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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神州——五代十国纪事(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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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神州——五代十国纪事(连载)

总老师麦加
1楼
前言
几年前,名导冯小刚的古装大作《夜宴》上映,我弟弟看过之后,问了我一个问题:“五代时有无鸾这个人吗?”因为是在电话里聊,我误以为他说的是“吴峦”,便回答说:“有,不是太重要,但算得上一个真正的英雄!”后来,自己也看了一遍电影,我才知道,我是大错特错了:
那是无鸾,是大帅哥吴彦祖演绎的悲情王子,他的原籍是丹麦,原名叫哈姆雷特;
不是五代时那条正直刚烈的山东汉子;不是那个不顾被朝廷抛弃,仍率众英勇抗击外敌入侵,并屡败契丹人的云州知州;不是那位威武不能屈,在被叛徒出卖后,以身殉国的伟丈夫……
声称以“五代十国”作为历史背景的影片并不是只有一部《夜宴》,起码我知道的,还有老谋子的《满城尽带黄金甲》和余明生的《独孤九剑》。这些大片的剧情尽管各不相同,但有一点还是共通的:它们没有一个人物、一个事件,甚至一个国家能在五代时期找到历史原型。都是在“五代”这个羊头招牌之下,堂而皇之地贩卖着没有丝毫羊分子存在的狗肉。
虽然我认为戏说剧能娱乐大众,完全有其存在的必然性和合理性。但诸位大导在“戏”乾隆的时候,至少不会把弘历是清朝皇帝这件事弄错;“戏”三国的时候,至少关羽、赵云、诸葛亮之类的真实人名还会出现一下,就算要捏造一个假人,比如《见龙卸甲》的曹婴,也还会给她安排个曹操当爷爷;像“五代”这样,既没有一个史实人物出现,也没有丝毫当时的社会特色(例如在《夜宴》中,葛优仅凭一纸口令,就让几个行刺吴彦祖失败的武士自杀那一幕,在五代几乎不可能发生),被影视“戏”得完全找不到北的时代,还是不多见的。
五代是一个灾难深重的不幸时代,也是一个极为独特的时代,它也有乱世的精彩,但又绝对不是之前三国或十六国的翻版,它在太多的方面,与我们平常印象中的中国古代格格不入:
这是一个将鲁迅先生的“吃人”这个词由文学比喻转变为大规模实践的时代(五代时期有史可查的食人纪录,比今天在网上常被人宣扬的“五胡乱华”时期要多得多)、这是一个将“下勀上”变成了惯例的时代(日本战国的“下勀上”与五代比起来完全是小儿科)、这是一个全社会都弥漫着的重武轻文与好勇斗狠风气的时代、这是一个实用主义盛行忠义观念遭唾弃的时代、这是一个强大的地方自治与虚弱的中央权威并存的时代、这是一个将丛林法则发展到极致的时代……
大概可以用一句话概括:五代是中国历史上最彻底的乱世!
它是中国历史的一个重大转型期,对随后的中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不能了解五代横暴的人,也就很难理解之后赵宋的文弱,以及再往后直至明清,以文制武为何成为历朝不变的国策……
这些,大概就是我在踌躇良久之后,不自量力地想给朋友们展示一下五代时代的原因吧。
就像讲三国故事的人,从来不把曹丕代汉当作故事的开端,同样,五代乱世大幕的拉开时间,也远早于朱温代唐。原先,我觉得最合适当作五代开端的标志性事件,是中和四年(公元884年)的上源驿之变,后来考虑,要交待清楚乱世出现的背景,前面几年是不能省的,故而将本文叙事的开始时间,又上推九年。预计本文叙述的时间段,将从公元875年到公元979年,上下超过一百年。这样的工作量,两年前在下完全不敢想像,但愿不会半途而废吧。
虽然知道吴峦的人,可能永远也不会有知道无鸾的多,但在下还是不揣浅薄,希望能用一篇简陋拙文,让更多不熟悉那个时代的朋友,能够了解一个比那些影视作品更接近真实的五代,于愿足矣。
是为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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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老师麦加
2楼
第一章 乱世的序曲:公元875年
“感动中国”
那是一个凉爽的秋天,有一大群体长只有几厘米的小生灵,扇动着它们灰绿色半透明的翅膀,正在华夏大地上做着逍遥自在的自助游。因为它们的数量比较庞大,远远超过了每年春运的人流,沿途自然会给当地带来一些麻烦,所以一路上,它们遮天蔽日,像移动的乌云,将几乎所有的绿色都吞进自己的腹中,身后只留下光秃秃的黄土地,和农夫们绝望失神的目光。是的,你猜对了,它们的名字叫蝗虫。
它们的旅游路线,大致是从今天的湖北省出发,北上扫荡了河南省的庄稼,又向西进入了今天的陕西省,前方目标,就是当时全世界最大的城市,大唐帝国的帝都--长安。突然,蝗虫们停下了前进的脚步,因为它们惊奇的发现:这里的天子无比圣明,这里大臣都是贤良方正,这里的官吏全部恪尽职守,这里百姓人人安居乐业!也许传说中的上古尧舜盛世也不过就是这样吧?
蝗虫们被眼前这一派安定团结的和谐景象所深深打动,从而在心灵深处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为自己曾给湖北、河南的人民带来的损失感到了真诚的忏悔!
显而易见,这不但是一群熟读儒家经典,通晓天人感应理论的知识型蝗虫,而且还是一群经世致用,知行合一的实干型蝗虫。亡羊补牢犹未晚,浪子回头金不换,一旦意识到这一点,这群拥有崇高精神修养的蝗虫们便做出舍已为人的伟大选择:它们拒腐蚀,永不沾,再不看一眼田野里那些即将收割的可口庄稼,用超乎常虫的顽强毅力,压制住了自己填肚子的生理本能,绝不再吃一口粮食,只只都像高举炸药包的董存瑞一样坚定,紧紧抱着荆棘枯木,义无返顾地绝食而亡!
这是一群多么伟大的千古义虫啊!于是,这亘古未闻的义举很快便四处传扬,百姓们感动了,大臣们感动了,连大明宫中至圣至明的天子,也被感动了……
这是发生在一千多年前的一段真实的谎言。
说它真实,是因为它确实以公文的形式,出现在了当时长安市长(京兆尹)杨知至的官方报告中,并且通过了大唐中央政府最权威的鉴定,证明此事真实可靠!帝国的精英们,包括政事堂各位宰相在内,都被蝗虫的高尚行为所震撼,为此特向皇帝表达了最诚挚地祝贺。大家都在感慨:陛下的圣德果然是地厚天高,连虫子都被感化了……
而说它是谎言的原因,我想,就不用解释了吧?
在长安近郊,天子脚下,官员都可以如此明目张胆地糊弄中央,并且轻轻松松取得成功,那么其它地方还用得着说吗?
此时是大唐僖宗皇帝乾符二年,公元875年。
今天的读者,尽可以把它看作一个笑话,但对于当年京畿的百姓来说,这意味着他们在大灾之年将得不到任何赈济,连上缴的两税也不会有任何减免。贫穷的人家,即将卖儿卖女,家破人亡……
一年前,暂时还有良心的翰林学士卢携,就在他的一篇著名奏章中,为唐末这些小民的生存状况作了一番令人印象深刻的描述:
“臣曾亲眼看到关东(指潼关以东)去年的旱灾,西至虢州,东至于海,春麦的收成只有正常年景的一半,秋粮寥寥无几,冬季菜蔬几乎绝收。贫穷的百姓只能将蓬草的种子磨成细粉,掺和着冬季前采摘积存下来的槐树叶子下肚,还有人比这更为贫苦,惨状更难细述。年复一年的欠收,让还有点气力的百姓向灾情轻一些的其他州县逃荒,留下的全是最弱最贫的饥民,他们没有地方可以投靠,只能坐困荒村之中,慢慢等死!”
“朝廷纵然下达免除捐税的命令,也没多大意义,因为就算不免,也很难再收到一文钱。但实际上,各地州县政府却仍然必须向三司(指盐铁转运、度支、户部这三个中央的财政部门)缴纳税金,所以各地官吏继续对穷苦百姓们催逼勒索,动辄使用酷刑拷打,无所不用其极!但是穷苦百姓们即使卖掉自己的小破屋,让妻子去当别人的奴婢,再把儿女出卖,所得的几个钱,也不过就够税吏们一顿吃喝而已,根本就到不了国库!更糟的是,在朝廷的正式税收之外,地方上还有五花八门的各种杂费和差役,对百姓层层盘剥!如果朝廷不马上采取行动,百姓将无法活命!”
“请陛下赶快下旨,对于民间拖欠的捐税,应该一律豁免,不再征收。同时打开各地的义仓,从速赈济,才能使百姓熬到晚春,那个时候,各种野菜、树叶开始发芽,才有吃的,接着桑葚成熟,饥荒才能渡过。眼下这几个月情况最为急迫,行动不可迟缓!”
书毕,上呈当今天子李儇(读音“宣”xuā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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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老师麦加
3楼
@新思维新方向 2011-10-08 13:51:11
谈五代就不能不说朱温和李克用,还有那个“生子当如李亚子”的李存勖。希望楼主评价他们的时候客观一些,比如朱温就不止是个荒淫的暴君,作为一代枭雄他爱惜人才,重视耕作还是值得称道的。说到强,不得不说沙佗一族,中原五代里面竟有三个开国皇帝是沙佗人,还有一个也曾经在沙佗人手下做事。虽然沙佗人已经融入中华民族,但是可以看出当年他们还是很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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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作道德评判,仅以能力计,朱温是个了不起的人。
个人认为,由于沙陀人的人数非常少,他们建立的国家从制度到文化也没有任何民族特色,出现三位开国之君(如果条件放宽点儿甚至可以算五位:李存勖、李嗣源、石敬塘、刘知远、刘崇),只是偶然出现几个强力的个人而已,并不是这个民族的强势,这与同时期契丹人的情况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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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老师麦加
4楼
@京华烟云AMIP 2011-10-08 19:59:33
麦老师大作又出啊,支持!
不知道是否要写到北汉这些边角政权呢,还是到宋朝建立就为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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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能坚持下去的话,肯定会写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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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老师麦加
5楼
僖宗皇帝和他的“阿父” 一
接到卢携此份上书的时候,大唐僖宗皇帝李儇还未满十三岁,即位才几个月,按照今天孩子的常例,小学还没毕业。李儇,原名李俨,爵位是普王,在被确立为新皇帝人选时才改的名。“儇”字的字义,是轻薄有小聪明,不知是谁给他改的,竟能如此名符其实,真是太有才了!
本来,去世不久的一代昏君唐懿宗李漼有八个儿子,因为不曾立皇后,所以不存在嫡子,而李儇在八个皇子中排行老五,按照“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儒家礼法,皇位是轮不到他的。
不过,大唐帝国到中期以后,在皇帝由谁干这个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儒家礼法早就靠边站了,皇宫中的“公公”们才拥有最终决定权。大唐帝国的宦官集团,是一个牛人辈出的“阴雄”(多耍阴谋的高手,故名)团体,那可不是一般的了得。
不比不知道,例如清朝有名的所谓“大太监李莲英”,如果以唐朝同行的业务标准来看:他至死也不过就是“老佛爷”的一个跟班,没带过兵,没杀过亲王宰相,没制造过皇帝,要什么没什么,还不如一头撞死得了,就别给咱太监行业丢人了!看看我们的业绩:从安史之乱结束时的代宗算起,到僖宗,大唐共出现十一个皇帝,其中就有八个的上台是由我们拍板决定的,超过了总数三分之二,同时我们还杀了两个(宪宗、敬宗),吓死一个(肃宗),废掉一个(顺宗)、狠狠教育了一个(文宗)。至于杀个把亲王、宰相,那就和捻死个臭虫差不多,然后举朝吓倒如蝼蚁,试问天下谁能敌?
唐朝的宦官们为何能如此牛气冲天?首先是因为他们在制度下掌握了中央兵权,正所谓:流氓会武术,谁也挡不住!
晚唐的军队大致可以分成两大体系:即由各地节度使或观察使、采访使控制的藩镇军队和以左右神策军为主体的中央禁军(唐后期的中央禁军有十支,除左右神策军外,还有左右羽林军、左右龙武军、左右神武军、左右神威军,多数时候也由宦官控制,但与神策军相比,它们的实力和影响力均微不足道)。
藩镇军队是唐军的绝对主力(距此时间最近的唐军总数统计,在宣宗大中年间,共有“九十九万七百一十五人”,除去十多万中央禁军,藩镇军队数量超过八十万),但自安史之乱以后,就有相当一部份藩镇已脱离唐政府的控制,剩下的那些还听命于中央的藩镇,对中央命令的执行力度也多半要打折扣。按当时的规定,藩镇军队在自己辖区内的开支由自己负责,一旦接受朝廷命令外出征战,则一离开辖区,费用即改由中央拔款(自然,能不能足额及时发放是另一回事,一般都不够用,仍需本镇补贴)。所以各藩镇军队即使奉调出征的,只要战事不涉及自身利益,他们离开本镇后,多数都出工不出力,坐享朝廷的粮米银钱。
神策军原本也是藩镇军队,最早隶属陇右节度使哥舒翰,驻防临洮。后来奉命入援京师,防区让吐蕃人给乘虚攻占了,从而因祸得福,变成了待遇优厚而工作轻闲的中央禁军。神策军最初只有一千余人,但好工作自然会很多有门路的人想方设法往里钻,所以神策军人数不断膨胀,后期保持在十万人左右,最多时曾高达十五万人。由于安史叛变后皇帝信不过外臣,从德宗朝起,神策军的两个最高职务:左军中尉和右军中尉就固定由宦官担任,自此直到朱温入京,在中央掌握枪杆子的,一直是这些“身残志不残”的公公们。面对几乎赤手空拳的朝中大臣,捏着枪杆子的人,能不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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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老师麦加
6楼
@意与白云间 2011-10-10 09:23:43
特来顶麦加兄!
煮酒终于又有全面描写五代十国的大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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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存勖可以算一个,只是他堕落的太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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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老师麦加
7楼
@才到中天万国明 2011-10-11 16:02:20
朱温一点好感没有,我原来读五代史,印象是看到这段,他手下大臣按禅让一贯的规矩来,先封王,然后这家伙居然抱怨他收下大臣没立刻让他称帝,把他手下大臣给宰了。这实在是权臣的耻辱,看到这段后就再也不喜欢这个时代了。乱世也要有格调,论中国乱世,第一春秋战国,第二魏晋南北朝,五代?实在不喜欢。尤其是这个时代屡屡出现一群手握重兵的白痴,比如主动把幽州送给契丹那位(不是石敬瑭),比如拥兵10万,以皇帝岳父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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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中天兄:在下认为朱温杀蒋玄晖的真正原因并不是他没立刻让自己称帝,那只是一个借口罢了。
由于五代和三国或十六国的社会环境差异很大,更加无序和不稳定,不能简单论高下(至于春秋战国,在下一直认为它不属于乱世)。
按个人的看法:假如让五代群雄生于三国,他们多数不会有出头之日,但假如让三国群雄生于五代,恐怕死得更快!比如刘备这样的领袖,如果生在五代,就是有九条命也不够部下砍的。还有如慕容垂,在五代也决无复国之可能。正是这些内在的不同,让五代群雄大多显得精于眼前,拙于长远,在下希望能把这种差别写出来。
另外谢谢中天兄的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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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老师麦加
8楼
@武丁大帝 2011-10-12 06:26:31
鄙人以为,五代故事最全面的人物是李嗣源,他就是从上源驿之变开始成名,而后参加了梁晋争霸,后唐开国而后当皇帝,成五代名君。石敬塘还是他的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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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可以加上这一段:“某胡人,因乱为众所推,愿天早生圣人,为民作主。”差不多就到结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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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老师麦加
9楼
马球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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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老师麦加
10楼
僖宗皇帝的“阿父” 三
田令孜,字仲则,蜀地人,出身低微,自然,这是一句废话,出身高贵的人是不会去做宦官的。他原本姓陈,原名不详,后来认了一个姓田的不知名宦官为义父,才改成现在的名字。他在强人如林的同行中,原本只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但幸运的是,他被分配到普王李俨身边做事,早早接近了这位未来的天子,使他有了飞黄腾达的良机。
不过,古往今来,机会都只偏爱有准备的大脑,田令孜能够成功,更因为他是一个时刻准备着抓住机会的人。尽管当时普王李俨并不受宠(懿宗皇帝最爱的孩子,是郭淑妃所生的女儿同昌公主),但田令孜还是敏锐的认识到:这是一张有八分之一头奖概率的巨奖彩票!而且负责开奖的,并不是懿宗皇帝。既如此,谁敢说普王就不会中奖?
因此,田令孜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这张到手的彩票。他原本就通书史,精谋算,哄小孩的本事更是胜过多数幼儿园老师。他常常带上一盘水果,一盘点心,陪着小普王一边吃,一边开心地聊天,终日形影不离。
五岁就死了母亲,也从来不被父亲关注的小普王不缺少点心,但最缺少亲情和关爱,他很快就把这个“可敬可亲”的田公公当成了自己无可替代的亲人,甚至连就寝时都要田令孜陪着他才能安睡,实际上已从心理上代替自己的父母。到后来,这个孩子这种畸形的恋母情节进一步发展,甚至步当年东汉那位声称“张常侍是我父,赵常侍是我母”的孝灵皇帝后尘,也称田令孜为“阿父”了。
数年后,懿宗驾崩,僖宗即位,田公公收藏多年彩票中了头奖,被立即提拨为枢密使,变成宦官中最有权势的“四贵”之一(“四贵”指两枢密史和两神策军中尉)。
一个发展成熟的权力集团,内部总会分裂出各个派系,田令孜在巩固了他的“阿父”地位后,便巧妙利用了小皇帝的能量,和宦官集团内的派系矛盾,使自己脱颖而出。他先是与实力最雄厚的杨氏家族(宦官不能生子,所谓“家族”是通过养子这种虚拟亲属关系建立起来的,如汉末著名的奸雄曹操,也是大宦官曹腾的名义孙子)合作,于乾符元年挤走了韩文约,又于乾符四年逼迫刘行深退休。扳倒两个老前辈后,田令孜拉拢在右神策军中人脉颇深的西门氏家族,联手打压前盟友杨氏家族首领杨复恭,登上左神策军中尉的高位,成为大唐宦官中的第一人。更由于僖宗对他的无比信任和依赖,至此朝廷政事基本上都由田令孜说了算,田公公权倾一时!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儒家的理想人生。但对于很讲实际的田公公来说,身和家都是天然残缺的,自然也没有治国平天下的动力,权力在手,就是用来创收的。
一大进项是卖官,田公公成了各色官服的批发商(按唐制,一至三品官的官服为紫色,四品绯色,五品浅绯色,六品深绿色,七品浅绿色,八品深青色,九品浅青色),甚至出售的紫色或者绯色官服时,都不用知会僖宗皇帝一声。
不过,大唐的官职爵位,毕竟是有名额限制的,光靠这项收入,来钱还太慢。为了满足小皇帝的任意挥霍赏赐,和自己中饱私囊,田公公采取了操作更简便的“拿来主义”,派人清查长安东西两市所商人的家产,看看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然后全部没收,送进内库。如有人胆敢不服,就抓起来,交由京兆尹杨大人(就是那位奏报“仁义蝗虫”的杨知至),大棒打死!
自然,这类不和谐的画面,小皇帝是看不见的,他看见的,只是可敬的田“阿父”能力超群,总能像变戏法一样,给他弄来大批钱财,让他玩得更开心。这个世界真美好啊!
所以,当他看到卢携的上书时,还是受到了不小的震动。他只是年少,贪玩,不懂事,并不是本质恶毒,便立即下旨,批准卢学士的建议,让有关部门遵照办理。
不过,天真的李儇显然不懂:当命令没有有效的执行监督手段时,免税和赈济将带来的亏空没有有效的填补手段时,从收税中能够大量谋利的各级官员和吏员们仍然负责实际操作时,这道圣旨就不可能不变成一纸空文。
于是,大唐各级地方政府用文件落实文件,用会议贯彻会议,很快就将此事大化小,小事化了,消失于公文往来之间。而下达圣旨的僖宗皇帝,估计也在愉快的马球赛中,将此事忘于九霄云外。
不久,连它的首倡者都不再热心了,因为卢学士高升了。卢携上书十个月之后,通过今天我们已无法确知的幕后交易,他经田令孜推荐,被加授同平章事(全称“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在唐后期等于宰相),此后便全力配合田令孜,在外朝与其一唱一喝。
那个曾为民请命卢学士不见了,多了一个为田公公当走狗的卢相国,一个本可能成为国家柱石的人,再次被环境加工成了国家蛀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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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老师麦加
11楼
唐三彩 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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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老师麦加
12楼
厕所中的“能臣” 一
这一年的正月初三,在大唐朝野得到交口称赞,被公认为文韬武略均是一时无双的能臣高骈,由天平(总部郓州,辖区在今山东省西北部)节度使调任西川(总部成都,辖区在今四川中部)节度使。这次人事调动的原因,是南诏国(此时的真正国名是“大礼”)皇帝酋龙又一次入侵巴蜀,已攻抵雅州(今四川雅安)。
之所以说“又”,是因为在酋龙这个好战的南诏君主当政十六年来,这已经是南诏军第七次大规模侵入大唐帝国,仅就对巴蜀地区而言,也已是第四次了。
虽然今非昔比,大唐的边境早已不是严防死守的贞洁烈女,但让一个西南小国一次又一次的习惯性蹂躏,仍是让大唐帝国倍感痛苦和丢面子的事。于是,朝廷决定选派能人,担当西川重任,这位曾于安南(今天的越南中、北部,当时属大唐领土,而今天的云南则属于异国)大破南诏军的高节帅(“节帅”是当时对节度使的尊称),就成了朝野上下的希望所在。大家都指望他能出手不凡,在巴蜀重现安南的辉煌。
高骈,字千里,其祖父是曾位至南平郡王、官拜同平章事的中唐名将高崇文,父亲高承明,也是神策军中高级将领,算得上系出名门,根正苗红。从高骈的人事档案上看,他也确实值得众人的期待:
据说高骈在年轻时任军中司马,曾一箭射落双雕,技惊同僚,号称“落雕侍御”,出任大将后,败党项、破南诏、复安南,战功赫赫,在此时唐军将帅中首屈一指。同时,这员名将自幼便常与儒士交往,勤学好问,喜欢谈论理道,是一个有很高学识修养的诗人,文采不俗,有诗集一卷传世,其中一首《山亭夏日》最为有名:
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精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诗歌在大唐的时尚程度,如同六朝的清谈,此道的行家里手自然会赢得众多的赞誉,为他原本就光彩照人的履历增色不少。
背负众人期望的高大帅,一出手便不同凡响。他才到剑州(今四川剑阁),便命成都大开城门,并解释说:“我在交趾大败南诏二十万大军,他们听到我来,逃都来不及,哪里敢侵犯成都?现在春天已到,气温回升,如果让几十万人继续挤在一座孤城里,难免不发生瘟疫。”而酋龙皇帝也非常配合,果然在得知高骈将到任后,就不敢再打,从雅州解围南撤。
高骈干净利落地赢了第一回合,不过接下来的事,就没那么好办了。
一人,一团体,乃至一国,常有两件事是很重要又很不好干的:一、挣钱,二、花钱。而这两件事不好干的原因就在于:挣的钱常常不够花。比如说高骈刚刚走马上任的西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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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老师麦加
13楼
@zhuxinming1990 2011-10-16 17:10:01
以前看《资治通鉴》对唐文宗那句:“赧、献受制于强诸侯,今朕受制于家奴,以此言之,朕殆不如。”印象极深,唐朝公公创下的“阴雄业绩”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现在看明史觉得神马王先生、立皇帝、九千岁的业绩和这些前辈相比真是小巫见大巫。名气和实力真是不成正比。另外想问一下麦老师:唐朝皇帝“天可汗”的称号后来是不是转移到了回鹘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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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论名气和被吹捧程度,九千岁肯定是中国宦官第一人,但论实权,唐朝有不少公公远在他之上。回鹘怀信可汗开始自称天可汗,不过这个称号似乎已经贬值了。
支持老师新作!老师那个雅克萨之役杂谈的帖子还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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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大家,如果有时间再考虑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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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老师麦加
14楼
厕所中的“能臣” 二
西川原是天府之国,沃野千里,物产丰富,在唐中期以后,天下有“扬一益二”(扬州第一、成都第二)之称,本属于大唐的富庶之地,不差钱。但财主再有钱,也斗不过好劫匪,在南诏十余年来一次次串门式的侵掠骚扰之下,大遍田地抛荒,百姓逃亡,官府的仓库也随之大幅瘦身。更糟的是,高骈到成都可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还带来了天平、昭义(总部潞州,辖区在今山西西南及河北南部一块)、义成(总部滑州,辖区在今河南北部)三镇的特遣兵团,一下子增加这么多张吃财政饭的嘴,使本就已经变得很苗条的西川库府更加难以为继。所以,精兵简政,势在必行。
哪些倒霉蛋会被优先裁掉呢?自然,高骈同大多数领导一样,一般是不会拿自己心腹下手的,削减预算的刀,首先要宰向那些最缺少关系的人。
几年前,酋龙第三次进攻西川,南诏军一直打到成都城下,而城中兵微将寡,几乎不能抵挡。当时守卫成都的唐将杨庆复,认为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于是用最高的价码(每个人都能占有实缺编制,薪饷与赏赐也高于常规),召募三千具有敢死队性质的新军,号称“突将营”。在那次战争中,突将营为保住成都,立下了汗马功劳,成为西川镇最精锐的地方部队。但同时,由于突将营属于“破格”进入体制内的人员,与官方和军方其他旧人的联系不深,一旦老领导杨庆复卸任,就变成没娘的孩子了。你说,我不宰你宰谁啊?
于是,高骈一到差,就收缴了突将营所有官兵的委任状,剥夺他们的公务员身份。然后,又声称因为财政困难,终止了突将营的军饷发放。有人不服,就大刑伺候。
不仅如此,高骈出兵追击南诏军,集合队伍之后,先要施展巫术,烧些纸人纸马,又朝天撒豆,并得意洋洋地对众军士宣称:“你们蜀地的军队胆小怕事,打不了仗,所以我派神兵先行!”
先是政治打击,接着经济压迫,现在又无视突将营曾经立下的功勋,对他们进行公然的人格侮辱!只要还是个人,岂能不怒?
四月的一天,这团压抑的怒火不知被什么原因引爆了。大批赤手空拳的突将营官兵,突然大声鼓噪着,冲进节度使的官邸,要找高骈算总帐。
惊慌失措之下,高大帅往日的英明神武完全没了踪影,东躲西藏,神案上英勇的“纸神兵”和“豆神兵”也不见赶来救驾。最后,冲不出去的高大帅慌不择路,逃进了府衙内的厕所,暴动的突将营官兵在官邸内四处搜索,竟然也没能把他找到(在下怀疑有一点儿洁癖的高大帅是不是跳了粪坑,不然仅藏身厕所,也算不上有多隐蔽)。
片刻之后,高骈从天平镇带来的五百名全付武装的亲兵卫队赶到,为营救高大帅,他们也冲进节度使衙门,试图打垮暴动的的蜀兵。狂怒的突将营军士毫不退让,他们冲入公堂,夺取两侧作为仪仗使用的武器,拿不到武器的随便找根木棒,与高骈的亲卫队恶斗起来。
结果,横的还是怕不要命的,一场群殴下来,装备精良的高骈亲卫队竟然招架不住,败回营房,闭门死守。不过他们的目的已达到,高骈还是得救了,突将营军士离开了节度使衙门,追击亲卫队,一直追到营门前,但一时也冲不进去。
正僵持间,成都的另外一个头面人物,西川监军宦官派人出场了,堆着笑脸,向暴动的突将营士兵说了一大堆好话:保证恢复他们原有的职称,发还被扣下的薪饷以及服装、食品补贴。条件得到满足,突将营士兵本来就不算多的“革命意志”也就消退了,便纷纷返回自己的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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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老师麦加
15楼
厕所中的“能臣” 三
高骈的天平亲卫队等突将营的士兵走远之后,突然打开营门,威风凛凛地杀出来,作出搜捕叛军的架式,直扑城北。此时城北正在维修球场,有几百名工匠在哪里施工,没想到祸从天降,杀气腾腾的天平亲卫队将工地包围,将这几百名无辜的工匠全部杀掉,然后砍下人头,去向高骈报功请赏:作乱的叛军已经被我们全部消灭了!
第二天,高骈贴出布告,公开向突将营道歉,表示自己一定会改正一切错误,完全恢复突将营原有的待遇。
不过,这并不是事件的结束,而是阴谋的开始。高骈让自己的心腹在私下里秘密调查突将营每名士兵的情况,准备着血腥的反扑。
两个月后的一天深夜,高骈突然调动大批军队,将突将营士兵的家分别包围,然后破门而入,将住宅里的所有人,不分男女老幼,统统拖出去砍头,然后将尸体一车车拉走,扔进岷江!顿时,成都古城被哭喊声所淹没!有不少还在襁褓的婴儿,就被从哭嚎的母亲怀中抢走,直接摔死在了台阶或门柱上!
有一个正在哺乳中被夺去孩子的母亲,在临死之前,对天发出悲愤的诅咒:“高骈!你无缘无故剥夺有功将士的职务、薪俸,激起众怒,侥幸逃脱后,又不反省自己的过错,反而用诈术滥杀无辜!万余名冤魂和天地鬼神都在,岂能容忍你的罪恶?我死后一定要上告天帝:终有一天,要让你像我们今天一样被全家屠杀!让你像我们今天一样受尽冤屈和污辱!让你像我们今天一样只剩下惊慌恐惧和无助!”
大屠杀结束了,冤死者的鲜血很快会被冲洗干净,成都市面秩序井然,人心稳定。没人会因这次杀戮而受处分,高骈会因为办事干练,果断制止骚乱蔓延而获得新的赞誉。要知道,高大帅不仅是在地方声名显赫,他在朝廷的后台同样坚实无比:那便是卢携卢相国和阿父田公公!
一年后,他还会因为重修成都外城有功,加授检校司徒,进封燕国公。
但,冤死者的诅咒,悠悠苍天,是会记住的……
平心而论,高骈在此时唐帝国的封疆大吏中,仍是较为优秀,能干实事的一个。他作为“南诏克星”,并不是浪得虚名,从他主政西川以后,西南边境确实实现了大体上的安宁。甚至他打压突将营的动机,也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其他大部份疆臣,还远远不如他。
但我们从“突将营事件”的前因后果,从高骈和其天平亲卫队所作所为,不难看出,这已经是一个什么样的世道!以此推之,可知此时大唐的官场已经达到怎样黑暗肮脏的程度!所谓能文能武的高骈,也不过是这座巨大茅房中的“能臣”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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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老师麦加
16楼
天下藩镇 一
今天首都北京市宣武区广安门火车站附近,一个方圆大约8.2平方公里的长方形区域内,在一千多年以前,是大唐帝国的幽州城。
当年发动叛乱的范阳、平卢、河东三镇节度使安禄山,就是在这里起兵造的反。安史相继失败之后,这里变成了大唐强藩卢龙镇的总部所在地,依然是个时时出事的新闻热点地区。比如本年度的六月(即高骈在成都大开杀戒的同月),卢龙镇发生重大人事变动,首长换人了。
所谓藩镇,有时也被称作方镇,最早出玄宗年间。当时为防御周边蛮族入侵,在北方和西南边境设置著名的天宝十镇,大致相当于现在的军区。那时藩镇数量并不太多,区域仅限于相对落后的边疆地区,独立性也仍然有限。但谁知在安史之乱开始后,大唐中央军连战连败,不久就丢失了洛阳、长安两京,玄宗皇帝在仓惶出逃途中,被迫饮鸩止渴,在中原内地“分命节帅以扼要冲”,并且大规模放权,下诏准许各地节镇自募军队,自调兵食,自署官吏。从此以后,藩镇变成了军政一体,独立性很强的“特别行政区”,并且越来越多,遂渐遍布全国,致使“特区”不特,唐王朝的中央直辖区,只剩下了两京附近的一隅之地。
藩镇的首长一般是节度使,比如卢龙镇就是如此,有些藩镇级别不够,首长称防御史或观察使等,有时还会出现另外一个名称“留后”,这不是正式官名,而是代理节度使或代理防御史的意思,表示自发上台,尚未得到中央承认的非正式首长。
如今新上任的,就是一位未经中央任命的“留后”,大名李茂勋(因为在不久的将来还会出现一个李茂勋,大家可以称这位为李茂勋一号)。不过不要被这个汉味十足的名字给骗了,其实就在三十年前,他还是回鹘阿布思部落的一个小头目,肯定不姓李,甚至史书上也没有留下他的原名。后来回鹘的乌介可汗被当时的卢龙节度使张仲武打败,这个小头目没同他的多数族人那样西迁,演化成今天的维吾尔人,而是投降了张仲武,变成卢龙军将领。积累一些功劳后,受赐如今的姓名。
卢龙的前任节度使名叫张公素,因为上任之后,表现暴戾,致使支持率下降,而不支持率骤升。而与此同时,卢龙老将,李茂勋的上级领导,纳降军使陈贡言的人气度正高,被士卒们视为新节度使的理想人选。
于是,心怀叵测的李茂勋认为机会难得,悄悄暗杀了陈贡言,然后打着他的旗号,率军直扑幽州。张公素出战,因为军心不附,被李茂勋打败,连幽州也不敢回,便弃军逃往长安。等叛军进了城,幽州人才知道来的不是陈贡言,不过这也没什么,大家将错就错,李“留后”顺利上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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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老师麦加
17楼
@13923333351 2011-10-22 17:44:17
请麦老师研究下“部分”与“部份”的关系,看《气吞万里》时就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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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提醒,我尽量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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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老师麦加
18楼
乾符二年天下藩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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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老师麦加
19楼
天下藩镇 二
按照大唐帝国在高宗永徽年间制定的《唐律疏仪》,里面有十项罪行被认为是极其严重,不可赦免的,即所谓的“十罪不赦”。
其中第一条为“谋反”,“谓谋危社稷”,意指策划、实施推翻现有政权;
第九条为“不义”,“谓杀本属府主、刺史、县令、见受业师。吏、卒杀本部五品以上官长;及闻夫丧,匿不举哀,若作乐,释服从吉及改”,简而言之,下级官员杀害上级领导,就是不义。
总之,按大唐律法,李茂勋的行为已经同时触犯了两条“十恶”大罪,可以这么说:性质非常恶劣,后果极其严重,社会危害性极大,怎么严惩,都不过份!
但是,在长安方面得知卢龙镇发生的这次“谋反”加“不义”特大恶性事件后,大唐朝廷却显得极为淡定,表现完全不像是自己国内发生的事,倒像极了今日的外交辞令:我们注意到近日卢龙形势发生的变化,朝廷尊重卢龙人民的选择,希望卢龙地区的局势尽快恢复稳定,让人民过上正常的生活云云……
不久,朝廷下发的旌节送到了幽州,李茂勋只干了两个月的留后,就转正为节度使,非法的“反对派”没遭遇任何麻烦,就变成了中央承认,合法注册的“执政当局”。
没天理是吧?没王法是吧?不过,你如果了解到,这时距离大唐朝廷上一次“尊重卢龙人民的选择”,让张公素张留后转正为张节帅,才过去三年零三个月,就不会大惊小怪了。就是嘛,李茂勋固然不是东西,也不见得会比张公素更不是东西,就算他真比张公素更不是东西,朝廷又能如何?
大唐帝国早已患上了一种被称为“藩镇割据”的不治之症。其病状,很像日剧《一公升眼泪》中,女主角池内亚也所患的脊髓小脑萎缩症,即大脑慢慢失去对身体各部分的控制,最初只是手脚不灵便,渐至半身不遂,最后连说话的能力都丧失,而且在这个过程中,即使治疗得当,顶多是症状偶有改善,不可能被真正治愈。不过在天下大乱的导火索被黄巢正式点燃之前,这个进程并不算快,在乾符二年时,朝廷对大多数藩镇仍有相当的控制力,像卢龙这种差不多已相当于外国的藩镇仍属少数。
总的来看,朋友们可以将大唐的藩镇近似看成东周时的诸侯国,在黄巢起义以前,大家的冲突基本上点到为止,是大唐的“春秋时代”;到黄巢起义以后,彼此之间开始真正你死我活的生存竞争,进入大唐的“战国时代”。因为在未来的数十年间,它们将成为神州大地上的真正主角,所以在下觉得,虽然可能略显枯燥,但在讲述未来的故事之前,最好还是简单介绍一下几个最重要的“大唐诸侯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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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楼
@徐兆玮 2011-10-23 23:08:20
李亚子还真不如刘知远留下的太原军事集团。看看他打个已极端堕落的朱梁都打成什么样子,最后还要靠侥幸冒险赌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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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我想刘知远自己都不敢说。别忘了,刘知远自己都差点在“已极端堕落的朱梁”军队手中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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赞同徐兄,五代时能够算得上人物的人,主要集中在前后期,中期没几个像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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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老师麦加
21楼
天下藩镇 三
最先还是介绍一下几位老牌明星吧:
魏博镇,老资格的割据者——“河朔三镇”之一,由安史叛将田承嗣建立,堪称天下至乱之源,曾多次领头和中政府对着干。总部魏州(今河北大名),辖区包括魏、博、相、澶、卫、贝六州,大致相当于今天河南省北部和山东省东北部一部份。地方富庶,人口较多,民风强悍,军力不俗,在诸藩中属于强镇,本年节度使为韩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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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老师麦加
22楼
成德镇,“河朔三镇”之一,由安史叛将李宝臣建立。总部镇州(今河北镇定),辖区包括镇、赵、深、冀四州,大致相当于今天河北省中南部。成德原为强镇,但自从易、定二分离为义武镇、沧州失给义昌镇之后,实力大衰,变成三镇中的软柿子,在天下诸藩里边算中等。可能正因如此,它在三镇中对朝廷最为友善,内部也相对最稳定,本年节度使为王景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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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老师麦加
23楼
卢龙镇,也称作幽州镇,“河朔三镇”之一,由安史叛将李怀仙建立。总部幽州,辖区包括幽、檀、蓟、妫、涿、莫、瀛、平、营、顺、儒、新、武,共十三州,大致相当于今天河北省北部、京津地区以及辽宁省西部。在三镇中领土最大,超过了魏博与成德的和,但富庶度稍差,是当时最强的藩镇之一,本年节度使先为张公素,后为李茂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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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楼
明星也是会过气的,所以在接下来的数十年,身处聚光灯中心的藩镇并不是它们,而是下面两个:
宣武镇,总部设在汴州(今河南开封),辖区包括汴、宋、亳、颍四个州,大致相当于今天河南东部一部份和安徽北部一部份,本年节度使由宰相王铎兼任。宣武镇因地扼大运河与黄河的交汇之地,交通便利,经济较发达,是江南财帛输送往关中的重要中转站,对朝廷意义重大,但所相临的四面藩镇都不算弱,且面面无险可守,是所谓的“四战之地”,在当时诸藩镇中,基础实力只能算中上。在乾符二年时,还很难看出它将在今后约两百年的时间内,成为中国的政治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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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老师麦加
25楼
河东镇,总部太原府(今山西太原),又称晋阳,辖区包括太原府与岚、汾、代、忻、仪、石、沁,共一府七州,大致相当于今天山西省的中部与北部的大部份,地方广大,兵力强劲,为诸藩镇中的强藩。这里曾是大唐帝国的龙兴之地,不知是否真的因为有王气所聚,它在未来的年岁里,又一次次成为了新王朝的培育基地。河东镇本年节度使为萧邺,将来的各种风云变幻,与他毫无关系。

注:公元843年,分出云、蔚、朔三州归大同防御使管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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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老师麦加
26楼
一幕剧情错综复杂的大戏,不是仅靠几个主角就能演下来的,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重要配角也值得提一下:
忠武镇,总部许州(今河南许昌),辖区包括许、陈、蔡三个州,大致相当于今天河南省的东南部,本年节度使为杜审权。在影响了五代时代的藩镇中,忠武镇是个有点独特的地方,它辖区不大,只不过约为大唐帝国的百分之一(此时唐帝国的州、府总数,在三百个左右),也从未成为强镇。但这个曾是三国时曹魏王朝龙兴地的地方可谓卧虎藏龙,将从这里走出的风云人物,数量颇为众多,今后我们将一一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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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老师麦加
27楼
淮南镇,总部扬州(今江苏扬州),辖区包括扬、楚、滁、和、庐、舒、光、安、沔、泗十州,大致相当于今天江苏、安徽两省的中部以及河南省一小块,是大唐帝国最大且最富的藩镇之一,本年节度使刘邺。几百年前,曹操与刘备在许都青梅煮酒论英雄,刘备头一个便说:“淮南袁术,兵精粮足,可谓英雄?”以袁公路的草包程度,就因为占有了淮南,便得到了一个“英雄”候选人的名额,可知这块地方,在东汉末年已经很发达了。到了大唐帝国,淮南发展更为迅速,扬州已成为了富庶的代名词,得到它便意味着拥有雄踞一方,甚至逐鹿天下的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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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老师麦加
28楼
注:图中忠武镇所辖的溵州,在公元821年撤销建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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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老师麦加
29楼
西川镇,总部成都府,辖区包括成都府、戎、眉、茂、彭、雅、蜀、嘉、汉、黎、简、邛,共一府十一州,相当于今天的四川省中部,是“剑南三川”中最大最强的藩镇(“剑南三川”指西川、东川、山南西道),本年的节度使前面已介绍过,名声赫赫的高骈高大帅。自古以来,素以山川险固著称的巴蜀,便是军阀们割据于乱世的最佳选择,而要控制巴蜀,必先控制西川,对即将到来的五代时代,自然也不例外。

注:嶲州在公元865年被南诏攻陷,之后未能收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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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老师麦加
30楼
凤翔镇,总部凤翔府,辖区很小,只包括凤翔府和陇州,共一府一州,相当于今天陕西省西部一小块,本年节度使由宰相令狐绹兼任。论基础条件,凤翔镇可谓又小又穷,但由于它紧靠长安,加上一些复杂的历史因素,凤翔节度使常常成为关中诸镇的领袖,其影响力一般都会越出凤翔府,成为左右朝廷政局的一支举足轻重的力量。

好了,我们已经拜访了在公元875年时,大唐这座外表依然巍峨的“帝国大厦”,看过它的地基,认识了它的业主(僖宗李儇)和物业公司代表(田令孜),以及几位大厦维护人员(杨知至、卢携、高骈、李茂勋),还简单参观了其中几个房间(藩镇)。想来已经清楚:此时的大唐帝国,已经不再是那个曾让中国人无比自豪的大唐,不再是贞观之治、开元盛世的大唐,它在不久未来的轰然倒塌,并不是出人意料的事!
大幕已经拉开,就让正剧上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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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老师麦加
31楼
数风流人物,还看盐贩 一
假如在乾符二年的年底,让大唐史官们作一个“年度要闻回顾”的话,在长垣(今河南长垣)和冤句(今山东菏泽马头集)先后有两个盐帮头目聚众造反这档子事儿,可能还进不了“十大”。
注:王仙芝起义的时间,在正史中有两个不同记载,一为乾符二年五月(见《旧唐书•僖宗纪》),一为乾符元年末(见《资治通鉴》)。相比之下,在下认为前者较为可信。前文说过,唐朝廷在乾符二年正月,将名将高骈从天平调任西川,另换素不知兵的薛崇接任天平节度使,同时抽调天平、义成、昭义三镇军队驰援成都。王仙芝起兵的地点长垣属于义成镇管辖(黄巢起兵的冤句属于天平镇管辖),假如他在乾符元年起事,唐朝廷似不在可能作出这种火上屋顶时还关水闸的决策。反之,王仙芝如起事于乾符二年五月,则正好利用了中原唐军抽兵调将,实力大为减弱的空子,不管从唐朝还是从王、黄方面来说,都比乾符元年一说在逻辑上合理得多。方积六先生在其所著的《黄巢起义考》中,比较了各种史料的异同,也认为王仙芝起义的真正时间应在乾符二年五月,仅比黄巢起义早一个月。
这一来是因为这年头造反的报告太多,中书门下那几位同平章事的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三月,感化军闹事儿;四月份,西川就发生成都突将营暴动(见“厕所中的‘能臣’”一节),而浙西的狼山镇遏使王郢的造反,更加声势浩大,聚众达一万余人,船队横行长江下游以至两浙、福建,连克苏州、常州,重创国家的摇钱树,其声势丝毫不比稍后的北方那两个盐贩子小;五月,盐贩王仙芝在长垣造反;六月,另一个姓黄的盐贩在冤句造反,同时卢龙镇兵变(见“天下藩镇”一节);十月,昭义镇兵变,赶跑了朝廷任命的节度使;入冬以后,大批失去正常生路的饥民,更让中原大地变得遍地皆“贼”,支数已经多到没法统计(想想卢携的奏章和蝗虫的“义举”,这种状况出现的原因,应该不难明白了)!一片叶子一旦放进一堆叶子,它也就不那么醒目了,这道理是很好理解的。
二来,也是因为田公公和大唐的不少官吏充满爱心,都很注意保护大明宫中那个未成年天子的健康成长。对孩子,就应该多向他们展现社会的光明面,多用积极向上的舆论引导人,比如那些了不起的蝗虫。像造反杀人之类的负面新闻,血腥暴力,你怎忍心拿它们来毒害青少年的身心健康,摧残祖国的花骨朵呢?
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僖宗皇帝根本不知道,在山东那边已经发生怎样的大乱子了。
但在很多年后,重新审视历史的人们,会发现其余的事件都很快变成了过眼的云烟,而黄巢的起兵,才是本年度的第一大事,它成为了引爆天下大乱的最重要一根导火索,并在后世以“黄巢起义”或者“唐末农民革命战争”的提法,浓墨重彩地写入中小学历史课本。
不过,同历史课本上多数“农民战争”一样,这次领头的,也不是农民,而是按当时法律来看,挖国家墙脚的非法商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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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老师麦加
32楼
数风流人物,还看盐贩 二
那时贩盐之所以违法,是有经济方面深刻背景的。
在大唐帝国,除掉两税,盐铁专卖就是朝廷最大的收入进项了,而其中又以食盐专卖最为重要。毕竟铁是耐用消费品,比如说吧:一把菜刀只要保护的好一点,爷爷传给儿子,儿子传给孙子,孙子传给重孙子,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人不能不吃盐,而一袋盐巴,够吃多久?一旦对它实施垄断经营,就象中石油和中石化,还能不财源滚滚,赚个盆满钵满乎?比如说吧,就在乾元元年(公元758年)食盐专卖刚开始执行那一年,盐价就由专卖前的每斗十文上涨为每斗一百一十文(到唐后期涨到每斗三百文以上,而且请注意:铜钱不是美元,它不那么容易大幅贬值),这是多么巨大的利润空间啊!(我想,假如水资源不是这样多,这样易得的话,大唐帝国很可能会出台“饮用水专卖制度”。)
到代宗大历年间,帝国在食盐专卖上取得的收入达到顶峰,每年六百万贯(理论上一千文铜钱为一贯),号称“天下之赋,盐利居半”!当然,这是古人写史时常用的夸张手法,并不属实。据《通典•赋税下》记载,德宗建中年间,两税收入总额是:钱三千万贯,粟一千六百万斛。按一般粟一斛一般合钱五百文算,总计三千八百万贯,盐利收入只相当于两税的15.8%。
到如今,垂垂老矣的帝国早已半身不遂,对不少藩镇失去了控制,根本不能从那些地方收到一分一文。即便是那些仍然听命于中央的藩镇,为应对内外的威胁,也多数卷入了不见尽头的军备竞赛,收到的捐税供养自身都不容易,实在没有多少盈余能上缴中央。正常的两税征缴正变得越来越困难,税收收入不断减少,与此对比之下,只要控制了少数产盐地,就能坐地收钱的食盐专卖制度,由于征收成本低,操作难度小,下降幅度也相对要小一些,其优越性越加明显。
如宣宗大中七年(853年),朝廷总收入只剩下九百二十五万余贯,其中两税五百五十万余贯,茶酒税八十二万余贯,盐利二百七十八万余贯,盐利收入占财政总收入的30%,已上升到两税的50.5%。
美中不足的是,制盐业不像航空航天,并不是一个技术门坎很高的行业,巨大的利润空间加上复杂程度有限的制作工艺,必然会给政府创造出海量的私人竞争者。显然,假如百姓能买到便宜的私盐,就不会选择昂贵的官盐,这不是靠一纸法令就能真正制止得住的。一个前途远大的朝阳产业——私盐贩因此应运而生。他们的经营活动,重创了帝国政府的盐利收入。
帝国政府对有人敢从自己盘中夺食,自然会感到分外不爽。想想看吧,在我们州官放火的时候,竟然有百姓点灯?反了你的!钱帛攸关(白银差不多是在唐朝中期进入流通领域,成为交易货币的,不过因为数量不足,唐朝的流通货币仍以铜钱和绢帛为主),是可忍,墪不可忍?
因此,帝国政府不断出台对制贩私盐惩治办法,对盐贩的打击力度私毫不逊于今天各国政府打击毒贩。据《新唐书•食货志》记载: “一斗以上杖背,没其车驴,能捕斗盐者赏千钱;节度观察使以判官、州以司录录事参军察私盐,漏一石以上罚课料;鬻两池盐者,坊市居邸主人、市侩皆论坐;盗刮鹻土一斗,比盐一升。”最严厉时,私自制贩盐达到一石(约合53公斤),即可处死!
不过,仅靠这些,就能禁绝私盐,让官府独享盐业盘中的那块大蛋糕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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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老师麦加
33楼
1,李亚子继承的是家族军队,有稳固的内核,比周世宗继位时那种相对松散的局面要坚固得多。因为前者有一个巨大的家族军事利益集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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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亚子继承的家业家族家队不假,但稳固的内核则谈不上,李克宁事件朋友就无视了么?柴荣即位时有过如此严重的危机吗?李亚子真正有了稳固的内核,是在潞州大捷之后,这与柴荣在高平大捷之后的情况相同,之前谁也不比谁稳固,但柴荣继承的家业比李亚子大得多,则是事实。
2,李亚子面临的是外部,是一盘散沙、互相混战和牵制的局面,无法形成合力。越乱越好对付。越乱,则自己发展条件、纵横的空间越大
而世宗面对的,却是一个坐拥幽云的强辽和势不两立的太原军事集团。是天下精兵云集之地。二者又是联盟,内部人心不齐。南北敌人共同将世宗置于被牵制的中心,而没有李亚子可以利用敌人的互相牵制作文章的好局。只要一次失败,就将带来大局覆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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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梁的实力远在小小的北汉之上,而且朱李的关系更是不共戴天,绝无妥协可能。义武、成德实力已经微弱,卢龙在李亚子即位后一直与河东处在敌对状态,而且即使把河东、卢龙、成德、义武四镇加在一起(且不说还加不在一起),实力仍弱于朱梁。那时辽国也一直是与李亚子敌对的,阿保机时代的辽国,也远比“睡王”时代的辽更富侵略与扩张性。双方交战次数与规模都大大超过后周时代。
起码在下看不出李亚子面临的外部环境,怎么会是“一盘散沙、互相混战和牵制的局面”?反而是在高平之战中,辽军完全就是来打酱油的,北汉与辽这种联盟算不算“一盘散沙”?
就事论事,不能因为李存勖后期表现糟糕,就将他的前期一笔抹煞。朋友认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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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老师麦加
34楼
@ice0609 2011-11-02 23:54:48
大哥,你怎么转载别人的啊!!!!!晕死!!!这不是小马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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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朋友是否可以先看看贴子,再发表高见呢?这应该不会耽搁朋友太长时间吧,看看是否有那句话和小马相同?在下以前写刘裕时,前边写过刘裕的人更多,好象都没人说在下转载别人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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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老师麦加
35楼
数风流人物,还看盐贩 三
差不多一千年后,一位长着一付大胡子的德国犹太思想家,在他的巨著《资本论》中,对这一类型的问题,作出了自己的归纳总结:“……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它就敢铤而走险;为了百分之一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法;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首的危险!”(说实话,在下一直觉得这句话的逻辑或是翻译有点儿问题:难道绞首就不属于“人间法律”吗?)
假设私盐的售价是官盐的一半,那么按马克思给出的公式计算,这份动力也足够胆大的盐贩子们将“一切人间法律”践踏个十几回,绞五次首了!唐朝的盐贩们,也没有辜负这个千年后的论断,私盐从来就不曾被大唐帝国的严打所禁绝,一次次的严打反而锻炼了盐贩,就像被抗生素捶炼出的耐药菌。正是在帝国政府的严刑峻法和重拳打击下,私盐行业如大浪淘沙,胆量和魄力稍差一点的朋友全部被淘汰出了局,剩下的私盐贩子们,全都是胆大包天,勇气过人,具有亡命徒气质,要钱不要命的主。如果要增加点感性认识,大家可以参考今天哥伦比亚或是 角的那些毒枭们。
显然,要吃这碗饭,就得同大唐帝国的缉私部门斗智斗勇,靠单打独斗是不行的。团结就是力量,为了利润和生存,无畏的私盐贩子们联合起来,拿起刀枪,组成了一个个非法的武装走私团体。他们整日里行走江湖,纵横大江南北,广交各地黑道白道的朋友,神通广大,往往成为体制外最有能量的一群人。不久大家就会发现,在未来数十年间的风云人物中,出身是私盐贩子的比例也空前的高。就这样,大唐帝国通过饮鸩止渴式的食盐专卖制度,间接为自己的灭亡,做好了人材储备工作。
盐贩们不容易,天天过得都是火中取栗、刀头舔血的日子,行业风险超过在中国证券市场炒股票。尤其是如今,经济那叫超级低迷,旱、蝗相继,千里赤地,闾无炊烟,野有饿殍,连私盐都不太好卖了!
现在,就让我们对一位大唐乾符年间私盐贩小头目,进行一次跟踪采访吧。
在人迹罕至的山间小道上,这位小头目正和几个伙计一起,赶着几头驴,驴身上背的,除了从河中解县那边盗采的十几石食盐,还有暗藏的刀枪。他们一路南来,寻机贩卖。谁成想霉气无比:很多村庄已渺无人烟,而收不上两税的官府更加重视盐利收入,进一步增强严打力度,结果害得他们这一路,碰上缉盐衙役的机率比碰上买盐主顾还高,这生意真没法做了!
不过还好,他们在两天前和均州盐帮的王八(王家老八的意思,不是指那种长着硬壳的爬行动物)商量好了:王八愿意完全吃下这批货,只是价钱要打打折扣。虽然这位小头目的几个伙计都不太情愿,说王八这个人信誉不好,上次和他做买卖时,他明明说好用足陌钱付帐,可我们收到一数,全是短陌钱(理论上,每一千文铜钱为一贯或一缗,每一百文铜钱为一陌,但由于大唐的货帀发行量低于经济的实际需要量,因此在民间流通时,出现了不到一千文也算一贯,不到一百文也算一陌的现象,不足一百文的一陌,即称短陌)。但话又说回来,如今这私盐市场不景气不说,非经营性风险还格外的大,能够一次把这批货脱手已经不容易,大家也没资本再挑肥捡瘦了。
好,快到说好交货的那片林子了,小头目多了个心眼,他让毛驴停了下来,吩咐一个伙计去前边探探路,如果情形不正常,就放支响箭。
这伙计刚走,却见一个身材中等的白脸汉子突然从旁边的林间便道跑了出来,一把拉住了小头目,低声叫道:“孟掌柜,快走!”
“等等,你是谁啊?”吓一跳的小头目问道。
“在下曹州黄六先生的外甥林言。”白脸汉子答道。
“哦,原来是黄六先生的人,出什么事了吗?”
“孟掌柜还不知道吗?王八反水了,带着他那帮人投了官府,现在已经在忠武军中当上了军官,正抓其他贩盐的兄弟当头名状呢!”林言话未说完,远处一支鸣镝带着尖锐的啸声,划破了山谷的宁静。小头目情知不妙,忙抛弃驴和盐,带着其余的伙计,由林言带路,急速顺小道逃走。
一个时辰过去,他们总算躲开了追捕,逃到了安全的地方。这个姓孟的小头目出离地愤怒了:“这个该死的贼王八!当初他在许州偷盗事发,被关进官府的死囚牢,还是我一个远房的族叔救他,将他偷放出来呢。今天他要改行吃官饭倒也罢了,可竟然拉我孟楷当垫脚石,真真是太不仗义了!”
“就是,”黄六先生的那位外甥林言附和说,“现在盐不好卖了,换个营生吧。濮州的王大帮主正打算拉起杆子和官府干呢!”“这个,我也听别人说了,也不是不行,但是……”
“而且,你没听到那句民谣吗?”林言突然一脸神秘,压低了嗓音。
“什么?”
“金色蛤蟆争努眼,翻却曹州天下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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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老师麦加
36楼
翻却曹州天下反 一
在这句下里巴人级的民谣中,“金色”,就是“黄”的意思,曹州姓黄的人物还能有谁?当然是黄六先生了!
所谓黄六先生,正是在后世大名鼎鼎的黄巢。他生于曹州冤句县(今山东曹县西北),一个世代靠贩私盐发财的富商之家,在兄弟六人中排行老六,所以又有“黄六”之称。
一般来说,小儿子都往往比较容易得到家中长辈的宠爱,何况这位黄家的小六子,自幼就显得天资过人。传说在他八岁那年(也有说法是五岁或六岁时,但在下感觉那样似乎过份天才了),他的父亲和祖父以菊花为题联诗,父亲先成两句,祖父一时还未及对出后句,小小的黄巢便脱口对出两句:“堪与百花为总首,自然天赐赭黄衣。”
父亲怪他没有礼数,但祖父对小孙儿的表现颇为吃惊,不予怪罪,要他尝试着重作一首。片刻之后,小黄巢写下了如下诗句:
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神童啊!黄家虽然是地方上的小豪门,但因为是靠贩盐而起的暴发户,从没出过公务员,社会地位仍比较低下,做梦都想培养出一个当官为宦的,给黄家的家谱镀镀金,洗刷掉盐贩子的污名。这一联诗句,让家族长辈们,都把光宗耀祖的希望寄托在了这位小六子身上!
虽然后来的一代大儒欧阳修,在《新唐书》上对黄巢同学知识水平的评价仅仅是“稍通书记”,但这可能与正统观念强烈的欧阳永叔先生,不愿给这位反贼头目说好话有关。从黄巢留世的几首诗作来看,豪迈大气,其水平比几百年后那位同样科考失败,只能写些“看主当准看到肩,最好道理看胸前,”此类打油诗的太平天国洪天王,要高得多了。
当然,后来也有人从“赭黄衣”和“为青帝”这两个词汇中,证明黄巢同学是天生反骨,这恐怕就有点儿反应过度了。比如九百多年后,在福建侯官有个少年作过一付有名的对联:“海到无边天作岸,山登绝顶我为峰!”揣摩一下,是不是也“反意”浓烈?但这位少年的名字,叫林则徐。
总之,在青少年时期的黄巢,孜孜以求的,也是如何通过科举,进入大唐帝国的统治阶层,而不是去推翻它。很多人反体制,并不是他们真的认为体制不好,而是因为他们进不了体制,古往今来,常常如此。
懿宗咸通年间,黄巢曾多次到长安参加进士科考试,但结果次次都是名落孙山。黄巢通过合法途径出人头地的小小梦想,终究还是被大唐的科考部门击得粉碎!
根据这一结果,有些网上文章,把黄巢说成是史上最牛的“高考落榜生”之一,说实在话,这种比喻不太恰当。首先是两者的性质不同,高考被录取者还是学生,将来就算大学毕业,找不到工作者仍然比比皆是,进士科的中举者则已经端上了朝廷的铁饭碗,进入了让大多数人羡慕的官老爷行列;
其次,它大大低估了在唐代进士科考试中,中举的难度。高考算得了什么?当年连不才如在下者,都曾蒙混过关,现今高校不断扩招,录取率已超过50%,就更不用说了。
其实,如果把科举比喻成国家公务员考试,那还有几分接近。据清人所著的《登科记考》统计,在大唐帝国二百八十九年的历史上(包括武周),高中的举子总共也只有6442人,平均到每年不过22人,编成一个班,都嫌人数偏少。参加考试的举子总数超过五十万人次,平均录取率不到1.3%(2010年国家公务员考试录取率为1.57%,仍然比它稍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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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老师麦加
37楼
欢迎各位新老朋友前来捧场,谢了。
白云的观点过于主观了一点,在下和在下的几位老朋友都很难认同啊。尤其是中天和Lunter2009两位,以往常常意见相左,这次很少见的观点一致了,哈。
不过论坛就是让大家畅所欲言的地方,只要就事论事,言之有物,欢迎所有朋友来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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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老师麦加
38楼
@小学生阿萌 2011-11-06 11:11:27
顶麦加老师的好文章!
……记得原来香港有几部五代十国的电视剧,还有十三太保李存孝捏。最近热播的林心如那个倾世皇妃也是五代十国时候的,吼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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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到中天万国明 2011-11-07 11:53:17
那片子剧本太白痴可,可惜了那么好的帅哥美女和服装,丫就是直接用五代人物都比那么弄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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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那样,剧本恐怕得大改吧,可能会减少很多宅女观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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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老师麦加
39楼
@Lunter2009 2011-11-06 11:29:48
作者:徐兆玮 回复日期:2011-11-06 11:07:28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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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没搞混,很多人认为,李存勖就是一个猛将。但我认为,李存勖作为一个入塞多代的军事贵族,并不仅是猛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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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看法,整个五代,没有产生过达到慕容垂或刘裕这一级别的军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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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老师麦加
40楼
翻却曹州天下反 二
然而,更让黄巢这一类缺少强力背景的考生们绝望的,还不是进士科那奇低的录取率。
如果和后来的宋、明、清三朝作一比较,不难发现,唐朝的科场弊案数量很少。这当然不是因为在唐朝的负责科考的官员们比宋、明、清三朝干净,而是因为大唐的科举制度,已经在操作层面上基本实现了舞弊的合法化,不用再花心思钻空子了。
合法舞弊之一:考试开始前,考生可以主动拜见考官,呈献自己的作品(会不会顺便呈献点儿别的东西,那就谁也说不准了),打好印象分。同时疏通疏通感情,比如让主考大人了解到,我四叔的二女婿的堂哥的表姨妈是大人您的小舅子的岳母的表妹之类。
合法舞弊之二:唐代科举没有“糊名”、“誊抄”的制度,考官一看见考卷,便对考生姓名、籍贯等情况一目了然。考试内容,又是以不存在单一答案的诗赋为主,评分的主观伸缩性极大,考官要上下其手,可谓易如反掌。
合法舞弊之三:大唐科举规定的选拨人材标准,是以平时成绩为主,以考试成绩为辅。假如考官确实是一心为国,绝对大公无私,同时又非常了解考生们平日的情况,那这的确是个好制度,但我想大家都清楚,在真实世界里,出现这种极不正常考官的机率会有多大?所以这条看起来似乎很合理的规定,才是最要命的一条。即使你的考试成绩无懈可击,让考官没有纰漏可抓,但只要你在第一个舞弊环节的工作不到位,考官仍然能以你平时表现不好为由,轻松将你淘汰出局,反之亦然。
因此,著名的“诗圣”杜甫,曾两次参加进士科考试,结果都被淘汰;而同样热衷于入仕的“诗仙”李白,压根就没去考过!所以说嘛,既然连李、杜这两位宗师级的文坛巨匠,都不能仅靠自身才学进入那1.3%,黄巢同学你没能考上,那也是顶顶正常的,应该淡定点儿才对。
可黄巢没法淡定,他是家族亲友眼中的天才,是背负着黄家几代人的梦想而来的啊!
而且,他可是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精通击剑骑射,好与黑道上的勇武豪侠之士结交,“喜养亡命”,在江湖上声名赫赫,自我期许极高的黄巢啊!
当他最后一次来到长安赶考,并且确认了自己再一次榜上无名后,已经被兜头浇过多盆冷水的黄巢,这次终于浑身凉透,科举入仕的火苗彻底熄灭了。
于是,就在那日暮斜阳下的长安西市,游人喧闹中的花街酒肆,一首货真价实的反诗,终于从一位酩酊醉客的笔下发泄而出: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这位即将回乡的落第举子兼资深私盐贩子,望着这座富丽繁华的帝都,用这种极为露骨的宣言,发下了誓愿:长安,我还会回来的!而且,将以主人的身份回来,洗雪今天所有的耻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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