,可就算对他有好感的女孩,也都像刘惠一样遗憾错过。
今年春节,李东胜把父母接来上海,从东方明珠到崇明岛,所有景点都玩了个遍,最后回到酒店时,一路上笑得合不拢嘴的父亲突然回头向李东胜感慨,说玩是玩得尽兴,就是不太像一个完整的家,要是有个媳妇,一家人出游就更像是一家人了。说这句话时,父亲的眼神里尽是无奈和遗憾,还有一些自责。李东胜知道他一直愧疚没有给儿子一个富裕的家境,以至于影响了择偶。
“爸!”李东胜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我已经有对象了,今年吧,一定让你见到。”
他心里已经决定了,就是何晴子。她的优点很明确,外形不错,学历不错,性格谦和,待人有礼,最重要的是,有共同语言。大家都是学理工的,专业相近,也都有事业追求,虽然是外省人,但在高铁和互联网的时代,距离不是问题,习俗亦可兼容,实在没什么可挑剔的。
而且,何晴子似乎也对他有好感。李东胜不断向她请教光电方面的问题,两人先是邮件不断,随后又加了微信。这时,聊天的主题也就慢慢多了个人信息。何晴子比李东胜小四岁,老家在福建三明。那里远离经济发达的闽南,父母都是县城的普通工人,她还有个小三岁的弟弟。因为重男轻女的缘故,何晴子从小没有得到宠爱,没想到自己却比弟弟出息得多,本科考上福州大学,毕业又进了物质所读研究生,没有花家里一分钱。现在,家里已经把何晴子视为家庭支柱了。
聊到了年中,两人都有了见面的想法。李东胜在请了一天年假后,乘着高铁赶到福州。他虽口头上说是来旅游的,但两人都心知肚明,只是最后一层窗户纸还没有捅破,李东胜还不敢大大方方牵她的手。
第二天是周末,何晴子带李东胜去了平潭岛。岛上的海滨公园有着极细极白的砂粒,海滩开阔平缓,洁白的沙滩和蔚蓝的海水,就像热恋的情人般相依相偎,恋恋不舍。远处海天一线,水阔云低,放眼四望,心胸为之舒展。
李东胜一时气概陡升,想到自己没钱没势,全靠一双手拼搏,如今头顶名牌大学博士头衔,又为所里创造了那么大的产值,还能独立承担国家科研项目,不出意料的话,他还将成为国内研究硅光子技术的第一人,将来教授,博导,甚至院士的职称都会接踵而来,正可谓前途无量。相形之下,眼前的这点事,还能有什么难处呢?
“何晴子,你,过来一下。”李东胜叫住走在前面的何晴子,那时刚好一阵猛烈的海风吹过,何晴子转身时,一头齐颈短发像火焰般猛地腾地,盖住了脸。李东胜三步两步冲上前,一手搂住她肩膀,用身体挡住风势,另一边抓起女孩的手,说出了他人生中第一句温柔的话,“跟我在一起吧!”
海岛的远处有一片苍翠的森林,成片树木在海风吹拂下慢慢倾倒,繁茂的枝叶仿佛经不起风的热烈追求,娇羞地蜷曲着腰身。半空里一群海鸟乘风滑翔,洒脱如御剑飞行的仙人。李东胜忽然想起了庄子,那还是高中时读过的文字,这时候都清晰地显现在脑中:鲲鹏之鸟,翼若垂云,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
晚上,李东胜送何晴子回到宿舍,他们走得很近,但并没有搂抱和牵手。李东胜第一次热恋,感觉一切都太美好,不能要得太多,否则,嫉妒的老天就会给他设置些障碍。今天已经足够幸福了,可以铭记一辈子,他不是个贪心的人,不想要幸福来得太快,太猛,细水长流才是最好。
到了宿舍门口,要分别了,李东胜也只是轻轻握了一下女孩的手,道了声晚安。何晴子走进了门,却停下来,转过身对着他微微一笑。那时星光皎洁,女孩的脸上微微闪着红光,在夜色里分外诱人,李东胜很想冲过去抱她,可最后还是忍住了。直到女孩消失在视野,才转过身来,抬头看见满天星光,照得城市处处生辉,宛如天堂。
多年以后,即使李东胜与何晴子吵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他始终都没有提起离婚这两个字,因为那一夜,那个星光下的女子,已经深深刻进了他的灵魂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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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征岳
20楼
第十八章 好消息
“怎么样?沈大霄答应了吗?”
陈孟尧刚刚离开喜来登,就接到了唐灵隽的电话。他不知该怎么开口,但又知道以唐灵隽的聪明,肯定瞒不过她,找什么借口都没用。
“回来再说吧。”
陈孟尧不确定唐灵隽会作何反应,她已经牺牲得太多了,同芯公司的创始人毫无疑问有她的一席之地,可是她却没有要一点股份。他怎么忍心逼她做出连婚后权益都放弃的决定?哪怕只是告诉她这个想法,都是他所不愿意的。
唐灵隽因为陈孟尧的介绍,签下了几个顾问单位,如今收入有了保障,便离开王自德,自己独立执业了。工作时间也可以自己掌握,她就常来公司帮忙,给陈孟尧出出主意。
这次陈孟尧回来时,她已经在公司里等他,不过因为周海也在场,陈孟尧不想多谈,只说沈大霄还要考虑,所谓考虑的说法,一般就是可能性不大了。到了晚饭时间,趁着周海下楼去吃饭,唐灵隽主动走过来,握着陈孟尧的手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好像很不高兴?”
陈孟尧看着她,几次欲言又止,唐灵隽显然已经猜到了结果,“沈大霄不同意?不要紧,投资人多的是,再去找别人嘛。反正现在开发板卖得也挺好的,不急在一时。”
“其实,是有个问题。”陈孟尧深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决定把事情说出来,“他说,投资机构通常要求创始人的未婚配偶签署一份协议,放弃——”
“我明白了,”唐灵隽不等他说完,就笑着说道:“要我承诺,即使离婚了,也不能索取公司的股权。”
陈孟尧吃惊地问道:“你......知道啊?”
“我是律师嘛,这种离婚诉讼分股权的例子看得太多了。”
“所以,我坚决地拒绝他了。”
“这又何必?我签就是了。”
陈孟尧又是一惊,“这怎么行?我不是说将来一定会离婚,只是,这样完全是侵害你的正当权利。”
“没关系,只要你能成功,我都无所谓。”
陈孟尧猛地摇头,“不行,绝对不行,你为我的事已经牺牲了这么多,我不会答应的。”
唐灵隽叹了口气,眼含怜惜地看着他,声音慢慢低下去,“既然你坚持,我不提这事也罢。不过,我想跟沈大霄谈一谈,也许,我们能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陈孟尧素来知道他的这位女朋友聪明过人,便将沈大霄的微信给了她,同时又不放心地补了一句,“签协议之类的事,你一定不要答应。不然,我会一辈子良心不安。”
“知道了。”唐灵隽笑着说。
又是一个加班的夜晚,周海还在电脑前调试电路板,陈孟尧在准备发招聘公告。现在公司的业务量已经增长到两个人无法负担的地步了,招人是必须的。不过,由于劳动法的限制,他们还招不起正式员工,所以听从了唐灵隽的建议,准备以实习生名义招些学生来打打短工。
陈孟尧写到一半,感觉有点写不下去了。他想尽量招些高素质的人,可如果照实说公司的情况,恐怕是没什么人愿意过来,像一般创业者那样画大饼地忽悠别人,他还很不习惯。从骨子里,他觉得自己并不适合创业,如果没有唐灵隽的鼓励,他是万万不会走上这条路的,可是为什么她会看好他呢?相比之下,唐灵隽似乎更适合这份工作。当然,她缺乏专业能力,可是除此之外,她几乎能胜任一切事情。
也许这一切都只有一个简单的理由,那就是唐灵隽是真的爱他,所以她愿意无私地帮助他,鼓励他,甚至亲自教导他,然后甘愿做他背后的女人。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什么完美的伴侣,那唐灵隽无疑就是其中之一。如果她对自己的付出,还不能换来他的真心对待,那他岂非是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之徒?
我应该和她结婚的。他心里猛然涌起了这个强烈的愿望,恨不能立刻跑去向她求婚。
其实家里早就催过他了。有一次父母来上海看他,顺便跟唐灵隽见了面,然后就开始催促他结婚。那时他总是推说创业阶段,事情太忙,可是父母每隔一段时间就向他汇报某某熟人的孩子办了酒,说完还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他感受到的压力也是越来越大。反倒是唐灵隽从不提起这事,似乎满足于两人的现状。他们一起出游过,一起逛过情人节,面对陈孟尧想要更进一步的暗示,唐灵隽既不明确反对,却又总是巧妙避开,两人在一起大半年,还未有过肌肤之亲,连自诩保守的陈孟尧都觉得不可思议。
也许她是想把宝贵的时刻留在婚后吧,陈孟尧苦笑着想,虽然并不认同她的观念,但是未尝不能理解。即使在爱情速食主义泛滥的都市,也还有人坚守着逝去的传统,他怎么能不尊敬呢?
第二天,陈孟尧面试了六个实习生,一个都没有录用,不是因为素质差,而是陈孟尧被他们 Pass 了。有两个人非常干脆,只进来看了办公场所一眼就掉头走了,甚至没有留下一句话。另外四个还算有礼貌,简单聊了聊,也很快就再见了。虽然这是预料中的结果,可是陈孟尧还是很难受,心想自己好歹也受过高等教育,现在被人当骗子看待,真是情何以堪!
下午呆在公司继续忙招聘的事,一直忙到晚饭时间,唐灵隽忽然来了,满脸堆笑,好像是有什么大喜事。
“告诉你个好消息。”唐灵隽眉飞色舞,连陈孟尧都很少看到她这么高兴的样子,“你中彩票了?”
唐灵隽笑着打了陈孟尧一拳,“别胡说!我从不交这种智商税。”她得意地扬了扬眉,“我说服沈大霄了,他答应给我们投资,很快就会派人来对接。”
“啊!”陈孟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怎么做到的?可别告诉我,你答应他的条件了。”
“放心,我不用签任何协议。我只是亮明了我的律师身份,吓唬他说,他们的很多做法是违法的,就算签了,我也有的是办法,你们何必做这个恶人呢?”
“就这?”陈孟尧有点不敢相信,想那沈大霄是何等人,国内外投资界混过这么多年,怎会被一个小律师几句话就吓住?
唐灵隽笑着说:“好吧,我承认,他跟我谈过之后,觉得就算把股权分给我,也不会损害他的投资。”
陈孟尧松了口气,“那我就相信了,其实你才是最合适的创业者。”
唐灵隽摇了摇头道:“我一介女流之辈,只想有人来养我就好了。”
“我养你啊!”陈孟尧几乎是脱口而出,看着唐灵隽略显惊讶的表情,他略一沉思,然后说出了心里念叨过无数遍的那句话,“我们结婚吧!”
唐灵隽先是呆立了半晌,继而扑哧一笑,渐渐笑出声来,“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我早就想好了。”
“可是,你的求婚未免太草率了。”唐灵隽捂住胸口笑了好一会,似乎这个笑话使她喘不过气来。
“我还以为,你不会喜欢那些浮夸的求婚仪式。”陈孟尧挠着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
唐灵隽故作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嗔道:“你呀,太不懂女人了!天底下有哪个女人会嫌男朋友浮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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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征岳
21楼
第十九章 朋友圈好男人
孙总工从小区出来的时候,脸色是严肃的,衣着是庄重的,还戴着一副方正肃穆的黑框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令人联想到老电影里一脸正气的地下党干部。
刘安利看着有点心虚,在马远耳边轻声说:“这位爷怕是有点难搞。”
马远微微一笑,“走着瞧!”
“孙总,您好!感谢您的赏光!请上车!”马远向孙总工伸出了手,一边笑着说。
孙总工表情木然地点了点头,接过他的手随便握了一下,接着说:“马经理,我下午还有事,只有三个小时的时间。”
“好好,就吃个便饭,不耽搁您的事!”
三人上了马远租来的奔驰轿车,一路开往目的地 - 金豪庭大酒店。
这里是佛山最高档的一家海鲜餐厅,马远事先打了招呼,因此三人刚点完,菜就很快端上来了。不过孙总工还是沉默寡言的样子,席上也不怎么说话,不喝酒,只肯喝果汁。看他的做派,马远知道问不出什么,便索性一概不谈正事,和刘安利两人一唱一和地讲笑话,活跃气氛。三人都吃得差不多了,马远让刘安利去买单,自己凑到孙总工身旁,轻轻笑道:“孙总,一会您要办什么事,让小刘送您去。不过现在时间还早,不如我们去酒店旁边坐一坐,休息一下?”
孙总工沉默了一会,缓缓应道:“那好吧,去坐坐。”
十分钟后,三人坐到了一条粉红色沙发上,面前还站着一排妙龄女郎,全都笑脸盈盈地看着他们。刘安利本想让孙总工自己选姑娘,马远却悄声制止了他,然后上去低声跟妈妈桑说了句话,妈妈桑转身离开,再来的时候,身后又跟了一位女郎。
刘安利抬眼一瞧,差点把口里的茶喷出来,只见该娘子剑眉星目,身材高耸,肩宽背阔,如果不是穿着吊带长裙,简直如同水浒孙二娘在世。
你是认真的吗? 刘安利瞪大了双眼,用眼神向马远问道。
马远还是一副成竹在胸的表情,径直把孙二娘拉到孙总工身边,然后又挑了两个女孩分别陪自己和刘安利。
等到酒水上桌,马远自告奋勇开唱第一首,他点的是英文歌,但唱得却是鬼哭狼嚎,不堪入耳,偏偏还毫无自知之明,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式,惹得在场所有人一阵狂笑,刚刚还板着脸的孙总工也笑得弯了腰。马远这么一闹,气氛顿时活跃起来,孙总工也渐入佳境,跟旁边的姑娘有说有笑,好不畅快。
马远不时瞟向他那边,发现他不仅和女孩聊得愉快,手上也不老实,偷偷摸一下手,拍拍腿什么的,小动作不断。跟刚才一脸正气的模样比起来,简直是伪君子的典范。
马远心里好笑,却也忍不住得意起来。他早就从姓孙的朋友圈里看出了端倪。表面上,这家伙一副爱岗爱家的好男人形象,总是拍些做家务和加班的照片,表示自己乐在其中。但马远深信一个道理,一座房子外面装饰得越华丽,内里就越朽烂。男人也是如此,他不相信一个男人会同时喜欢做家务和工作,尤其是一以贯之的表达这种情绪。这就是欲盖弥彰,想要拉拢这样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剥掉他的伪装,同时又给足他面子,他才会拿你当自己人。
马远在美国的时候也是欢场老手了,至今还有拉斯维加斯的脱衣舞俱乐部会员券。不过他也有自己的原则,那就是保留最后的底线,不搞纯粹的皮肉交易。因为这事风险太大,既可能犯法,又可能犯病,得不偿失。反正他凭本事也能找到姑娘,大不了上夜店玩儿 。
无数次游走于人类底层的欲望之渊后,马远对男人和女人都有极毒辣的眼光,姓孙的抬一下腿,他就知道他裤裆里有什么动静。看孙总工对着那位孙二娘一脸色迷迷的样子,他知道自己猜对了。孙总工的老婆在他的朋友圈里上镜过,娇小,干瘦,有一种神经质的气质,所以马远特地为他选了这位娘子,高大,丰满,气宇轩昂。
一晃两个小时过去了,孙总工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看来所谓有事云云,都是托辞。当然,马远也不点破,看他已经喝了不少酒,且相当熟练地融入了环境,觉得是时候切入正题了。
“孙总,我们公司呢,是初来咋到,有很多事不懂,请您教我们!”
“好说好说!我们公司也是很开放的,愿意跟各位朋友合作。不过呢,这里比较讲究风水,所以办事的时候啊,得注意一点。”
马远知道他话里有话,赶紧追问:“请您指点!”
“就说你们来的那天吧。是龙总先接待了你们,可是没跟你们谈正事,就打发你们去会议室了,是不是?”
“对对对,我也很纳闷,不知龙总有什么深意?”
“哈哈哈哈!也没啥神秘的,龙总这个人哪,就是太迷信了。那天他是在考察各位的运势,看看你们的面相,会不会有人冲了煞,不吉利。”
“哦,原来是在把关,通过了这道考验,才能合作下去。”
“没错,所以说,马总的命肯定是好的,因为后来龙总还问起你们呢。”
这一番解释实在让马远哭笑不得,他当然知道广东人多少有点迷信,可是讲究到这个程度,还是大开了眼界。
“那,我们芯片的认证,现在怎么样了?”
孙总工把上身靠在沙发上,舒服地翘起了腿,眼神迷离地说道:“老板虽然是迷信了点,但是该做的事还是要做,公司能发展到现在的规模,不是只靠运气的。”
“那是,这都有赖于孙总工,还有各位老总的领导。”
孙总工摆了摆手,故作谦让了一番,马远继续问道:“那么,后面我们还需要怎么配合贵司?”
孙总工这时坐直了身子,抱起双臂,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马经理,说实话,贵公司还不是我们的供应商,在我们的供应链里是没有代码的。按照流程,我们需要对贵公司进行考察,包括厂验。这是非常重要的环节,我们得确保贵司有足够的产能,有严谨的品控体系。毕竟我们的需求量很大,又是知名品牌。你,能理解吧?”
“哦,理解理解。”
“所以呢,”孙总工稍稍放低了声音,“如果你们诚心实意想要合作,我可以先去你们工厂看看,如果符合要求,我会向公司推荐的。”
马远听明白了,这孙子是想去美国旅游啊。
“这个好说,不过我也得跟公司商量,请他们出邀请函。”
“那好,你走你的流程,我这边也去催一催,争取给你们加快进度。”
“那就多谢孙总了。”
马远算是摸清了他的底牌,现在他摆明了就是拿认证来榨取好处。因为英思达的芯片只是佛安的第二选择,用不用都不影响当前的生产,所以只要研发不松口,其他部门也没有动力去推进。更何况,一个新供应商的引入势必增加各部门的工作,如果没必要,谁会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
看来搞掂这个姓孙的家伙是唯一的选择。
不过他的胃口实在超出了马远的能力。像英思达这样的大公司都有一整套内控系统,除非高层认为非常重要的关系,才会由副总特批经费维护。否则,以马远的权限,顶多请客户吃个饭,送点小礼品之类。他该拿什么来满足姓孙的呢?
晚上,刘安利开车送走了孙总工,马远只能自己打车回家,一路上,他都在想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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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征岳
22楼
第二十章 喜事
2012 年 7 月 10 日,李东胜双喜临门。
所里举行的年中表彰大会,授予他优秀科研工作者称号,同时,国家基础科学基金批准了李东胜的课题申请,下发经费 80 万,以三年为限,目标是研发一款硅光子光纤收发器,同时培养一支硅光科研队伍。
周所长亲自给李东胜颁发了证书,然后在全所最大的报告厅里,李东胜向全体职工做演讲。那是他第一次面对这么多人讲话,可是一点都没有紧张。他从自己的童年讲起,讲到父母经历的磨难,讲起家境的贫寒,讲到小时候连一根冰棒都吃不到的窘迫,大学时看同学脸色借用人家电脑的自卑,那一刻,年轻的学者红了眼圈,好像又把前半生的苦难重新经历了一遍。
然后讲到收获,高考他以通城理科状元之姿进入复旦大学,读书四年全靠奖学金支持学业,博士还未毕业就已发表 6 篇 SCI/EI 收录的论文,三十岁不到便跻身一流学者之列。李东胜越讲越激动,最后还语带哽咽地说出对父母,对母校,对国家的感恩之情。
没有人怀疑他的真诚,观众们用雷鸣般的掌声表达着敬意。李东胜红光满面,意气风发,年轻的面孔写满了自豪和雄心。表彰会结束后,李东胜没有回宿舍,而是带着何晴子 - 他的现任女朋友 - 去见了自己的好兄弟陈孟尧。
那一天上海下着暴雨,从报告厅出来,外面风狂雨急,可以看到北天之上,黑云压城,不时亮起碗口粗的闪电,街面上到处是一片狼藉。李东胜紧紧搂住何晴子,艰难地往地铁站走去。两人只打了一把伞,由李东胜擎住,把一大半伞下空间让给何晴子,而他半边身体露在外面,已经被淋得透湿。
街上的积水漫到了脚踝,为数不多的行人都在艰难地挪动步伐,偶尔遇到一辆泡在水里的轿车,不知车主去了哪。路边有不少坠落的广告牌,树枝和衣服,一些流浪猫狗在上面奔跑闪躲,仿佛寻找着新家。
和外面的凄风苦雨不同,伞内好似另一个世界。心爱的女子就在臂膀之间,触手滑腻如脂,鼻端充塞着少女温香,秀发轻拂脸庞,就像夹带着沙粒的海风.那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希望这个过程永远不要停止,他想陪伴着何晴子,全力护着她,就那么永远地走下去,走下去。
“哎呀,你都湿透了。”两人终于进入地铁站后,何晴子发现了李东胜的狼狈,赶紧掏出纸巾帮他擦拭衣袖。
“还好还好,你们福州是不是也有台风?”
“有的,一般这种情况,我们就不出门了。”
“不好意思啊,今天难为你了,这么大雨还叫你出来,因为我这位好兄弟最近很忙,只有今天有空,我又迫不及待想介绍你给他认识。”
“没关系,”何晴子脸色微红,低下头笑着说:“我能理解,下次你来福州,我也要介绍我的好朋友给你。”
等到两人在乐华商场门口见到赴约而来的陈孟尧和唐灵隽时,两个男人不禁相视而笑,因为两人都有半边身子淋湿了雨。
那一天四个人都聊得很开心,谈起了大学的生活,谈起当年的理想,虽然现实不会完全按照预想去走,但到目前为止,他们的人生总算走得稳当,没有过大波折,每个人都有着清晰的未来,新的天地就在脚下,只要努力,世界就会慷慨地回报他们。
那时,他们有爱情,有友情,还有最宝贵的东西 - 青春。青春是每个人的旷野,人们在野地里疯跑玩耍,尽情探索,为每一个发现激动不已,为每一场冒险欢呼呐喊,相信自己有着无限可能,相信命运会馈赠自己足够的好运。
这样的时刻值得举杯庆贺,他们喝了整整一箱啤酒,连向来滴酒不沾的唐灵隽也被气氛所感染,饮下了满满一杯,喝完后就跟何晴子认了干姐妹。陈孟尧一边起哄,一边把酒倒进了扇贝,然后拿起来和着贝肉一起吞下,说这叫酒肉相逢。李东胜也喝得现了原形,厚着脸皮要跟何晴子喝交杯酒。
外面暴雨无边无际,路面被水彻底淹没,所有的楼房,汽车和大树都像漂浮在汪洋上,世界如同倾覆,而他们浑然不觉。钢筋混凝土隔开了他们和残酷的自然,像温柔的母亲一样遮蔽着他们。那些轻快的笑声,醉酒的胡闹,才得以独善其身。
可是万一有一天,遮蔽没有了,会变成什么样?
没有人知道,除了马远。
李东胜确实是有科研天赋的,在得到斯蒂芬的指导后,他很快就入了门,搞清楚了很多基础性问题,而且所里正好有一个研究光电子的部门,很多光学仪器和工艺平台拿来就能用。李东胜从那个部门也拉了一个研究员进入自己的课题组,便可以顺理成章使用他们的资源,就这样,硅光子项目如火如荼地开动了。
半年后,李东胜做完了硅光子收发器的理论模型,并做了许多探索性实验,将所有成果汇总后,他写成了一篇论文,投给自然光子学杂志。不过按照黄海明的要求,第一作者写了他的名字,李东胜只能排第二。
一般来说,这并不合规矩。但黄海明毕竟是课题带头人,主导了项目的实施计划。李东胜倒没有太大的不满,他很清楚,硅光子是一项大有前途的研究领域,可供开拓的地方实在太多,根本不愁没有发表论文的机会。
在科研界,论文期刊的影响因子代表着论文的影响力,是全世界学者争夺的目标。自然光子学隶属于著名的自然杂志,影响因子高达 31,在光学领域排名第一。难怪一听说李东胜要投这份刊物,黄海明不顾老脸也要争当第一作者了。
在编辑部宣布接受论文的第二天,所里便给黄海明,李东胜等一干作者发了五千块奖金,然后又向媒体发了通稿,昭示天下。李东胜的名字也随之登上了媒体版面,虽然他并不是主角。
这是 2012 年年底,何晴子即将毕业,她已经找到了上海的一份工作,一家著名外资光通信公司的工程师,等到春节过后,就会与男朋友团聚。
一切都在变得越来越好,玛雅人的末世预言没有兑现,人类虚惊一场,继续新世纪的狂欢。黄浦江沿岸繁华依旧,盛装的男女路过灯光璀璨的橱窗,华丽与奢侈交相辉映。闪亮的大屏幕上,娇美明艳的女明星向观众推销着昂贵的化妆品。地铁上人人低头把玩手机,在虚拟的数据空间,寻找一切幻想的呈现。
世界仿佛一个万花筒,光耀照人,美如仙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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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征岳
23楼
第二十一章 争吵
2013 年春节,陈孟尧是在唐灵隽老家过的。
唐灵隽老家在湖北黄冈,此地向以高考培训闻名,陈孟尧开玩笑说,这次是去赶考了。不过与高考的难度相比,唐家的考验相当轻松。唐灵隽父母是双职工,还有个大三岁的哥哥,早年因为生了唐灵隽,挨过计生办的罚款,甚至影响了提干,所以家里境况一直不好。哥哥前几年和一个本地姑娘结了婚,一直在武汉打工。
唐家听说陈孟尧是复旦高材生,如今又做了老板,对他很是热情,家务活都不让他沾手。只是唐灵隽就没这个待遇了,一回家便被安排买菜做饭,洗衣扫地,甚至还得张罗哥哥和嫂子出门游玩的交通。一家人吃饭的时候,聊起唐灵隽的往事,唐家父母和哥哥尤其谈兴浓烈,连初中时给男同学写情书被老师发现的丑事都讲了出来,反倒让陈孟尧听得不好意思,只得一边敷衍,一边匆匆扒拉饭。
在众声喧哗中,陈孟尧悄悄瞥向他的未婚妻,那个平素刚强健谈的女子,此刻正一言不发地冷冷看着满桌亲人。
唐家对婚事很着急,催着两人尽快领证。经过协商后,婚期定在了年底,在上海办婚礼,老家再各自摆酒。唐灵隽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回上海的火车上,她一脸严肃地对陈孟尧说,你还欠我一个求婚,如果你的求婚我不满意,我是不会嫁给你的。
春节过后,沈大霄的资金也很快到位,一百万的天使投资,蓝松占股 15%。有了这笔钱,陈孟尧终于可以开始做芯片了。他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设计版图,向晶圆厂下达了订单。为了省钱,陈孟尧没有选择比较先进的65 ~ 45 纳米制程,而是用了看起来已经落后的 130 纳米工艺,8 英寸晶圆生产线。
选择的理由有几条,一方面当然是省钱,130 纳米的成本只有 65 纳米的十分之一,适合小本投资。另一方面,二维码解码芯片并不复杂,不需要很高的制程,所以,用保守一点的方案良率和稳定性也更高。最后,这样的制程可以找国内晶圆厂代工,选择余地更大,供应比较有保证。
经过半年的流片和改版,到 2013 年七月的时候,芯片已经达到了量产水准,可是 100 万也花完了。而量产用的光罩需要更多钱才能做,陈孟尧必须再搞到钱,才能把芯片真正做出商业价值来。
他决定去找沈大霄,谈后续融资的问题。
这次沈大霄的态度却很冷漠,翻了翻陈孟尧递上的计划书,甚至都没有仔细看,就下了判语,“你的芯片是不错,但是怎么量产,不能只靠我。我只是投资人,不是你公司的员工,不会帮你解决什么问题。如果你不能自己搞定,我也无能为力。到了 A 轮融资,投资人不光看你的点子怎么样,还会考虑你的执行力。如果没有拿得出手的成绩,投资人是不会掏钱的。”
沈大霄的一番话,说得陈孟尧很是惭愧。可他确实不是个擅长搞关系的人。仔细回想自己一路走来的历程,基本都是踏踏实实一点点积累起来的。如果要实现跨越发展,用说故事的技巧吸引投资人或者客户,实在太难为他了。
彷徨无奈之下,他越来越失去了信心,觉得自己也许根本就不是做大事的材料,满足于做开发板这个一亩三分地,才是更实际的选择。
那天晚上,唐灵隽兴奋地打电话给陈孟尧,说她刚接到一个大案子,专利侵权诉讼,标的金额有两百万,光律师费提成就有二十万,除去上缴所里和税,她个人便能落下十几万,这也算是入行以来的最大突破了。“是你的同学介绍的,所以我一定要请你吃饭。”唐灵隽喜滋滋地说道。
如果是平时,他一定会为女友的进步感到高兴,可是今天,他突然有种吃味的感觉,一个奇怪的念头,就像循着气味而来的野兽,在他心里翻来拱去,左右腾挪,无论使多大劲都甩不开了。
唐灵隽看来是真的开心,吃饭的等级直接跳到了沪上最知名的法式大餐厅。陈孟尧光看菜单上的价格,就惊得手心冒汗,腿肚子直哆嗦。
“两份牛排,鹅肝酱,烤牡蛎,”唐灵隽点菜的动作十分熟练,就像是内行的熟客一般。
“你倒是对这些菜挺熟的,这么贵的餐厅你常来吗?”
“来过几次,都是客户请客。”
“你们律师真是有福,别人都是请客户吃饭,你们倒常常让客户请客。”陈孟尧的语气中已经有了些讽刺的意味,但唐灵隽并没有意识到,反而接过他的话说:“因为律师是帮客户挣钱的,而你们只能让客户花钱,这当然不一样。”
“嘿嘿!那就是说,我们没有你们有价值啰!”
唐灵隽有点吃惊地望向陈孟尧,见对方神色冷漠,显然不是在开玩笑。
“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就是快要破产了而已。”
唐灵隽愣了几秒钟,立刻反应过来,“嘿,不就是融资不顺利吗?很多公司都会碰到这样或那样的问题,慢慢解决就行了,至于哭丧着脸吗?”
“我早就说了,我不是干这个的料,你当初......”陈孟尧意识到怪罪于唐灵隽实在有些说不过去,毕竟他是决策人。
“那你是在怪我啰!”唐灵隽的声调也高了上来,含着怒意。
“我没这么说。”
“但你心里是这么想的。”
“我......”陈孟尧被她戳穿了心事,脸也红了,嘴里嗫嚅了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自己没用,倒怪起别人来了,你算什么男人?”唐灵隽的斥责声比刚才还高了几分,立时引来周围一片瞩目。
陈孟尧饶是脾气再好,也忍不下去了,一拍桌子怒道:“你也不想想,你怎么会有今天?要不是我给你介绍的案源,你现在还在王自德底下做牛做马地侍候着呢!”
“好啊,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唐灵隽说完,猛地扯下围兜,狠狠砸在桌上,“你以后别给我介绍什么案子了,告诉你,老娘自己也能混得很好。”
陈孟尧猛地醒悟过来,唐灵隽这话,怕是要断绝关系的意思,但这绝不是他的本意。他想要挽回关系,可话已经说出了口,也不好意思收回来,只得抛下一句,“你自己吃吧,我还有事,先走了。”便起身离开了。
七月的上海,即使到了夜晚还是热气不减。从餐厅出来,才刚刚脱离空调的环境,就感到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外面嘈杂一片,永远跑不完的车流,唱不完的 KTV,吵不完的城管和小贩,这个世界真是太吵闹了。他抬手看了看手表,秒针一顿一顿地转着圈,一刻也没有停歇的时候,他忽然感到一阵压迫感,像正在倾倒的城墙,压得他难以呼吸。
回头透过橱窗还能看见唐灵隽,她坐在刚才的位置,一个人默默享用着美食,没有哪怕一次抬头看向自己,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这又使他伤心起来,她竟对自己的离开无动于衷?
身边走过了一辆又一辆的车,许多都是豪华的品牌,能看见其中有好几辆敞篷跑车,多半坐着男女乘客,有的一男一女,有的一男多女,呼啸过去时,留下的都是躁动不安的空气。路面上有一口井的盖子不见了,周围用塑料桩围起来,奇怪的是井口冒着白气,不知里面埋着什么。陈孟尧看着那团气体,忽然想起了唐灵隽炖的汤。那天她邀请他去家里尝尝手艺,给他炖了一锅鲜鸡汤,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美味的鸡汤。他吃了三碗米饭,又把粉丝下进汤里,再吃掉一碗粉丝,直到肚皮快要撑破,走不动路了才停下。
现在,冒着热气的鸡汤变成污浊的下水道了,再也没有美食,没有贤妻,只有他一个人孤独地走在都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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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征岳
24楼
第二十二章 利刃出鞘
刘安利年轻气盛,一想起老孙那天装模做样的猥琐劲就起鸡皮疙瘩,苦着脸想了半天,实在想不出办法来,最后一拍桌子发狠道:“去他妈的,实在不行,我们去举报那姓孙的吧?把他扳倒了,换一个愿意配合的。”
“不行!”马远断然否定,“就算那王八蛋不肯合作,也不能彻底撕破脸。没有人喜欢告黑状的人,我们这么干,以后谁敢跟我们来往?”
“那要不,去找龙老板。他那么迷信,我们想点办法讨好一下他。”
马远还是摇头,“这个人明显是不管事的,只要姓孙的一口咬定咱们的芯片不过关,谁也不好说什么。”
“那,依您的意思?”
“还是以利相诱吧!沃顿商学院的谈判课里讲过,想要跟别人合作,一定要抛出足够的利益。如果对方的要价接受不了,那就设法换一种利益,说服对方接受。”
“什么利益足够吸引他,而我们又能承担?”
“这个,你得站在他的立场来考虑。他身为研发的头头,最大的利益点是什么?或者说,公司对他的考核,KPI,会以什么内容为主?”
“那自然是新产品的开发进度,对公司效益的贡献呗!”
“好,现在我们遇到的问题是什么?或者说,他为什么不急于跟我们合作?”
“因为他的 LED 产品已经在生产了,我们的芯片进来,对他来说只不过是替代,谈不上新产品,也就是说,他的贡献体现得不明显。但他反而要花费时间精力给我们做认证,一旦出了问题,他还要承担责任,你想想,他是不是没有动力来推进项目?”
刘安利点了点头,若有所悟地说道:“还真是这样,难怪上次展会的时候,很多人过来询问我们的产品,可是后来都没了然后,估计那些人也都是搞研发的,是一样的心思。”
“所以,我们得用一个新产品的名头来吸引他,这样让他在公司里也有利可图。”
“新产品?”
马远脸露微笑,表情神似诸葛军师,非要卖个关子,“我自有妙计。小刘,你赶紧去找找关于汽车市场的统计数字来。”
马远和刘安利第二次来佛安光电的时候就顺利多了。经过上次龙总的面相测试,他们可免除各种通报流程,直接进入办公室会见孙总工。
“孙总,这次我要向您推荐一款新产品。”
孙总自上次玩得十分嗨皮之后,一改冷面寡言的脸色,对马远一行很是热情,笑嘻嘻地说道:“马经理,你们动作这么快?上次的产品还没测试完,就又拿新的来,怎么,公司给你们派任务了吗?”
马远哈哈一笑,“孙总果然慧眼如炬,现在国内市场发展太快,公司高层都着急上火的,催着我赶紧盯这个产品。不过我对他们说,想要搞好关系,就得拿出点诚意来,这不,公司研发要我转告您,说愿意帮贵司设计一个新产品。”
说完,马远便打开了 PPT,向孙总展示了一块小型电路板的图片。
“这是用我公司的 LED 驱动芯片做成的一组驱动板,具有功率大,发热小,可灵活配置的优点,是专门为车用 LED 灯开发的。”
听到车用 LED 灯,孙总工眼睛亮起来,“你们有应用案例吗?”
“当然,”马远说着,调出来一张汽车照片,“我们的客户,跟奥迪汽车合作过,用于其高端汽车的车灯上。”
“你们真的用在了奥迪上面?”孙总工似乎还是有些疑惑。
“是的,我们的产品在奥迪公司已经通过了认证。”
奥迪是业内第一家采用 LED 作为主要大灯的汽车公司,一度掀起了 LED 大灯潮流。不过,由于 LED 灯的成本和技术问题,还只有高端车型上才能装备。如果佛安公司能够打进汽车行业,不啻是一个响亮的广告。孙总工动心了,连忙说道:“那你们赶紧把这个驱动板给我,我来测试一下。
“好,不过,之前的芯片还没通过测试,我司领导已经在追问进度了,不知——”
“哎呀,这个好说,我再去催一下测试组。”孙总工忙不迭地答应着。
马远撒了个谎,这个驱动板的确是车用 LED 的,但并不是英思达为佛安设计的成果,而是一家客户定制的产品,马远从内网下了设计图纸,再用来讨好孙总工,其实已经泄露了客户的商业秘密,可算严重违规。不过他现在急于拿下佛安,也管不了那么多。将来万一客户查出佛安的设计方案跟自己如此相似,他大可以推说是佛安直接山寨的,反正这些厂搞山寨也是出了名,大概不在乎多一条吧。
马远的计划很成功,才过了两天,孙总工便通知他们,芯片已经通过了技术认证,可以跟采购部谈商务了。按照王荣辉的安排,商务问题只能由齐峰出面。马远把前面和佛安的一些接洽事宜都转交给他,就没再过问。
两天后,齐峰突然气呼呼地冲进马远办公室,质问道:“马经理,是你跟佛安说,我们能在两周内交五万片的货吗?”
马远有些吃惊,回道:“是啊,先前孙总工问起,我就回答他了。”
齐峰一副怒其不争地表情,大大叹了口气,“马经理,你们技术就不要回答这些商务问题了好吗?我们的交货期向来是一个月,你却答应了两周,让客户怎么想?”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我以为,按照美国客户的交货期。”
“这里是中国,从美国工厂运过来,加上报关时间,你怎么能拿美国市场的交货期去答应佛安呢?”
马远拿手在自己脸颊上轻轻拍了一下,懊恼地说道:“唉,怪我怪我!我是太想拿下这个客户了。”
“现在只能跟佛安好好说明一下,希望得到他们的谅解了。”齐峰一脸讪讪的表情,眼睛里却像长了刺,恨不能刺穿马远。
“可是这样,不就得罪客户了吗?”
“那也没辙,我总不能凭空变出芯片来。”
“不过,我倒有个主意,”马远晃了晃头,向齐峰挤出一丝笑容,“如果我们从新加坡拿货呢?”
齐峰吓了一跳,不可思议地问道:“新加坡?这不合规矩吧?”
“规矩是人定的,怎么有利于市场,就应该怎么灵活处置嘛!新加坡分公司负责东南亚市场,离我们也近,为什么不能发给我们?那边的货过来可以走绿色通道,货运渠道也多,我们去争取一下,说不定能满足客户需求。”
“那,王总那边,怎么说?”齐峰是问到点子上了,如果从新加坡拿货,等于撬了王荣辉的墙角,他肯定是不会答应的。
“小齐啊,你在英思达干了多久?”马远一边问,一边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根雪茄,递给齐峰。
齐峰十分惊异,他知道马远是不抽烟的,可是竟然在抽屉里藏了雪茄,一时犹豫起来,不知该不该接。
马远又把雪茄向他面前伸了伸,笑道:“尝尝吧,是我朋友带回来的正宗古巴货,我不抽烟,对我来说没用。”
“谢谢马经理!我在英思达做了五年。”齐峰用双手接了过来,刚一触手,就闻到一点淡淡的香气,那是老烟民才能体会到的喜悦。
“王总这几年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成绩是有的,但是跟竞争对手相比,就差了点。上面其实不太满意,所以才派我来,但这只是第一步。以后,公司还会开设研发中心,技术支持,还有客户服务。也就是要跟国内方方面面深度融合。小齐啊,你得想想自己能在这个格局里占到什么位置。”
齐峰被他说得有点懵,喃喃道:“我一直在干销售,今后,也还是做销售吧。”
马远摇了摇头,神情像是在看一个犯错的小学生,“将来的局面,一定是技术部门来领衔和整合对客户的接口,那时,你甘心只做个听上面话的业务员吗?”
齐峰想了一会,看了看马远,似乎还有些犹豫。马远知道他还在摇摆不定,得再加一把火,“小齐,我也不绕圈子了,我把你当自己人,才会跟你说这些话。”他顿了顿,接着提高了声调,“没错,我就是要扳倒王荣辉,拿下中国区的业务。我懂技术,又比王荣辉年轻,你自己掂量一下,我们谁的胜算更大?现在我邀请你来帮我,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当然,你也可以把这些话告诉王荣辉,这是你的自由。”
齐峰被震惊了,没想到马经理说得这么直白。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雪茄,用手轻轻摩挲了一会,然后抬头看向马远,“马经理,谢谢您的雪茄,我现在就出去尝一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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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征岳
25楼
第二十三章 论文
2013 年 3 月的 OFC(美国光纤通讯展)展会上,硅光子突然成为热门话题。这本是一个光通信厂商的行业展会,但英特尔,IBM 等半导体大厂也来了,携着各自的硅光产品来到光通信市场,带来的行业震动不言而喻。当时通信行业的媒体就直接点名英特尔是“门口的野蛮人”。杂志《迅捷光通讯》问道:“硅光子来势汹汹,现在我们光通信业内同仁只有两条路:坚持传统光学材料,或者主动接纳硅光技术,谁将成为最后的赢家?”
光通信业界的这场震动很快传回国内,忽然之间,大家都开始重视起硅光子来,连华为,中兴这样的通信设备大厂也纷纷开设新部门研究这项新技术。原来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如 Kotura,SiFotonics 一下成了巨头追求的香饽饽,或收购,或合作,新闻炒得好不热闹。
这股热潮对李东胜来说,首先当然是好事,让他成为国内硅光研究的元老级人物。但某种程度上,也偏离了他的初心。他本来对通信没兴趣,研究硅光子的初衷,是想解决芯片内部的数据连接问题。但他也理解产业界的选择,毕竟,庞大的科研投入必须要有回报,选择一个能看到商业前景的方向,是无可厚非的。
何晴子供职的上海高深光电是一家开发生产光通信无源器件的跨国公司,主要为光纤网络提供产品,客户包括华为,中兴,诺基亚等通信设备大厂。何晴子的部门叫 100G 网络产品部,是公司里技术最前沿的研发部门,经理高向良听说何晴子的男朋友是国内硅光子研究的先驱,兴奋得眼睛就直了,立刻催促何晴子请李东胜来公司做讲座。
“我们一定要跟上硅光的潮流。”高向良对何晴子说。
李东胜虽然对这个邀请很诧异,毕竟一年前,福州物质所的张新宇教授还公开质疑硅光技术的可行性,今天整个行业就开始热烈欢迎了?但他还是给了女友面子,答应去公司谈谈。
上海高深光电位于张江科技园内,只有一栋五层楼的白色厂房,行政和研发都在里面,一楼还有个小型工厂,是专门支持研发的。公司的生产基地在苏州,总部则在硅谷,名义上是外资企业,其实高管都是华人。李东胜到了以后,高向良先是带着他参观厂房,在看到平面波导工艺线后,李东胜终于相信他们有实力制造硅光产品了。
“原来你们早就准备了生产线,看来你们的动作不比半导体行业慢嘛。”李东胜感叹道。
“这条工艺线本来是用来做 Splitter 和 AWG 产品的,偶然才发现也能做硅光,这不正好赶上热潮了吗?领导说,要试着做做研究。”
李东胜对光器件不是很了解,不过现场这些设备还是认识的,比所里的高级多了。那一台台光谱仪,都是安捷伦的最新型号,尤其还有光波元件分析仪这种神器,这可是很难买到的高级仪器,测量高速光电器件的必备。他看得眼睛发直,心里暗想得找个由头跟高深合作才好。
回到会议室,李东胜趁着讲演前的一点时间问高向良,“你们打算做哪些硅光子器件呢?”
“我们的长项是无源器件,当然还是以此为主。想先做做 VOA(可调光衰减器,灵活调节光功率的器件)。”
“你们要学 Kotura?”
“对,就是他们。”
李东胜对此表示赞同,“现在国内硅光技术还很不成熟,先做简单一点的无源产品也是不错的。”
高向良笑着说道:“不过,我对你们的课题也很有兴趣。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参与到贵所的课题中来。我们这里所有的设备,都可以开放给你们用。”
李东胜心里大喜,先前还想着怎么说服对方,没想到双方都有此意,那真是再好没有了。他没有半点犹豫就答应了高向良的合作请求。
很快在两边的推动下,上海半导体所跟高深光电展开正式合作,双方商定,半导体所帮助公司开发无源硅光产品,公司则向所里开放实验资源,课题的成果由两方共享。
有了高深的工艺平台,李东胜先前建立的理论模型就能落地了,他决定先从硅调制器做起。
在光纤收发器里,除了光源以外,最重要的就是调制器,它的目的是把要传送的信号加入到一束激光中,好比乘客上车的过程。乘客就是要传送的信号,火车就是激光,火车只有装上乘客才是有意义的。那么,调制器如何高效,无误地把乘客送上车,就考验着设计者的智慧和经验。传统光调制器是用铌酸锂材料制作,而现在,英特尔和 IBM 都在使用硅实现这一功能。
整个合作过程中,高向良非常配合,只要李东胜给了设计方案,他很快便安排流片。经过两个月的试验,李东胜的硅光调制器已经达到了传输 10G 信号的能力。所里发布这个消息后,全国许多企业单位,科研院所都找上门来,参观考察然后谋求合作,结果是李东胜不得不放下很多研究工作,专门接待纷至沓来的访客。
硅光子这么热门,大家都想进来捞点好处,李东胜心里虽看不惯一帮投机取巧的家伙,但维护所里对外的良好关系,也是他这个研究员必尽的义务。
这一天傍晚,李东胜回家途中接到高向良的电话,说是他想写一篇论文,是否可以署上李东胜的名字。既然都是做课题的,互相帮忙发表论文也属正常。李东胜知道高向良想评职称,自然需要论文成绩,便没有多想就答应了。
一个星期后,当高向良把论文发给他看时,他发现里面赫然出现了一幅他原本准备删除的测试数据图,于是赶紧给高向良打电话。
“高经理,那一段测试结果是很好,但我们用了非常理想化的初始条件,再加上测试过程中把仪器调到最佳状态,才得到这样的结果。但是这不能说明样品的性能有那么好,这太夸大了。”
“李工,虽然条件比较理想化,但毕竟也是真实的数据嘛,不能算造假。”
李东胜吃了一惊,心想不造假只能算科研的底线,怎么就成发表论文的唯一原则了?
“不行,我不同意发表。高经理,你写论文我自然是全力支持你,但是这样的数据有误导的嫌疑,恕我难以接受。”说的这里,李东胜的语气已经有点不客气了。他当然知道,在学术界有不少人会对数据进行某种不损害真实性,但又让人看得舒服的美化。比如在测试中,只把符合期待的结果选出来,凑在一起,自然就能得出预设的结论,这就是从无规律中找出规律的好办法。当然更高级的是,设计完美的初始条件,精心引导着测试向希望的结果靠拢。反正论文审查也不会知道你的试验条件。
“李工,如果不用这个结果,我们就算不上世界领先了,恐怕这篇论文很可能被驳回。”
“那也不能为了凑论文而编造结果,这是不严谨的。”
“李工,”高向良的声调提高了几分,听得出里面包含的怒意,“明天,我会向领导汇报的。”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李东胜知道他要动用领导关系了,但他也不是软弱的人。别的方面都可以妥协,唯独在科研上,他必须坚持原则,这是一个学者安身立命的本钱,岂能退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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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征岳
26楼
第二十四章 富二代的理想
陈孟尧在跟唐灵隽吵完架的第二天就后悔了。经过不断的反省,他认识到自己是在嫉妒唐灵隽,才发了那通无名火。
他竟然堕落到会嫉妒女朋友的地步?这简直跟社会新闻里那些吃软饭的家伙没有两样了,真是耻辱!!
他在心里狠狠地骂自己,并且下定决心,下班后就去唐灵隽家上门道歉,无论如何,必须挽回两人的关系。
一直想着这件事,也就没心思干活了,一天都心神不宁的,几次周海过来和他说话,他都像没听见。磨磨蹭蹭挨到下班时间,刚想飞奔出门,手机响起了短信的声音。
是一个自称上海慧达投资部何经理的人发来的,说想见见他,谈融资的事。他不记得自己有接洽过这家公司,而且就这么一条短信,实在有些可疑,本来不想理会,但接着又收到一条微信,是唐灵隽发的。
“我把你的情况告诉我的顾问单位-上海慧达了,他们近期可能会联系你。另外,我今天要出差,后天才回来。”
她原谅我了??
这是陈孟尧脑中出现的第一个念头。他又反复把消息看了三遍,确认是一句语气正常的陈述句,心里一颗石头才算落了地,继而一股暖流升上来,眼眶都湿润了。没想到刚吵完架,唐灵隽还在帮自己想办法,这是个多么大度的人啊!这样的女人,自己居然还嫉妒,实在太不知好歹,太可恨,可恶!
陈孟尧连连在心里谴责了自己好几遍,才稍觉解了气,开始上网调查那个慧达公司的背景。没想到结果却让他有些失望。这是一家房地产开发商,从苏州起家,近几年才到上海发展,做了三四个楼盘,虽然规模不算小,但跟业内知名同行比起来,实在逊色得很。最关键的是,这公司完全跟科技行业没有半点关系,它凭什么要来投资半导体?
陈孟尧虽然不理解他们的意图,但既然是唐灵隽推荐的,怎么也得给她面子,于是第二天便赶到慧达公司的办公楼,这是长宁区一栋十层楼高的宽大建筑,楼房外墙上的巨幅海报,还有门口进进出出的西装业务员,无不提醒着观者它房地产商的身份。陈孟尧老远就在公交车上看见了这些景象,心里像被一团乱麻堵住了似的,实在有点抗拒和那些人打交道。
不过来都来了,若是就这么走,对唐灵隽可真没法交待,他决定还是进去应付一下算了。
何经理已经在大堂等他,见面后,忙不迭引着他进会议室。对陈孟尧的疑问,何经理解释说,这几年楼市大热,公司赚的钱实在太多,老板决定设立一个投资基金,“投点科技企业玩玩,看能不能中个阿里巴巴或者腾讯。”
陈孟尧心里冷笑,暗想你们老板可真是异想天开。接下来,便跟何经理谈起半导体制程,工艺,晶圆等概念,还故意讲得玄妙复杂,把他听得全程发懵,表情僵硬,如闻天书。可是一听说这芯片是用在支付宝和微信的二维码支付上,何经理眼都直了,赶紧要求陈孟尧给他一份详细的计划书。
临走时,陈孟尧又试探着问道:“何经理,我必须先提醒您,半导体行业的风险很大,一个产品失败,就有可能所有投资打了水漂,您可得想清楚,真的愿意承担投资风险吗?”
“哦哦,明白,”何经理笑嘻嘻地说:“打水漂就打水漂,我盖一层楼就赚回来了。”
陈孟尧看他如此轻松的表情,知道他是真不在乎,心里忍不住嫉妒起来,想想人家挣钱真是容易,而自己赚个几万块都要苦哈哈地干活,实在是不公平。
两天后,唐灵隽出差回来,听说他已经和何经理谈过了,便约他吃饭,地点就在那天吵架的餐厅。
唐灵隽一落座就问起会面的情况,陈孟尧苦笑了一下,表示并不乐观。
“他们是做房地产的,怎么会懂我们半导体?”
“你管他呢?给钱就行了。”
“可是,毕竟隔行如隔山,到时候亏了钱,他追着我要赔偿怎么办?”
“哪个投资人不是为了赚钱?”
“但他们房地产赚钱太容易了,根本不理解我们半导体是有盈亏周期的,我担心惹上麻烦。”
“也没你想的那么容易,房地产一样有行业周期。”
“除了给钱,他们对我们的发展没有帮助啊。”
“沈大霄有帮助过你吗?”
陈孟尧无言以对,唐灵隽接着说:“你们理工男不要总是嫌别人不懂,其实我做律师这么久,看得很清楚,甭管什么半导体,房地产,还是养猪养鸡,哪一行都离不开投资,销售,回报,这几个环节。你拿了人家的钱,负责把产品做出来,卖出去,最后给人分红,这件事谁都看得懂。”
陈孟尧低着头沉吟了一会,说道:“我是怕他们不专业,万一亏了钱,非要找我麻烦,甚至来黑的。你知道,他们这些搞房地产的,什么路子都有。”
唐灵隽大笑起来,“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吗?我给你拟一个投资协议,保证他们追不到你头上。他们要真敢来黑的,不怕我送他们进去?”
陈孟尧被她的话逗笑了,“知道你厉害。只不过,像沈大霄他们其实都是用别人的钱投资,失败了也不至于撕破脸,慧达可是自己挣的钱,就算他们不计较亏损,可要是三天两头来干预我的决策,那也很麻烦。”
“你大可放心,”唐灵隽说着,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来给他看,“这个年轻人是你见到的何经理,站在他旁边的,就是慧达的董事长 - 何强,他们是父子。”
陈孟尧恍然道:“原来是个富二代。”
“没错,是个没吃过苦的富二代,根本不知道赚钱的辛苦。他看不起老爸土里吧唧的生意,成天嚷嚷着要搞科技业,忽悠他爸出钱,再投出个阿里巴巴来。你说,这样的人,不是最好的金主吗?”
陈孟尧笑了笑,低头喝了一口红酒,回想起那天见面时的情形。何经理根本听不懂他讲的行业细节,只是听说跟支付宝有关,就立马喜笑颜开。这样的投资人,的确如唐灵隽所说,是最容易对付的。
“那好,我听你的,再去跟他多接触一下。”陈孟尧刚说完,突然想起来这是他们吵完架后第一次见面,怎么如此平静?她不可能就忘了上次的事了吧?
“那个,”陈孟尧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向她道歉,算是解开自己的心结,“上次的事,很对不起,是我的错。”
唐灵隽怔怔看了他一眼,继而扑哧一声笑出来,“我都已经忘了,你倒来提醒我。”
听她这么说,陈孟尧不禁在心里怪自己多事,本来顺水推舟就过去了,自己好死不死还偏要提,这下该怎么收场?
“你的心意,我明白,”唐灵隽微笑着,伸出手来握住他,“创业很辛苦,难免会有情绪不好的时候,你不用自责了,我能理解。”
陈孟尧听着她的话,如聆仙乐,浑身都放松下来。
“谢谢你!遇到你我实在太幸运了。”他由衷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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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征岳
27楼
第二十五章 对峙
直到新加坡发出的货到了佛安光电的仓库,王荣辉才收到消息。他意识到了两件事,一,马远果然没安好心,这已经是公然侵门踏户,赤裸裸抢地盘了。二,他的亲信齐峰竟然叛变,投靠了马远,这个墙脚可谓挖得又深又宽,如果不立即反击,恐有动摇根基之虞。
没有丝毫犹豫,他立即展开行动。
先是写了一封言辞激烈的邮件,给总部分管销售的副总,控诉马远扰乱公司市场布局。然后他亲自赶到佛山兴师问罪。现在马远已经公开造反,他没必要再客客气气了,一旦退缩,马远一定会得陇望蜀。所以必须在第一时间打压他的气焰,同时警告齐峰,以收震慑之效。
王荣辉是第一次到佛山,刚下飞机,就被酷似县城车站的佛山机场惊住了。他以往的出行路线总是在北京,上海,深圳,香港和旧金山之间,见惯了宏伟敞亮的机场大厅和衣冠楚楚的商务人士,很难想象佛山机场里大批打工人模样的乘客,竟会跟他同框出现。
他本就心情欠佳,挤在嘈杂的出口广场上,更是沮丧到了底,想想这都是因为马远的缘故,不禁又对他恨上几分。
当他满头大汗地出现在办事处门口的时候,刚好快到下班时间,办公室里一片闲聊谈笑之声。王荣辉一腔怒气终于有了发泄之地,没等人通报,就一边往里冲,一边叫嚷起来,“马远在哪?给我滚出来!”
话音刚落,只见马远已经不慌不忙地从办公室出来,看着他笑道:“王总这是怎么了?发这么大火。”
“你这么搞是什么意思?”王荣辉怒道。
马远向在场的员工使了个眼色,让他们下班先走,然后转向王荣辉,“布莱恩,我也是为了争取客户。你那边发货太慢,我等不起。”
“你有没有跟我打过招呼?这是国内的客户,是不是该我说了算?别忘了,我还是你上级。”
“布莱恩,话不是这么说的,发货还是由你的业务员齐峰负责的,我并没有越俎代庖。”
“齐峰,齐峰,这个二五仔!你把他给我叫来,我要当面问他。”王荣辉说着环顾四周,只见刚刚还坐着人的工位已经全空了,现场只剩下他们两人。
“不好意思啊,齐峰这几天去新加坡了,正在协调第二批货。”
“好,我现在就打给他。”说着,王荣辉掏出手机,开始拨打齐峰的电话,然而响起的却是无信号的留言。
“布莱恩,他在国外,也许是不方便接电话吧?”
王荣辉虽然明知道齐峰一定是按照马远的指示躲了起来,可只要他一口咬定是齐峰主导,他也拿马远毫无办法。
“马远你听着,总部派你来,是协助我的,我有权向总公司汇报你的违规行为,并且向总部建议,撤换你的职务。而且,别以为有了齐峰你就能躲过去,齐峰是我的下属,我会让他交代是你搞的鬼。”
“悉听尊便!”马远摊开双手,轻蔑地说道。
王荣辉气哼哼从办事处出来,脸涨得通红,心里一阵阵发狠,想着必须立刻铲除马远,否则自己一定会被他算计。这个人实在可怕,年纪不大,却有如此狠辣的手段,在自己眼皮底下都能掀起风浪。只有在他羽翼未丰时下狠手,才能解除这个心头大患。
入夜时分,佛山金柜 KTV 内,马远,刘安利,齐峰三人正在这里玩乐。
这一场三人唱得十分尽兴,马远唱了几首英文歌,刘安利才发现他的老板其实唱得很好,那天招待孙总工时根本是故意歪唱的。
“知道吗?我在大学时玩过乐队的。”酒过三巡后,马远有些醉意地向刘安利和齐峰透了底,“你们要记住,在公司里做事,有两个原则,跟对人,选对事。如果你的上司是个混蛋,你得设法离开他,如果离不开怎么办?那就设法让他离开你。选对事,是说不要什么事都做,要挑对自己最有利的事。你们看看,那些在公司里爬上去的人,从来都不是最勤快的。只有笨人才会什么事都接着,用手脚的勤快,弥补头脑的缺陷。”
听到教诲的两人一起鼓掌道:“马经理说得是,以后我们就跟着您了。”又干了几杯后,刘安利接着问:“不过我听说马经理原来在影像部做得很出色,怎么会突然到国内来了?”
这话戳中了马远的痛处,他拿起酒杯,仰脖一饮而尽,转而望向窗外的夜色,沉默了一会。刘安利注意到,他的眼神像飞出的冰刀一样阴寒,“因为我也有一个混蛋上司,所以,将来,我一定会叫他滚蛋。”
喝完酒回家,才刚进门,马远的手机就响起了微信视频的声音,是黄理仁发来的,告诉他王荣辉连夜向公司领导告了状,要求撤换马远。
“这老家伙,平常干活磨磨蹭蹭的,告状的动作倒还挺快!”
黄理仁笑道:“你的手段也太狠了点,竟然煽动新加坡的老徐跟王荣辉抢生意。他现在正跟总部争取把市场覆盖到华南地区,这可是在老王嘴里抢肉吃。想那老王本来在上海过得好好的,你一来,突然就被两个敌人围攻了。”
“高层什么态度?”
“不知道,估计也是看你那边的业绩怎么样,再决定吧!”
“那你可以说上话了吧?”
“嘿嘿嘿!”黄理仁的笑声里充满了奸诈,“我们客服部在公司没什么存在感,领导也不会听我的。”
“黄 sir,跟我就不要打官腔了吧!既然我要向你汇报工作,你当然有权力把我反映的问题传达给领导。”
马远佯装生气,又接着补充道:“将来中国分公司扩大编制,我会建议把技术支持部门给你的客服部管辖的。”
黄理仁瞪大了眼,胖脸都挤得变形了,“真的?那可是承你好意了。”
第二天上班,马远便接到了公司传送的邮件,内容是允许他们在华南的销售可以直接从新加坡调货,但只限于 LED 业务。信的最后,还高度肯定了马远开拓 LED 市场的决策,要求他尽快做出业绩。这封邮件是群发中国区员工的,显然王荣辉也看到了,相当于是公开被打了脸。
马远很满意,笑眯眯地关闭了电脑,走出办公室直接去工位上找刘安利,“小刘,准备一下,我们去和炫光电。”
短短一个星期,马远就带着刘安利和齐峰走访了佛山十几家 LED 大小企业,向他们推销英思达的驱动芯片,听说龙头企业佛安光电也在用时,他们纷纷兴趣大增,都开始申请样片做测试。
到 2014 年年中时,英思达已经向华南地区发了一千多万驱动芯片的货,而这些业绩,却跟王荣辉毫无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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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征岳
28楼
第二十六章 家事
李东胜自认不是个迂腐的人,有时也会撒谎,会耍一点小计谋,可他有自己的底线,一是不能违法,二要对伴侣忠诚,第三,就是学术上不能造假。高向良的行为虽然够不上公然造假,可也只有一步之遥了。他把这些话对黄海明说的时候,黄教授明显是不以为然的。
“一个学者要做出成就,不是光有本领就行了,还得有人撑你。你用的那些仪器设备从哪里来?人家又为什么要帮你?无非是利益交换嘛!当然,我不是说要你违法或者造假,只是许多事情没有那么非黑即白,有时候为了团结大家,适当的妥协是必要的。我看那个高向良也不是投机取巧的人,只是人家有人家的难处,他们评职称非要论文不可,能够老老实实自己写论文,而不是去抄袭或者买枪手,这就算不错了。”
李东胜知道他这位领导向来的处事风格,自己是没法说服他的,虽然无法改变别人,总可以自己选择退出吧。
“黄教授,如果高向良一定要用那个测试结果,我有两个条件,第一,文章不能署我的名字,第二,这篇论文不计入课题组成绩。”
“那你可要想清楚,”黄海明低着头,冷冷看着他说道:“课题目标是有论文数量要求的,你不署名,等于放弃了一个成绩。”
“没关系,我补齐就是。”李东胜语气坚决地说道。
“我相信你能写出来,这都是小事。可你别忘了,上海高深是我们的合作单位,以后还要指望高向良的协助,更何况,他还是你女朋友的上司,得罪了他,你要想想后果。”
黄海明的提醒是正确的,李东胜才刚刚离开办公室,何晴子的电话就打来了。
“你怎么这么死板?高经理只是想要一篇论文,你签个字就是,他又没有造假。”
李东胜只觉得心里像压了块石头,一肚子的话都被堵住,说不出来,也没有力气说了,好像全世界都站在了自己对面,指着鼻子斥责他,嘲笑他,难道他真的错了?
“我现在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我很累,明天见面再说。”
何晴子来上海后,一直住在公司给新员工租的单身公寓了,她曾主动提出跟他一起租房同居,可李东胜没同意。他不是没有想过男女之事,但对感情的不安全感一直折磨着他,他知道自己不是受女孩欢迎的男人,能够遇到何晴子实在是老天的眷顾,连做梦都会笑醒的幸福。可也正是这种幸福太美好,太珍贵,所以他害怕失去,害怕自己不配享有,他必须小心翼翼维护着它,他决定推迟幸福顶点的来临,他希望能一点点往最高处攀爬过去,这样就永远怀抱希望,永远憧憬着顶点时刻。就像那个吃葡萄的寓言故事,他一定会选择从最苦的开始,不断向着下一个更甜的目标前进。
这一个周末,何晴子安排的节目是看电影,李东胜被高向良的事情影响,一直心情不好,原以为何晴子也没好脸色给他,毕竟昨天打电话的语气不好。可见面时才发现,她倒是心情不错。问起高向良的事,何晴子轻描淡写说道:“他跟我说了,不署你的名,不让你为难。”
“他不怪我吗?”李东胜诧异地问。
“他说,他理解你的想法,不怪你了。”
李东胜恍然,“是你说服了他吧?”
何晴子轻轻笑道:“是啊,我说了,我的男朋友是个坐怀不乱的真君子,别说你了,就是美色当前,也别想让他放弃原则。”
“你,你真这么说?”
何晴子扑哧一声笑出来,“你傻呀!我要这么说,岂不说明,我没有魅力了。”
李东胜红着脸干笑了几下,不知该如何接话。何晴子笑了一会,突然脸色变得严肃,一把抓住他的手,眼圈发红地看着他说道:“我知道你是个正人君子,可是这世上人情险恶,你自己要小心,有时候不要过于耿直。”
李东胜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慢慢点头道:“谢谢你的提醒,我会谨慎的。”
何晴子叹了口气,“我也不求大富大贵,就是希望能平平安安的,其实,我还有个事想请你帮忙。”
李东胜听她有求于己,心里很是高兴,忙不迭地表决心,“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开口,只要我能办到,肯定帮你。”
何晴子拉着他到角落,刻意压低了声音说道:“我把你的情况告诉了我父母,他们都很高兴,夸你是高材生呢!这个忙就是我家里的一件事。”
李东胜笑道:“既是你家里事,那我更是义不容辞了。”
“我有个弟弟,你知道的,以前和你说过,从小成绩就不好,考不上大学,就只读了个技校,现在找不到工作,爸妈怕他学坏,想让你帮忙介绍个工作,好让他来上海打工。”
“介绍工作?”李东胜有些犯难了,“我又不是领导,单位的事我说了不算啊。”
“你那个老同学,陈孟尧不是自己在开公司吗?他需不需要?”
“他们是科技企业,你弟弟的学历,恐怕不合适。”
“干什么都行,他总要保安吧?”
“他们租的是写字楼,保安都是物业提供的。”
何晴子露出失望的表情,怔怔地说道:“唉,你不知道我们家。从小父母都偏爱弟弟,幸好我读书读出来了,才有了一点地位。如果你能给弟弟介绍一份工作,我爸妈会对我们更好的。”
李东胜这才意识到,何晴子的家跟他不一样,他从小是独生子女,早已习惯了是家庭的中心,周围邻居和同学也大多如此,没想过在何晴子那样的家庭里,子女也有地位不平等的存在,更难以理解他们需要努力争取父母认同的压力。
看着眼前这个柔弱的女子,李东胜不敢想象她是如何在被忽视的环境中一步步走出来的。正如她自己所说,能够帮助家里解决一个大问题,无疑将大大提升她的家庭地位。
“好,我答应你,我去想办法。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和你弟弟见面聊一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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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征岳
29楼
第二十七章 扩张
陈孟尧刚刚把项目计划书发给何经理,才过了两天,就收到投资意向书,接下来是尽职调查,商务谈判,由于有唐灵隽作内应,一切进行得相当顺利。一个月后,慧达的两百万现款到账,占股 17.5%,成为第三大股东。
钱一到,陈孟尧赶紧开始量产二维码解码芯片,与此同时,扩大公司规模,招聘新员工的计划也提上了日程。
陈孟尧先是搬离了原来破旧偏远的办公场地,搬进张江科技园的一栋崭新写字楼里,离老东家华海电子也相当近,总算像个公司的样子。又在各大招聘网站做广告,虽然工资不高,但拿出了股票期权作噱头,还是相当有吸引力的。
登广告的第二天,应聘者的简历就如雪花般飞进了邮箱。陈孟尧和周海看了一天也没看完。从应聘者素质来看是相当不错的,上海各高校的本科硕士生都有,还有好几个交大同济的,复旦的倒不多,只有一个。初步筛选了三十个人,约好他们来面试。
只是这次的面试虽然在新公司里,但结果依然不乐观。大多数人看了看还在装修的环境后,就直接打了退堂鼓,少数留下来的后来也选择了别家。最后,只招到三个人,其中就有唯一的那个复旦毕业生,也就是陈孟尧和周海的学弟,邓荣。
邓荣比两人低四届,同是微电子学院,读到研究生毕业。他个子很高,仪表堂堂,有着贵公子的风范,脸上总是挂着一丝浅浅的笑,有时候看起来是嘲弄,有时又像是纯真的乐观,走路时永远高昂着头,因为个高的缘故,总有种俯视众生的意味。
面试的时候,邓荣表现极为出色,模拟数字俱皆精通,软件硬件门门纯熟,连产业趋势,行业套路都知道不少,把陈孟尧和周海惊得面面相觑,不明白这样的人才怎么会给他们投简历。
“很简单,我喜欢挑战,从零开始,对我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邓荣骄傲地解释道。
后来才知道,邓荣大学时参加电子设计大赛,得过一等奖,还没等毕业,英特尔和微软就争着给他发 offer。两人意识到自己可是捡到宝了,赶紧亲自跑到学校,送上合同给他签字,还许诺两年后给他股份期权。
有了邓荣加盟,公司的研发迅速提速,短短两个月,同芯公司的二维码芯片就推出了三个型号,可适用从消费端 POS 机到工业控制的多个应用场景。找了中芯国际做晶圆,长电做封测,一下把月产能提到了 2 万片,可以充足供应市场了。
为了加大市场营销力度,一个月后,陈孟尧又招了一位销售主管和三个业务员,这时公司已经有了二十几号人。唐灵隽提醒他说,该聘用独立会计和法务了。
“法务自然还是请你兼任,会计嘛,你帮我找吧!”陈孟尧笑着说。
唐灵隽点头答应,接着补充道:“我们还得做好专利战略。”
在半导体行业做了这么久,陈孟尧早就意识到专利的重要性。而专利说到底是法律问题,谁会比唐灵隽更适合呢?
唐灵隽不负期望,很快就拟定了一整套专利战略。她把专利分为进攻型,防守型和突围型三类。进攻型是在刚刚产生创意的时候就去申请的,目的是占领尽可能多的战场空间,抓住主动权,一旦别人涉足该领域,可以随时进攻。防守型是边研发边申请,目的是补漏洞,防止别人进攻,突围型是针对已经被别人占据的专利,如果绕不开的话,就设法申请外围专利,务必在对方发起诉讼时,也能反诉对方,此所谓恐怖平衡。
对每一种专利方案,唐灵隽都详细梳理了申请流程,诉讼计划,还制定了让研发部门定期汇报创新成果的制度,以最大限度挖掘专利机会。当然,这种做法有时也招致技术人员的反感,时常抱怨给他们增加了额外的工作。
其中最难搞掂的还是邓荣,他是狂热的技术信徒,对唐灵隽想方设法分拆技术方案,写成各种诘屈聱牙的专利文件的做法很是看不惯,有几次还公开在会议上讥讽律师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而唐灵隽也对他颇有微词,她几次发现邓荣在网上论坛无意中泄露了一些细节,不得不一遍遍召集研发人员强调保密纪律。
陈孟尧对两人的矛盾也是无可奈何,只能尽力弥合双方分歧。后来更是亲自上阵抓专利工作,他先收集研发部的创意,然后自己写专利申请书,最后交给唐灵隽审核修改。因为在华海时专利写过不少,所以这件事做起来也是驾轻就熟,给唐灵隽小改一下后,就能提交上去了。自此公司的专利申请数大增,到 2013 年年底时,已经积累了四十多篇,对一个小公司来说也是相当可观了。
除了展示技术实力,拥有众多专利还有实际的好处,那就是政府资助。那几年为了推动产业升级,政府开始奖励科技企业,标准之一便是专利数量。只要达了标,拿到的资助能抵得上几个月的利润。唐灵隽以前就经办过不少申请项目,自然是熟门熟路,帮同芯公司一下就拿到了五十万的奖金。
到这时,公司已经基本走上了正轨,解码芯片的销售开始盈利,原有的开发板业务慢慢退居边缘。陈孟尧一方面部署新产品的开发,另一方面,则是准备启动 A 轮融资,这次他打算筹集三千万,用于三项用途。一是扩大企业规模,包括研发和销售部门,二是引入 ERP 系统和研发 IPD 系统,把管理做到最先进的水平。三是开拓海外市场,尤其是印度和东南亚等发展中国家市场。
这天陈孟尧正在准备融资的路演资料,前台忽然打来电话,说慧达的何经理来了。
陈孟尧有些吃惊,这个何经理自从给钱了以后,就再也没过问公司的事,连股东大会都缺席,堪称中国最好投资人,今天来不知所为何事?
何经理一进门就往办公室四周打量,看了一圈后啧啧称赞说:“不错,比前一个宽敞多了,像老板办公室。”
陈孟尧笑道:“这都要感谢您的帮忙。等一会我带您去公司各处转一转。”
“不必了,”何经理笑着摆了摆手,“我也不懂你们的事。今天来,是想请你帮忙的。”
“您说。”
“我有个大学同学,是学电子的,刚从国外留学回来,让我帮忙介绍工作,我就想起你来了,不知你们这有没有空缺?”
陈孟尧本来对这种事很不以为然,他自己的亲戚也没少想往公司里塞人,都被他拒绝了,为此还得罪了不少人。可何经理毕竟是金主,难得开口,怎么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
“在国外留学的,我当然欢迎,只是我们这小公司开不起多少钱,怕您的同学看不上吧?”
何经理哈哈笑道:“钱无所谓,他家里条件不错,不靠他养活,只是想攒个经验,你也别客气,该多少工资就开多少。哦对了,你还可以面试他,要是不满意,就当我没说,我不勉强。”
这下轮到陈孟尧无话可说了,他再怎么不情愿,也只得应承下来。好在还有面试这一关,如果实在不想要,总能找到理由。
何经理介绍的人叫周明生,看简历是毕业于澳大利亚墨尔本大学,这学校虽然跟美国的一流名校没得比,可也算不错了。陈孟尧和周海面试了他两个小时,感觉还不错,基础知识扎实,也有实践经验,表现也挺积极的。最后两人决定录用,也算是给何经理面子。
正好他们要上马新项目,邓荣和现在的几名研发都要参与。解码芯片的改进和技术支持工作,就交给周明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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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征岳
30楼
第二十八章 红粉骷髅
马远拿着一张学生证,再看了看床上还在熟睡的女孩,心里直后悔,不住骂自己,以后再也不能喝醉酒了。
他洗了把脸,模糊的记忆慢慢回到头脑中,昨晚的种种细节逐一呈现。他记得去了海德酒吧喝酒,不知怎么的心情极好,忍不住多要了几杯,没想到那酒初下肚没什么感觉,十分钟后突然猛如烈火,烧得胃里发颤,脑中发懵,偏偏手脚还相当利索,看见一位美女独自坐在沙发上,立刻瞅准机会凑过去,简单几句恭维话,就哄得美女芳心大悦。然后,就跟着他回家了。
他翻看了女孩的包,从里面找到了一张学生证。女孩名叫周韦娜,二十三岁,黄埔艺术学院美术系大四学生。
太年轻了,马远在心里暗暗想到,不该勾搭她的。他不喜欢年轻女孩,她们总是太天真,相信什么情啊,爱的,听起来都起鸡皮疙瘩。年纪大一些,认清现实了,反而更好上手。那时就简单多了,要么算交易,要么算合作,总之权利明确,义务清晰。如果一方厌倦了,感到不新鲜了,那就一拍两散,各自欢喜。
所以如果知道她是个学生的话,他一定不会招惹的,尤其是搞艺术的,满脑子浪漫幻想,一旦缠上,后患无穷。可问题是,学生为什么会出现在那样的酒吧呢?那种地方,女人只要愿意去,多少都是心里有底的,搞搞艳遇,玩玩 ,大家彼此心照不宣,马远也是常客了,很熟悉这一套流程,加上酒精作祟,没有顾虑太多就把她领回了家。
难道说这个女孩是职业的?如果是这样,倒也好办,给钱就是。不过,他有点担心她身子不干净,虽然做了预防措施,可终究想起来就不舒服。
不管怎么样,起码是个成年人吧,应该不会惹上法律纠纷。这样想着,他放了心,去厨房做早餐。过了一会,他端起盘子正准备回客厅,突然迎面撞上了女孩的目光。
周韦娜站在厨房门口,披着一件毛线长衫,下身只穿了条短裤,露出修长白皙的腿,身材看来十分出挑。她的相貌也很出色,鹅蛋型的脸,柳叶眉,眼睛大而有神,像黑色的宝石,闪着熠熠的光彩。鼻梁高挺,嘴唇薄而长,不说话的时候也微微张开。脑后留着短短的马尾辫,少女感十足。
只是现在,她的目光阴冷寒冽,像刀一样直刺过来。
气氛有些尴尬,马远清了清嗓子,挤出一丝笑容道:“我做了早餐,快吃吧。”
周韦娜看了眼盘子,又把视线转回马远脸上,“昨天,是你带我来的吧?”
马远赶紧说道:“昨晚我们谈得很愉快,都喝多了,我怕你回不了家,只得带你来这里过夜。”
周韦娜冷笑道:“你还真好心,你做了什么不会都忘了吧?”
“我知道。我们喝多了。”
“我是学生,你知道吧?”
“知道,黄埔艺术学院。”
“那你说,怎么解决吧?”
“什么怎么解决?”
周韦娜拿起手机,朝他面前晃了晃,他隐约看见屏幕上,一对男女赤身露体躺在一起。
妈的,被算计了。马远脑子转得飞快,开始寻找应对之策。
“小姐,你不要搞错,这是你情我愿的事,都是成年人了,警察也不会管。不信你报警试试?酒吧和楼道都有监控,一看就明白。”
“警察不会管,你老婆会管,就算你没有老婆,你单位也会管,我知道,你是英思达的经理,闹出这样的事,你猜他们会不会开掉你?还有,不要叫我小姐,我有名字的。”
“你叫什么?”
“我叫张——”周韦娜突然意识到什么,赶紧改口道:“学生证你不是都看过了么?”
马远心里冷笑,这番话至少透露了两个信息,一是她处心积虑布好了局,但并没有调查得很清楚,连自己结没结婚都不知道,二是她只是孤身作案,没有帮手,否则按仙人跳的套路,早就有人冲进来捉奸了。
“我告诉你,你就算把照片传出去,我顶多算个流氓,天下不知多少男人羡慕我,你就不同了,敲诈勒索,再被人围观艳照,你以后还能做人吗?”
周韦娜明显有些慌乱,语气也变急促了,“你,你别说得这么轻松,信不信......我现在就放上微博?”
马远大笑,“好啊,你传上微博,第一时间微博就会封了你的号,要不要试试?”
周韦娜扭头跑进客厅,拿起自己的包一边往外走,一边嚷道:“你别嚣张,我手里有你的把柄,还会找你的,你给老娘等着。”说罢摔门而去。
马远又是愤怒,又是好笑,心想自己还从未被人这样勒索过,而且对方还是个学生妹,简直是奇耻大辱。他虽然不相信那女人会真的把照片传上网,可这东西在她手里,终究是心里的一根刺,他决定抢先行动。
拿起手机,翻到一个号码,拨过去,很快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马哥,又有生意啊?”
“没错,有生意找你,给我查一个人。”马远沉着声音答道。
“没问题,只要她在东莞,我一定找得到。你把照片或者名字告诉我。”
“只有照片,她应该经常去海德酒吧,你去那问问。”
“好,没问题。”
挂断电话后,马远很快便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这是他趁女孩熟睡时拍的,当时只是想留个纪念,没想到现在派上用场了。
做完所有事后,马远忽然像虚脱了一般,感到极度疲劳,连早餐都没胃口吃,索性躺到床上。床单还留有女孩的余温,如今却已人去楼空,他觉得自己心里也好像多了个缺口,一件往事悄悄涌进来,
2002 年 9 月,马远穿着一身绿军服,扎着牛皮皮带,在操场上挥汗如雨地站军姿,踢正步,一天训练结束,身体有如汤锅里捞出来,脱下来的衣服可以拧出水。洗完冷水澡,本想上床睡觉,忽然接到一个电话,是杨静打来的,哭哭啼啼想要见他,马上。
马远听她说得焦急,不知出了什么事,赶紧穿上衣裤,跟教官请了假,出门打车赶去财经大学。一到校门口,杨静远远瞅见他,就哇地一声哭出来,冲进他怀里,一边抽泣一边嚷着,“我受不了了,带我回家吧!”情景如同偶像剧的桥段。
马远看周围人都好奇地盯着他们,赶紧生拉硬拽地把她拖到僻静处。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今天,今天,被教官......”
马远感觉气血直冲头顶,手上捏紧了拳头,心里默默念出那个可怕的字眼。
“教官怎么你了?”
“他骂我!”
“就这?”马远不可思议地看着她,重复问了两遍,“除了骂你,还干什么了?”
杨静摇了摇头,“我就是迟到了一会儿,他就骂我,骂得很难听。我......我不想再军训了,我想回家。”
马远的怒火继续腾烧,但对象已经换成了杨静。
“你他妈有病吧!不就是挨骂吗?老子还被打过,皮带抽的,现在血印还没消。就为这破事你把我叫来,你知不知道我每天都累得要死,谁他妈有空管你的事。”
马远一口气骂完,转身便走,最后留下一句,“你要是快死了,再来叫我。”然后迈开大步,昂首离去,毫不理会旁人的窃窃私语。
如果说任何人一生中都会有后悔说的话,马远的无疑就是那一句。
一个月后,马远再次见到了杨静,那时她坐在财经大学第一教学楼的顶层,两只脚悬在外面,泪眼婆娑地看着楼下。
杨静是马远青梅竹马的老同学,小他几个月,跟他还有些转折的亲戚关系。父母做生意,家境相当优越,从小受宠。因为这双重关系,两人自小来往甚密。杨静成绩不好,父母便常常请马远辅导功课。渐渐地马远感觉杨静对他有好感,但他只是把她当作妹妹。
两人毕业后一起考到上海,马远进复旦,杨静去了二本的财经大学。刚到上海这么个花花世界,看什么都新鲜,马远不太愿意跟老家的人来往,只是杨静老是缠着他,要他帮这帮那,本就有点厌烦,加上那天晚上大爆发,就再没理会杨静了,没想到竟闹出这么大的事来。
是杨静的室友通知马远来的,那时手机还不普及,学生们都用宿舍公用电话。杨静把马远宿舍的电话抄在旁边,室友都看得到。
警察和消防也来了,学校师生更是围了个水泄不通,马远当着所有人面向杨静承诺,再也不会不理她,还为当初骂她道歉,最后才把她劝下来。接着又被拉去派出所做笔录,折腾得精疲力尽。后来他才知道,杨静是因为考试没考好,又兼跟同学闹矛盾,再加上马远也不理她,一腔愤懑无处排解便走了极端。
后来杨静父母听说了此事,带她去做检查,才发现她有抑郁症状,只好退学回乡,帮父母做生意为生。虽然摆脱了杨静,两家的关系却也决裂,从此再无往来。
马远便留下了心理阴影,对看起来单纯,年轻的女孩无比警惕。他宁可找年长的女人,也不愿碰青春靓女。他总是警告自己说,大学还没毕业的女孩,对世界和男人都有太多不切实际的幻想,看起来可爱,其实是慢性毒药,一旦成瘾,后患无穷。她们表面软弱,实则拥有鱼死网破的决心。所以他从来不怕坏女人,只怕傻女人。前者虽然坏,至少还能谈条件,傻女人就可怕了,能干出什么来简直无法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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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征岳
31楼
第二十九章 家乡的风景
福建省三明市属于闽北地区,与经济繁荣的沿海闽南不同,此地多山,交通不便,因而经济一直落后于南部。
何晴子的老家还在三明下辖的大田县郊区,父亲承包了一个鱼塘,以水产养殖为生,母亲原来是县纺织厂工人,现在下岗在家,不过家里条件不算差,还有几亩责任田,如今租了出去,每年能收到两万块租金。李东胜到家的时候,何家父母都已等候多时。何爸爸皮肤黝黑,脸上还有晒伤的白色斑点,看着就是吃过很多苦的模样,母亲倒显得年轻多了,跟丈夫站在一起,简直不像夫妻而像是长晚辈。何爸爸为了迎接未来女婿,还特地穿了件西服,只是明显地不合身,大约是借来的。
何晴子先喊了声爸,妈,接着便向他们介绍李东胜。还没等李东胜打完招呼,何父赶紧问道:“听说你是复旦的博士,是真的吗?”
何父的普通话极不标准,李东胜一开始不适应,没听出来,只好向女友求救,何晴子给他翻译后,他才恍然地点点头。何妈妈高兴地拍起掌来,“太好了,我们家总算有个知识分子了。”
何晴子微红了脸,飞快地瞥了一眼李东胜,眼神中露出骄傲之色。
寒暄过后,何晴子忽然发现了异常,问道:“永晴呢?怎么没看见他?”
何妈妈变了脸色,本欲发作,但看见李东胜在旁,气势顿时弱了下去,撇了撇嘴说道:“那个混小子,一大早就出门了,净跟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何爸爸这时瞪了何妈妈一眼,她赶紧闭上了嘴。
何晴子知道他们不愿多谈弟弟,只好赶忙转移话题,“这次五一放假三天,后天我们就要回去了,县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明天我跟阿胜一起去。”
听到阿胜这个古怪的称谓,李东胜疑惑地看着她,何晴子笑道:“来了这里,就要入乡随俗,我们都喜欢叫人阿什么什么。”
“那我叫你阿晴可以吗?”
“请便!”
两人说笑了一会,快到吃饭的时间了,一个个子高挑,染着黄发的年轻男子猛地闯了进来,一边走一边嚷道:“我来看看姐夫,明天请姐夫吃饭。”
李东胜转头看向他,心里顿觉一凉,这分明就是个流氓混混嘛!
只见何永晴顶着一头乱蓬蓬的黄发,脸上又瘦又黑,还隐约有伤痕,穿着松垮的牛仔外套,到处缀满叮叮当当的吊坠饰品,像极了网上描述的杀马特青年。笑的时候露出一口泛黄的牙齿,显然是抽烟的结果。
何永晴一见李东胜,便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遍,丝毫不顾及礼仪,“你就是上海来的博士啊?”说着伸出手跟他握起来。他的普通话就标准多了,李东胜赶忙站起来问好,心里却泛起了嘀咕,看这位爷这架势,哪个单位敢要?这要推荐给别人,岂不是害人吗?
何永晴打完招呼,便自顾自坐到餐桌旁,挑着筷子夹菜往口里送。何父赶紧呵斥道:“退一边去,菜还没上齐,客人也没坐,你懂不懂规矩?”
何永晴啪地摔了筷子,怒气冲冲地站起来,向父亲横了一眼,便转身一头扎进房间里不出来了。
何爸爸喟然长叹:“唉,这孩子,都是他妈惯坏了,让你见笑!”
李东胜虽然没完全听懂,但还是能猜到他话里的意思,勉强笑了一下,转头看向何晴子,她正满怀忧虑地看着自己。
在何家歇了一晚,第二天何晴子带他上县城逛街。县城很小,主要的商业区只有三条街汇聚成的一个广场。两人看了场电影,中午便在肯德基吃午饭。何晴子一反刚刚的高兴模样,面露忧色,向李东胜问道:“我这个弟弟,你看能找到工作吗?”
李东胜吸了一口可乐,微微摇了摇头,“这可能取决于他自己吧。其实他要想工作,在本地应该也能找份工厂的活,不一定要去上海。离家近些不是更好吗?”
“唉,你不知道我爸妈的心思,他们其实是想让我照应他。”
“这,不合适吧?你有你自己的人生,怎么顾得了他呢?”
“你不知道我们这里的习俗,家里如果有儿子,那就是传续香火的苗子,就是再没出息,也是全家都要守护的重点。尤其是姐姐妹妹,都要为儿子牺牲。”
李东胜愣了半晌,才慢慢回道:“原来是这样。”
“你......会不会后悔跟我在一起?”何晴子盯着他的眼睛,声音有些轻微的颤抖。
李东胜张了张嘴,本想说什么,可又犹豫起来。他的确没有做好思想准备,在何晴子刚刚提出要求时,他以为这只是简单地帮个忙,但亲眼见到何永晴后,他突然意识到,可能在跟何晴子结婚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何永晴都将是他们的包袱。而以他给自己树立的人生目标而言,他既不会成为有钱人,也不会走上官场,那么,他还能拿什么来照顾这个小舅子呢?
何晴子苦笑了一下,脸上现出浓浓的颓丧神色,不由自主地垂下眼皮,“不要紧,我......不怪你。”
“我觉得,我们应该对彼此有信心。”李东胜猛然伸出双手,紧紧握住何晴子,炽热的目光直视着她,“我的家庭也不富裕,我们将来也要赡养他们,就如同照应你弟弟一样,这是我们这一代人逃不了的责任。出生是我们没法选择的,但我们既然选择了彼此,就该承受这选择的代价。如果你以前相信过我,请将这份信任一直保留下去,我会证明给你看,我值得你的信任。”
李东胜神情坚定而诚恳,语调平静,一字一句都像落在她的肺腑之间,使她心里感到坚实的安全。她张开手指,翻过来牢牢抓紧李东胜的手,霎时一股热流涌向眼眶,差点沁出泪来,连鼻子都有一点发酸,她不得不低下头去,试图掩饰这软弱的一刻。
窗外和煦的阳光照亮了整条街道,许多的三轮车,摩托车和农用拖拉机混在汽车车流里,若无其事地往来穿梭,这是上海看不到的景象,却是李东胜和何晴子从小看到大的家乡风景。
“我觉得,我们好像来自同一个地方。”李东胜笑着对何晴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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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征岳
32楼
第三十章 膨胀
2013 年 7 月,陈孟尧终于感觉到自己一只脚迈入了成功人士行列。同芯半导体的二维码解码芯片大获成功,连国内最大的收款机制造商-联达公司都主动找上门谈合作。陈孟尧一时准备不足,首批上市的两百万片几天就被抢购一空,而联达公司为了抢下后面的优先供应权,甚至愿意预付两百万货款。公司一下子有了充裕的资金,为了抓住机会快速发展,陈孟尧一边招兵买马,一边再次启动融资。
这次融资进行得相当顺利,国内国外七八个投资基金都表达了意愿,经过一轮谈判,陈孟尧最终选择了两家风投入场,一个是沈大霄的蓝松资本,另一家是本土的睿思基金。投资到位后,陈孟尧的股份降为32.3%,周海 16.5%,两人还承诺凑出 10% 作为股权池,分配给将来引进人才的期权配额。
接下来他们在华能大厦租下一层楼作为新办公地点,内部组织结构也做了扩充,增设法务部,由唐灵隽挂名管理。那时,国内真正具有独立芯片研发能力的企业还不多,同芯的成功一下子在业内引起震动,天天都有高校微电子专业的学子带着证书去应聘。陈孟尧也趁着势头,上马了几个新项目,一方面继续巩固二维码市场,两一方面,瞄准车用芯片市场。
这一决策出自他自己对市场的判断。那时特斯拉汽车在全球掀起电动车浪潮,国内电动车受到政府补贴也大力发展起来。与传统汽油车不同,电动车的智能化程度比较高,因此芯片需求量很大。不仅发动机,车内电器需要控制器芯片作为控制中枢,最重要的锂电池组也需要强大的电源管理芯片,才能保证安全的电力供应。另外,车内中控台,辅助驾驶等等,都离不开高性能芯片。
陈孟尧的思路是,从电源管理芯片入手,切入车用市场。这种芯片的开发难度不小,而且因为之前公司做的都是数字芯片,电源管理则属于模拟芯片,两者有截然不同的设计思路。为此同芯公司从上海,北京各高校招了几个博士,专门做模拟集成开发。
2013 年年底,电源管理芯片的首个商用版本发布,同芯公司在北京奔驰文化中心召开盛大的产品发布会。现场媒体群集,相机闪烁,一身白色西装的陈孟尧站在舞台中央,向世界展示着自信的笑容。演讲中,陈总裁既表现了对行业,对科技的深刻理解和洞察,又不失幽默地调侃了自己和团队,说同芯公司只是个闭着眼往前冲的熊孩子,误打误撞闯出了一条路,希望带给国内同行以信心,期待更多有识之士能一路同行,大家一起成长。
这话说得十分漂亮,让一同受邀前来的同行,学术界人士,和汽车厂商代表都相当受用,轮流向媒体称赞陈老板的勇气和情怀。有了一众名人大佬的宣传,同芯公司的名气一下打响了,陈孟尧开始频繁出现在科技媒体的新闻版面,和电动车的热门资讯绑定在了一起。
这是收获的一年,是快速发展的一年,是见证奇迹的一年。开年的时候,公司上下还在为生存忧心冲冲,到了年尾,已经成了最炙手可热的新创公司之一,人人都在谈论着他们的名字。领导的接见与视察,媒体的采访和报道,突然就纷至沓来,热闹非凡,令人目眩神迷。
这一年的公司年会,已经有了两百多人参加。公司包下了外滩鼎泰酒楼最大的宴会厅,席开二十桌,还请了东方卫视著名主持人来主持年会。整场表演的气氛十分热烈,既有员工们自己排演的节目,也聘请了沪上著名乐队来助兴。大伙边吃边笑,互相敬酒,连一向滴酒不沾的邓荣也被劝下了半杯红酒,脸霎时红得像油焖过的虾壳,陈孟尧怕他出事,赶紧叫司机送他回家。
最后一直闹到深夜,节目表演完了,饭菜也已席卷一空,众人都有了醉意,该到散场的时候。陈孟尧突然脑子一热,当众宣布有个重大消息要告诉大家。
那时,一半的人都已起身准备离开,剩下人也在各自收拾衣物,听得此言全都齐刷刷看向老板。陈孟尧本来因为醉酒,脸已有了微红,这时被众人注视,越发红得透亮。他沉吟了片刻,目光转向唐灵隽,眼神变得炽热,大声说道:“我要向唐灵隽女士求婚,请大家做见证。”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惊呆了,唐灵隽更是一下瘫坐在椅子上,不知所措地看着陈孟尧。很快反应过来的众人一起尖叫着鼓掌,全都把目光射向唐灵隽,羞得她两颊像火烧般通红。不知是谁带头喊了声“嫁给他”,一群人都开始齐声叫起来,声如奔雷,其势如涛,唐灵隽退无可退,只得点头答应。等到大家心满意足地散开时,陈孟尧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大错,因为唐灵隽此时正盯着他看,表情冷若冰霜,眼光如刀似枪,像要当场把陈孟尧扎个透穿。
事后,陈孟尧足足道歉了一个月,才敲开唐灵隽的房门。那天是小年夜,再过几天就要过年了,早就说好了回陈孟尧老家,如果因为这件事生变,必然引起父母的猜测。陈孟尧着急起来,特地买了最新款的 iphone 手机来赔罪。
进门的时候,唐灵隽还是冷着脸,余怒未消的样子。陈孟尧看了看她租住的新家,发现多了不少名牌电器和衣物。
“你最近业绩不错嘛!”陈孟尧笑着问。
唐灵隽没有理他,只是回到电脑桌前,敲打着键盘。
陈孟尧尴尬地笑笑,赶紧从公文包里掏出 iphone 手机,轻轻放在她面前。
“上次的事,是我不好,没跟你打招呼。为了表示诚意,请收下我送你的手机。”
唐灵隽停下手,看着白色的手机包装盒,叹了口气说道:“你还是没有明白我为什么生气。”
“不是因为求婚?”陈孟尧有些意外,用期待的眼神看向唐灵隽。
“求婚是我要求的,虽然那天的场合我不认为适当,但也不会就此怪你。”唐灵隽说着,站起身来,伸手往陈孟尧胸口拍了两下,“我生气的是,你开始膨胀了,忘乎所以了,这是个危险的信号。”
陈孟尧瞪大了眼,吞吞吐吐地辩解,“我......我没有。”
“你把私事混同于公事,这就是忘记自我的标志。”唐灵隽显然酝酿了很久,说话条理分明,“年会说到底也是公司的事情,不是你老板一个人的表演舞台,你在这个场合办私事,就是公器私用,公私不分。你这样做,能有什么结果呢?让员工来八卦老板的家事吗?以身作则,让大家都借着公司资源满足自己的私心?这样下去,你的公司就完了,知道吗?”
唐灵隽连珠炮式的质问让陈孟尧心理受到极大震动,一张嘴开合了半天,却完全说不出话来,表情变得窘迫而愧疚。唐灵隽盯着他看了一会,似乎也觉得话说得重了些,转头又看了看手机包装盒,语气变得轻柔起来,“对不起,刚刚我说得过分了些,其实也没有那么严重。以后你注意一下就行了,谁也不是天生会做管理的。”
陈孟尧苦笑了一下,摇头道:“我实在不是做企业的料,所以需要你时时在我身边教导我。”
“教导不敢当,”唐灵隽笑着说:“只是我当初跟着师傅,学了不少他做管理的法子,可以传授你一些经验。”
陈孟尧又是惊讶又是羡慕,感慨道:“果然人和人的差距就是这么大,你时刻不忘学习新知识,而我当初进华海四年,只知道闷头干活。”
两人接着谈笑了一会,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夜里十点,陈孟尧拿起公文包准备告辞,刚迈了几个步子,就感觉手腕被人抓住,一股暖暖的温热传到了皮肤上。
“今天,就留在这里吧!”唐灵隽轻轻说道,陈孟尧如遭雷击,呆愣着回头看她,只见女孩媚眼如丝,脸上微微泛红,正微笑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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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楼
第三十一章 密谋
“凯文,大喜啊!”黄理仁咧开嘴,笑容把两颊的肌肉挤成团,“你在东莞干的事,总部都知道了。现在比尔对你很赞赏,说你刚到中国一年,取得的业绩就相当于过去分公司忙乎半年的总和。”说着头也晃起来,“我看你取代王荣辉只是时间问题。”
马远鼻子里哼了一声,“王荣辉那老家伙不是去告状了吗?”
“他告他的,”黄理仁撇一撇嘴,神情不屑,“有兄弟我在,他翻不了天。”
“你少在我面前邀功!比尔会听你的?”马远斜睨了他一眼,“还不是我实打实的成绩。”
“好好好!是你的功劳。现在连新加坡的老徐都在为你说话。所以王荣辉不告状还好,他一告状,反而全公司都知道他的破事了,现在估计肠子都快悔青了。”
“你说,”马远脸色变得严肃,盯着黄理仁,“公司有没有动王荣辉的意思?”
黄理仁抿了抿嘴,偏着头思索了一下,“暂时可能还不会动他,他毕竟在中国经营多年,根深叶茂,不过总公司会给你独立经营 LED 芯片的权限,你以后不用向王荣辉汇报工作了。你想从哪里调货,就从哪里。公司要求你尽快占领市场。”
马远哦了一声,神情有些低落,心不在焉地跟黄理仁道别,然后关掉微信视频。他坐了一会,稍顷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推开玻璃,正对着是一个老旧小区的巷子,白天少有人往来,一个杵拐的老人慢悠悠走过,忽然有只狗对着他狂吠起来,边叫边作势扑出,然而脖子上套着的绳子勒住了它,它更加愤怒,左冲右突,却始终不能摆脱。老人恶狠狠啐了一口,对狗骂了几句,然后转过头,慢慢走远了。
九月的深圳还是夏天,刚从深圳南站出来,马远被一股热气呛着了,喉咙顿时火辣辣的,他看了看东边天上的骄阳,皱着眉垂下了眼皮。几个出租车司机过来揽客,马远瞪了他们一眼,随即挥挥手一律拒绝。径直走到公交车站,顶着大太阳等车,连头发都湿了,好不容易搭上一辆,却连座位也没有,空调全不顶事,额头的汗汩汩而出,他掏出纸巾擦干后,慢慢挪到空调出风口,让冷风直吹。
公交车穿街过巷,一路走走停停,乘客上车下车,面孔换了一群又一群,等到马远睁开眼时,车已到了目的地 - 华强北电子市场。
马远挤进熙熙攘攘的人群,沿着扶手电梯上到三楼,眼光迅速扫过所有柜台。每个柜台都摆满了电子元件,有的挂着一闪一闪的灯珠,提示他有 LED 元件卖。马远走过每个角落,同时有三个以上摊主举着价目牌向他兜售。有的摊主则很安静,躲在柜台里面焊接电路板。
马远走了四五百米,到对面一个角落的摊位边,那里还用墙板隔开外面,看起来比纯粹像摊贩一样的柜台高档不少。墙板上面还挂了一块红色牌匾,写着“深圳卓立和科技有限公司。”
摊主约有三十岁,坐在里间一张小桌子旁,正低头用小刻刀刮着一块芯片,试图把引脚上沾的焊锡剐蹭下来。
马远站住看了一会,随后伸手在柜台上敲了两下,“又在忙着造假啊?蔡老板!”
摊主抬头,先是惊讶,随后大笑,脸上肥胖的肌肉一颤颤地抖动,然后倏地站起身来,“你小子又在胡说,我这是帮客户修电路板。”接着上下一打量,“听说你升经理了,还是美国大公司的,混得果然不错。”
“我就是个光杆司令。还是你蔡宁大老板逍遥自在。”
“咳,现在华强北的生意也不好做。”
“等会有空吗?请你吃饭!”
“你的饭我是一定要吃的,只不过,”蔡宁脸露狐疑,目光狡黠,笑了一下,问:“你不是在上海吗?来深圳出差?”
“我是专程来请你吃饭的。”
“我才不信,你小子从小就无利不起早,没有什么目的你才不会来找我。”
马远叹了口气,笑着说:“好吧,我承认,我是有目的的,等会儿吃饭再说吧。”
华强北到下午六点下班,除了少数顾客,大多数是卖家在里面走动。马远邀了蔡宁一起出去,在华强北后面一家火锅店坐了下来。
蔡宁当先给马远倒了满满一杯啤酒,然后给自己也满上,碰了下杯后,自己一口饮尽。
“这么多年没见,今天突然来找我,说吧,到底为什么?”蔡宁又倒满了,一手环握住杯子,笑着问。
马远递给蔡宁一张名片,“这是我的名片,我现在在卖英思达的 LED 芯片。”
蔡宁看了一眼名片,“你不是博士吗?怎么不搞科研了,跟我一样跑市场卖货?”
“公司里的内斗,我失势了,所以被发配来这里。”
蔡宁哈哈大笑,“我不信!”说着还摇头,“从小到大都是你算计别人,”接着伸出手指指向马远,“你也有被别人斗败的时候?”
马远看了眼四周,有人好奇地瞄向他们,他有些恼怒,盯着蔡宁说:“我当你是朋友才能找你帮忙,不是来听你嘲笑的。”说罢一口喝尽了杯中酒,砰地重重放在桌上。
“对不起对不起!”蔡宁笑着向他作揖,“是我鲁莽了。”
“说正事吧,”马远坐得端正。
“请你帮忙卖一批货。”
蔡宁皱了皱眉,“什么货?不会是白的吧?”
“说正经的,”马远瞥他一眼。
“英思达的芯片,我帮你拿到新加坡的货源,你用低于国内的市场价往外销,卖得越多越好。”
蔡宁瞪着他,“你这是——”一拍大腿,“故意扰乱市场?”
“没错,我就是要市场乱起来。”
蔡宁盯着马远看了一会儿,向他竖起大拇指,“马总手段高啊,你这是想挑起乱子来,浑水摸鱼。”
“你可以这么想,怎么样?这个忙,帮还是不帮?”马远低头晃着手里杯子。
“对你也有好处,你的价格比别家都低,生意都会流到你这里。”
蔡宁摇摇头,“这种局面不会持久的。”
“英思达总部不会不管,到时一定出面统一价格,我也做不了多久。”
他抬起头,向马远眨了眨眼,“我可不是目光短浅的家伙。”
“放心!”马远端起一盘羊肉卷,一股脑全倒进汤里。
“事成之后,华南总代理是你的。”
蔡宁咧开嘴笑了,猛地站起来,举起酒杯,“祝马总马到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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