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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汉——两汉风云(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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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汉——两汉风云(连载)

旧版炊事员
1楼
秦末至汉末,跨越四个世纪的历史,很漫,也很长……
第一章 沙丘惊变
公元前二一零年元月,秦始皇开始了人生中最后一次巡游。他渡江泛海,射杀巨鱼,祭祀禹舜,刻石颂德。其乘风破浪、会挽劲弓的英姿,比肩圣王、传之万世的雄心,莫不彰显着千古一帝的气概。
然而人如逝水,终有尽头,任你横扫六合,苦寻长生,亦终不能免。巡游大半年后,始皇带病来到沙丘宫平台(今邢台广宗)。这里曾是商纣王醉生梦死的酒池肉林,是一代雄主赵武灵王谢幕之地,也是秦始皇最后的归宿。公元前二一零年七月,嬴政走完轰轰烈烈的四十九年人生,溘然长逝。
将军一去,大树飘零;秦皇远走,地裂山崩。帝国出现权力真空,巡游团成群龙无首之势。出游孤悬在外,猝然遭此变故,事先未立太子,且六国后人于暗中蠢蠢欲动,种种难题,纷至沓来……
所有重担,几乎都压在李斯身上。李斯,此刻巡游团职位最高者,帝国的丞相,秦皇的亲家,以及协助其统一天下的最大功臣之一。为避免其余王子觊觎王位、蛰伏豪杰趁势而起,他当机立断,秘不发丧,返回咸阳。
嬴政的遗体被放在坐卧自如、冬暖夏凉的辒辌车中。原来十分受宠的宦官,以陪乘的身份服侍在故主的遗体旁。所到之处,百官进食、奏事一如既往。面对珍馐美馔,专注角色扮演的宦者无心进食;耳闻家国大事,他也只得如捧哏演员般“嗯啊这是”的应付。
扮演者是紧张的,李斯也不比对方轻松。车在名为驰道的高速公路上奔驰。为方便始皇巡游各地修建的驰道平坦宽阔,然而回去的路却非坦途。
表面安定的天下,并不太平。六年前,始皇夜间微服私访,在咸阳兰池遭遇盗贼,全仗身边武士护卫才没有阴沟翻船。如果这可能出于社会治安不好的偶然,那么下面的事却是完全的阴谋刺杀。八年前,始皇东游至博浪沙(河南原阳),遭到力士的伏击,六十斤的铁锥砸烂车子。天公庇佑,误中副车。当时全国大搜捕十日,却至今尚未破案。
始皇在时,尚且如此。何况斯人已去,仅存余威。只是,提心吊胆、全神戒备的李斯不会想到,欲不利于帝国者已知晓这惊天秘密。并非对手手眼通天,而是就在身边。变生肘腋,祸起萧蔷。
知道始皇逝世消息的不过五六人,他们是李斯、胡亥、赵高以及等等(嬴政亲近的宦官)。
胡亥,始皇二十多个儿子中最得其欢心的一个。他主动恳请参加这次巡游,这也成为他们父子相处的最后时光。父亲去世,胡亥伤心、茫然,并没有其它想法。他没有,另一个人却看准了这个契机。
赵高,秦时书法家,皇子胡亥的老师,指鹿为马闹剧的始作俑者,以及秦帝国的毁灭者。虽然,此时的赵高并无如此显著的名声,却有着重要的身份,中车府令兼行符玺令事,即负责皇帝日常出行,以及执掌权力象征的印玺。位虽不高,权却极重。
提到赵高,须当澄清其身份,即此人是否为宦官。史载,“赵高者,生而隐宫。”“隐宫”即受过宫刑或先天无生育能力的男性。但有一种说法认为,“隐宫”是“隐官”的误记。在秦代,“隐官”指受过刑罚的人。赵高到底是不是宦官,尚无定论。此处姑且采取赵高不是宦官的说法。
赵高虽出身低微,是服刑人员的后代,但其气质与能力都不同凡响。据载,“始皇闻其强力,通于狱法,举以为中车府令,使教胡亥决狱,胡亥幸之。”此人工作勤恳,而且精通律法,这引起了嬴政的注意。秦王不但提拔他做自己的御用司机,还聘请他教授小儿子胡亥法律知识。师生接触后,公子胡亥对赵老师十分信任敬重。
此时,赵高凝望身前已封好的始皇帝遗诏,收信人是嬴政的长公子扶苏,内容为,“与丧,会咸阳而葬。”即令扶苏参与并主持丧事。有资格主持帝王后事的,只有下一任帝王。换言之,嬴政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时,便发出讯息指定扶苏为接班人。印玺是诏书生效前的最后一道程序,于是此书落在行符玺令事赵高手中。
是否要将此信交与使者,向扶苏传答旨意?这个问题赵高已翻江倒海的反复权衡多次。如果发出,扶苏就会顺利继位。届时,自己这个先王旧臣的处境恐怕不会太妙。学生胡亥将会因先王之子的身份成为新皇帝防范的对象。那么,自己这个老师也不免殃及池鱼。更不巧的是,扶苏信任的蒙氏兄弟与自己还有些过节。听天由命与铤而走险,哪个是生存,哪个是毁灭?思量再三,他决定让那封诏书随同逝去的始皇帝不见天日,同时,将学生胡亥推向王座。
主意既定,赵高不由得庆幸。如果始皇帝再晚些时候过世,他万不敢截留诏书,更不敢动别的心思。诏书一旦发出,一切筹划都无从谈起。另外值得高兴的是,那个人不在。
那个人名为蒙毅,出身秦国将门,其祖蒙骜、其父蒙武、其兄蒙恬,均为秦国名将,为帝国的建立立下汗马功劳。他本人也深得嬴政宠信亲近,位列上卿,出入常陪伴左右。与驻守长城的兄长蒙恬一文一武,一内一外,并居显位,贵重无两。史载,“始皇尊宠蒙氏,信任之。蒙恬任在外将,蒙毅常居中参谋议,名为忠信,故虽诸将相莫敢与之争。”
赵高与蒙毅有宿怨,当年赵高犯法,嬴政派蒙毅审理,以忠信著称的蒙毅秉公办案,判赵高死罪。嬴政怜惜其才华,赦免了对方。如果嬴政知道后来赵高对他呕心沥血缔造的帝国做了什么,他再爱才也不会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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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楼
第二章 师徒同心
赵高恨蒙毅,亦忌惮蒙毅。蒙毅家世煊赫,身份高贵,才气过人,外有强援,并且坚贞不移。他的存在将会是赵高施展阴谋的最大障碍。
赵高长出口气,那个令他既恨且畏的蒙毅,眼下并不足道。蒙毅虽也参加了此次巡游,却并不在这里。始皇帝半途染病,命蒙毅祈祷山川求福,将此关系生命的事情交与对方,亦足见始皇对其信重。蒙毅不会想到,此一别即是永决,归来之日,即是自己生命尽头之期。
赵高像一只蜘蛛,小心翼翼编织着一张巨网,笼络同盟,绞杀对手。质疑的大臣,竞争的皇子,名正言顺的长公子扶苏,统雄兵三十万的蒙恬,外出未归的蒙毅,这些都是有待剪除的对象。然而,只要掌握最高的权力,这些障碍也只是弹指一挥间。对于赵高来说,眼下最重要的是笼络住丞相李斯,及其学生胡亥。李斯是久历风雨的老江湖、狠角色,要说服他绝非易事,突破他这个瓶颈,是此次通天大计成功的关键。
至于拉拢胡亥,赵高有着十足的信心。毕竟对方只是个生于深宫,长于妇人,无甚阅历,在父亲的光环、宠爱与威严下成长起来的孩子。赵高了解自己的学生,这个刚满二十岁的皇子,还太年轻,还太简单。
山一样高耸,神一样邈远的父亲去世了,胡亥震惊,慌乱,茫然,感伤。当见到亲切的赵老师时,他再次情难自禁。赵高耐心的抚慰弟子,并与对方一起动容的缅怀先帝。
看着火候差不多,赵高开始不动声色的撩拨学生。说话同时,他可能还在轻抚对方后背,或是漫不经心的去一旁倒水。“殿下啊,听说了么?先皇去世前,没有留下分封诸子为王的诏书,唯独给了长公子扶苏一封书信,这意思昭然若揭啊。届时扶苏公子登极为帝,您却无寸土之封,唉,真是的,这可怎么办啊?”
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赵高用强烈的对比刺激胡亥。虽说长幼有别,可人家能当统御天下的皇帝,你却连坐镇一方的诸侯也做不了。混好了不过做个无权无势、任人摆弄的富家翁,混差了,连个寻常百姓也不如。同样是先王的儿子,待遇差这么多,你甘心么?
胡亥的回答颇为老练,“咳,就应该这样,这很合理啊。我听说,英明的君主了解臣子,睿智的父亲懂得儿子。父皇既是好皇帝,又是好父亲,如今他老人家逝世,没有分封别的皇子,一定有其考虑,我还能说什么呢?”
胡亥此言,冠冕堂皇的意思是要听父亲的话,消极理解则为,王命最大,我也没法子啊。
赵高敏锐的察觉到对方话语中的弦外之音,他合盘托出自己的计划。“当今天下的权柄,世人的存亡,紧握在您、我、丞相李斯手中,希望您考虑一下。驾驭与臣服,主宰与受制,这可是不能同日而语的啊。”其中心意思只有一个,此事利益重大,并具有很强的可行性。
胡亥再次满口仁义道德,“废黜兄长,以弟弟的身份取代,这不道义;不遵从父亲的遗命,这不孝顺;才学浅薄,依靠别人的帮助勉强登基,这是无能。做了这件事,我就是不义、不孝、无能之人。百官黎民会因此反对我,那么,非但我自身难保,大秦的江山社稷也会因此动荡倾覆。”胡亥抛出自己的困惑,这事儿真的能成么?即使成了,也太缺德了,要挨骂,而且可能导致亡国啊。
蓄势已久的赵高终于发动总攻。首先,他以捏造的历史为依据,以胡编的道理为准绳,告诉胡亥别怕被骂,坚信自己的正确性。他将此次阴谋夺权,与历史上的商汤、周武革命相提并论。并祭起道德楷模孔子,说孔夫子在著作中明确表示了对卫君辄杀父夺权的赞同。估计赵老师了解学生的学识与知识结构,于是肆无忌惮的编造曲解。不知孔子、商汤、周武王三位听到赵高的高论,会做何感想。或许没什么想法,毕竟,借他们竖起道德大旗,行卑鄙之事的大有人在。
其次,赵高四面八方的旁征博引,正反两面的反复论证,鼓励胡亥别再犹豫,大胆行动。他苦口婆心的说道,“不同地方各有其风俗,不同职业各有其功效。要行非常之事,就要有非常的手段。顾忌太多,必定因小失大,狐疑犹豫,一定会留下悔恨。”最后,他慷慨激昂的说道,“断而敢行,鬼神避之,后有成功,愿子遂之。”(果断而行,连鬼神都怕,一定会成功,希望您去将那成功变为现实)
胡亥最后一层顾忌打消了,于是半推半就的说道,“如今父皇刚去世,丧礼还没举行,我为这件私事劳烦丞相,怪难为情的。”
赵高见对方应允,大喜过望,欣喜的催促,“时间啊时间,间隙短到来不及谋划周全,赶路的行人背着干粮,匆忙飞速跃马,就是怕错过时机啊。(时乎时乎,间不及谋。赢粮跃马,唯恐后时)”
和行事略显拖沓的胡亥不同,赵高是雷厉风行的行动派。大计已定,他又马不停蹄的请缨去游说李斯。赵高明白,如果有着巨大政治能量的丞相不赞同此事,一切也终归是镜花水月。
“老师,您受累了。”
“为了殿下,不,为了大秦的社稷,老臣百死不回。”
与年轻简单的胡亥相较,李斯不很老却很复杂。他曾是大儒荀子的得意门生;他曾是见到仓鼠厕鼠际遇不同而刻苦奋发的青年;他曾是以一篇文章阻止秦王逐客令的客卿;他曾是与嬴政风云际会、横扫六合的谋臣;他曾是大秦新制度的开创者之一……才智兼备,久经风雨,纵横政坛三十余年的李斯,如今已是一人之下的丞相。
面对近乎无懈可击的李斯,赵高并无十足把握。他明白接下来将会是一场苦战,但他相信自己的阴谋手段,相信每个人都有其弱点,李斯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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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楼
第三章 统一战线
和聪明人说话,往往不必闹太多虚文。赵高拜见李斯,寒暄之后,开门见山。“先皇去世前,曾赐给长子扶苏书信,令之举办丧礼,继承大统。然而,诏书还未发出,先皇便已去世。这个秘密除我之外,无人得知。现在诏书与符节印玺都在皇子胡亥处,太子人选的决定权在您和我啊。”
赵高将计划毫无保留的说出,并点明权力的象征、继位的凭证,如今都在胡亥处,暗示对方自己的背后是胡亥,此行是有备而来。
赵高的话令李斯骇然,眼前的严峻局势已让他焦头烂额,不想又突起波澜。他旋即冷静下来,“怎么敢说这种亡国之言!您的谋划,并不是臣子该做的。”
李斯简单的回绝对方,语气虽严正,却还留有余地。按理,赵高行此大逆不道之举,李斯有理由,也有能力将之捉拿,但他只是拒绝,没有赶尽杀绝。或许他忌惮联盟的赵高与胡亥,或许他不想于此维稳为大时多生事端,或许他想稳住对方再做决断,又或者,赵高的一番说辞,对他已产生潜移默化的触动……
早做好持久战准备的赵高继续说道,“您思量一下,就才能、功劳、谋略、人望,以及与长公子扶苏的关系等五个方面,与蒙恬相较如何?”
赵高问得比较突兀,却大有深意。老实说,李斯与蒙恬的才能、谋略、功绩各有千秋。若论人望,孤身来秦国闯天下的李斯,比不得出身于三代为秦国效力之家族的蒙恬。况且,李斯本人支持始皇帝严刑峻法,百姓不附;建议焚诗书,士人唾骂;主张郡县制令皇子无寸土之封,公子不满。上到王公贵族,中间知识分子,下至黎民百姓,对李斯都是颇有微词的。蒙恬虽监修万里长城,疲弊黎民,但也是奉皇帝之命,于其名声并无多大损毁。至于与新君的关系,李斯与扶苏并无交集,而蒙恬与扶苏却有着统帅与政委般的战友情,亲疏远近,自不待言。
面对挑唆,李斯不做纠缠,从容应对,“这五方面我都不如,但那有怎么样呢,您又何必苛责于我。”李斯巧妙的随波逐流,对,我就是比不上人家,但我不介意。
赵高见攻势被对方化解于无形,也不着慌,变化出后招,“我赵高是苦孩子出身啊,出生在罪犯服役之地,后来凭借断狱文书方面的才能,被先皇提拔入宫。在服侍先王这二十多年来,被罢免的丞相功臣,我没见过有善始善终的,帝王对他们的恩泽别说绵延数代,连延续到下一代的都没有,那些罢免的大臣都因罪被杀了。”二十年来,被罢黜的大臣都被杀了,绝对是胡扯。但失势的臣子,境遇凄凉,受人陷害却是在所难免的。
赵高得出结论,大臣罢免就是个死。决定大臣去留的是君王,于是,他开始分析始皇帝诸位王子的优劣,让对方自己选择。“扶苏刚毅武勇,士人信任他并乐意为之效力,但他会重用蒙恬,您会回老家;而胡亥仁爱重义,礼贤下士,表面木讷内心却十分聪慧,是始皇帝诸子中最优秀的,最合适的继承人。”
赵高的逻辑是这样的,你既然各方面都不如蒙恬,那么,扶苏就不会用你,你就会回家,而退休很危险。而相比扶苏的刚强,胡亥是仁爱睿智而容易相处的,是值得拥有的君主。我们现在拥有选择新君的权力,何不选择对自己有利的,所以,你要支持胡亥啊。
李斯摆出任你几路来,我只一路去的架势,就是不为所动。并劝诫对方安守本分,表明自己也只会遵奉旨意,不会做逆天之事。
赵高紧追不舍,“安危是可以相互转化的,在局势变幻莫测的现在,如果不早做决断,能算明智,能享富贵么?”
赵高论富贵,李斯也从此谈起。“我李斯本是上蔡一介布衣,先王提拔,如今我官拜丞相,贵为侯爵,子孙也都有丰厚的俸禄、崇高的地位。先皇对我的恩德天高地厚,并将辅佐大秦、稳固江山的重任托付给我,我能有负于陛下么?况且忠臣不会逃避死亡而苟且,孝子不会过度劳累以致积劳成疾。并非孝子怕辛苦,而是要留着有用之身,奉养父母;也不是忠臣不爱惜自己,而是既然出仕侍奉君王,就应以国事为重,不能计较自己的得失。忠臣与孝子的义务不同,臣工们也各有其职能,但不论何种身份地位,都应安守本分,你我亦然。请不要再说那种挑唆我犯罪的话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常人早知难而退了。但赵高早已无退路。他锲而不舍。李斯劝他守本分,他则劝对方知变通,不要墨守成规,愚忠愚孝。并再次阐明己方掌握天下最高权力,足可号令四方,莫能与之争锋。
赵高的演说很有煽动性,什么“圣人迁徙无常,就变而从时,见末而知本,观指而睹归。”(圣人并不循规蹈矩,而是适应变化,顺从潮流,看到苗头就能预知根本,看到动向就能预知归宿)其游说可谓义理与文采并举,气势共情感浑然。若在战国时代,赵高当是个纵横捭阖无往不利的策士。
然而口吐莲花的赵高,一时间拿李斯全无办法。李斯讲起了历史。他分别举了晋献公废长立幼、齐桓公兄弟争位、商纣王杀害王室大臣的例子。明白的告诉赵高,你搞的一套,在历史上多次重演,轻则引发骨肉相残的人间悲剧,重则国家沦为废墟,绝不可行。
赵高顽强贯彻自己的主张,为李斯描绘出两张蓝图。咱们联合,这是拥有孔子、墨子那样智慧人的选择,将享有仙人王子乔、赤松子那样的福泽,并世代富贵荣华;反之,将要祸及子孙,令人寒心哪。接着赵高说,“如何抉择,请您拿主意。”
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降临了。
面对准备周密的游说高手赵高的一再猛攻、诱惑,李斯仓促之间左右拦挡、坚持再坚持,终归还是没有把持住。在公义与私利,帝国与家族,操守与权力之间,他选择了后者。
李斯落泪,叹息,愧疚,无奈。他慨叹道,“身逢乱世,不能以死尽忠,还能到哪里安身立命呢?天地间哪里是我这不忠不义之人的存身之所?”(嗟乎。独遭乱世,既以不能死,安托命哉)。感伤、自责后,李斯同意了赵高的请求。
自此,沙丘政变三人同盟正式成立,风雨飘摇中的大秦帝国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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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楼
第四章 扶苏伤逝
胡亥焦急的盼着赵高的消息……
“殿下,大事成矣!”
“老师,您太厉害了!怎么办到的?”
赵高没有夸大其词,也没有如实详叙那场鏖战的艰辛,很谦逊简略的说道,“我奉您的命令去,丞相怎么会不答应。”
面对奉承与麻痹,胡亥飘然。
胡亥、赵高、李斯三人同盟达成,唯一知道始皇帝逝世这惊天秘密的是他们(另外两三个始皇帝宠幸的宦官,影响微小);掌握此次巡游队伍最高权力的是他们,于是,三人开始上下其手,只手遮天。作为皇子,胡亥有继承大统的资格;印玺在赵高手中,他有条件伪造诏书;身为丞相,李斯有千金一诺,证明旨意真实的公信力。他们伪造出胡亥继承大统的诏书,并装作由秦皇交托丞相李斯。
始皇帝逝世之初,李斯当机立断,迅速返回咸阳,发布丧事,尽早完成权力交接。而现在非但不能急着回去,反而要装模作样的继续漫游。因为他们还有最大的障碍,大秦帝国的合法继承人扶苏,以及其身边统雄兵三十万的蒙恬。
赵高等再次伪造出一封诏书,以嬴政的口吻赐死扶苏。他们坚信,以仁孝著称的长公子不会拒绝父亲的任何命令,哪怕是要他死。扶苏一死,蒙恬也将无所作为,这样,大事才算真的万无一失,他们才可以回到咸阳,王者归来。
巡游向北的车队中有辆车很特殊,其中坐着扮演嬴政的宦官,他大概已由不惯、紧张到逐渐适应;旁边躺着嬴政的遗体,对于眼前的变故,大秦的命运,他无知无力。巡游队伍,依旧盛大威严,继续在帝国的版图游荡,仿佛游魂。而胡亥派出传达赐死扶苏诏书的心腹使者已经上路。死神的黑手悄然接近,远在上郡(陕西绥德)的扶苏一无所觉。
五年前,即公元前二一五年,始皇帝听到一条奇怪的谶语,“亡秦者胡也。”嬴政认为以后将灭亡大秦的是胡人,于是先下手为强,以蒙恬为统帅,发兵三十万攻打匈奴。蒙恬驱逐匈奴,收复河套南部地区四十四县。后来,又因险峻山势,连接战国时北方各国边塞,修筑了西起临洮东至辽东的万里长城。自此,蒙恬坐镇上郡,统率长城军团,驻守北疆以防备外患。以事后诸葛亮的视角来看,“亡秦者胡也”的胡指的不是胡人,而是嬴政的幼子胡亥。
嬴政,“这你让我上哪猜去。”
老天,“那我不管,反正已经提醒你了。”
两年前,为秦始皇求长生、寻仙药、享受优厚待遇的术士,在业务无甚进展的情况下,出言诋毁始皇帝。嬴政大怒,以妖言惑众的罪名逮捕咸阳城的方士,他们相互牵连,竟波及了四百六十人之多。秦皇下令将之全部坑杀。
扶苏仁爱宽厚,为了大秦江山的长治久安,为了父王千载之下不落骂名,他劝父亲行仁政,善待知识分子,以免天下不安。
至尊至贵、性格强势的嬴政不能容忍儿子的劝谏,让扶苏离开首都,与蒙恬搭班子,做长城军团的监军。
嬴政气恼,或是因为扶苏忤逆自己,或是觉得对方妇人之仁,见识浅陋,不具备帝王的才能,辜负了自己的培养。然而,他着实爱这个与自己秉性不同的儿子,以之为监军,未尝不是另一种爱惜。让扶苏在军队中增长阅历,提高人望,熟悉人才,以逐渐具备成为合格接班人的资质。
祸从天降,催命使者猝然而至。
伪造的诏书中数落扶苏有三条大罪,一,派你做监军,耗费国家钱粮却不能开疆拓土,无能;二,作为臣子,多次诽谤君主的作为,不忠;三,身为人子,日夜盼望重回咸阳,谋夺太子之位,不孝。诏书斥责蒙恬的有两条,一,没有好好辅佐公子,失职;二,似乎好像参与了扶苏谋夺太子的阴谋,不忠。最后使臣宣布结论,由于以上,你们两位都不要活了。兵权暂由副将王离接管。
顺便一提,代替蒙恬的王离家世非同小可,其祖父王翦、父亲王贲均为秦国名将,在扫平六国时立居功至伟。而他本人,亦是将门虎子。三年后,他将统率这支百战之师,与项羽在巨鹿进行生死对决。
扶苏闻言,先是落泪,随即回到自己房间便欲自杀。
扶苏很单纯,蒙恬却不简单。他拦住对方,说出自己的看法。“咱们身份显贵,肩负重任,且无过失,陛下没有处死我们的理由;使者的真实性可疑;我们应向皇帝请示,以确认此事,不要急于一时。”
蒙恬猜测不错,事情有诈。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此时秦始皇已不在人世,赵高与李斯、胡亥竟结成同盟,阴谋夺权。否则,他早就拿下来人,一声令下,发大军兴师问罪,以长城军团的精锐,对尚在逡巡徘徊的队伍,不费吹灰之力。可惜,蒙在鼓里的他有力难用。
蒙恬在一边劝,使者在一边催促。扶苏没有让这种拉锯局面僵持太久,他选择了自杀。临终前,他对蒙恬道,“父亲要我死,没有再请示的必要了。”
自刎前扶苏的心境可想而知,委屈、愤怒、悲伤、无奈……他敬爱的父亲竟要杀自己,他爱父亲、爱大秦国,才屡次谏言,可却落得如此收场,怎能不气苦。天性仁厚、深受儒家忠孝观念影响的扶苏,不会违背父亲的命令,更不会凭借手中的雄兵做反抗……但是他不知道,想要他命的是其幼弟,而父亲已经过世,在临终前,对他仍牵挂于心,并将皇位传给了他。
蒙恬拒不自杀,在其地盘上,使者也不敢过分逼迫,于是将他交给司法官吏,关押在阳周(今榆林市靖边县),另安插李斯的舍人作为长城军团的护军。
赵高说扶苏刚毅武勇,人们信赖并乐意为之效力。从有限史料看,难以发现他“刚毅武勇”的证据。假如他真的继位,未必就是一位好皇帝。但他无疑是个纯粹的好人,或许这就是他让人信赖,深得人心的原因吧。
合法的继承人,在民间与王室呼声极高的扶苏死了,世上再没人能阻挡胡亥,空虚的王座即将迎来它新的主人。“亡秦者胡也”的预言就要应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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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楼
第五章 尘埃落定
在漫长的旅途、煎熬的等待中,胡亥终于盼到了长兄扶苏的死讯。他当机立断,回家!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做伴好还乡。于是巡游队伍由井陉(石家庄井陉)经九原(内蒙包头),继而踏上通往咸阳的直道。
直道与驰道不同,如果驰道是方便始皇帝巡游天下四通八达的国道,那么直道就是由关中向北地输送兵员与战略物资的军事通道。
修建这条直道的艰难繁巨,当不在万里长城之下,史载,“堑山堙谷(挖山填谷),千八百里……”巧合的是,秦初这两大工程的监工都是蒙恬。如今,斯人已身陷囹圄,而陷害他的人,正在其修筑的康庄大道上风驰电掣,志得意满。
胡亥回到咸阳,立即公布始皇帝逝世的消息。李斯宣读伪诏,立胡亥为太子。为父亲举行过盛大的丧礼后,胡亥继承帝位。大秦帝国迎来了它的第二任,也是最后一任皇帝。
胡亥继位是着急的,始皇帝对入葬更是迫不及待。如今,他终于住进了那座从继位之初便开始修筑、耗费数十万人三十七年心血、占地面积约五十六平方公里、深三十余米以上、地宫广阔达四万多平方米的骊山墓。墓中上列星辰,下布山川,水银汇成的江河湖海川流不息,鱼油制成的巨烛日夜常明。其中蕴藏着数不尽的珠宝,埋伏着精妙绝伦的杀人机关,陈列着虎虎生气的兵马俑。修建墓穴的工人,无子的嫔妃也都不幸的与墓主长眠于此……
然而这一切似乎是徒劳的。因为如此豪华壮丽的陵寝,始皇帝并没有安然无恙、及时的入住,对于重视入土为安的古人来说,这是惨痛的。始皇帝于公元前二一零年七月去世,九月下葬,这两个月的时光中,其遗体一直在路上颠簸。天气暑热,他的尸身开始腐烂,为了掩盖气味,胡亥等在周围其它车辆装满鲍鱼。这一举动不免突兀,也算是没办法中的办法。可悲的是,任由始皇帝尸体腐烂的,正是其疼爱的幼子、信重的老臣、亲近的近臣。
古人云,“想到白骨黄泉,壮士之肝肠自冷(想到死亡,那些豪杰志士也不免有些心灰意冷、悲凉落寞)……”确实,生前的秦皇,是那么的英武飞扬,身后的嬴政,又是如此的凄惨难堪。这些因缘际遇,又上哪说理去呢?遗体受到如此糟蹋的嬴政,就算住进凌霄宝殿,恐怕也不会快乐安然。如果再看到胡亥等人的倒行逆施,帝国的大厦将倾,自己又无可奈何,他恐怕在阴间还要去世一回。好在,他这一去,就什么都不必惦记了。
始皇帝休息了,秦二世却不能休息。千头万绪的政事,偌大帝国的运转,都要靠他掌舵、决断。在此之前,他还要快意恩仇。有从龙之功的赵高、李斯自然要赏谢,有仇的蒙氏兄弟自然要诛灭。
蒙恬、蒙毅兄弟与胡亥有仇么?没仇,只是拦了对方的路。起初,胡亥也只认为对方不过是站错了队,可以理解。蒙恬与扶苏无非是被动的工作关系,蒙毅更是于自己毫无影响,还辛苦的为父亲到山川祈福,没必要赶尽杀绝;况且,蒙家三代为秦国效劳,蒙恬、蒙毅都是忠正得力的栋梁;另外,对政敌不计前嫌,也是自己恩威并用、展现王者器量的绝佳时机。于是,当获得扶苏死讯的时候,胡亥就要释放被囚禁的蒙恬。就在此时,外出为始皇帝祈福的蒙毅回来了。然而短短两月,已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眼前的景象令他感到陌生、惊诧。
如何发落蒙毅,在赵高看来,绝不是问题。当年就是因为对方的秉公办案,险些令他丢掉性命。眼下,正是公报私仇的时机。赵高对胡亥言道,“当初先皇一直想立你您为帝,就是蒙毅从中作梗才没实现,这样蛊惑先帝、不忠的家伙,不如杀了。”
“好你个蒙毅,亏我拿你当个好不错的。原来父皇早就中意于我,你却来进谗言。要不是你,我至于做矫诏、杀兄这等冒险缺德的事么?!你太可恨了!”念及于此,胡亥将蒙毅囚禁在代地(治今河北蔚县),自己则飞速奔往咸阳继位。于是,蒙毅关押在代地,蒙恬囚禁于阳周,两兄弟双双锒铛入狱。
二世登基后,受宠的赵高日夜搜罗罪状,诋毁弹劾蒙氏兄弟,于是,对两人的处决提到胡亥的议事日程。
闻此消息,王族子婴出来为蒙氏兄弟讲情。子婴的身份历来众说纷纭,或为秦始皇之弟、或为其侄、或为其孙,总而言之,他是王室中一位说话颇有份量的人物。此处姑且采取他是嬴政弟弟的说法。这是他在史书中的第一次登场,在未来的岁月中,他将运其智勇,去除奸佞,尽其所能的挽救堕落的大秦帝国。
首先,子婴举了三个例子,即赵王迁杀大将李牧任用颜聚;燕王喜改变侍奉秦国的国策派荆轲去刺秦;齐王田建诛忠臣用奸臣后胜。这三个例子的主人公都是六国的亡国之君,他们都改变了用人或外交的既定方略,并引发了国破身亡的惨痛后果。此时,大秦帝国统一天下不过十一年,其事可谓殷鉴不远。子婴言及那些并未远去的往事只是想证明,旧有的规矩不能轻易改变,说得再直白点,旧有的忠正臣子,不能杀。
其次,子婴阐述了蒙氏兄弟是秦国忠义贤臣的客观事实。认为蒙毅是文官的楷模,蒙恬是武将的表率。这一文一武,是拱卫帝国的万里长城,不能轻易处决。
第三,子婴劝诫胡亥“轻虑者不可以治国,独智者不可以存君。”(草率考虑问题的人不可以治理国家,独断专行、自以为是的人不可以用来保全国君。)即作为国君,要虚心纳谏啊。
最后,子婴再次重申观点,杀忠臣后果很严重。如果草率的杀掉二人,任用无节操之人,那么朝廷的大臣、边关的将士会因此惶恐寒心(诛杀忠臣而立无节行之人,是内使群臣不相信而外使斗士之意离也)。蒙氏兄弟是其口中的忠臣,那么谁是其所谓的“无节行之人”呢?答案是赵高。子婴在此不露声色的提醒对方,赵高是奸臣,不要信任他。
可惜,对于子婴的苦口良药,胡亥无动于衷。蒙氏兄弟的命运几乎已不可逆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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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楼
第六章 兄弟陨落
秦二世并未听从叔叔子婴的劝谏,一意要自毁长城,诛杀蒙氏兄弟。
子婴也不必太过忧国忧民,如果他知道不久之后侄儿对皇亲贵胄做出的事情,他一定会因此次的犯颜直谏感到后怕,为能够全身而退道一声侥幸。
两位使者先后从咸阳出发,他们的目的地是代郡与阳周,身上分别背着处决蒙毅、蒙恬的诏书。
帝王不但要杀人,还要让被杀者心服口服,由外到内,杀人诛心。
使者对蒙毅宣读秦二世的诏书,大意为,“当年先皇要册立我为太子,你出言阻拦。丞相李斯认为你这是不忠,罪过足以灭族。但我不忍心,赐你自尽。你也算幸运了,能够体面的死去,家人也不受波及,希望你按我的意思办。”
说来说去,在胡亥看来,对方的罪责只有一条,就是赵高诬陷蒙毅时编造的:曾经阻止始皇帝册立自己为太子。
蒙毅就此进行答辩。首先,他认为自己没罪。“我很顺从先皇的心意,证据为少时当官至今,先皇一直宠信我;我也了解太子(胡亥)的才能,证据为先皇那么多儿子中,只有太子能够随同周游天下,与其它公子相比,待遇差别显而易见;先皇册立太子,必定经过深思熟虑,在这等大事上,顺从君主、了解太子的我,怎么会阻止?”
其次,蒙毅认为处罚无罪的大臣不合理。他说,“我不是为自己开脱,而是怕因此影响先帝的英明。如果要杀我,请说出合理的罪名。因为顺理成章,是道义所崇尚的;严刑杀戮,是道义所不容的(且夫顺成全者,道之所贵也;刑杀者,道之所卒也)。还请使者留心于我的情况。”
对蒙毅的辩护,使者不做理会。
最后,蒙毅表明,诛杀无罪大臣后果严重。他分别举了四个例子。即春秋霸主秦穆公令贤臣车氏三兄弟为自己殉葬而获得“缪”的谥号;一代雄主秦昭襄王错杀大将白起而自断羽翼;楚平王杀忠臣伍奢以致国都被破,死后遭到鞭尸;吴王夫差令大臣伍子胥自杀而国破家亡。以此表明诛杀无罪忠臣的害处。
蒙毅有理有据,逻辑严密。使者仍不理会。可谓秀才遇到兵,有理难说。
蒙毅:我没罪。
使者:因为要杀你,所以你有罪。
于是,蒙毅被杀。
另一名使者到达阳周,宣布蒙恬罪状,内容很简单,“你的罪状太多,而你又受到罪犯弟弟的牵连,所以要被杀。”
蒙恬说,“从我祖父那代算起,我们蒙家为大秦效力三代了。”这是追溯历史,陈述功绩。“我统帅雄兵三十万,此刻虽然被囚禁,但仍能振臂一呼,发动叛乱。”当初扶苏在时,他自然可以奉扶苏为主,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起事。但扶苏自杀,他身陷囹圄,已绝难发难。可蒙恬这么说,只是想表明自己的忠心,即使明知必死,且有条件叛乱,我也不会做。其理由是,不能违背先人的教诲,以及先帝的恩德。
接着蒙恬讲述了周公辅佐年幼侄儿周成王的故事。周公如何忠心耿耿,小人如何挑拨谗言,成王如何疏远叔叔,后来如何真相大白,奸臣、忠臣、君主的结局如何,他讲得动情而详细。动容,因为际遇相似,详尽,因为要说明道理。即《周书》上的那句“必参而伍之。”(一定要参差交互地多方询问,反复审察)
蒙恬认为,蒙家世代忠良,却遭受这样的待遇,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有像当年诋毁周公那样的小人存在。然后,他从正反两方面举例,提醒秦二世兼听则明。即周成王幡然悔悟,信任忠臣,周朝得以兴盛;夏桀、商纣执迷不悟,杀害贤臣关龙逢、比干,以此亡国。并希望秦二世像周成王那样,参而伍之,改过纳谏。
蒙恬一定明白,对使者分辩没用,自己必死无疑,但他所以要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除了发泄之外,大概还有一层重要的原因,死谏。古语云,文死谏武死战。而武将,同样可以死谏。用蒙恬自己的话来说,“凡臣之言,非以求免於咎也,将以谏而死,原陛下为万民思从道也。”(大凡我说的这些话,不是用以逃避罪责,而是要用忠心规劝而死,希望陛下替黎民百姓深思熟虑地找到应遵循的正确道路)。
使者的回答令蒙恬无语,“臣受诏行法於将军,不敢以将军言闻於上也。”(我区区一介使者,只是奉命对您用刑,不敢将您的话转达)
蒙恬绝望了。大凡豪杰之士都不畏死,却担心死得徒劳。然而蒙恬的死,注定轻于鸿毛,全无意义。
绝望的蒙恬喟然长叹,“我哪里违反了天道?竟要这样无辜无意义的死去?”良久,蒙恬若有所悟的说道,“我也确实该死,修筑万里长城,其中不能没有挖断地脉的地方,这是我的罪啊!”(恬罪固当死矣。起临洮属之辽东,城巉万馀里,此其中不能无绝地脉哉?此乃恬之罪也。)言罢,服毒自尽。
绝地脉,这荒诞的理由,大概是蒙恬对这荒诞命运无奈的抗争与讥嘲。
司马迁曾说,蒙恬身为名将,在秦国统一天下,百废待兴之时,一味顺从君主,不爱惜民力,做修筑长城与直道等浩大工程,不能说没有罪责。扬雄也认为,蒙恬所做所为,算不得真正的忠臣。而司马光则一方面批判了蒙恬劳役百姓的不仁,一方面也肯定了其守死不二的忠义。
自此,秦二世的快意恩仇告一段落。他除去了心目中的所有敌人,坐稳了皇帝宝座;于他有从龙之功的李斯与赵高也分别得到厚报。李斯保持了自己百官之首的权位,赵高由近臣一跃为九卿级别的高官,以郎中令身份掌管宫廷侍卫。
时光流转,已近十月,对于胡亥来说,即将到来的不仅是新年,更是二世元年,一个崭新的、真正属于自己的时代终于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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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楼
第七章 二世旧政
按秦廷旧制,君主继位之年仍沿用旧有年号,以表达对先王的敬重与怀念。秦时历法,以十月为岁首,十月一日,秦人不过国庆节,而是贺新年。公元前二零九年十月,对于胡亥是不同寻常的,从此,他有了自己的年号,迎来了自己的时代。
新官上任三把火,但新君上任一般要延续固有制度,毕竟,承前方能启后。虽然如此,也须有些新气象。于是,秦二世继位之初,大赦天下。自沙丘政变以来一直杀人的胡亥,终于做了一件好事。
如果秦时有民意调查,大概是这样的。
例甲:“大婶您幸福么?”“我姓张。”
例乙:鉴于以上提问引发的歧义,调查者改变了问法。“兄弟,您怎么看咱们皇帝的这次大赦天下?”“先皇的去世令我感到悲痛(拭泪),无助的时候,我欣闻二世皇帝登基的消息,百姓又有了新的依靠,我悲喜交加(哽咽)。咱们的皇帝做的事得民心哪,此举于世道人心,道德教化大有裨益。我简直(哭泣)……对不起,我控制不了自己,对不起,太高兴了!”(大哭)
例丙:备受鼓舞的调查者再接再厉,继续相同的提问。“大爷,对于皇帝的大赦天下,您怎么看?”“咳,聊胜于无呗。反正早晚还得进去,是吧,咱们国家法律那么严酷。但是呢……”“好了,大爷,感谢您的配合,我们工作比较紧,得去采访下一位市民……”
由于以上三位百姓各有特色的表现,他们得到了不同的待遇。甲因答非所问罪罚款;乙因忠勇爱国,升爵三级,终生免除赋役;丙因怨望诽谤罪,判处有期徒刑一年。
以上笑谈,聊供一哂。即便秦朝真有访谈,群众自然也只有唯唯诺诺的份,绝无直抒胸臆的胆量。另外,若真背了攻击朝政的罪名,以秦法之严苛,怕不是罚款、徒刑可了事的。
胡亥所实行的旧政与始皇帝是分不开的,在二世元年的头两个季度,即冬天与春天(秦历以冬天为第一季度),除了大赦天下,胡亥还做了两件事,即议定始皇帝庙号,以及巡游天下。前者为尊崇父亲,后者是模仿父亲。
秦二世认为,应当增加始皇帝陵寝及其太庙的贡品,提高对山川祭祀的礼仪。对于后者,大臣们没有意见,至于前者,实在难以做到,因为祭祀秦始皇的规格实在已经高到无以复加。经过大家群策群力,终于想出解决办法。即,尊崇始皇庙为祖庙,并让皇帝亲自祭祀(其余秦国先祖无此待遇)。
古语云,“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只有对祖先的供奉与对外战争是国家的头等大事)祭祀虽然重要,于现实生活的作用却有限。而胡亥接下来要做的巡游,却于他有着非凡的意义。
此时的胡亥,对巡游想必是有阴影的。就在一年前,从未离开咸阳的他还很想去看看外面的精彩世界,帝国的壮丽山河,羡慕父亲出游时的威风八面,盛大礼仪。但是,就在那次巡游中,他目睹了始皇帝的疾病、死亡,见证了诸多的阴谋杀戮,经历了漫长的颠簸煎熬。那时他还是纯真阳光的孩子,如今已是灰暗阴冷的帝王。不变的是,他仍有些糊涂,并未成熟。
虽然不想做,但还是要做。帝王有为所欲为的条件,亦同样有不得不为的难事。
胡亥东巡的目的只有一个,巩固皇位。在他看来,震慑地方官员,安定天下百姓,最有效的手段莫过于此。况且有始皇帝五次巡游珠玉在前,他总要继承光荣传统的,以免落下“老子英雄儿赖汉”、“一代不如一代”等话柄。
与老师赵高商议后,胡亥开始了自己的东行,丞相李斯等一班大臣随从。一行人到达碣石,沿海而行,向南来到会稽,又在始皇所立刻石上全部刻写了文字,石碑旁刻上随从大臣的名字,用来显示先帝取得的功绩和隆盛的德业。以上种种,完全是对秦始皇的模仿。说好听了,是发扬先辈精神,说难听些,不免有狗尾续貂的嫌疑。
巡游队伍游行到辽东后,开始返程。
回到咸阳后,胡亥非常感慨的对赵高道,“人生在世短暂得就像驾驶六匹马的快车越过微小的间隙一样。”(夫人生居世间也,譬犹骋六骥过决隙也)。在他看来,人的生命实在太短暂了,既然如此,就要及时行乐,终此一生(悉耳目之所好,穷心志之所乐)。此时,胡亥只是一个二十一岁的年轻人,又肩负治理江山的职责,正是朝气蓬勃,踌躇满志之时,何以有如此消极的心绪呢?或许是见过太多阴谋惨变,又或许是被至高无上的皇权异化。总之,其三观已严重跑偏。
赵高说,“您讲的是圣贤英明君主要做的,对于昏溃平庸君主是禁止的。”那么秦二世到底英明与否,赵高没说。他的结论是,请谈下一话题。赵高认为,眼下的位子尚且不稳,还没到高枕无忧享乐的时候。此刻的主要矛盾是巩固皇位,不是声色犬马。因为无论是前朝的股肱之臣,还是先帝的诸位公子,对胡亥继承皇位的合法性,对其本身的才能,大多持怀疑态度。
胡亥不失时机的问出“为之奈何?”
赵高的答案很简单——杀与赏。制定更加严酷的法律,牵连贵胄,从而杀大臣,除骨肉。让贫穷的富裕,低贱的高贵,从而笼络一批人为心腹,补充空缺的位置。赵高认为,这样一来,才可以真的刀枪入库,好好享受生活了。(此则阴德归陛下,害除而奸谋塞,群臣莫不被润泽,蒙厚德,陛下则高枕肆志宠乐矣。)
明眼人都知道,赵高自诩的妙计绝对是自剪羽翼,骨肉相残的馊主意。然而胡亥却拍板定夺了,“好,就这么干!”于是,秦朝的严刑峻法达到顶峰,都城的政治空气异常凝重,一场更加惨烈的风暴将即将席卷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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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喋血咸阳
二世元年的上半年,胡亥做了尊崇始皇帝庙号、巡游天下等面子工程。接下来,他准备做些实事。时光流转,已至四月,夏季,正是万物生长之时,胡亥要做的却是反季节的杀戮。
民间有句俗语,“猪八戒啃肘子——骨肉相残。”贪吃的老猪不会吃同类的大腿,糊涂残暴的秦二世却要对亲故磨刀霍霍,痛下杀手。
史载,“二世更为法律,务益刻深,大臣、诸公子有罪,辄下高令鞠治之。”(二世修订法律,务求更加严厉苛刻,凡大臣、各位公子犯了罪,总是交给赵高审讯惩处。)在以法治国的秦朝,大臣与皇子们还是比较谨慎的。但胡亥既设下法网,又没茬找茬加栽赃陷害,那么,即便圣人也是难以幸免的。另外,主审者是赵高,那些皇子大臣连一线生机也没有了。
于是,秦都咸阳发生了这样的惨剧,“公子十二人僇死咸阳市,十公主矺死于杜,财物入于县官……”(有十二位皇子在咸阳街市上被斩首示众,十名公主在杜县被分裂肢体而死,他们的财产全部充公……)
那些被杀的不是别人,是胡亥的异母兄弟姐妹!他们几乎没有任何政治影响力,对胡亥的威胁近乎于零,但胡亥对之仍毫不留情,而且手段残忍之极。
惨案发生前,李斯是应当挺身而出的。于公,作为丞相,他有义务阻止君王的倒行逆施;于私,身为皇亲国戚,他理应救助亲人。史载,李斯的儿子娶的全是公主,其女嫁的全是皇子。换言之,那些被杀害的王族中,兴许就有其儿媳、女婿。
史料中没有李斯于此事发表意见的记载。或许他曾出言劝谏,不被采纳;或许他忌惮二世的权威,缄口不言;又或许胡亥顾及李斯情面,凡是其亲人均未波及。究竟如何,诸公不妨自测。但李斯一定已清醒的认识到,当初的沙丘政变是与虎谋皮,如今的大秦帝国已逐渐失控、癫狂,而他却无法阻止。
这场屠杀,有两个事件被详细记录。即公子将闾三兄弟被杀与公子高请求殉葬。
胡亥认为,公子将闾等三兄弟没有尽到臣子的本分,按罪当诛。将闾辩驳道,“在宫廷的礼仪中,我未曾敢不听从司仪人员的指挥;在朝廷的位次上,我未曾敢超越本分违背礼节;受皇上的命令应对质询,我未曾敢言辞失当说过什么错话,这怎么叫作不尽为臣子的职责?”(阙廷之礼,吾未尝敢不从宾赞也,廊庙之位,吾未尝敢失节也,受命应对,吾未尝敢失辞也,何谓不臣?)最后,他提出要求,希望听到合理的罪名再去死。
使者的回答总是这样让人无可奈何,其中心意思无非是“您的事我不了解也管不着,我只知道奉王命来杀您。”
绝望的将闾大呼三声苍天,悲愤的声称自己无罪。三兄弟都落下眼泪,最后无奈自杀。
相对于将闾的被动,公子高是主动的。他向胡亥提出要为父皇殉葬。殉葬,这无疑是野蛮时代的符号。有明君之誉的春秋霸主秦穆公,因令贤臣为自己殉葬,声名受到诋毁;温文尔雅的孔子,见到陪葬的土偶十分像人,就说出“始作俑者,其无后乎”的狠话(最早发明这种土偶的人,大概会因此损伤阴德,断子绝孙吧)。只因为陪葬的东西像人,孔子便恶其居心不良,严厉批判;若以活人殉葬,他是更加反感反对的了。当然,殉葬的丑恶不必引经据典以佐证,用头发丝想一下便会一目了然。活得好好的,没人乐意陪葬。
其实,对于殉葬,公子高一开始也是拒绝的。面对胡亥掀起的血雨腥风,他的直觉是逃。想到家人,他放弃了反抗,选择了独自承担。他希望用自己温和的顺从,换来家人的平安。
公子高对胡亥上奏道,“陛下,当年咱爹对我太好了,好车、好马、好吃、好穿都给我。先帝这一去,我当追随于地下。否则,咱爹白疼我了,我也将成为不忠的臣子、不孝的儿子,无法立足于世。”
胡亥看到来信,简直要乐疯了,迫不及待的给赵高看,“他这算是要迫不及待的踏上黄泉路了吧?”言下之意是说,咱们搞的这一套效果显著。
赵高点头,“对方以死求和妥协,这个例子表明,王公大臣们整日忧心忡忡,想得都是如何保全自己,甚至牺牲自己保全家族,不会再有异动了。”
于是胡亥答应了公子高殉葬的请求。“你就好好陪咱爹吧,家人我替你照顾。”此外,胡亥还赏赐十万钱作为公子高丧葬费。公子高确实高,只不过,这高明中饱含着辛酸,倾注了生命。
在这场浩劫中,遇难的不仅是始皇帝的子女,还包括京畿的官员。史载,“以罪过连逮少近官三郎,无得立者。”(假借罪名互相株连,来逮捕地位较低的近侍之臣和三署郎官,没有一个人能够保住他的官位)。除去那些旧臣,是为了腾地方安插亲信。不过,胡亥并不清楚,那些人并不是他的心腹爪牙,而是赵高的。一场大清洗后的结果是:宗室震惊惶恐,大臣缄口不言,百姓惴惴不安。而胡亥,也成了货真价实的寡人。
虐杀王族大臣的秦二世,对境外政权倒是颇为仁厚,延续了始皇帝的怀柔安抚政策。但对自己的百姓,就没有这么客气了。工程浩大的阿房宫仍在继续修建,二世的理由是,我得完成父亲大人未竟的事业。另外,各种徭役纷至沓来,百姓不堪其扰。
此外,秦二世抽调五万精锐拱卫咸阳。人吃马喂加上皇家动物园,要消耗许多粮草。于是胡亥下令从外面郡县抽调。考虑到粮食紧张,专款专用,不能饿到心爱的小动物,他又提出如下条件:一,运粮人员自备口粮,运的粮不许妄动;二,咸阳三百里内的人也别打这批粮的主意。三百里外的呢?就更别做梦了。
胡亥不会知道,在大秦难以计数服徭役的百姓中,有一个人将率先点燃反秦的烽火,奏响亡秦的序曲,这个人的名字是陈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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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星火
镜头从宫廷庙堂转向江湖草莽……
许多年前,在广袤大秦的某片田地上,一群雇农于劳作后休憩偷闲。正是难得抽烟喝水、消乏谈笑的好时光,一个人却站在地垅间眺望远方,颇有些指点江山的气势。看着他的后脑勺,同伴们猜测其神情是踌躇满志,还是愤愤不平。落魄至此,还有什么好欣喜的?若是发愁,是为久违的炖肉,还是难觅的伴侣?
“嘿,你寻思啥呢?”
“我想,假如大家中有谁富贵了,可别忘了昔日的穷哥们啊。”(苟富贵,毋相忘)
喝水的差点呛着,谈笑的住口不言,歇脚的屏住呼吸,整个世界清静了。旋即,大家笑了,嘲笑对方,也是自嘲。“咱就是个替人耕田的,发什么清秋大梦。”
那个发梦的人叫陈胜,字涉,阳城人(今河南商水)。按着古人称字表示尊重的习惯,我们称呼他为陈涉。面对众人的抢白,陈涉慨叹道,“嗟乎,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唉,你们这些小燕、小雀,不了解大雁、天鹅的志向啊!)
此言一出,想必会引来工友更大的嘲讽,“好吧,我们是小麻雀,您是大雁。”“老陈怕不是中邪了吧?”“这小子想发财想疯了!”
汉初贾谊对陈涉的认识是这样的,家境贫寒,身份低微,才能普通。他家破败已极,以破瓮做窗户、绳子当门轴(甕牖绳枢);而他本身不过是个农民,后来又应命做了戍守边关的兵卒(甿隶之人,而迁徙之徒);至于才能,别说不具备孔子、墨子那样的才智,就连普通人也不如。(才能不及中人)
陈涉很普通,哪怕在那些穷哥们中,其才能也未必是最好的。但与那些乐天知命、麻木浑噩的同伴相较,他不甘,并还有梦。当然,这未必是好事,因为不满于现状,又无力改变,是很折磨人的。
若干年过去了。陈涉还是那个陈涉,并没有像大雁或天鹅那样,一飞冲天、翱翔万里。他仍像只小鸟,寻觅、低飞,为生计忙碌奔波。或许当年的豪言壮语只是一时冲动,或许岁月的消磨让他懂得了梦想的邈远。在严峻生活的压力下,陈涉首要考虑的是温饱与现实,而非富贵与梦想。
时光流转,已至二世元年七月。秦末的七月,注定是黑色的。一年前的七月,秦始皇逝世,赵高等发动沙丘政变。如今。的七月,秦帝国将再次遭遇山崩地裂的大事。
在秦朝,为了保家卫国,每年都会有全国各地的青壮被调到边疆。他们或是罪犯囚徒,或是贫苦大众,陈涉亦不幸侧身其间。史载,“二世元年七月,发闾左適戍渔阳。”(征调居住在里巷左边的贫民去渔阳进行守卫)。陈涉不会知道,这场背井离乡的远行,正是改变其命运的重要契机。无数人的命运都将因此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支去渔阳戍边的队伍共九百人,由两名将尉负责押送。押送戍卒,是将尉的主要业务。只是二比九百,数量差距如此之大,遇有暴动弹压得住么?统治者,“逃跑啊,反抗啊,乱动就牵连家族,身受酷刑!”戍卒,“很了不起么?我就不乱动。”
九百人的队伍中,在两名秦尉下,还有一批小头目——屯长(管五十人)。屯长中比较突出的有两个,一个是陈涉,另一个是来自阳夏(河南太康)的吴广。天公不做美,行到大泽乡(安徽宿州埇桥区大泽乡镇)忽然下起暴雨,以致道路不通,难以前进。而秦法有规定,如果迟到,是要全部斩首的。糟糕的是,以目前的态势推算,是一定要迟到的。
既然铁定要误期限,性命必定难保,众人何以不反抗或逃遁呢?或者是在秦朝积威之下,不敢反抗,或者是心存侥幸,又或者是怕牵连家人,总之,大伙儿都在被动的等待着最终的命运。
陈涉不甘于逆来顺受,一路上,他与吴广惺惺相惜,结下了友谊。两人相互谋划道,“如今这种情形,逃跑或反抗都是死,既然结局一样,何不轰轰烈烈的干他一票!”(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
打定主意,陈涉说出自己的计划。假借公子扶苏和楚将项燕的名义。扶苏,始皇帝的长公子;项燕,项羽的祖父,曾大败秦军,后来力战而死。扶苏与项燕,在百姓间有着良好的口碑与崇高的声望。其时为大秦天下,要以扶苏凝聚人心;大泽乡为楚地,要借项燕招兵买马。
但是,项燕与扶苏都已过世,又如何借其名号呢?陈涉以为:首先,当时消息闭塞,相当一部分百姓并不知道扶苏的死讯;其次,附近流传着项燕尚在人世的传闻;最后,这两面旗号太过响亮,且死无对证,不愁无人响应。
吴广认同了陈涉的建议。于是两人就去占卜。事情干系太大,他们也需要上苍的指引,或寻求些心理安慰。我们有理由相信,那个算命先生是个老江湖。他竟从对方的话语神态间洞悉其意图。这时,他可以选择告密,但他没有。一者无凭无据,二者事不关己,三者可能引火烧身。况且世道纷乱,又都是穷苦人,实在没有必要。于是,他不但没有阻挠,反而鼓励道,“两位英雄要做的事,一定会成功。”听完此言,陈涉与吴广心中飘来两个字——舒坦。但先生的话还没有讲完,“除了问我,你们是不是也向鬼神打听打听?”两人闻言,恍然大悟。“是啊,人家是告诉咱们假借鬼神提高威信,的确,没有什么比鬼神更令人信服的了。”
于是,附近接连发生了两场灵异事件。白天,大伙儿吃鱼时,发现鱼腹中藏有白绢,上面以朱砂写着三个醒目大字“陈胜王”(陈胜将称王)。夜晚,大家听到附近野草丛生的祠堂中传来狐狸的叫声,仔细倾听,依稀是“大楚兴,陈胜王。”(楚国将要复兴,陈胜将要称王)。野地祠堂,夜半狐鸣,已经够吓人,何况狐狸竟口吐人言,更隐隐有鬼火飘动……众人心中都不禁寻思,“难道陈屯长真的上应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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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大泽风云
煎熬的旅程、未卜的前途、恶劣的天气、艰苦的露宿,再加上昨夜的狐鸣鬼火,戍卒们已然身心俱疲,神精衰弱。他们一个个神情倦怠,目光中却又带着些期盼,尤其是在看到陈涉的时候,眼中闪耀的疑惑与希望更加炽热。
瞥见群众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陈涉、吴广确认眼神,会心一笑,时机成熟了。
那些装神弄鬼的手段,比如在鱼肚子里藏东西,比如在夜晚点起篝火,比如模仿狐狸的叫声,如今看来不值一哂,在当时却威慑住了广大群众。
威信有了,接下来是清除障碍——那两名负责压送的秦尉。看押人员的日子也未必好过,一路上虽然可作威作福,但仍免不了跋涉之苦。况且大雨失期,他们总得担些领导责任,罢职免官,丢掉性命,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于是一名秦尉开始借酒消愁,另一名看同伴酒入愁肠。
这时,吴广登场了。吴广是个多才多艺的人,夜半狐鸣,就出自这位老兄的手笔。既要像狐狸叫,还要以动物的声音喊出人言,还要真实,这其间的分寸把握是相当考验技术的。其实,吴广非但是秦国好声音,还拥有极好的人缘与表演天分。
吴广主动向醉酒的秦尉挑衅,一个劲在对方眼前晃悠,多次声称要逃走。醉尉怒不可遏,开始鞭笞对方。吴广平素与人亲善,极得人心,眼见他遭此凌辱,众人压抑的怒火逐渐升温。
一旁冷眼观察局势的陈涉见火候差不多了,遂发起暗号。吴广暴起正当防卫,并防卫过当的杀死醉尉,同时,陈涉攻击早已盯住的目标——另一名秦尉。转瞬之间,障碍清除完毕。
众人被突发的变故惊呆,继而觉得解恨,继而感到惶恐。陈涉不失时机的发表演说。他先是陈述目前存在的问题,“各位遇到大雨,一定耽误日期,按法当斩。即便侥幸无事,去边关戍守也是九死一生,能活下来的至多有三成。”然后说出自己的结论,“如果临近的死亡不可避免,我们何不死得轰轰烈烈,名标千古!王侯将相难道是祖传的么!”(且壮士不死即已,死即举大名耳,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至此,除“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外,陈涉的名言又多了一条“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大伙儿的情绪一下被调动起来,为陈涉的慷慨壮烈,及其描述的美好蓝图而热血沸腾。“是啊,大不了是个死,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我们也是人,就不能混个王侯将相、郡守县令当当?”他们众口一词,“听您的!”
于是,众人搭建高台盟誓,以秦尉的头颅祭天,袒露右臂作为标志。队伍被命名为大楚,陈涉自立为将军,吴广号称都尉。并假托受了扶苏与项燕的命令起义。戍卒们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大泽乡起义爆发……
陈胜、吴广带领众人占领大泽乡,随后又攻下蕲县(安徽宿迁埇桥区南)。首战告捷,众人士气倍受鼓舞。同时,他们得到了大批武器。当年始皇帝把民间兵器收缴一空,陈涉等起义时只好用木头、农具作为武器。这下开放府库,可以木棍换枪了。
打下蕲县后,陈涉兵分两路。一路由他带领向西挺进。另一路的主帅却不是吴广,而是符离人葛婴,其任务是占领蕲县以东的地盘。
陈涉一路高歌猛进,相继攻克占了铚、酂、苦、柘、谯等地。队伍在行进中不断壮大,到达陈郡的郡治陈县(今河南淮阳)时,九百人的部队已变作由六七百辆战车、一千骑兵、数万兵卒组成的军团。陈县的战斗出乎意料的顺利,郡守与县令都不在,只有郡丞率军在门下抵抗,以自己的生命,为大秦尽了最后一分力。
然而更多的人不愿意为秦朝效忠,于是兵无斗志,民心背离,义军势如破竹。否则,就算变起仓促,就算岁月蹉跎,曾经横行天下的虎狼之师,也不会这样轻易被打败。
陈涉进入陈县,一面招兵买马,一面休养生息,不断有人汇入这道起义的洪流。贾谊在《过秦论》中言道,“天下云集响应,赢粮而影从”(人们像云一样聚合,百姓背着粮食如影随行)。大梁名士张耳、陈馀,孔子的后裔硕儒孔鲋,以智谋闻名的蔡赐,楚将项燕的部下周文,纷纷加入,一时可谓人才济济。数日后,陈涉召集当地德高望重的三老以及实力雄厚的豪强。他们说道,“将军您身披铠甲,手持利剑,讨伐昏君,诛灭暴秦,恢复楚国的社稷,论功德应当称王。况且率领天下诸将,应当有王的称号,希望您做楚王。”(将军身被坚执锐,率士卒以诛暴秦,复立楚社稷,存亡继绝,功德宜为王。且夫监临天下诸将,不为王不可,原将军立为楚王也。)
陈涉向身边的两名谋士张耳、陈馀询问。两人以为,“秦朝统治者消灭六国,奴役百姓。那些旧贵族与人民没有不痛恨的。我们应当利用这点,扶持六国后人,为秦国树立更多的敌人以分散打击。而咱们应当趁机向西,攻占咸阳,灭亡秦国。到时候再号令天下诸侯,必定可成帝业。如果我们在打下陈县后就称王,恐怕会令天下英雄感到泄气。”
获得王侯将相的名号、实现一飞冲天的志向,在陈涉看来,距离自己只有一步之遥。于是,他迈开了那一步,自称楚王,国号张楚(张大楚国之意)。
陈涉称王,意味着他将抛弃扶苏与项燕的旗号,而是以自己的名义,与大秦帝国分庭抗礼,一决雌雄。
陈涉点燃的星火,瞬间成燎原之势,席卷全国。七月,大泽乡起义爆发,拉开秦末动乱的序幕。九月,沛人刘邦起兵于沛,下相人项梁起兵于吴,狄人田儋起兵于齐,一时间豪杰并起,烽烟遍燃。在秦帝国内忧外患,风雨飘摇的时刻,赵高正筹划着剪除异己,胡亥则忙于醉生梦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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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楼
第十一章 四面出击
陈涉首倡大义,震动天下。各地受暴政压迫的百姓、蛰伏待机的豪强,纷纷诛杀地方长官,以响应陈王。仅在楚地,数千人的中小型队伍就不可胜数。至于全国,更可想而之了。
陈涉并未因称王而懈怠,而是以陈地为中心,四面出击,以图扩大战果,灭亡暴秦。北面,武臣、张耳、陈馀去进攻赵地,魏人周巿侵略魏地;南面,有汝阴人邓宗攻打九江郡;东面,陈王在起兵之初拿下蕲县时,已派葛婴向东发展。
然而东路却于此时出现问题。东路主将葛婴,相传还是诸葛姓的始祖。汉初,为了纪念葛婴反抗暴秦的功绩,汉文帝将其孙子封为诸县侯,葛家便于此定居。住在诸县的葛家,逐渐就姓了诸葛。诸葛家在两汉人才辈出,其始祖亦非同凡响。陈涉起兵不久,就令葛婴独挡一面,足见对其信任与器重。
葛婴东略,顺利的打到东城,并立楚国后裔襄强为楚王。陈涉起事之初的两面旗帜是扶苏与项燕,在葛婴看来,楚国的王族显然比楚将项燕更有号召力。但他不知道,在陈地称王的陈涉,已经决定自主创业,不再假借他人的名义。那么,眼下的襄强就有点多余了,于是,葛婴杀掉自己立的楚王,并到陈地向陈涉解释。
陈涉很生气,“你有什么权力立王?又有什么权力杀王?事先擅自行动,将我置于何地?事后鲁莽行事,让别人如何看我?”陈涉一怒之下,杀掉葛婴。
大业未成,先杀大将,这是行军的忌讳。然而这场不和谐的事件,并未影响陈涉亡秦的大志,以及义军如火如荼的势头。
四个方向中,西面是核心,秦朝的首都、主力都在西方。陈涉不敢怠慢,派三路大军向西挺进。吴广从北路出发,攻荥阳;周文发兵中路,直捣函谷关;铚人宋留沿南路攻南阳。三路大军的最终目标,锁定在咸阳。一旦攻克秦都,秦朝的灭亡则指日可待。
西进的三路大军中,最没存在感的是宋留的南路军。最受期待的是吴广的北路军。史载,“以吴叔为假王,监诸将以西击荥阳。”吴广,字叔,吴叔即吴广;假王即代理王。北路军的统帅是张楚政权中的二号人物,此刻更被受以代理王的名号。而他率领的是“诸将”,是陈涉部下的精锐将领。所以,这支阵容强大的队伍备受瞩目。
但是,最出风头的,怕是要数中路军了。中路军的统帅是周文,乃陈地贤人,自称懂军事。曾在楚将项燕的军中做过占卜的官员(观察太阳,推算时辰吉凶),还在战国四公子之一春申君黄歇手下做过事。陈王给了周文一些兵马,并授予对方将军印。
周文一路西进,畅通无阻,轻易的进入当年令六国望而却步的函谷关。而其队伍,也在以惊人的速度膨胀。史载“行收兵至关,车千乘,卒数十万。”(周文一面进军,一面扩充,到达函谷关时,部下已形成战车上千、兵员数十万的规模)。而这只庞然大物,就驻扎在距咸阳百里之遥的戏(临潼市新丰镇)。
陈涉震惊了,当初主力吴广部陷入苦战后,他这才抱着尝试的心态派出周文另辟蹊径,没想到胜利来得如此之快。战果辉煌,陈王喜;部下瞬间强大,他恐怕也会生出尾大不掉的担忧。
同时,陈王更加小看秦朝了。其实,早在他派出周文之初,就已有轻秦之意。这种情绪当时就引起了孔子八世孙孔鲋的警惕。
孔鲋本是当世大儒,四年前,始皇帝焚诗书,他在旧宅墙壁间收藏好书籍以躲避祸乱。其所藏之书,在数十年后的汉景帝时期重见天日,部分失传的儒家经典得以延续,于儒学传承方面,孔鲋可谓功莫大焉。
孔鲋对陈涉讲,“我听兵法上讲,‘可以仰仗的是永恒的实力,而非敌人一时的放松。’大王您见敌人不来攻打就放松戒备,如果因此吃亏,后悔莫及啊。”(臣闻兵法:‘不恃敌之不我攻,恃吾不可攻。’今王恃敌而不自恃,若跌而不振,悔之无及也)。陈王感到好笑,你个老儒生,不主持祭祀、诵读诗书,谈什么兵法啊。他婉拒道,“打仗的事儿,就不劳您老费心了。”(寡人之军,先生无累焉)。起事不到个一月,陈涉的官腔打得已十分熟练。
其实,对周文的成就最感到震惊的还是秦二世。“什么?我大秦帝国竟有反叛?人数竟有数十万?而且已经打到家门口?怎么没人告诉我?!”大泽乡起义的消息,大臣自然在第一时间就禀告了胡亥,但架不住他不信。
史载,“谒者使从东方来,以反者闻。二世怒,下之吏。后使者至,上问之,对曰:‘群盗鼠窃狗偷,郡守、尉方逐捕,今尽得,不足忧也。’上悦。”先后有两位使者报告消息。前面的实话实说,后果是受审讯,进监狱。有了前车之鉴,为免重蹈覆辙,后面的只好将龙腾虎跃的起义豪杰说成鼠摸狗盗的寻常盗贼,并谎称这一小撮不法分子已被地方官吏一网打尽。二世笑了,“我说嘛,唉,前面的那个不分真伪,谎报军情,糊涂之极,你是个忠心且能干的。”
现在,大军压境的严酷现实摆在眼前,不由得胡亥不信。他该依靠何人呢,擅长谋划的政治家李斯,精于诡计的阴谋家赵高,都不是此刻胡亥最需要的。他渴望的是,能带领万马千军通往胜利的大将。
睥睨六国、雄视天下的大秦,从不缺少名将,白起、司马错、王翦、王贲,远的不说,近世亦有威震匈奴的蒙恬,可惜被胡亥自毁长城了。如今,是否有人能临危受命,力挽狂澜,再现虎狼之师昔日的威风,令飘摇的帝国危而复安?有的,他就是章邯。自此,那个名字将与大秦的安危牢牢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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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章邯的反击
危急时刻,秦二世会见群臣,谋划对策。
摆在君臣面前的有两大难题,无兵,无将。
大秦统一后,始皇帝发兵三十万北击匈奴,又令五十万大军征伐南越。此刻,咸阳空虚,两大军团滞留南北,鞭长莫及。而秦国名将在岁月消磨,太平浸润,二世暴政之下已凋零殆尽。
审视自身,衡量危局,大臣选择了缄默。
九卿之一的少府章邯打破了沉寂,主动请缨。身为部级高官的章邯,其工作主要内容是收缴各地赋税供奉,以供宫廷的用度开销,从未有过军事经历。虽然如此,在这危机存亡之秋,有人来背此黑锅,解此难题,君臣更无暇挑剔,莫不欢喜。然而事实证明,章邯的军事才华,与秦国历代将星相较都毫不逊色。
大秦是幸运的,在风雨飘摇的末世,出现章邯这样的栋梁扶持危局;而章邯是不幸的,腐朽的帝国,昏溃的君主,并不能保障他在这乱世中尽忠尽才。
就兵源问题,章邯说出自己的建议,“大军猝至,力量强大,从附近郡县调兵已然来不及。如今骊山的刑徒很多,希望赦免他们,发给武器,令之击贼。”(盗已至,众强,今发近县,不及矣。骊山徒多,请赦之,授兵以击之)。所谓骊山徒,就是修建秦皇陵墓的劳工,其中包括刑徒与百姓。嬴政下葬后,尚有一系列收尾工作,是以骊山徒众仍劳作至今。
二世胡亥首肯了章邯的请求,大赦天下,征调骊山徒、以及奴婢所生之子,数十万临时拼凑的部队悉数交给章邯。背负重托的章邯挺兵东向,迎击周文。
比数量,秦军与义军均数十万,旗鼓相当;看素质,秦军中的劳工、罪犯,每日都在进行高强度作业,被实行军事化管理,体魄、素养当优于义军中的平民;谈装备,秦军武器精良,义军的兵器中混杂着大量木棍农具;较气势,秦军中包含着刑徒、奴婢之子、关中百姓。被赦免的他们锐气正旺,重获自由、出人头地、保家卫国等想法更激发了其斗志。义军的百姓因为不堪压迫聚集在一起,对秦国的仇恨与怒火,正随着时间的流逝与节节胜利逐渐减退,斗志已远不如开始;论认识,秦军明白这是生死之战,如临大敌。而见惯秦军败退逃亡的义军,并未给予对手足够的重视;拼领导,章邯是军事奇才,周文虽有过追随名将项燕的经历,但他自己并不是名将。
双方对垒于戏(今临潼新丰),一战之下,义军大败。史载,“尽败之。”这一战,秦军打出了传统,打出了威风,秦军已不堪一击的传言被章邯粉碎。他用行动让义军切实体会到了横扫六合的虎狼之秦的强悍。
周文败出函谷关,驻扎在曹阳(河南三门峡西南),两个多月后,被追击的章邯打败;周文又退至渑池(今河南渑池县),章邯大破之,周文自杀,其军星散。
没人能料到,所向披靡,震动秦廷的周文,三个月就败亡了。自此,对秦朝威胁最大的队伍被消灭,秦国解了燃眉之急。章邯一战成功,名扬天下!在日后很长的时间中,这个名字成为了各地义军的噩梦。
打败周文后,章邯将目标锁定吴广。
吴广军是西入咸阳三路大军中的北路,该军以代理王吴广为统帅,下辖诸将精兵,实力雄厚,其计划路线为下荥阳(今河南荥阳),入函谷,定咸阳。但在第一站荥阳,北路军遭遇了苦战。因为荥阳是三川郡的郡治,其郡守非同小可,乃是始皇帝的驸马、丞相李斯的长子——李由。
吴广大军无法顺利推进,引发了两个事件。一,陈涉召集国内豪杰商量对策,选拔出上蔡人蔡赐做上柱国(大将军);二,命周文从中路进军。
周文的中路军高歌猛进,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吴广牵制了附近的秦军。眼下,盛极一时的周文军被章邯杀得瓦解冰消,吴广军又久攻荥阳不下,眼看陷入被内外夹击的险境。
章邯一心要拿下吴广的首级,然而却被吴广部下田臧捷足先登。张楚政权的二号人物,多才多艺,机智仁爱的吴广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自己人手里。田臧谋杀主帅的理由冠冕堂皇,为了公义。他认为,“此时应当派少量兵围困荥阳,而集中精锐迎战即将到来的章邯军。但吴广这个人不知权变,不晓兵法,为人骄横,既是没头脑又是不高兴,恐怕不会同意这个办法而坏事。”于是,田臧与其他将军谋划,假借陈王的命令,杀掉吴广,并将吴广的头送到陈涉处。
田臧何以要杀掉吴广?一,如其所言,只是单纯的见解不同,无法劝谏,为顾全大局才出此下策;二,公报私仇,也许吴广随着权势的上升,自我膨胀,不再像从前那样谦恭爱人,得罪了对方。又或者吴广没有变化,但与田臧有矛盾;第三,出于陈涉的授意。对于功高盖世,才能威望均不在其下的吴广,陈涉的确有理由动杀机,但实情到底如何,却已无从探究了。
陈涉看到吴广的人头后,不知将作何感想。是悲愤难平,还是怜悯且窃喜?三个月前,他们还惺惺相惜,同心协力,或许还许下会饮咸阳的豪约,如今,却已阴阳两隔,会面无期。
田臧擅杀吴广,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葛婴私立又杀掉楚王襄强一事。葛婴到陈涉那里解释,结果被杀。田臧应该是吸取了葛婴的教训,没有亲自向陈王请罪。否则,对方很可能杀他以谢天下。
眼下,无论田臧的行为是否出自陈涉的授意,后者都只有默认现实。如果田臧是奉命行事,陈涉要赏;如果是擅自作为,陈涉要安抚。于是,陈涉派使者交给对方令尹(丞相)的印玺,命其为上将,暂时化解了这场风波。
田臧的大胆行动,让自己一跃成为北路军的统帅以及张楚政权的二号人物。此后,他开始实施牺牲吴广生命换来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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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陈涉败亡
荥阳下的田臧军,久攻城池,身心俱疲;强敌将至,面临腹背受敌;临阵杀将,于军心不利;又况且,即将攻来的是悍将章邯。
身陷危局,田臧做出最后的努力。命部将李归继续围困荥阳,自己则率精锐到到敖仓(荥阳东北敖山)迎击章邯军。两军交战,章邯大胜,田臧战死。章邯乘胜而进,攻击围城的李归,李归等战死。
自此,西进的三路大军中,实力强劲的中路、北路均宣告破灭,只余南路孤军深入。然而,横扫义军,胃口渐大的章邯并未理会南路,而是将兵锋指向陈涉,射人射马,擒贼擒王。
此后,为剪除陈涉羽翼,章邯命部下进攻驻守郏地(今河南中牟县东)的邓说,自己领兵对付屯留许地(今河南许昌)的伍徐。邓、伍二人无法抵挡,败逃至陈县。同样是失败,陈涉区别对待,杀掉邓说,保全了伍徐。
此时,秦二世为节节胜利的章邯派了两名助手,长史司马欣、董翳。此二人的任务只是单纯辅佐,还是负有监视之责,就不得而知了。章邯击败伍徐后,又进攻了张楚政权中的重量级人物上柱国蔡赐。当初吴广受阻荥阳,陈涉与国中豪杰商议对策,商议结果就是选拔出了蔡赐,足见其人颇具才器。可惜,蔡赐仍未能阻挡章邯前进的脚步,兵败身死。
随后,章邯与驻扎在张楚首都陈县之西的张贺开战,陈涉虽亲自督战,但仍不能挽回失败的局面。此时的秦军,不但打出了传统与威风,更打出了感觉与状态,势不可挡,难与争锋。
秦二世二年腊月(公元前二零八年十二月),陈涉退到颖阴(今安徽阜阳),在返回城父县(今安徽城父镇)的时候,被车夫庄贾杀害。
从大泽起义到兵败身死,其间也只半年光景。陈涉像一颗飞速划过天际的明星,照亮了大秦帝国黑暗的夜空,瞬间璀璨后,旋即黯淡。但他率先点燃的反秦星火,已不可阻挡的成为燎原之势。由他派遣的将领,受其影响的豪杰,将继续其未竟的事业。
陈涉被杀的消息振动天下。这意味着,大秦暂时除去了最强的敌人;对于各反秦势力来说,他们失去了一个有力的盟军,也失去了一个强大的对手。
顺便一提,西征三路大军中硕果仅存的南路军此时已经攻占南阳(今河南南阳)。统帅宋留正准备入武关(今陕西丹凤县东)时,陈王被杀的消息传来,军心大乱,南阳得而复失。他向东退到新蔡(今河南新蔡)又遭遇秦军。无奈之下,宋留选择了投降,结果被押解到咸阳五马分尸。他用自己的悲惨经历向世人证明,不要对秦朝心存幻想,一旦起事就要死战到底。
陈涉去了,棺已盖,论却难定。西汉贾谊认为陈涉乘时而起,只是个普通人(才能不及中人)。其实,陈涉还是颇有才能的。在戍卒中担任管五十人的屯长,被才华不俗、深得人心的吴广推崇,足见其天然有领袖气质;假借鬼神提高威信,看准时机击杀秦尉,可知此人有勇有谋。
然而,陈涉的闪光点集中在起义之初,此后便屡出昏招,表现得短视而狭隘。
陈涉的短视体现在称王。在刚刚攻占陈地,事业才见起色之时,他便急于称王。谋士张耳、陈馀出言劝谏,他却固执己见。其恶果不仅是引来秦朝的全力进攻,更涣散了人心。众人的目标再不是合力灭秦,而是划地封王。不但其他豪杰割据一方不与之交通,就是其部下也在势力壮大后脱离张楚自立门户。比如,陈涉曾派出将领武平君指挥正在攻打郯地(今山东郯城县)的各路义军将领。哪知那些中小规模的义军首领并不买账,反而假借陈涉的名义杀了武平君。再有,他派出的部下武臣,在攻略赵地后自立为赵王与之分庭抗礼。
陈涉的狭隘在于杀戮臣下故旧。当初,张耳、陈馀劝武臣自立时,其中一个理由就是陈涉随意诛杀为之开疆拓土的大臣(诸将为陈王徇地还者多以谗毁得罪诛)。陈涉被旁人这样说,倒是一点也不亏。他待臣下不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而是威之以刑。史载,陈涉任命朱防为中正,胡武为司过,专管督察群臣的过失。此二人不但用法深刻,还时常徇私枉法。众将领出征到达目的地时,凡是不奉令的都被他们抓获,如果碰巧彼此关系不好,两人就不走司法程序擅自处理了。由于陈涉在团队中推行高压政策,众将都不再亲近依附之。
对于亲故,陈涉的做法也极不妥当。他在陈地称王时,许多故旧前去投奔,这其中也包括他的岳父。但陈涉对待岳父的礼遇与普通宾客一般,见面也只是拱手,并不下拜(长揖不拜)。老人家很生气,说道,“依仗着叛乱,超越本分自封为王,且对长辈傲慢无礼,不能长久!”(怙乱僭号,而傲长者,不能久矣!)陈涉赶忙跪拜道歉,即便如此,也没能挽留住去意已决的岳父。
如果以上家庭风波因为陈涉的失礼,接下来的众叛亲离则因为其无情。面对投奔的老乡,他泪眼汪汪,热情招待,也算践行了昔日“苟富贵毋相忘”的誓言。其中一位老乡比较随意放肆,并偶尔谈及陈涉当年不太露脸的往事。有人就向陈涉报告说,“客人愚昧无知,胡说八道,于您的威严有损。”于是,不太高兴的陈涉就杀了老乡。此后,那些故旧知交都纷纷主动离去,陈涉成了彻底的孤家寡人。
考虑到陈涉的种种过失,贾谊评其“才能不及中人”倒不算苛刻,或者,他是个有过人之处的普通人吧。
陈涉死后,他的部下吕臣杀死庄贾,为之复仇,并安葬他于砀(今河南芒山镇),追谥为隐王。汉初,为了纪念陈涉首倡大义,刘邦在砀县安置了三十户人家为陈涉看守坟墓,并按时杀牲祭祀。
陈涉的死讯,不能压制前仆后继、席卷而来的豪杰们。继陈涉之后,大秦又迎来了新的对手——项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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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英雄叔侄
继陈涉之后,项梁成为光芒最耀眼、实力最强劲的义军领袖。
项梁是下相人(今江苏宿迁),项家世代为楚国将领,因为被封在项(今河南项城),故以地为姓。项梁的父亲是大名鼎鼎的项燕,项燕曾大败秦军,最后又抗秦而亡,楚地百姓至今仍念其恩德。故而周文有追随过项燕的经历,陈王就授之将军印。陈涉起兵之初,也曾假借其名号,自称受其派遣。不过,没等到项梁追究陈涉侵犯姓名权,对方就自立为王,以自己的名义行事了。
项梁是很有才能及城府的。国破家亡后,他带领项氏族人子弟流落到吴中(今江苏吴中),史载,“吴中贤士大夫皆出项梁下”,当地的精英,没有谁的才能高过项梁。
因为项梁有才,于是,地方上最为复杂繁难的任务就落到他身上。吴中每次有大规模徭役及盛大的丧事,都由他来主持。徭役、丧礼等群体活动,千头万绪,事务庞杂,对主持者谋划统筹、识人用人等方面有着极高要求。武断些说,治国统军与主持大型活动的道理是相通的。一个好的治丧委员长,极有可能成为良吏、大将。
项梁不但自己投身于公共事业,还带着自己的项家班一起干。史载,“阴以兵法部勒宾客及子弟……”首先,他让自己的门客与子弟在这种活动中历练;其次,暗中以兵法约束分派他们,俨然是将吴中大型活动当作模拟战场了。
至此,不难发现一组对比。陈涉在七月打响了反秦第一枪,项梁于九月起兵,表面上,后者出道晚了近两个月。但若细究起来,早有预谋的项梁,应算作临时起意的陈涉的老前辈了。
以兵法主持活动时,项梁历练部下的才干,观察其言行,衡量其资质,并且,他的观察十分细致。有例为证,后来项梁起兵时,一个宾客因为没有受到任用而心怀不平。项梁客气的答复说,“某次丧事派您做某事,您没做好,所以暂时不能用您。”(前时某丧使公主某事,不能办,以此不任用公),此言一出,众人佩服得五体投地。由此也可见,吴中的大型活动,亦是项梁选拔人才的考场,他真应好好感谢当地政府,为其起义成功提供了巨大便利。
然而,沉稳只是项梁性格中的一面,他还兼具风风火火的江湖气质。拖家带口逃亡在外,大多数人莫不临深履薄,他却该出手时就出手,或许不该出手时也出。在逃亡其间,项梁曾两次触犯秦法,一次罪状不明,一次杀人。前者,因为找关系摆平而出狱,后者,促使他流落到吴中避仇。秦朝号称法治社会,法令严密,但是走后门、徇私枉法这种事仍不能免俗。项梁获罪而无事,便是一例。
值得一提的是,项梁之所以能出狱,是因为找了蕲县狱掾曹咎写信给栎阳狱掾司马欣。如果不太熟悉那段历史的您,看到司马欣这个名字觉得似曾相识,那么恭喜了,说明您记忆力不错。对,司马欣就是胡亥派出辅佐章邯的两人中的一个。当年他只是地方监狱中的小官,如今已算是皇帝跟前的心腹。可见,这些年司马欣仕途很顺,项梁交友十分广泛。
项梁的才气是从始至终的,而他后来的沉稳,恐怕与那两次犯法的刺激分不开。阅历让他变得内敛,但其与生俱来的豪迈率性大概也会偶尔露峥嵘一下。
项梁胆大,其侄项羽(名籍,字羽)则要加上包天两字。始皇帝南游会稽时,盛况空前,叔侄一起去观看。如果叔叔的眼神中包含着复杂的钦佩与仇恨,侄儿的目光中只单纯的写了轻视。项羽淡然说道,“彼可取而代也。”(那个人是可以取代的)。
人们称嬴政作皇帝、陛下、祖龙、暴君、无论爱恨,均不敢等闲视之,到项羽这里,就一个“彼”字了事,何等轻松。既然那个人可以取代,那么谁能做到呢,在项羽看来,当然是舍我其谁。只这一句话,其豪气、自信、莽撞全彰显出来。项梁吓得赶忙捂住对方的嘴,急切而低声道,“别瞎说,找死呢。”(毋妄言,族矣)
当项梁听到侄儿石破天惊的那句话时,第一反应是惊吓,随即是气愤,“这孩子太愣!”继而便是佩服,“好小子,有志气。”史载,“梁以此奇籍。”因为这件事,项梁开始觉得这个侄子不同凡响。换句话说,在此之前,他大概没太拿这侄子当回事。
始皇帝巡游会稽这件事发生在公元前二一零年,项羽已满二十一岁。当年的项羽是什么风貌呢?史载,“籍长八尺余,力能扛鼎,才气过人,虽吴中子弟皆已惮籍矣。”秦时一尺合当下二十三点一厘米,八尺约有一米八五。项羽不仅身材高大,也有力气,能够举起鼎来,说他力拔山兮是文学夸张,两膀一晃有数百斤的力量应该算实事求是了。另外,在才华气概方面,项羽也是出类拔萃的,因此,当地的年轻人对他都很忌惮。
史书中说项梁是“吴中贤士大夫皆出其下”,说项羽是“虽吴中子弟皆已惮籍矣”,项家叔侄一来,把吴中当地才俊都比没了。但项羽如此了得,项梁怎么等到对方二十一岁,说出“彼可取而代也”的话时,才对之刮目相看呢?大概有两种可能:一,要让阅人无数的项梁惊奇、佩服很难,光有才气不行,还得有大志;二,项梁之前就很欣赏项羽,只是还没到震惊的地步。
如今被项梁寄予厚望的侄儿,当年却令之苦恼透顶。幼年时代的项羽是幸福的,他出身于历史悠久的楚国,拥有煊赫荣耀的家世,直到九岁那年,国破家亡,天塌地陷。从此,仇秦亡嬴的种子,复国兴家的梦想,一并埋在他幼小的心中。在流亡的日子中,本着穷啥不能穷教育的开明理念,忙碌的项梁抽出时间亲自上阵教育子弟,但在他看来,幼年时的项羽,孺子不可教得像块朽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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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楼
第十五章 霸王出世
在大众看来,有出息的孩子自小便与众不同。即使当时真的普通寻常,那也要附会成贵人语迟,大智若愚。未来的霸王项羽,其幼时独特处在于学习。
卓尔不群之辈大多有自己的学习方法,比如诸葛孔明读书只观其大略,五柳先生好读书而不求甚解,项羽的法子与两者有异曲同工之妙,即绝不寻章摘句,皓首穷经。因为读书是为了经世致用,是源于乐趣。但与诸葛亮与陶渊明不同的是,项羽并不爱读书。
项梁教育方式很开明,既然不好文,咱就习武吧。然而项羽学习剑术也没有坚持下来。于是,梁叔很生气,去找侄子谈心,“孩子,你这也不学,那也不练,要干嘛啊?”项羽道,“叔儿,读书到认识会写自己名字的地步就成了,认识那么多字,看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文章有什么用;剑术也只是个人搏斗的技术,没劲;要学,就学能抵敌万人的手艺。”(书足以记名姓而已。剑一人敌,不足学,学万人敌。)
当时的万人敌学院只设了两个专业,一为仙术,一为兵法。对于项梁来说,前者不会,后者拿手。“就学兵法了是吧?定了啊,再不好好学彻你嘴巴子啊。”项羽很高兴,学得也比较起劲儿,然而在学了个大概其后就退学了,一如既往的浅尝辄止(于是项梁乃教籍兵法,籍大喜,略知其意,又不肯竟学)。项梁拿这个侄子也没办法,又或者料定此子非比寻常,就让对方自由生长了。
文化、武艺、兵法,这三门大课项羽都只学了个半瓶子逛荡,甚至有的还不到半瓶。当时的书本可能比较枯燥,又或者有意思的书大多被始皇帝焚毁了,项羽不爱读书也属正常。但他轻视文化的念头,很大程度上限制了其胸襟格局。至于武艺与兵法,从其一生百战百胜的光辉战绩来看,他这两方面的造诣都是独步天下的。
那么,项羽的武艺与兵法如此了得,与幼时的学习有关系么?想必是有,只是他天赋太高,见微知著,闻一得十,故而只是点到为止。
随着年龄的增长,项梁对侄儿愈发刮目相看。项羽是特别的,然而并不是唯一的,因为在项梁身边,围绕着一批干练的子弟与宾客,在其磨砺下,他们已百炼成钢。他将凭借这些人,实现其谋划已久的壮志,眼下所欠的,只是一个契机。
二世元年七月,在项梁流落江湖十四五年后,这个机会终于到了,陈涉、吴广在大泽乡揭竿而起,震动天下。闻此消息,项梁既惊且喜,随后两个疑问浮现在脑中,“陈涉是谁?江湖上没听过这号人物;他怎么用了我爹的名号?还将他老人家与八竿子打不着的公子扶苏并列一起。”相对于疑惑,项梁更多的是惊喜,“这么多年,可盼到今天了!”
到了九月,正当项梁筹措起义事宜时,又一件喜事从天而降。原来,会稽太守殷通找他商量反秦之事。殷通此举,自然有投机革命的打算,同时,也是出于自保的考量。陈涉的起义,掀起了一股刺杀地方郡守、县令的风潮,平日威福自专鱼肉百姓的大人,一下子成了朝不保夕风声鹤唳的老鼠。对于他们来说,如果不想被杀,只得顺应反秦的潮流。
作为当地德高望重的长者、实力雄厚的豪强,项梁被太守相中是顺理成章的。殷通对太守说,“现在长江以西已非大秦所有,眼下群雄并起,这是老天要灭亡秦国啊。俗话说,‘先下手为强,后下手的遭殃。我想顺时而动,起兵反秦,让您和桓楚做我的大将。’”
殷通将桓楚与项梁并列,可见其人才能不凡。项梁在称赞对方的明智,表达了自己的忠心后,随即抛出一个难处,“桓楚现在正在逃亡,没人知道其藏身之处……”紧接着,项梁话锋一转,“但是我侄儿项籍知道。”
“嗨,您说话有点大喘气。”
“事关重大,容在下去确认一番。”项梁谨慎的说道。于是,他出去嘱咐项羽拿好长剑,等待召唤。项梁再次进入禀报,“那孩子确实知道,请您召他进来并派他去寻找桓楚。”
“哎呦,您这人就是太讲究,直接把咱侄儿带进来不就得了?”太守热情的埋怨。
项梁召唤项羽进入,寒暄已罢,未入正题之时,项梁对项羽使个眼色,说道,“可以开始了。”(须臾,梁眴籍曰:“可行矣!”)殷通或许早已迫不及待,“是啊,开始吧,告诉我桓楚在哪。”但是,他等来的不是工作汇报,而是雪亮的剑锋。项羽拔剑将对方斩杀,并砍下首级。
殷通想让项梁做自己的臂膀,而项梁对自己的定位很明确,只能是首领,而且是江东地区的唯一首领。于是妄图想做义军领袖的太守,成为项梁必须铲除的对象。至于刺杀计划是早有预谋,还是临时起意就不得而知了。极有可能是太守邀请项梁之前,他就已定下计谋,与侄儿双刀赴会。
当时地方长官都面临着随时被刺杀的危险,殷通身为太守,一定防范严密,何以轻易被杀呢?或者项梁平日给他留下的忠厚长者的印象太深刻了;又或者他自身防范周密,见对方只两人,又在自己的地盘上,是以有恃无恐。
项梁配带着太守印绶,拎着太守人头,与侄儿大摇大摆的走了出来。太守的部下一片惊慌,当时情况极为混乱。而这惊乱之后,很可能就是众志成城的反抗。项羽抓住时机,趁乱斩杀了一百来人。于是,整个府中安静了,死去的无法出声,活着的不敢出声。横七竖八的尸身中,夹杂着拜服的人群,而血透衣衫的项氏叔侄,傲然而立(籍所击杀数十百人。一府中皆慴伏,莫敢起)。
虽然是趁乱,但项羽以一人之力,抗百倍之敌,手刃百人。足见其杀得快,杀得猛,杀得狠!而被杀中人,有多少是武士,有多少是仆役,又有多少无辜,就无人无暇理会了。
秦二世元年九月,二十四岁的项羽甫一出世,便雷霆万钧,血流成河。在未来的岁月中,他还会带来更烈的风雷,引发更多的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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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楼
第十六章 项氏初兴
斩首行动后,项梁迅速召集熟悉的豪强官吏,做了一番思想动员,说明反秦的道理与大趋势。此时,项梁需要支持,而豪吏也正苦于没有领袖与方向,于是双方一拍即合,起兵于吴中(梁乃召故所知豪吏,谕以所为起大事,遂举吴中兵。)
项梁自任会稽太守,以项羽为副将,授予吴中豪杰、部下亲故分别为校尉、候、司马等。养兵千日,用在一时,项梁平日培养收罗的骨干此时终于派上用场。另外,他派人到所属各县征兵,召得八千人。这些人被后世称作“江东子弟兵”,吴越之地自古民风剽悍,他们更是其中的精锐。所以,项梁的队伍虽不满万,却极精悍。凭着这支精锐,项梁攻占、安抚了会稽郡下属各县。
从起兵到巩固势力,项梁花了三个月左右的时光。就在一切准备就绪时,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传来,率先起事、盛极一时的陈涉兵败陈郡,生死不明。不久,广陵人召平来到项梁军中,假借陈涉之命,拜之为上柱国。上柱国是楚地官职,为武官之首,相当于大将军。张楚政权中的上一任上柱国是深受陈涉信任的贤人蔡赐,已然战死沙场。
召平本来受陈王之命,率兵打回老家广陵(今扬州市广陵区),但城池未下,又听到陈王兵败、秦兵将至的消息,于是渡过长江,假借陈涉之命,授官于项梁。召平之所以如此,一者为了自身的安身立命,再者也为了救陈涉于危难之中。传过旨意,召平对项梁道,“江东之地已经平定,希望您快速渡江西进攻秦。”(江东已定,急引兵西击秦)
项梁接受了对方的任命以及建议。本来以其性情,断不可屈居人下。但如今主要任务是反暴秦,多个盟友又何乐不为?况且,项梁也可借助陈涉名气提高人望,并借此机会,渡江向西扩张势力。
项梁领八千精锐渡过长江向西挺进,听说陈婴已经拿下东阳,便派使者前去沟通欲与之联合。联合有许多问题,比如,谁做领袖。可以断定,项梁是不会做老二的。人同此心,别人自然也不愿屈居人下,又何况,老陈此刻手下有两万条枪,论数量比对方多了一倍有余。
再有,项梁于联合方面是有过前科的。数月前殷通找他一起创业,结果他命项羽将太守杀掉。此刻,他主动邀请别人合兵共进,不由得令人怀疑其诚意。不过,对于项梁来说,殷通与陈婴是不同的,前者是必须铲除的障碍,而后者则有可能成为得力的助手。
其实,陈婴一开始对起义是拒绝的。他本是东阳县(县治在今江苏省盱眙县)的令史(县令属官),因为为人忠厚老实、诚实谨慎,在当地名声极佳。(陈婴者,故东阳令史,居县中,素信谨,称为长者)。其时以刑杀地方长官为风尚,当地的年轻人杀了县令,聚集了数千人,想找个老大,一时却无合适人选,后来便请陈婴出山。陈婴不答应,众人不允许他不答应,无奈之下,陈婴被迫做了首领。老实说,陈婴的名号在当地还是颇具号召力的,大旗一树,队伍便扩展到了两万。那些年轻人商量着请陈婴称王,并让士兵们皆头裹青巾,以显示自己是一支新兴的与众不同的队伍(少年欲立婴便为王,异军苍头特起),成语“异军突起”便由此而来。
陈婴把要称王的事情和母亲商量,他母亲意味深长的说道,“自我为汝家妇,未尝闻汝先古之有贵者。今暴得大名,不祥。不如有所属,事成犹得封侯,事败易以亡,非世所指名也。”大意是说,自从我嫁到你们老陈家来,从没听说过你们家祖上有谁阔过。如今忽然得到尊贵的名位,这不吉祥啊。在陈母看来,好事来得太快未必是好事。出身于祖上八辈贫农家庭主妇、有贫穷基因的儿子,无法消受忽然而来的富贵。陈母的法子是,归顺别的义军,这样成功有封侯之赏,即使失败了,作为从犯,名气不大也方便跑路。归纳一下,陈母的意思是勿为出头鸟,留有退身步。
推测陈婴的想法,应该也是不愿称王。听了母亲这番话,便更加坚定其想法。更可贵者,母亲为之指明了“不如有所属”的出路。于是,陈婴将不称王的决定告诉部下。同时指出,“做大事不能没有好领导,项家世代做楚国将军,极有声望,如今项梁起兵江东,咱们依靠他,一定可以灭亡秦朝。”(项氏世世将家,有名于楚。今欲举大事,将非其人,不可。我倚名族,亡秦必矣。)
义军将官一听,觉得陈婴之言有理。“这些日子强人所难,令老陈受了不少苦,此人为人极好,也该让人家省省心了。”
于是陈婴带着两万人的队伍投奔了项梁。对于项梁来说,这可是天大的意外之喜。本来是想联合,没想到一下子就收编了。
有道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然而项梁的福气似乎已一发不可收拾。他率军北渡淮河时,又有一支队伍前来投奔,为首两人一个没留下名字,因为姓蒲,史书中称作蒲将军,另一个就是未来项家军头号猛将英布。
英布,六人(今安徽六安),相传其先人为上古四圣中的皋陶,因为触犯法律受了黥刑(即在犯罪人的脸上刺字,然后涂上墨炭,表示犯罪的标志),故而又被称作黥布。少年时,有客人为他相面说,“受了黥刑后,您就会被封王”(当刑而王)。英布当年未必拿这句话当回事,否则,他早就主动犯罪,达成这一封王的先决条件了。后来英布果然受了黥刑,他高兴的说道,“当年有人给我看相,说会在受刑后当王,如今已经受刑,离当王差不多了吧?”(布欣然笑曰,“人相我当刑而王,几是乎?”)
英布受刑后,仍满不在乎的用无稽之谈进行自嘲,足见其豁达豪迈的气度。当然,这会引来同伴善意或无情的嘲讽。然而,不可否认,受刑,正是英布传奇一生的一个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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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楼
第十七章 同行之争
不论欣然还是颓废,受了黥刑之后的英布都要直面现实——去骊山为始皇帝营建陵寝。在数十万劳役队伍中,他结识了不少刑徒头目、英雄豪杰,并最终带着这些人逃到长江附近做了强盗(骊山之徒数十万人,布皆与其徒长豪桀交通,乃率其曹偶,亡之江中为群盗)。
英布能结纳、驾驭如此众多的桀骜强悍人物,并成功带领他们逃亡,足见其人之智勇。当然,他后来归附项梁,又衬托了项梁的了得。
陈涉起义后,英布去拜访番阳令吴芮。吴芮很得民心,史载,“甚得江湖间民心,号曰番君。”另外,此人还创造了一个记录,即成为汉初唯一善终并且将王位绵延数代的异姓诸侯王。他之所以能完成如此高难度动作,与其低调的行事风格是分不开的。
吴芮不仅低调,并且独具慧眼,初次见面便看中了英布。于是赠予对方两样东西,数千兵马与自己的女儿。换言之,他成了对方的岳父兼赞助人。
英布凭借数千兵马,在清波打败秦军,继而引兵东行。此时,他听说项梁平定江东,正渡江而西,又久闻其人大名,便欲投奔。接着,就传来陈婴率部依附项梁的消息,这更坚信了其最初想法。
大概在英布加入项家军前后,一位重要人物也来到项梁军中,他的名字叫吕臣。吕臣本是陈涉侍从,当陈王在城父被车夫庄贾杀害后,他在新阳起兵,士卒皆以青巾裹头,故曰苍头军。陈婴的部下也以青巾包头,并想以此独树一帜区别其它队伍,殊不知吕臣早已抢先注册了这一标志。
后来,吕臣率军重新夺回陈县,杀死庄贾为陈涉复仇,并安葬了故主,追谥之为楚隐王。但秦军左、右校尉很快进行反扑,又攻占了陈县。吕臣兵败逃跑,收集散兵重新聚合后,与英布军相遇,两人合兵攻打秦朝的左、右校尉,在青波击败秦军,重又以陈为楚都。此后,英布东投项梁,吕臣大概也在不久后加入了项梁的队伍。
整合了陈婴,英布、蒲将军,吕臣的部众,再加上一路投奔的,项梁的人马已达七万。然而驻扎在下邳(今江苏邳城)的项梁军,引起了东面彭城(今江苏徐州)里景驹、秦嘉的警惕。两方都是反秦武装,可算同行,然而同行是冤家。换言之,项梁西进以来最先要面对的敌人不是秦军,而是义军。
凌人秦嘉率领的队伍是楚地众多义军中的一支。他手下兄弟虽不多,却颇具个性。当初,秦嘉会同符离人朱鸡石等友军攻打郯县,将东海郡名为庆的太守围困于此。看几个小兄弟打得还成,陈涉派了武平君畔(爵为武平君名为畔的人)领导这支联合军队。然而,当时陈王虽炙手可热,秦嘉却不买账。他自立大司马,对部下说,“来人年轻且不懂军事,别听他的。”最后,还假托陈王的命令,杀掉了武平君。
陈涉去世后,秦嘉和东阳人宁君一起拥立楚国贵族景驹为楚王,他们领军来到方与,准备在定陶(今山东定陶区)攻击秦军。秦嘉派公孙庆出使齐国,邀请齐王田儋一同出兵。几乎在项梁起兵的同时,齐国宗室狄(今山东高青县)人田儋在齐地起兵,并用三个月左右平定齐地。
田儋对公孙庆说,“听说陈王兵败,生死不明,你们怎么没请示我就立了新王?”(陈王战败,不知其死生,楚安得不请而立王!)
见对方说得无礼,公孙庆不卑不亢,“你们当初立齐王也没请示我们楚国,我们凭什么要请示你。再说,是楚人挑头反秦的,楚国应当号令天下。”(齐不请楚而立王,楚何故请齐而立王!且楚首事,当令于天下)
齐王也没与使者抬杠,既然说不过你,就来硬的吧,于是粗暴的杀掉对方。
当时秦国仍实力雄厚,义军的一面旗帜陈涉刚刚倒下,全国反秦形势陷入短暂低迷。而齐、楚两地的势力并不很强大,就在这种情况下,却彼此相互拆台掣肘。如果不是刘、项英武,秦二世昏庸,新兴的六国势力恐怕会被秦国各个击破,重蹈当年秦扫六合的覆辙。
与齐国合纵无果,秦嘉、景驹等辗转来到彭城。在秦嘉等看来,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西面下邳的项梁是心腹之患。在项梁看来,你既存心与我为难,拦我去路,正好兼并之以扩充势力。两方都视对方为仇寇,一场战争不可避免。
大军未至,舆论与粮草先行。战前动员是项梁的强项,他对部下将官说,“陈王率先起事,如今战事不顺,下落不明。秦嘉这个家伙竟然在此时背叛陈王另立新主,简直大逆不道!”(陈王先首事,战不利,未闻所在。今秦嘉倍陈王而立景驹,逆无道!”)
项梁批判秦嘉的只有一点,背叛陈涉。要拆穿这攻击也很简单,秦嘉本就自成一军,不受陈王统率,何来背叛之说?但自古欲加之罪,不患无辞。
另外,项梁说陈涉“未闻所在”,这也是故作糊涂。陈涉去世近三个月,早已昭示天下,项梁消息灵通,人脉极广,岂有不知之理。之所以如此,他是要借旁人之名,行自己之事。既然陈涉未必死,一时就不得立别的新领袖;既然陈涉未必活,当然要有个代理领导暂行权力。谁有这个资格呢,当然是张楚政权的上柱国项梁。不过,项梁借用陈涉名号无非权宜之计,时机一到,他也会像当初陈涉对他爹项燕的名号一样,用完扔掉。
项梁有精锐的子弟兵,有勇猛盖世的大将项羽、英布,有七万大军;而其对手景驹、秦嘉却没什么特别厉害的兵将,人数也一般。于是,两军交锋,项军大胜,秦嘉军败逃;到了胡陵,双方再战一日,胜败依旧。结果,秦嘉战死,士兵归降,被立为楚王的景驹也死在梁地。
小试牛刀后,项梁军实力再次扩充,并且士气高昂。于是,他将兵锋指向了章邯。此前,双方均战无不胜,而两雄相遇,胜败殊难逆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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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高祖微时
项梁的军队驻扎在与秦嘉激战一日的胡陵(今江苏龙固镇),将要统兵西进。而章邯的军队也已抵达栗地(今河南夏邑县),两雄相近,大战一触即发。
项梁派朱鸡石、馀樊君进攻秦军。朱鸡石当初曾会同秦嘉一起攻打过郯县,此后便不知去向。或者辗转投奔项梁,或者与秦嘉联合,在前者战败后归附项梁。
章邯来者不拒,一战之下,馀樊君战死,朱鸡石败回胡陵被项梁军法从事。回头再看,项梁之所以派这两人去,或者是拿非嫡系部队当了试探的炮灰;或者是有心铲除此二人以立威,究竟如何,却是难以考证。
这是项梁与章邯的第一次交手,章邯虽胜,却未直接对抗项梁麾下的精兵猛将。两人都明白,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较量。
项梁引兵来到薛郡,这时,一个人来登门求助。来者的名字叫刘邦,他是秦末逐鹿中笑到最后的英雄,亦是大汉帝国的开国之君,同时,也是预言亡秦三人中的最后一人。
在楚国灭亡后,楚地盛行着这样一句话,“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相传,最早讲这句话的是楚国的南公先生。当年楚怀王被骗入秦国,客死他乡。南公闻听此事,愤怒的讲出此言。据说,其中的三户指楚国宗室屈、景、昭三家,即“楚国即使只剩下屈、景、昭这三大公族,也一定会灭亡秦国。”
然而这只是一句有心无力的狠话,最终楚国仍是被秦国灭掉。楚亡之后,秦政暴虐,由于这句话暗合了楚人对故国的怀念与对秦国的仇视,故而广泛传播开来。
对于“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还有一种大众的解读,即哪怕楚国只剩下三户人家,灭亡秦国的也一定是楚人。这样解释听着更带劲,但也更荒诞。而这荒诞却无意间暗合了历史。率先点燃反秦烽火的陈涉、消灭秦军主力的项羽、给予秦朝致命一击的刘邦,无一例外的都是楚人。
刘邦与项梁都是在二世元年九月起兵,那时他已四十八岁。在此前的岁月中,刘邦的日子是简单而快乐的。没人能料到,那个平庸了四十多年的刘邦,竟能在不到三年的时间内灭亡强大的帝国,仅用四年多的时光击败战无不胜的项羽,一手创立了屹立四百余年的大汉王朝。
刘邦是沛丰邑中阳里人(今徐州丰县)原名刘季,他的两位兄长分别为刘伯、刘仲。按古人“伯仲叔季”的排行,刘邦应叫刘叔,但其父刘太公却直接跳过“叔”字,命名儿子为“季”。刘太公之所以如此,大概源于两点。一,吸取老大的教训,其长子名刘伯,客观上有占人便宜的嫌疑,自己叫着也不方便,“大伯啊,回家吃饭了。”外人一听,这爷儿俩谁是长辈?既然“大伯”已是失误,咱就别弄出“三叔”来了。二,刘太公下定计划生育的决心。刘太公的日子并不富裕,三个孩子压力实在太大。于是老刘果断决定要到老三就点到为止。“季”有老末的意思,既然刘三儿是他最后的孩子,于是名为刘季。事实证明,老刘的计划生育并未做好,后来又生了老四刘交。交者,交待也。刘老爹认为,自己这条老命要交待在养活四个孩子的伟大事业上。当然,以上纯属笑谈,不足为训。
因为刘邦父母未留下姓名,史书中称二老作“刘太公、刘媪”,即刘老爹、刘大婶。据说,刘三儿并非太公所生,并且,刘老爹还亲眼目睹了真相。
某日,刘大婶在大泽岸边休息,还在梦中遇到了神仙。然而,正当刘大婶与神仙愉快的唠嗑时,外面却已天昏地暗、电闪雷鸣,担心夫人的刘老爹外出寻找,发现一只蛟龙趴在妻子身上(此场面细思极恐)。刘大叔不免惊呆,而大婶却安卧不动……此后不久,刘大婶就怀上了刘邦,换言之 刘邦是龙子。(其先刘媪尝息大泽之陂,梦与神遇。是时雷电晦冥,太公往视,则见蛟龙于其上。已而有身,遂产高祖。)这件事虽明确的载诸史册,但观者不妨对此一笑而过。
除此之外,刘邦身上还发生过一些灵异事件。比如,他爱喝酒,而手边未必常有钱,于是便去赊账。做买卖的大多不愿顾客欠账,而丰邑中的王大婶与武负家却是个例外,他们欢迎刘三儿来赊账,并且每到年终算总账时就将欠条销毁。两家店主既不痴傻,亦非乐善好施的财主,之所以如此,据说原因有二。一,在某次刘邦醉酒后发现其上方有龙盘旋;二,刘邦光顾那天,生意会比往日好上数倍。(常从王媪、武负贳酒,醉卧,武负、王媪见其上常有龙,怪之。高祖每酤留饮,酒雠数倍。及见怪,岁竟,此两家常折券弃责)。
奇特的刘邦长相是这样的,“高祖为人,隆准而龙颜,美须髯,左股有七十二黑子。”隆准即高鼻梁,龙颜指眉骨隆起,刘邦生着一张有高鼻梁、大脑门的面孔,以相书来看,这是标准的帝王之相。另外,刘邦的胡须非常漂亮,左大腿上还长了七十二颗小痦子。
生有异相的刘邦,性格也颇具特点,史书说他“仁而爱人,喜施,意豁如也。常有大度,不事家人生产作业,好酒及色”从表明上面看,刘邦仁义而爱人,喜好施舍,性情豁达。平常有远大的抱负,不从事一般老百姓所从事的职业,喜好醇酒和美妇,倒似个卓尔不群的英雄。但如果我们剥离那些冠冕堂皇的套话与赞扬,就会发现,刘邦也是个花钱大手大脚,喜欢结交狐朋狗友,好高骛远,不正经工作挣钱,贪酒好色的家伙。豪杰的英气,市井的流气,这两种气质在刘邦身上结合得恰到好处。本来,刘邦将继续自己那平淡快乐的日子,但时代风云将他推向风口浪尖,而他也将借着这股潮流以及天纵英才,通往权力的巅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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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沛公印象
由于刘邦平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家人对他是有意见的。
兄长刘伯、刘仲,这自不待言,因为弟弟节省出的农活,不免落在哥儿俩身上。
兄弟好说,嫂子难办。大嫂不喜欢刘邦,是合情合理的。长兄刘伯去世早,嫂子家孤儿寡母,日子可想而知。作为小叔子,不帮衬也就算了,可以理解,因为他平时就是这么个人。可刘邦竟然带着一帮狐朋狗党去大嫂家蹭饭,这就太过分了。史载,”始高祖微时,尝辟事,时时与宾客过巨嫂食。”所谓辟事,就是躲事;至于宾客,说白了就是酒肉朋友,刘邦自己尚无饭辙,想必养不起宾客;巨嫂即大嫂,如果套用于当下称呼,那么大哥就是巨哥,大师就是巨师了。
史书中对此说的比较委婉,刘邦是为了避事才去大嫂家。可既然是避事,怎么还带着一大帮宾客,怎么不去远点?显然就是去蹭吃喝。一两次也就算了,还“时时”去,再贤良的女人怕也不能无动于衷。
嫂子的做法也比较绝,史载,“嫂厌叔,叔与客来,嫂详为羹尽,栎釜,宾客以故去。”小叔子等人兴致勃勃的来了,嫂子就“喀嚓喀嚓”刮锅底。宾客们一分析,大嫂刮锅,不是食物见底了,就是轰我们走,于是就离去了。刘邦心眼机灵,到厨下一探究竟,原来竟还有饭。有饭不给,且当众折了他的面子,刘邦由此就怨恨上大嫂(已而视釜中尚有羹,高祖由此怨其嫂)。这一怨恨,后果很严重。
后来,刘邦建立大汉王朝,兄弟子侄都被封王,唯独大嫂的儿子没有封赏。就连刘太公也看不下去,找儿子做思想工作。
刘邦道,“某非忘封之也,为其母不长者耳。”(不是我忘记大侄子,是他娘太不厚道)。刘邦这么说,多少有些反咬一口的意思。对于既是儿子更是皇帝的刘邦,太公也没办法。但父亲既然发话了,多少须给点面子。
刘邦,“得了,让大侄子当个侯吧。”
太公,“别人都是王,他却只是个侯,好吧,总也聊胜于无,你大哥在天之灵也可安息了,不知是什么侯?”
刘邦,“羹颉侯。”(‘颉’有刮的意思,即刮羹锅侯。)
太公,“这名字挺别致啊,亏你想得出来。”
史书上说刘邦“意豁如也”,非常豁达,但他因为当年的一点小磨擦而耿耿于怀,在侄子的侯爵上冠以讽刺侮辱性名号,足见未必如何大度。其实,大度对于刘邦来说不是性格,而是手段,刘邦的优势以及人所不及处在于把握时机,掌握火候,控制情绪。换言之,在该大度的时候,他会大度得恰到好处;至于不必大度的时候,那就看心情了。
除去兄长、嫂子,父亲刘老爹对刘三儿也颇有微词,因为这家伙不好好种田,游手好闲。刘邦开国后,在富丽堂皇的未央宫大宴群臣,酒酣耳热之际,他捧着玉杯向父亲敬酒,并得意忘形的问道,“您当年常说我没有赖以谋生的手段,比不得能赚钱置办家业的二哥刘仲,您看今天我成就的事业与二哥的比起来哪个大?”(始大人常以臣无赖,不能治产业,不如仲力。今某之业所就孰与仲多?)由此可见,二哥当年真是为家里出过大力,刘邦游手好闲落下的亏空,多半由勤勉能干的刘仲补上;另外,也可知刘老爹当初没少数落这个洒脱不羁的儿子,以至于豁达的刘邦多年后对此仍耿耿于怀。
其实,刘邦也是为国为家出过力的,比如,曾经去首都咸阳服徭役。在咸阳,刘邦大开眼界,甚至得以一瞻始皇帝风采。那时正赶上嬴政巡游,并允许百姓随意观看。虽然彼此年纪相仿,又都是开国之君,但由于其时地位判若云泥,故而注定两人没有达成历史性的会晤、碰撞出激烈的火花。逶迤的队伍、盛大的排场、庄严的威仪,无不令热爱生活、衷情享乐、胸怀大志的乡下人刘邦瞠目结舌、心驰神往。于是他情不自禁的慨叹道,“唉,大丈夫就该像人家这样啊。”(喟然太息曰:“嗟乎,大丈夫当如此也!)
巧合的是,在后秦时代最有权势的项羽和刘邦都见过始皇帝,并都即时说出了观后感:“彼可取而代也”;“嗟乎,大丈夫当如此也!”如果前者表达的是轻视与愤怒,后者所说的则是赞叹与艳羡,侧重点虽不同,中心意思却是一般——要成为那样的大丈夫,建立那样的功业。
刘邦之所以能以吏员的身份去咸阳服徭役,是因为他拥有了一份正经工作——泗水亭长。古代有“十里一亭”之说,亭长主管辖地治安等琐事,有类今日之派出所所长。儿子虽未必有在编身份,却也总算获得了个颇为体面稳定的工作,太公也可老怀宽慰些了。
然而还有件事刘老爹始终放心不下,即刘邦的个人生活问题。
直到四十左右,刘邦还没有娶妻。显然,当地父老没有预测未来的慧眼,而是有着务实朴素的诉求,对方虽然相貌不凡,却无谋生手段,故而没人乐意将女儿嫁给他。毕竟,嫁汉的前提条件是穿衣吃饭。
然而这些年刘邦却也颇不寂寞,不但和一个曹姓女子暗中往来,还生下了一个私生子,并为之取了一个解馋的名字,刘肥。我们有理由相信,“好酒及色”的高祖在平民时身边不仅只有一个女人;同时,受身份与家境影响,其庶长子大概会名不副实,不会太肥。
然而,就在刘邦四十岁左右,喜从天降,其婚姻大事得到了解决。起因还要从一个来自单父的吕姓老者(吕公)说起,他因为躲避仇家,拖家带口投奔好友沛县县令。吕公不会想到,那场避祸,将成为吕氏家族因祸得福、荣极一时的开端;同时,也为其家族毁于一旦埋下了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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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沛县宴
吕公全家投奔老朋友沛县县令,对方热情招待。听说县令的重要朋友来做客,当地头面人物纷纷前往道贺,并聊表心意。”(沛中豪桀吏闻令有重客,皆往贺)。他们的主动性令人生疑,这极有可能是县令明点暗示的结果。
沛令的计划大概是这样的: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既然朋友来了,自然要请客,而你们这些士绅表示点不?收了礼金,既可周济朋友,自己也可小发一笔,端的不亦乐乎。
这场宴会不妨命名为沛县宴。所谓沛县宴,即由沛县县令及其好友吕公发起的,由当地主要豪强官吏参加的,以圈钱为目的高端饭局。
沛县这场高规格的宴会,由县令的属吏萧何主持。此刻的萧何,是县令的得力助手,未来,他将成为刘邦的左膀右臂,并出任大汉帝国的第一任宰相。
萧何与刘邦同乡,是沛县丰邑人。史载,“以文无害,为沛主吏掾。”所谓“无害”指没有能胜过的意思。萧何因为通晓法律,无人能及,故而做了当地的主吏掾。萧何的才华不但为沛县众人钦敬,就连中央特派员也佩服有加。秦朝的御史到沛县所属的泗水郡考察工作,发现萧何将事情做的都十分妥帖周到,故而将其政绩考核列为第一,并想把这个人才推荐到中央。但萧何敏锐的察觉到秦帝国危机暗伏,朝廷无异龙潭虎穴,于是婉拒了这难得的升迁机会。
因为与会人员颇多,为示区别,萧何宣布一条标准,“进不满千钱者,坐之堂下”(礼金在千钱以下的,在厅堂外就坐)。
秦时主要流通货币为半两钱,当时普通劳工的日工资约为八钱,一头猪、羊大概二百五十钱,一石粟定价三十钱……以小米为例,秦时一钱约可买一点二三斤小米,假设目下小米为四元一斤,秦时一钱便约合当下五元。换言之,只有随了五千元以上的份子,才有资格做到堂上。
古人房屋内部,前为堂,堂后一墙之隔的叫室,室的两侧称为房。在堂上招待客人,是主人相当隆重的礼遇。比如,孔子的大弟子子路由于直率常受批评,众师弟对这位极具才气的师兄就生出轻视之意,孔老师立即为爱徒正名,“由也升堂矣,尚未入室也。”(仲由这孩子对于学问的探究,虽然尚未入室,可是已经登堂了,那是非常了得的。)可见,能够登堂,是一种非常高的境界或待遇。当然,若能入室就更了不起了。
身为泗水亭长的刘邦在沛县多少算个人物,听说有盛大宴会,便也欣然参加,并且惊天动地的在拜帖上注明“贺钱万”(以一万钱,约合五万人民币做为贺礼)。时常去嫂子家蹭饭的刘邦显然没那么多钱,此刻更是两袖清风,不纳一钱的昂然而入。他之所以这么做,除了生性豁达顽皮外,还源于对当地官吏的轻视。史载,“高祖为亭长,素易诸吏。”刘邦虽然只是个亭长,但对于那些比他身份高的家伙并不太当回事,因此,敢于拿对方开涮。
得到消息的宴会主角吕公大吃一惊,毕竟礼金的相当一部分,甚至全部是赞助他的。吕公亲自到大门相迎,要看看如此“大手笔”的贵客是何许人也。一见之下,他再次大吃一惊。这个尚未见面,已经令他先入为主生出好印象的客人,形象竟然非常英武,挺拔的鼻梁,高高的额头,漂亮的胡须,潇洒的气质……巧合的是,吕公还有相面的雅好,并且非常中意刘邦的形象。
刘邦由于豪阔的空头支票,卓尔不群的风貌,令吕公非常青睐,并亲自引领对方到堂上入座。
这时候萧何不失时机的解释,“刘季固多大言,少成事”(刘邦这个家伙好说大话,很少办成什么事)。片面的分析这句话,老萧对老刘是有看法的,实则恰恰相反,两人关系颇为密切。史载,“高祖为布衣时,何数以吏事护高祖。高祖为亭长,常左右之。高祖以吏繇咸阳,吏皆送奉钱三,何独以五。”(刘邦还是平民百姓的时候,萧何屡次利用自己县吏的职权保护他。刘邦担任亭长,萧何又经常给他帮助。刘邦以吏员的身份去咸阳服徭役,临行时县吏们都奉送三个大钱,只有萧何送了五个大钱)。总而言之,不论刘邦是平民还是官吏,是居家还是远行,萧何都予以他同志般的温暖。
萧何是稳重能干的文员,刘邦是游手好闲的闲汉,他之所以与刘邦关系亲密,大概基于三种考虑。安抚,希望刺儿头刘邦支持自己工作;结纳,用平日的恩惠笼络,以备非常之用;爱惜,即萧何慧眼识人,看出刘邦非同凡响,他日或可鱼化为龙,一飞冲天,于是诚恳结交。不过,二人交往的真正原因,却是难以考证的了。
更令人不解的是,萧何既然与刘邦关系挺铁,何以会当众拆台呢?这个问题不妨容后探讨。此时,镜头的焦点再次锁定宴会中被引入上座的刘邦,史载,“高祖因狎侮诸客,遂坐上坐,无所诎。”(刘邦趁机戏弄那些宾客,干脆就坐到上座去,一点儿也不谦让)。
这场宴会几乎聚集了沛县各界大人物,亭长刘邦在其中毫不起眼,他何以敢如此放肆呢?这固然源于其桀骜不驯、洒脱不羁的天性,也因为有所倚仗。如果刘邦是那只神气活现的狐狸 ,一旁的吕公就是紧随其后的猛虎。众宾客自然不拿刘邦当回事,却不能不顾忌追捧刘邦、与县令交好的吕公。
当听到“贺钱万”时,吕公不免见钱眼开,当看过刘邦的容止气度后,爱好相面的吕公更是见人眼看。吕公虽仍在推杯换盏,但其心思已不在应酬与礼金上,他正在集中精力谋划一件关乎吕氏家族命运的大事。事关重大,又来得太过突然,他不由得不谨慎。终于,在酒宴快结束时,吕公下了决断。他以目视暗示刘邦留下,机灵的刘邦心领神会,酒足饭饱后留了下来。
吕公笑了,他对自己的果决英明感到满意,刘邦也笑了,事情或许正按计划发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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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刘邦娶妻
简短寒暄后,吕公对比他年轻不了几岁的刘邦说了一个因果句式,“老弟,在下自小喜欢相面,阅人无数,却没见过你刘季这样好面相的。所以,在于你,要好自珍重,而我,准备将亲生女儿嫁你作为洒扫妻妾。”(臣少好相人,相人多矣,无如季相,愿季自爱。臣有息女,愿为季箕帚妾)。吕公竟然自称“臣”(古时谦称),还想把女儿嫁给对方做个地位低微、做家务的“妾”,这实在恭敬奇怪得无以复加。
史书中没有描述刘邦的反应,只记载了“卒与刘季”的结果,即最终嫁给了他。以此推测,刘邦当时应该是走了谦退谢绝,半推半就,欣然许诺这三道程序的。
父亲急着嫁女,无外乎三种理由,到时候了,拿不出去,女婿抢手。而吕公的女儿是很年轻貌美的,史载,“公始常欲奇此女,与贵人。沛令善公,求之不与。”(吕公起初总是想让这个女儿出人头地,把她许配给个贵人。沛县县令和吕公友善,为儿子、或其他人求亲而遭到拒绝)。可见,待字闺中的女儿年轻美丽,父亲对此极有自信。
如此一来,吕公嫁女的原因就是他自己说的那样——刘邦面相太好,而且言谈举止俱佳。但在妻子吕大婶(吕媪)眼中,刘邦又是另一番风貌——那是个人到中年仍浑噩、游荡,没有安身立命之处的丧家之犬。吕大婶也承认,刘邦是长得不错,极富成熟男人的味道,很风趣,并且还有一种令人砰然心动的“坏”。但那又怎样呢?这是嫁汉,不是养汉,中看不中用怎么成!
吕媪觉得丈夫的想法、行为不可理喻。当面质问,“你怎么把咱们的好女儿妄自嫁给刘邦那样的家伙?”颇有大男子主义作风的吕公强硬回复,“这不是你们女人家所懂得的。”(此非儿女子所知也)。吕公一句话,将此事板上钉钉。
单身了四十年左右的刘邦偶然闯入一场宴会,幸运的抱得美人归。这故事虽然传奇,却有颇多疑点,比如他是怎么进入宴会的?刘邦的拜帖上虽然有“贺钱万”三个吓人字眼,但他毕竟没随一钱的礼金,既然没随份子,司仪人员怎么会让他进去?于是,我们将怀疑的目光投向萧何,他与刘邦是朋友,又是这场盛会的主持者,有嫌疑也有能力帮助未交一钱的刘邦混入。
不妨大胆设想,萧何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帮助朋友刘邦解决个人生活问题,即谋娶吕公的女儿。这场由萧何编剧、导演,由刘邦领衔主演的《沛县宴》,在吕公到来之初,想必就开始紧锣密鼓的筹划了。
在刘邦看来,吕公就是他心目中的完美岳父,有好女儿,可以让自己追求;来自外乡,不熟悉自己,方便忽悠欺骗;爱相面,容易以貌取人,被帅气的自己迷住。而他之所以能知道吕公爱相面,这大概要归功于萧何的情报工作。毕竟萧何是沛令的得力助手,吕公是沛令的好友,萧、吕二人,一定接触过几次。几次下来,吕公的脾气秉性、特长好恶,萧何大概已经摸底了。另外,在与吕公的闲谈中,萧何或许已经不露声色的谈及刘邦,讲述发生在他身上神奇有趣的故事,潜移默化中让吕公对刘邦留下淡淡的印象。而这沉睡的印象,在此后将伴随某种强烈的刺激浮现。
在萧何看来,吕公远来投友,需要钱;爱相面,注重形象。针对这两点,萧何制定出三步走计划,先以重金先声夺人,再以形象震慑人心,最后以大度洒脱的举止一槌定音。我们有理由相信,在本色出演过程中,影帝刘邦一定全面贯彻了萧导的意图,并还有自己独到到位的发挥。
刘邦豪阔,有胆识、气度、相貌、大志,吕公于是相中了他。
其实,萧何的贡献远不只前期铺路,指导,把刘邦领入这些。就在宴会中,他还帮了刘邦一把。刘邦与吕公携手登堂后,萧何对吕公道,“刘邦这人好说大话,很少做成什么事。”这一手十分高明,可以称之为“荡开一笔”或“欲扬先抑”。此前,刘邦已经成功引起吕公的注意,并接连给予对方惊喜。接下来,刘邦在席上的表现,才是这场戏的高潮部分。而在这之前,萧何要先压制一下刘邦,一方面衬托其后面表现的精彩,一方面也给吕公设下悬念,以便他在刘邦后面的表现中感受到更大的冲击。
其实,萧何的话还有另外一层深意。即,我与刘邦的关系并不好。这样一来,众人便不会怀疑他与刘邦串通一气。如果刘邦后面引发什么意外,他也可以摆脱嫌疑,撇清关系。
猜测到此并未告一段落,还有一点很蹊跷,即吕公是怎么来到沛县的。吕公与沛令是好朋友,故而因为躲避仇家投奔之。但彼此间也有不和谐的地方,即沛令曾为儿子或其他人向吕公求亲,但这个亲上加亲的提议却被吕公婉拒了。
提亲,拒绝,县令,仇人,投奔,将这些编织到一起,似乎可以敷衍出一个故事。即县令为儿子向老朋友提亲未果,便凭借势力,令仇家逼迫吕公投奔自己。然后沛令再趁吕公人在矮檐之际,重提旧事,以达目的。
当然,以上推敲并不严密,各位看官不妨一笑置之。或许,吕公嫁女背后并无诸多阴谋阳谋,只是有太多巧合连缀其间。
现在,让我们看看那位被忽略已久的准新娘——吕雉。他是未来刘邦平定天下的贤内助,也是在高祖之后君临天下十五载的女主。如今,她只是一个无法左右自己命运,任人摆布的温婉女子。她被一个比她大二十岁、很有趣也很不着调的中年男子迎娶进一个贫困家庭。另外,男人身边还跟着一位私生子。
然而,对于眼前的一切,吕雉只有默默接受,并且,她愿意与丈夫一起努力,开拓共同的未来。至于父亲所描绘的富贵显达的蓝图,她只当是个美丽的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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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亡命
时光荏苒,转眼已过数载。这几年,刘邦的日子是不错的,迎娶过年轻貌美的吕雉后,破落的住处逐渐有了家的样子与温度。夫妻二人生下一男一女,一家人其乐融融。这也算老天赠予刘邦最后的闲暇时光吧,因为不久之后,他将卷入时代的浪潮中,为开辟一个崭新的帝国辗转千里,南征北战。
几年下来,吕雉对丈夫的态度也由最初的逆来顺受变作敬爱有加。生活证明,对方是个有魄力、有志向、有情趣的男人,虽然还是不太着调。吕雉大概逐渐认同了父亲的说法,刘邦或许真的能成一番大事。当然,即便不能,她也比较满足了。
至于公婆、非亲生儿子、叔伯妯娌,吕雉也对之尽到了自己的本分,和谐的融入大家庭中。但拥有甩手掌柜丈夫的她,不单要主内,也要主外,比如种地。对此,种田能手二哥刘仲应该是深受其益的,“自从弟妹入门之后,我身上的担子轻了不少。”
某日,吕雉带着长女以及还是婴儿的儿子下地锄草。这个生产小组阵容是相当豪华的,因为他们分别是未来的吕太后、鲁元公主、汉惠帝。孩子自然不是帮手,带在身边以方便照看。然而,另一个帮手刘邦却在赶来的路上。为了务农,他专门请了一天假。对于“不事家人生产作业”的刘邦来说,这是难能可贵的。可见,吕雉的到来,让刘邦对生活的态度发生很大变化,他开始向“过日子人”过渡。也难怪,当时的刘邦已经四十七岁,再不努力就要老大徒伤悲了。然而刘邦不会想到,八年后,他将成为主宰天下的君王。
吕雉正劳作时,一个老者过来问她要些水喝。她大方的将为自己及孩子准备的水请对方喝,并且招待人家吃了饭。当年的吕雉是质朴而善良的,假设老人摔倒了,她可能还会大胆的扶一把。
吃饱喝足,感激之余,老者端详起吕雉的面相。对此,吕雉一定会感到熟悉而亲切,是的,对方与她的父亲有着共同爱好——相面。良久,老者说道,“夫人您是天下的贵人啊。”本着赞大人不如夸孩子的原则,他接着说道,“您所以富贵,是因为眼下这个尚在襁褓中的儿子啊。”(夫人所以贵者,乃此男也)。茶余饭后,权当消食,老人家又相了一旁的女孩儿,结论为也是贵人命。
吕雉听说子女前程远大,很慰藉;老者吃喝已毕,又聊了会天,很开心。吕雉赠人玫瑰,手有余香;老者礼尚往来,投桃报李。不觉间彼此达成双赢,短暂的相逢后,两人愉快的分别了。
不一会儿,刘邦赶到。妻子将事情的经过简略叙述一番,于是,才喘口气的刘邦追了下去。追上的刘邦获得了满意的答复,“方才的夫人与孩子都像您,您的面相,尊贵的无法用语言表明。”(乡者夫人婴儿皆似君,君相贵不可言)。显然,“贵不可言”的,除了帝王,不做他想。刘邦听后很是高兴,感谢道,“若真如您说的那样,将来我不敢忘记您的恩德。”果然,后来当了君王的刘邦没有忘记那个老人,但很遗憾,他没有寻觅到对方来兑现诺言。
对于以上出自正史的记载,看官们不妨一笑置之。招待、奉承大概是有的,“贵不可言”大概是没有的。而且,在不久之后,一场祸事将降临到刘邦头上。
吕雉在家中忙碌,刘邦在外面也不清闲。身为亭长的他要维护地方治安,就免不得东奔西走。但刘邦毕竟与众不同,在去薛地捕盗期间,他苦中作乐,忙里偷闲,用竹皮做了一种帽子,并以自己作为模特时时佩戴。由于他做了皇帝之后也常戴着自制的时装作品,于是此冠风行天下。为作纪念,世人称之为“刘氏冠。”
如果去左近的薛地刘邦已司空见惯,接下来要去的咸阳就对他有着极强的吸引力了。在那里,他曾见识过始皇帝的威严,领略过市井的繁华。当然,刘邦不是去咸阳旅游观光,而是护送县里的劳工去骊山服徭役(高祖以亭长为县送徒骊山)。
看到此处,观者为刘邦捏一把汗,万一人群中有陈胜吴广一类人物,他将不幸的沦为众矢之的。万幸,一路上很平和,没有发生冲突,但是,队伍却越走越小。史载,“徒多道亡”。所谓“亡”,即是逃跑。队伍实在不好带,刘邦估计,到达目的时人也走的差不多了(自度比至皆亡之)。
登场至今,刘邦给人的印象是洒脱、慵懒、放荡、达观,并无一副开国英主的样子。接下来,他将以自己的行为,展现出乱世英雄桀骜英武的一面。
面对严峻的形势,刘邦决定,去你奶奶个孙子的,停下来到丰邑西侧的沼泽边歇息、喝酒!(到丰西泽中,止饮)。此刻,刘邦一行人才刚刚离开老家丰邑便人数锐减,可见,大家对于逃跑是多么踊跃。不得不说,他方才的想法过于乐观,不必等到咸阳,刘亭长就要变成光杆司令了。另外,刘邦停留的丰西泽也颇值得玩味。相传,刘大婶就是在沼泽边梦到神仙,并与蛟龙结合生下刘邦的。我们剔除其中的玄幻色彩,假定刘母就是在沼泽畔,并且就是在这片丰西泽生下刘邦……若果是如此,便真的有些造化弄人了。当初,刘邦在这里降生,如今,他于此陷入绝境。
到了夜晚,刘邦释放了押送的劳役。在他看来,那些绳索,真的没太大用处,否则也不会有这么多人跑掉了。刘邦潇洒并有些感伤的说道,“各位快跑吧,我也得颠儿了。”(公等皆去,吾亦从此逝矣!)虽然出于无奈,但刘邦敢于释放众人,足见其胆量,豪气,若非英雄,恐怕做不到这一步。
于是,众人怀着对刘亭长的感激跑路了。什么?你以为大家会出于感激老实的赶往咸阳?显然,群众没那么高的觉悟,也没那么呆板。其中有十几个壮士为刘邦义气所感,愿意追随之。但是,他们的带头大哥刘邦,此刻尚不知该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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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斩蛇落草
黑夜中,略带酒意的刘邦与十几名壮士在大泽畔行进。不久,探路的同伴回来说道,“咱们还是返回吧,因为前方有大蛇拦路。”(高祖被酒,夜径泽中,令一人行前。行前者还报曰:“前有大蛇当径,愿还)。也许路比较窄,蛇比较大,于是道路堵塞了。
俗语云,“唯大英雄能本色”,在酒精的刺激下,微醺的刘邦豪横的一面自然流露,说道,“大丈夫行路,无所畏惧!”(壮士行,何畏!)。
刘邦来到大蛇处,干净利落的挥剑将之斩作两断,道路通畅了,这便是历史上著名的“高祖斩蛇”。后世提到刘邦时,往往说高皇帝提三尺剑斩蛇起义,听起来相当威风,但其实斩蛇与起义是没有必然联系的。斩蛇是缘于路阻,起义是因为时势。
方才还威风凛凛的刘邦,在行了数里之后,醉倒在地上。突然降临的变故,未卜的前途,无不令之心力交瘁,再加上酒入愁肠,睡了也很正常。至于方才那条蛇,或许正成为其发泄情绪的对象。
不久,后面的人赶到,刘邦酒也醒了(后人至,高祖觉)。至此,我们不禁疑问,所谓“后人”是除刘邦以外的人,还是某个落单的人?亦或是根本不存在此人?
那些追随刘邦的人号称“壮士”,绝非胆小之辈。最初,探路的人发现大蛇后,决定绕路,并不是胆怯,而是没必要为之纠缠冒险。路很多,换一条就是了。但当时遇到糟心事的刘邦心情不爽,或者说下定决心后心情正爽,于是决定一往无前,并自愿做先锋。刘邦已经是奔五十的人,又喝得有点多,那些壮士能让自己的领袖与恩公独自犯险么?显然不太可能。否则,刘邦最初的班底也实在太糟糕了。当然,也许为了衬托刘亭长的“伟光正”,史书只得委屈一下追随者,将他们写得“平暗愚。”
另外,有人落单似乎也不合情理,因为一行人数只十几个,又是昏暗的夜晚,走在不乏毒虫的大泽边,实在不应分散兵力。那么,为什么要安排人落下呢?因为,某些事情需要有人见证。假设“后者”指某个掉队之人,他赶上队伍后,向老大及伙伴陈述了所见所闻。
当落后之人来到刘邦斩蛇处时,眼前除了分作两截的蛇身外,还有一个哭泣的老妇人。蛇身、老妇、哭泣、鲜血、暗夜、泽畔,这些意象所构成的情境着实惊悚。然而他并未被吓到,也没有急着追队伍,而是好奇的关切起老妇人,“老妈妈,大晚上的您怎么在这里哭啊,旁边还有一条大蛇的遗体,不瘆得慌么?”
老妇人悲伤的说道,“我的儿子被人杀了,所以哭泣。”
本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落后者问道,“您的儿子为什么会被杀呢?”
老妇道,“我的孩子是白帝的儿子,化为蛇横在路中,如今被赤帝的儿子斩杀了。”(吾儿,白帝子也,化为蛇,当道,今为赤帝子斩之)
落后者听此天方夜谭,以为对方故意拿他开心,便想恐吓一下这个顽皮且颇具演技的老妇人。正在此时,对方竟踪迹不见了(人乃以妪为不诚,欲告之,妪因忽不见)。
当众人听说此事后,对刘邦愈发敬畏,而刘邦自己也暗自窃喜,自命不凡(后人告高祖,高祖乃心独喜,自负。诸从者日益畏之)。
显然,斩蛇的事情大概是有的,赤帝子、白帝子等玄幻事件是没有的。史家神话刘邦可以理解,但他为何不让刘邦亲自见证奇迹,而颇费周章、不合情理的安排落后人代劳呢?估计这样做出于两点考虑,第一,不好办。假如让刘邦与老妇见面,那将会演变成凶手与受害家属当面对质的局面,刘邦逃逸、动粗、道歉好像都不太合适,既然如此,那不如不见。其次,过瘾。如果刘邦见到老妇,故事不免显得平铺直叙,而经过第三者交待,情节平添了曲折,读者会获得更佳的阅读体验。同时,文中的刘邦也将非常过瘾,听着有利于自己的精彩故事,一面不动声色,一面心花怒放。
当时,恰好赶上始皇帝进行人生中最后一场巡游。相传,东南有天子气,于是始皇帝决定用自己的王者之气将之压制。触犯法网、有家难奔的刘邦联系时事及自身状况,觉得秦始皇是冲着自己来的,于是带着十几名壮士到芒砀山落草隐匿,开始了漂泊江湖的生涯。老实说,当时刘邦处境极为窘迫,应该不会有做天子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除了保命,他应该是无欲无求的了。
但若说刘邦身上无天子气,其妻吕雉大概是不同意的。因为每次她都能凭借天空中的云气,定位到丈夫的所在,其精确程度堪比当今之卫星。按吕雉的说法,丈夫头顶有云气,找到了那片祥云,就能找到对方。当然,这个秘密不能被刘邦的继任者——下一任泗水亭长知晓,否则,他将带兵来捉拿前任。不过,别担心,那云气未必是外行人能看懂的,而吕雉之所以能看懂想必是得到了爱好相面的父亲的真传。
至此,我们已见过关于刘邦身上的太多神话,显然,“望气寻夫”事件便属于此类。估计是刘邦派人将自己的藏身处告诉家人,吕雉才能轻易找到。同时,他借妻子之口宣扬自己头上有“祥云”,以进一步提高在群众中的威信,并扩大影响力来招揽更多的投奔者。当然,这样一来,帮刘邦送信的人就了解了背后的骗局,为避免此种情况,刘邦当初可能亲自潜回沛县通知家人。以其胆识,这种事是不在话下的。
对于落草的刘邦,还有一个急需解决的问题,即安置家人。但从吕雉大摇大摆探望丈夫的行为可以看出,他们一家人现在还是安全的。原因很简单,刘邦此行任务是护送劳役到咸阳,时间周期很长,他悄然潜逃隐匿,短时间是不会案发的,故而家人暂时还安然无恙。然而,纸里包不住火,刘邦逃亡的消息还是众所周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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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顺时而动
刘邦负罪潜逃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故乡。例如,当县里某些年轻人听说他头顶有祥云时,纷纷要赶往投奔(沛中子弟或闻之,多欲附者矣)。县里的一些人已经知道刘邦落草,说明此消息已不再是秘密。
既然如此,刘邦家人还能安全么?答案是肯定的。首先,秦国立法严密,但后期执法司法却颇为不力,比如,项梁曾经至少两次犯罪而无事;其次,当时逃亡者众,抓不胜抓,例如,刘邦此次押送的劳役就全部逃跑,这么多人,县令懒得过问,也顾不过来;再次,主吏萧何与刘邦关系密切,沛令与刘邦的岳父吕公是多年好友,有这两层关系,刘邦家人暂时还无人问津。但是,没人能保证这种平衡能维持太长时间。
最近的刘邦大概是喜忧参半的,自打落草芒砀山后,队伍逐渐壮大,他没料到自己竟有如此号召力。作为拥有自己班底的刘邦,大概恨不得一时把亲人全接过来,对着父兄、妻嫂、子侄自豪的说句,“看,这都是我的弟兄。”从而改变大家对自己的一贯偏见。
然而聚集了一些人后,该何去何从,刘邦一时举棋不定。起兵灭秦?在陈涉、吴广之前,这种想法属于天方夜谭;等待招安?秦朝没有这个习惯;割据一方?目下的人马实在捉襟见肘。遣散弟兄?又会缺乏安全感,况且十分可惜……
就在刘邦隐匿山泽间的时候,山外的世界发生了剧烈变化。始皇帝病逝,二世胡亥继位,帝国上层一场血雨腥风席卷而来。胡亥、赵高的一番折腾、清洗,无形中为刘邦开国铺平了道路,当然,这些利益并不是现在的他能感受到的。不过,刘邦对二世皇帝仍是心存感激,因为胡亥即位之初便大赦天下。就此,刘邦及其家人彻底安全了。但是,习惯笑傲江湖的刘邦并没有兴高采烈的回家,而是继续蛰伏在山中。二世继位以来的一系列作为让他察觉到,这个客观上给予自己自由的皇帝,将会令天下大乱。
大赦之后,刘邦并没有解散队伍,地方政府于此不做理会。一者,位置偏远鞭长莫及,且山泽之间地形复杂;二者,父母官也不想在这新君即位,政治动荡之际多生事端;三者,刘邦的势力已然颇有些气候,且未有什么妨害地方治安的劣迹。于是,维持目下平衡的局面,成为官与盗之间共同的选择。
时光荏苒,转眼到了二世元年(公元前二零九年)七月,陈胜吴广在大泽乡揭竿而起,震动天下。不久之后听到这个消息的刘邦应该是跃跃欲试的。是的,以其才情性格,正好在乱世中大显身手。更何况,他手中还握有乱世中最重要的“枪杆子”,人数虽不太多,却也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接下来要投靠反秦的精神领袖陈涉,还是自己打天下?是积极主动攻占沛县,还是龙潜芒砀静观其变?刘邦一时想必还拿不定主意。
与刘邦一样坐立不安的还有一位,即其前顶头上司沛县县令。不过,前者是出于兴奋,后者则因为恐惧。史载,“诸郡县皆多杀其长吏以应陈涉。”(许多郡县的民众奋起反抗,诛杀本地官吏以相应陈涉)。鉴于地位及性命岌岌可危的形势,沛令决定在沛县起事主动响应革命,并就此与得力属下萧何、曹参商议具体计划。
曹参,沛县人,主管县里司法,与主抓行政的萧何都是当地有名望、有势力的官吏。史载,“曹参,沛人也。秦时为沛狱掾,而萧何为主吏,居县为豪吏矣。”此时,萧、曹不过是秦朝县吏,两人恐怕想不到,他们即将着手开创一个新兴的王朝,并相继出任帝国的宰相。值得一提的是,相传,在曹参的众多子孙中,其中有个抱养孩子的后代,叫做曹操。
面对咨询,萧何、曹参肯定沛令顺应潮流、反秦自保的做法,并提出队伍多元化的建议,即将数百逃亡在外的壮士,纳入举兵事业中来。在他们看来,身为秦国官员的沛令反秦,不能服众。而如果有地方豪杰的加入,方便裹挟群众,赢得支持(掾、主吏萧何、曹参乃曰:“君为秦吏,今欲背之,率沛子弟,恐不听。愿君召诸亡在外者,可得数百人,因劫众,众不敢不听。”)。显然,萧、曹所谓的得力帮手就是刘邦。沛令赞同二人的说法,请樊哙去邀请当时已有百十来号弟兄的刘邦。
樊哙,职业是屠狗,刘邦的老乡兼妹夫。继刘邦之后,自称有识人之明的吕公又看中了樊哙,将小女儿吕媭嫁之,足见其人面相与气度俱佳。在未来的岁月中,樊哙是多次助刘邦力挽狂澜、扭转危局的心腹爱将,也是他最后时光欲除之后快的眼中钉。而此刻,樊哙是刘邦的眼睛,是联系沛县与芒砀山的纽带。史载,“樊哙者,沛人也。以屠狗为事,与高祖俱隐。”重点是最后一句“与高祖俱隐”,即樊哙是与姐夫刘邦一起落草的。既然樊哙与刘邦一起躲在山里,萧、曹何以会多此一举的找到樊哙联系刘邦呢,直接找正主岂不便捷?显而易见,樊哙在沛县。而他之所以出现在此地,一方面是联系照顾刘邦家人,一方面则为了刺探情报。
刘邦听到樊哙带来的消息后,当机立断,拉起队伍赶往老家。此刻,他心里大概有个声音在呼喊,“我刘老三,又回来啦!”这虽算不得衣锦还乡,却也颇为扬眉吐气、威风凛凛了。
就在刘邦兴高采烈的走在回家看看的路上时,沛县发生了变化。沛令突然改变主意不许刘邦进城,并欲将为自己出主意的两位高参——萧何、曹参杀之后快。好在两人群众基础深厚、消息灵通、身体也不错,这才得以翻越城墙而逃,与刘邦会和(沛令后悔,恐其有变,乃闭城城守,欲诛萧、曹。萧、曹恐,逾城保刘季)。
时代为刘邦开启一扇窗,沛令却对之合紧两道门。而对于近来颇经风雨、豁达大度的刘季来说,这不是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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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大风起兮
在开创强盛的汉帝国之余,刘邦还为世人留下两样东西——刘氏冠与大风歌,即其自制的帽子、自编自唱的诗。歌云,“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不过,刘邦欲总揽英雄守护江山,那是称帝之后的事了。如今,他身无立锥之地,并无“四方”可守,要“攻一方”倒是当务之急,比如,眼前的故乡沛县。
造成刘邦进退不得之尴尬局面的正是沛令,他召对方来,又阻止对方进城;认可萧何、曹参的谋划,转而又欲诛杀二人。如此反复,难道沛令“神经”了?在“诸郡县皆多杀其长吏以应陈涉”的形势下,沛令多少有些草木皆兵、神经错乱也是可以理解的。然而,其表现或许恰恰证明他的清醒。
刘邦平日便桀骜不驯,不如何将上司放在眼里,更何况这时他手中有百十条枪,而且颇有人望。此刻,极为虚弱的沛令,怎么敢与这样的人共图大事?如果刘邦带着队伍来了,极有可能不听调遣,甚至拥兵反噬,这些都是沛令所不能容忍的。
当然,刘邦与沛令还有一层私人关系,即他是县令大人至交好友吕公的女婿。不过,乱世中这种关系实在微不足道。当此时也,妻子可弃、父母可抛(刘邦后来确实这么做了),何况是这种疏远之人。而且,两人极有可能因为吕公结下了梁子。毕竟,当年沛令苦求不得的儿媳,被刘邦娶走了。
至于沛令要杀萧、曹,大概是认为两人背叛自己而投靠刘邦。此事的真实性在两者之间,但情况紧急,无暇分辨,本着防患未然的原则,沛令做出宁可枉杀的决定并不奇怪。
“沛县太危险了,咱们还是回芒砀山吧。”假如刘邦这么喊了,那么之前通过宣传与行为树立起的光辉形象将轰然坍塌,所以他不能退。但若以其少的可怜的部众攻打沛县,其徒劳也无异于蚍蜉撼树。不过,不能强攻,却可智取。
刘邦命人在绢布上写下最后通牒,用弓箭射入城中。其内容大概由刘邦拟订,由萧、曹润色。为了广泛传播,可能不止写了一份,在印刷术尚未发明的秦末,这就要辛苦出身于刀笔吏的萧、曹了。
通牒中首先讲述了当前国内形势——天下苦秦久矣;接着对父老进行恫吓,如今群雄并起,倘若大家为沛令守城,那么城破之日,城池会遭到血洗;然后为乡亲们指明出路,杀掉沛令,推举领袖,做一朵浪花汇入革命的洪流中。最后,文中还着重声明,顺应潮流,“则家室完”(人身与财产均有保障);否则,“父子俱屠,无为也”(全家被杀,且毫无意义)。
沛县子弟早就计划刺杀沛令,现在对方竟拒绝反秦义士刘季进城,更犯了众怒。众人听了布告上鞭辟入里的分析,明白了刺杀沛令的必要性与意义,更加坚定了当初的想法。于是,沛令不幸的成为时代的牺牲被大伙儿杀掉。有人拿他与同样想参加或投机革命,最后被项氏叔侄刺杀的会稽太守殷通做比较。认为殷通诚心联合项梁而被谋杀,比拒绝刘邦的沛令更无辜。同时,被迫反抗的刘邦,就显得比蓄意谋杀的项梁仁爱得多。这样比较恐怕不妥,因为沛令就算诚心接纳,也未必不是引狼入室。
沛令与殷通确实有诸多共同之处,比如,都比较机敏且不太忠诚,都是投身革命未果,都找了个坑人的盟友。但两人还是有些不同的。身份上,身为会稽郡守的殷通,地位明显高于沛县县令;实力上,殷通势力颇强,项羽在太守府斩杀百人,足见其部属不少。可惜他的对手是猛人项羽,以致部下无力为之复仇。反观沛令,势力就显得单薄了;反应上,沛令快于殷通。殷通是一直痴信项梁的,而沛令在邀请刘邦后,马上意识到对方于己是极大威胁。随即调整策略,对刘邦闭门不纳,将疑似出卖自己的萧、曹控制起来。可惜,他虽反应灵敏,却仍未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在铲除掉共同敌人沛令后,刘邦与父老的首要任务是选举领袖。在众人看来,当此任者,非早就有反秦义举、如今有一定势力的刘邦莫属。然而,刘邦却拒绝了。他认为当今天下大乱,豪杰蜂起,如果首领推举不当,后果不堪设想。为生动的形容恶果,刘邦还创造了一个成语——一败涂地。即一旦失败,将肝脑涂地。满地都是内脏脑浆,这个画面确实恐怖。接着,刘邦严肃而恳请的说道,“不是我吝惜自己,实在才能有限,担心不能保全各位。事关重大,希望你们另请高明。”(吾非敢自爱,恐能薄,不能完父兄子弟。此大事,原更相推择可者)。
刘邦的推却,不免言不由衷,但适当的谦逊与试探,还是有必要的。况且,对于当时形势,他成竹在胸,有着舍我其谁的自信,知道无人能撼动其领导地位。即便是萧何、曹参也不能。
出身文吏的萧、曹,都有着不为祸首的深远想法;另外,他们虽有人望,却没有兵力,虽有才华,却不具备百折不挠,变诈机敏,精悍豁达的领袖素养。简言之,两人很清醒,他们了解刘邦与自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能做什么。史载“萧、曹等皆文吏,自爱,恐事不就,後秦种族其家,尽让刘季。”(萧何、曹参等都是文官,看重身家性命,怕事情不成,秦朝会诛灭他们的全族,所以都推让刘季)。由此看来,你推我让之间,绝非出自公义,更多的是缘于世故、圆滑与智慧。
在萧、曹推荐后,又有许多父老道,“我们平时听到刘季许多奇异的事情,看来他是该显贵的。而且又经过占卜,没有比刘季更吉利的。”(平生所闻刘季诸珍怪,当贵,且卜筮之,莫如刘季最吉)。刘邦之前神话自己的炒作,在此刻起到重要作用,没有什么比鬼神灵异之事,更让百姓信服的了。当然,我们怀疑是否真的有人有闲暇去占卜,但过程并不重要。总之,异象与卦象都指向刘邦,天意如此,他应该难以违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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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运途多舛
面对萧、曹的拥戴,父老的推举,天意的警示,卜筮的指引,刘邦仍然拒绝出任首领。史载,“于是刘季数让。”刘邦虽仍推让,但这种谦让已经是一种向接受的过渡。当然,这样或许没意思,却是必要的。如果很直率的接受这个位置,众人倒会觉得刘邦傲慢轻浮了。而且,此未尝不是有意思处,这正是表现细腻、精湛演技的时刻。
为了突显情节的紧张,这时当有勇毅之人拔剑击地,壮怀激烈,“今日事决矣,无复他议!”;再有率直亲近之人灰颓抱怨,“哥哥这般推让,反倒冷了弟兄们的心,不如散了罢。”复有忠厚长者苦口婆心,“兄长,大丈夫当仁不让,为了天下百姓,您也得勉为其难哪。”不过,当时似乎没有配角与之对戏,但刘邦还是答应了众人的请求。
史载,“于是刘季数让。众莫敢为,乃立季为沛公。”即刘邦反复推让,大家又都不敢为天下先,于是就推举了刘邦,不管对方愿不愿意。推举过程中,群众很暴力,刘邦很无奈。他做出了意思表示,却没人听,于是就反抗无效、随波逐流的当了老大。
这个接受的过程略显平淡、突兀。既无压倒骆驼的最后稻草,也无精彩的说辞,先前打死也不接受老大位置的刘邦,就这样转变了想法。当然,这并不奇怪,谦逊的姿态已经做足,再坚持下去就没必要了。时间一长,难免有变,比如跳出个愣汉毛遂自荐的做首领,这足够刘邦下不来台了。况且,后面还有千头万绪的事要做,实在不宜多费工夫。
现在,刘邦就有了新代号——沛公。之前对他比较体面的称谓是刘亭长或刘好汉,这个崭新的名号将伴随他很长时间,直到秦朝覆灭。公是周朝五等爵“公侯伯子男”中的最高爵位,也是对成年男子的尊称。在楚地,还有县令的意思。楚国自古被视作蛮荒之地,楚王熊渠也大方自信的认同,“我蛮夷也,不与中国之号谥。”(我是野蛮之国的君主,不用中原文明国家的名称)。于是,楚地官称有着浓重的地方色彩,比如丞相为令尹、大将军叫上柱国、县令作公。“沛公”即沛县县令,可见刘邦出道时还是很低调的。
史载,刘邦“祠黄帝,祭蚩尤于沛庭,而衅鼓旗,帜皆赤。”(在县衙的庭院中祭祀黄帝、蚩尤,以牺牲的血涂抹旗鼓,用赤色旗帜)。当然,沛地义旗颜色为红,并非皆因血染。所谓衅,是用牲畜的血涂在器物缝隙的一种祭祀形式。既然是形式,自然不会大规模推广。义旗之所以尚红,还是源于刘邦是赤帝子的传说。作为华夏族的光辉领袖,黄帝在祭祀之列是应有之义,与炎、黄同为中华三祖的蚩尤,在此受到崇拜也恰如其分。作为战神以及上古时长江流域的部落首领,即将起兵的楚人刘邦正要请蚩尤多多关照。
沛地热血少年,萧、曹等豪吏以及樊哙分别征集兵员,得到了两三千子弟兵。不久后,这支新成立的义军就开始攻打胡陵(今江苏沛县龙固镇东北)、方与(今山东省鱼台县西)。
在“攻胡陵、方与”后,史书中紧接着便是“还守丰。”(回军守丰邑)。沛公军初试锋芒的首战,到底胜败如何,无从得知。至于“还守”的原因,大抵无非受阻败退、战略性撤退、大本营受到攻击回援等几种原因。对此,民国学者蔡东藩先生在其历史小说《前汉演义》中演绎出一个理由,即刘邦的老母亲刘大婶去世,要办理丧事,无暇用兵。当然,这是小说中的理由,不可当真。首先,刘邦为了功业是可以做出坑爹撇子,抛妻弃女的事的,生者尚且如此,遑论逝者。其次,当此危疾存亡之秋,若是为丧事贻误战事,他自己也将离出殡不远矣。
沛县属于泗水郡,治下出了如此大事,长官自然不能坐视。于是泗水名为平的郡监率兵攻打沛县的丰邑。这大概是刘邦回防的原因。郡监即由中央下放到地方的御史,与郡守、郡尉分别执掌监察、行政、军事。此外,郡监还有兴俢水利,推荐人才之责。紧急时亦有领军作战之权。
在丰邑被围两日后,刘邦率众出击,大败郡监平。于是他令雍齿守丰邑,自己领军攻打薛县(今山东枣庄薛城区)。泗水郡名为壮的郡守在薛县战败,逃至戚县(今山东枣庄滕州市南),史载,“沛公左司马得泗川守壮,杀之。”相对于郡守壮的壮烈,郡监平的落幕就显得平和多了,在萧何与刘邦专职车夫夏侯婴的劝说下,以胡陵投降。此时立有大功斩杀郡守壮的左司马,很有可能就是未来在鸿门宴前夕,给予刘邦致命一击的左司马曹无伤。当然,那是两年多后的事,但在眼下,就有一人在刘邦背后捅了一刀。
刘邦屡战屡胜,领得胜之师欲回军亢父(今济宁喻屯乡南),到达方与时,并未对城池进行攻击。志得意满之际突然噩耗传来,丰邑失守!刘邦是沛县丰邑人,家乡与大本营的丢失,意味着刘邦及其所部成了游军,无家可归。此时,刘邦最恨的,毫无疑问是驻守丰邑的雍齿。
刘邦将重任委托给雍齿,足见对其信重。雍齿的能力是没问题的,然而,能力强者往往有脾气。史载,“雍齿雅不欲属沛公。”(雍齿实在不愿意追随沛公)。既然如此,他何以屈居刘邦之下呢?大概不是被裹挟,就是暂时没有更好的选择。
更好的选择马上就出现了,周巿对雍齿伸来了橄榄枝。陈涉在陈地称王后,四面出击,其中一路就是攻略魏地的周巿(该字为肺之右部,非市,音福)。总体来说,周巿为人还是很厚道的,在占领魏地后,他没有像其他将领那样自立为王。而是请求立魏国后裔魏咎为王,并往返五次,才说动陈涉放走身边的魏咎。然而,对于同样反秦的刘邦来说,周巿似乎就不太厚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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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奇士张良
即将攻打丰邑的周巿派人对雍齿讲了四点。丰邑原本就属于魏,今日回归祖国,天经地义;魏军已攻下数十座城,声势浩大;如果你雍齿配合行动,有封侯之功,并仍旧驻守此地;如果你破坏我们统一大业,统帅将血洗丰邑(丰,故梁徙也。今魏地已定者数十城。齿今下魏,魏以齿为侯守丰。不下,且屠丰)。
面对威逼利诱,再加上本就不乐意追随刘邦,于是雍齿选择了投降。刘邦乃世之豪杰,雍齿何以会看不上对方呢?首先,刘邦性格中有无赖的一面,容易引起强正之人的不屑;其次,刘邦出身低微,在唯出身论的年代不免受到轻视;再次,雍齿认为自己的能力不在对方之下。相较之下,周巿的优势就很明显了,招牌亮,本身是陈王旧部,如今又打着光复魏国的旗号;实力强,已攻下数十座城;名声好,有刚正忠直之名。再考量实际,雍齿追随周巿恐怕是心悦诚服的。
在周巿威胁的话中有一句,“不下,且屠丰。”(如果不归降,我即将对丰邑进行屠城)。刘邦在劝父老刺杀沛令时也说过,“今父老虽为沛令守,诸侯并起,今屠沛。”(如果大家帮沛令守城,那么,蜂起的诸侯就要血洗沛县了)。周巿有长者之名,义军号称救百姓于水火,连他们都动不动拿屠城说事,可见屠城在战时实在是家常便饭。而且,这绝非恫吓,刘邦、项羽都是干过这事的。
虽然周巿与刘邦都是反秦义军,但彼此还是竞争对手,互相攻占并不奇怪。但魏军攻打丰邑绝不像他们自己说的“解放故土”那样伟光正,最后一句“不下,且屠丰”暴露了其狰狞面目。如果丰邑是魏国“故城”,里面的百姓就是“故人”了,打下城池后要将“故人”斩尽杀绝,这比反动派还要狠。所以,魏军不是来“解放”的,就是抢地盘来了。
刘邦自然不能任由家丢了,引兵攻打丰邑。从某种角度来说,他没有看走眼,雍齿的能力很强,只不过将不凡的手段用在了自己身上。于是,刘邦第一次攻丰失败。
现在刘邦最恨的不是周巿,两国相争无可厚非;不是雍齿,只怪自己用人不明;最令他难以释怀的是丰邑父老。那是生他养他的故乡,乡亲们对他却全无留恋之情,敌人来了投降,自己到了不帮忙甚至抵抗。父老的表现实在伤得刘邦刻骨铭心,以至于后来他原谅了雍齿,对老乡仍耿耿于怀。
一攻丰邑后,刘邦回到沛县,并且病倒了。是因为生病才攻城未果,还是因为失败而急火攻心,这就不得而知了。现在刘邦最希望的就是夺得丰邑,但光凭自己的力量是不够的。于是他选择投奔留县(故址于今江苏沛县东南微山湖)的景驹。景驹是楚国贵族,在陈涉败亡后,被秦嘉、东阳宁君(家住东阳姓宁)立为楚王。如果诸位看到秦嘉有些眼熟,说明您记忆力是不错的。秦嘉就是当初不奉陈涉命令,并在未来与项梁大战的反秦将领。作为读者,我们不禁为刘邦捏一把汗。因为不久后,他要投奔的景驹、秦嘉就被项梁打败斩杀了。本想遮风挡雨的刘邦,一不小心却登上一条危船。
我们有理由相信,在陈涉逝世、项梁未崭露头角这段时间内,景驹在楚地是有一定号召力的。因为此时另一位惊天动地的人物,也在投奔景驹的路上,并且,与刘邦相遇了。
“夫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在左近的军帐中谋划策略,制胜于遥远的战场,我不如子房)。这是刘邦对身边第一谋士张良(字子房)的评价。
张良,出身于韩国贵族,其祖张开地、其父张平,相继出任相国,辅佐了五代韩国君主,史载,“五世相韩。”韩国在战国七雄中国力贫弱,地域狭窄,且与秦国相邻,故而最先灭亡。据太史公记载,他曾亲眼见过张良的画像,相貌好似美貌女子。他本以为筹划奇诡的计谋,建立辉煌功业的张良,样貌必定英武伟岸,却不料竟如此柔美(余以为其人计魁梧奇伟,至见其图,状貌如妇人好女)。
然而,略带女相的张良做事却很硬汉。公元前二三零年,韩国灭亡。史载,“良年少,未宦事韩。韩破,良家僮三百人,弟死不葬,悉以家财求客刺秦王,为韩报仇,以大父、父五世相韩故。”祖国破败时,张良还很年轻,没有出仕为官。当时他的家很富有,光僮仆就有三百人,然而,他的弟弟逝世却只简单下葬。这不是张良吝啬,或与弟弟关系不好,而是要省钱。他变卖家财、遣散仆人,换得巨大财产,只为一件事,访求刺客刺杀秦王,以报国仇!张良的父、祖作为相国辅佐过五代韩王。反过来说,五代韩王都信任张家,这份恩义实在非同小可,而对自己家族如此厚爱的祖国,竟被秦国灭亡,张良对秦王的仇恨可想而知。
以刺秦闻名的太子丹、荆轲,是在三年后才开始谋划此惊天大计的。而当年敢为天下先,有如此气魄胆量的张良,年纪极轻。张良父亲逝世时间为公元前二五零年,换言之,他最迟出生在前二四九年,韩灭时其年龄大概在十九到二十五岁之间。史载,“时年少”,所以张良当时应该不会超过二十五岁。
然而,张良刺秦计划的实施,要等到十二年后了。这十二年间,张良的日子不免颠沛流离,苦闷烦恼。这段时间,他还曾到淮阳(今河南周口市淮阳县)学过礼。“礼”是儒家文化的核心,但以法为本的秦朝并不如何推崇礼,礼亦非实务之学。张良之所以学礼,大概是为了排遣寂寞,或者对此有所偏好吧,不过,也有可能是借学礼以掩藏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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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刚与柔
在学礼于淮阳后,张良会见了一个神秘人物——沧海君。有人说沧海君是朝鲜半岛东部秽国的国君;或为居住在沧海郡的某人;又或者只是个代号。究竟如何,已难考定。重要的是,张良从对方那里得到了一位大力士。这位壮士的兵器是铁椎,即铁锤,重达一百二十斤,约合现在六十二斤重(东见仓海君。得力士,为铁椎重百二十斤)。这么多年,张良终于找到了助其刺秦的得力帮手。
公元前二一八年,秦始皇东游,至少三十一岁的张良与壮士将埋伏地点选在博浪沙(今河南原阳县东郊)。此前,荆轲与高渐离都刺杀过嬴政,尤其是荆轲,几乎大功告成。与高、荆当面行刺不同的是,张良是远处狙击。狙击固然有隐蔽性好、突然性强、方便跑路等优势,但亦有攻击威力有限,准确性差的缺陷。勇力绝伦的大力士、六十二斤的大铁锤,保障了杀伤力与攻击范围,但准头却难以保证。刺客在刺杀前一定反复演练多次,其准度想必极高。但决定准度的,除了实力,还有临场发挥。
显然,力士没发挥出平时的水平。虽然砸中车辆,却是皇家车队中的副车。当然,这已十分难得,面对威震天下的秦始皇,他还能将六十斤的铁椎扔那么远,已然非常厉害了。更难得的,他们虽未成功,却也没“成仁”。敢于刺秦且能全身而退的,放眼天下,遍搜典籍,仅此一例。可见年轻的张良不仅有勇,行事亦十分精细。
这一椎引发的效应极大。始皇帝没想到,大秦已经统一天下三年了,竟还敢有人刺杀他。史载,“始皇惊,求,弗得;令天下大索十日。”惊愕的嬴政当时就派人捉拿刺客,却没有抓到。于是全国大搜捕十日,结果仍是没有破案。直到后来,真相才大白于天下。挥椎博浪的曝光当在陈涉掀起反秦风云之后。而此事或为张良主动解密,或为知情人宣传,或是张良告诉子孙,张氏后人代先祖扬名。……
清代沉绍姬在《咏古》诗中言道,“为报韩仇奋一椎,副车虽误亦雄哉!”当然,功败垂成的张良,在余悸之余,心境想必十分“颓哉。”而那位壮士好像也就此一去不返,没有在未来的群雄逐鹿一展勇力。
为躲避追捕,张良隐姓埋名来到下邳(今江苏睢宁县)。在这里他的人生将发生重大转变。某日,张良悠闲的在下邳桥上散心(良尝闲从容步游下邳圯上),“圯”就是桥。这时,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老者,走到张良跟前,故意把他的鞋甩到桥下,看着张良对他说:“小子,下去把鞋捡上来!”(有一老父,衣褐,至良所,直堕其履圯下,顾谓良曰:“孺子,下取履!”)。老者的言行很行为艺术,这么做的极有可能是精神患者或世外高人。
面对老者突兀的、无礼言行,张良先是一愣,随即就要揍这老头(良愕然,欲殴之)。可见长相帅气的青年张良脾气也颇火暴,一言不合就要动手。但他毕竟是贵族出身,又想到对方是个普通老人,便忍耐怒气,还是帮忙把鞋捡上来了。面对老人的捉弄,张良不反击,不回避,可见其本性良善,并能克制自己情绪,是个可堪造就的“孺子”。
看着对方把鞋捡上来,老人得寸进尺的说道,“履我。”(为我把鞋穿上)。这次张良没有“欲殴之”,想到反正已经捡了,不妨好人做到底,于是就跪着替对方穿上。自幼丧父的张良极有可能都没这样服侍过自己的亲爹。老者很坦然,史载“父以足受,笑而去。”显然是拿对方当了自己的儿孙。而张良此时的反应是,“殊大惊,目随之。”非常震惊的目送老者,独自在风中凌乱。以张良的机敏,大概已经判断出,这个远行的老人绝不寻常,且是高人的可能性极高。
老者走了一里左右,复又返回,莫测高深的说了一句,“孺子可教矣。后五日平明,与我会此。”(你这个年轻人可以教导教导,五日后天明时,和我在此会面)。老者的言行太令张良好奇了,他跪下来说道,“是。”(良因怪之,跪曰:“诺”)。
这五天,张良想必过得煎熬而期待。好在多年的颠沛流离已令他习惯了忍耐。终于,五天过去了,拂晓时,张良迫不及待的奔到了约会地点,桥上老者醒目的映入眼帘。没等张良说出“早上好”、“您吃了么”等问候,老者便愤怒的说道,“和老人家约会,反而后到,怎么回事?”说着便转身离去,然后说道,“五天后早早的来。”
五天后,张良鸡鸣即往,令他崩溃的是,老者又已比他先到,老人数落张良一番后,又约定五日后再见。
这五日,张良大概开始有意识的调整生物钟了。在第五天的晚上,他兴许没有睡觉,或是极早就起床,半夜便赶到了。万幸,老人还没有到。在这场“看谁起得早”的比试中,张良终于获胜了。不一会儿,老人也到了,他高兴的说道,“就得这样啊。”(当如是)。这大概是张良第一次看到对方的笑脸。
老者拿出一编书,“编”即串竹简的绳子,“一编书”则为一卷竹简。天色太晚,一时也分辨不出是何书。接着,他便说出一番极为神秘预言,“你读了这部书就可以做帝王的老师了。十年以后就会发迹。十三年后你到济北(今泰安市岱岳区)见我,谷城山下的黄石就是我。”(读此则为王者师矣。后十年兴。十三年孺子见我济北, 谷城山下黄石即我矣)。
“我会成为帝王的老师?“十年后会发达?”“您怎么会是石头?”这些话张良都未来得及,也没有机会再问出。因为这个神奇的老人说罢便扬长而去,没再出现过。
张良凝视竹简,上面赫然写着“太公兵法”四字。而他将凭着这部书,踏上“帝王师”的光辉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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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楼
第二十九章 强强联合
圯上老人究竟是谁,为何要传授张良《太公兵法》,这些已难考证。但有两点可以肯定,这个老者不是石头,其言行及相赠的兵书对张良影响深远。
苏东坡在《留侯论》中评价张良有大勇,“古之所谓豪杰之士,必有过人之节。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东坡先生认为古来豪杰必有过人之处;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不算勇敢;临事镇定,不惊不怒是为大勇;大勇者之所以超群,是因为气度、学识不凡,志向高远。
“大勇”是苏东坡对张良一生的总体评价,而年轻时的张良,显然不符合这一评价。比如,博浪刺秦,严苛来说颇有“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的意味。面对圯上老人的“戏弄”,其反应是“愕然,欲殴之。”从他又惊又怒的表现来看,显然不符合“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这一标准。
当年的张良,有勇有谋,但距离决胜千里、洞明世事的谋臣还有一段距离。仿佛一块莹润的美玉,仍须雕琢。
《太公兵法》大概成书于战国时,托名姜尚而作,张良“常习诵读之”。以其悟性,于其中精微妙处,想必深有体会。另外,圯上老人的言传身教,也当于他大有裨益。登场以来,张良弟死薄葬、毁家纾难、遍访死士、博浪挥椎,可见其性格中有非常果烈的一面。此刻虽受熏陶、教诲,之前也曾学过礼,但一时间仍不能消去烟火,尽敛锋芒。史载,“居下邳,为任侠。”(张良在下邳生活时,为人很侠义)。词典中对“任侠”的解释为“凭借权威、勇力或财力等手段扶助弱小,帮助他人。”身为国家通缉犯的张良,此刻还敢扶危济困,做事张扬,足见其人之胆大。
就在张良隐居下邳期间,一个杀人避祸之人慕名前来投奔,他的名字叫做项伯(项伯尝杀人,从良匿)。夸张些说,这是一场影响历史走向的会面。因为项伯是项梁的堂弟,项羽的叔叔。如果当年两人没有结下友谊,项伯就不会有在鸿门宴前夜见张良、通风报信,那么,刘邦及其集团可能就在项羽的打击下覆灭,秦之后出现的朝代也不会是汉……
从“项伯事件”可以看出,张良在江湖中颇有名头,否则也不会有人来投奔。他当时的主要气质是勇、是侠,而非智、非谋。至于彼此情投意合,也不奇怪。毕竟张、项都是落魄贵族,对秦国都有着刻骨的仇恨。当然,两人的相遇也许只是偶然,即,不是项伯主动投奔,而是张良路见不平,出手相助。若是这样,他于项伯的恩情就更大了,难怪十年后对方于他仍念念不忘,心存感念。
“项伯事件”还折射出一些信息,即项伯强悍、大胆、莽撞……非但他如此,其兄项梁在逃亡期间亦两次触犯法律,其中还有一次杀人;其侄项羽竟敢在闹事中,面对不远处的始皇帝嘀咕“彼可取而代也”的豪言。综上,项氏是一个十分危险、不安定的家族。
光阴似箭,转眼快十年过去了。岁月的磨洗,阅历的沉淀,学识的浸润,让年届不惑的张良成为了一个深沉温和,睿智机敏的长者。只是,他胸中虽有雄兵百万,一身手段却无处施展。然而不久后,机会降临,陈涉在大泽乡起事,蛰伏多年的张良也聚集了一支数百人的队伍。
史载“陈涉等起兵,良亦聚少年百余人。景驹自立为楚假王,在留。良欲往从之……”张良明明有了自己的队伍,却还要投奔他人,大概有几种可能:张良志在报秦复韩,无意割地封王;张良孤军奋战一段时间,效果不理想;义军之间、义军与秦军角逐激烈,不寻靠山难以自存。
景驹虽然未必是理想的主公,但张良应该为自己的决定感到庆幸,因为,恰恰在投奔景驹的路上,他遇到了刘邦并归顺之。
刘邦拜张良为厩将(负责车马等后勤工作的将领)。两人的相遇堪称风云际会,如鱼得水。刘邦非常看中张良,对之言听计从。对于部下,他无不谩骂,唯独于对方,言必称“子房”,通过称“字”以表敬重。
其实,张良与刘邦都是要投奔景驹的,换言之,他俩本应算作同事关系。既然如此,张良何以要屈身侍奉刘邦呢?这应该与其识人识己有关。张良对自己的定位清晰准确——辅佐他人打江山的谋臣,所以他需要选择一位英明的君主,即“良臣择主而事。”张良是良臣,刘邦是英主,所以两下一拍即合。
张良非常看好刘邦,他曾对旁人讲解过《太公兵法》,但那些人都不明白(良为他人言,皆不省)。反观刘邦,在听到张良讲述这部奇书后,觉得非常好,而且还在打仗时常常现学现用(沛公善之,常用其策)。这就说明刘邦不是装懂,而是理解的非常透彻。张良非常感慨的说道,“沛公殆天授。”(沛公大概是老天赐给人间的吧)。刘邦虽然不好读书,但悟性与聪明本来与读书没有必然联系。或许,正因为他不读书,受到的束缚小,再加上天纵英才,于是才能于正确建议前做出敏锐的反应。
张良虽然决定不去投奔景驹了,但他仍得随着刘邦去。刘邦要通过加入景驹的队伍,以壮大自己实力,从而打回老家丰邑。然而,借兵之前,他需要先为新主效力。当时,秦军统帅章邯在打败陈涉后,率领主力追击陈涉军余部,而其别将(配合主力军作战的部队将领)司马枿率兵攻打楚地北部,血洗相县(今安徽淮北市相山区),驻扎在砀县(今河南永城芒山镇)。而刘邦来到景驹阵营后,最先要面对的就是这支一路凯歌的秦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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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楼
第三十章 英雄大会
刘邦与楚王景驹部下东阳宁君从留县向西出发,到萧县(今安徽宿州萧县)以西迎战章邯部将司马枿。史载,“战萧西,不利,还,收兵聚留。”这一战却打得不顺,于是二人又退回留县。但此战是出师不利,还是为了吸引对方主力,故意败退,却很难说清。因为不久后,刘邦与东阳宁君就在三天时间内,攻占了司马枿的大本营砀县。
在砀县,刘邦收获极大,收编了六千降军,再加上其原班人马,麾下人数已达九千。兵威大盛的刘邦接着向北攻取下邑(今安徽砀山县)。而在下邑东北咫尺之遥的,就是刘邦梦寐以求、因雍齿反水而丢掉的故乡丰邑。
然而,雍齿实在是一位优秀的将领,面对近万斗志昂扬士卒的猛攻,他依然挺了下来。刘邦的二夺丰邑行动,宣告失败。
常言道祸不单行,正当刘邦因未能打回老家郁闷之际,噩耗传来,他新投奔的东家景驹被项梁攻灭。闻此讯息,刘邦不禁心有余悸,如果他不是外出征战,很有可能在项梁的打击下与景驹玉石俱焚。
想到项梁,刘邦大概是有些不平衡的。此时对方麾下精兵近十万,事业风生水起;反观自身,只有散兵数千,且连家都混丢了。同样是在九月起兵的人,差距怎么这么大呢?但此时刘邦对项梁的印象可能更多的是恐惧。毕竟彼此现在分属敌对阵营,当然,刘邦绝不会为了相处不久的景驹找项梁拼命,但项梁是否会因这种模棱两可的嫌隙与刘邦为难,就要看其气度与心情了。
为了改变命运,刘邦决定亲入虎穴。他带了百余名随从去会见项梁。这是刘邦自己的主意,还是出自谋士张良的建议,后人不得而知,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是对的。
项梁显然是非常大度的,对于刘邦曾经追随敌人景驹的“历史污点”,他浑不在意。相反,对这位与自己年纪相仿,同是楚人,同月起事反秦的刘邦,项梁非常欣赏。秦末这两位顶级豪杰的会面,其场景当是非常和谐且激动人心的。
刘邦不失时机的提出自己的诉求——借兵。项梁爽快的答应,大方的拨给对方“五大夫”级的中下级将领十员,士兵五千。楚军一向以剽悍著称,且一路胜利,士气极旺。这五千兵卒,着实非同小可。
刘邦带着新得的生力军与自己的队伍,再次向丰邑发起猛攻。三打丰邑,最终以刘邦的胜利告终。美中不足者,令他咬牙切齿的雍齿没有被抓,而是逃往魏国。此次,大将雍齿没有坚守住城池,固然源于楚军的加入,而在三次防守中,他的力量已被消耗到强弩之末,这亦是重要原因。
几乎于此同时,项梁的侄儿项羽在襄城(今河南许昌襄城县)也取得胜利。由于守军顽强抵抗,勇猛的项羽于此亦陷入苦战,在攻入后,他残暴的将军民全部活埋(已拔,皆坑之)。在史书中,项羽以勇武、悲情、残忍著称,其勇令人赞叹,其悲令人唏嘘,而其暴令人发指。
在形势一片大好,实力迅速膨胀之际,项梁决定召回所有骨干,于其所在的薛县召开大会,商讨下一步计划。史载,“项梁闻陈王定死,召诸别将会薛计事。”(项梁已经确定了陈王逝世的消息,于是召回部下到薛县议事)。换言之,此次大会的直接原因是陈王确实去世了。这个理由是冠冕堂皇的,因为陈涉被害距今已近半年,项梁早已能确定陈王的死讯。但此前他还需要陈涉“生死不明”,以凭借被陈涉“授予”的上柱国名号,扩大影响,兼并楚地其他义军。如今,他的实力已强大到不需要借用对方名号的地步,故而真相就可以公布于世了。
决定与陈王“划清界限”后,项梁大抵有三种选择,即自立为王、以自己的名义反秦但暂不称王、立楚国后代为王。对此,项梁或许主意已定,或者尚在犹豫,但不论如何,他都需要参考一下部下的意见。参与此次大会的,包括诸多在未来“逐鹿”中叱咤风云的人物,如刘邦、项羽、英布等……其实,除了上述项梁的部下外,还有许多豪杰慕名而来,其中最著名的当数后来西楚军中的军师范增。
史载,“居鄛人范增,年七十,素居家,好奇计。”据此可知,范老先生年已古稀,籍贯为居鄛(今安徽桐城市双港镇),爱好是谋划奇计。但矛盾的是,一肚子主意的老先生平时却宅在家里,难道他只是空想家?从他来参加薛县会议的表现来看,此人并不甘于寂寞。按范增年龄推算,他当生于战国中后期,长于战国末年。那正是列国征伐最为剧烈,豪杰奋其智勇时。一个满腹奇谋、不甘寂寞、遭逢乱世之人,在士人攘臂呼号、奔走天下、建立事功、谋求富贵的氛围中,在祖国楚国江河日下、岌岌可危之时,竟然“素居家”,难道是要学姜太公大器晚成么?
大概范增有才气,但个性强硬耿介,故而不受腐朽没落的楚国重用。但即便如此,他还可以效力于其它国家,其时七雄并立,选择的空间还是很大的。楚材晋用,朝秦暮楚,并不是什么奇怪、丢人的事。比如,与范增年龄相若、同是楚人的李斯,就在秦国成就了煊赫的功业。范增在列国时不去侍奉其它国家,在始皇帝并吞天下后没有一展雄才,似乎可以看出,他对自己的祖国——楚国,有着极深的眷恋热爱之情。
史书记载范增参加薛县会议时年已七十,其时为前二零八年。以此推测,他当生于前二七八年,而那一年,正是屈原逝世的年份。巧合的是,范增的性情、际遇、结局与三闾大夫有着或多或少的相似之处。
数十年来,岁月消磨,范增以为自己会襟怀未开,无闻而逝。然而,动荡的时局点燃他未尽的热情,其身虽衰而志犹猛,其岁虽暮而气犹壮。他看准这个难得的契机,相中了英武果烈的项梁,毅然白头从军,卷入时代的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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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楼
第三十一章 册立怀王
范增见到项梁后,当头一句便骇人听闻——“陈胜败固当。”(陈胜的失败是理所当然的)。古时,称字表示尊重,称名则显得不如何客气。范增在义军面前,不称反秦先驱为“陈王”、“陈涉”,大概是对他印象不佳。
范增认为,被秦国灭亡的六国中,最冤的是楚国。此时,楚地人民于王室、故国的感情仍很深。比如,楚人至今缅怀那位入秦不返的楚怀王;楚地至今流传着楚南公那句“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预言。接着,他指出率先起事的楚人陈涉的最大败笔——没有拥立楚国王族而自立为王。最后,他阐明项梁强盛的原因。即其家世为楚将,深得人心,且民众将复兴楚国、扶持王室的希望寄托到他身上。
楚人以为,“秦灭六国,楚最无罪。”其实,被灭的各国人民都会有冤枉、无辜之感,但恐怕楚地民众的这种感情最为强烈。首先,楚国源远流长,有着光辉的历史,灿烂的文化,广袤的地域,剽悍的民风,有与秦国一较长短的实力。战国后期有“横则秦帝,纵则楚王”(连横成功则秦国称帝,合纵成功则楚国作为盟主)的说法,可见,两国至少有相提并论的可能性。而且,在秦灭六国的兼并战争中,楚将项燕确实击败了秦国二十万军队;其次,楚人有着热烈、敏感的感情,自视甚高的秉性,故而才有“无罪”之叹。
范增说,“自怀王入秦不反,楚人怜之至今,故楚南公曰‘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也。”然而,楚怀王在内宫中被宠姬郑袖欺骗,割妃子之鼻;于朝堂听信大臣谗言,疏远忠直之屈原;在外交中误信秦相张仪谎言,断绝与齐国之邦交。此人昏昧、刚愎,虽然后来客死他乡,也算自食其果,国人不拍手称快已算厚道,怎么会怀念呢?其实,楚怀王执政前期还是颇有惠政的,而且,在他误入强秦后,面对秦国割地保命的提议,他以社稷为本,不以性命为念,表现出楚人蛮霸强硬的本色,大节不亏,没有给楚国丢脸。故而在他的遗体返回故国后,“楚人皆怜之,如悲亲戚。”在逝世近九十年后,仍为楚人怀念。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相传出自南公之口,据考证,“三户”指屈、景、昭三大公族,而非三户人家。当然,前者的提法更理性,后面的说法更慷慨,更具有煽动性。“从某种意义上讲,南公的预言是准确的,因为率先反秦的陈涉、重创强秦的项羽、实际亡秦的刘邦,这“三户”都来自楚国。
其实,范增对项梁表达的核心意思只有一个,立楚国后裔为王。对他来说,立楚王是目的还是手段,后人不得而知。如果是前者,范增是忠于王室的,如果是后者,他则是全心为项氏谋划的。但有一点似乎可以确定,对这片土地及其上的人民,他的感情很深。
项梁接受了范增的提议。至于册立楚王,大概更多的是出于过渡的考虑。即时机一旦成熟,项梁很有可能取而代之。在这社会秩序、价值观念剧烈动荡的时代,变革的可能性往往大于因循。楚国已亡国十余年,项梁并未直接受到楚国许多好处,很难说对王室有很深的感情。比如,之前被攻灭的景驹,就是楚王后裔,他对之毫不手软。
寻访楚国王室后人恐怕不容易,因为这实在是个危险的身份。此前,景驹被项梁攻灭;更前时,襄强因是王族后人,被陈涉部下葛婴所立,旋即又被葛婴杀害。可见,楚地义军风起云涌,落魄王孙险象环生。所以,那些有势力的王族自然会乘时而起,反之,则要隐姓埋名了。
不久,项梁在民间找到一个名为熊心的王室后裔,当时他的工作是放羊。项梁如获至宝,立之为王。因为熊心是楚怀王后人,怀王又受人怀念,所以称熊心亦为楚怀王。史载,“乃求楚怀王孙心民间,为人牧羊,立以为楚怀王,从民所望也。”
至此,观者不禁疑问,这个熊心是王族后裔么?一者无人对证,二者项梁一言九鼎,他说是就是了。但想必是真的,在楚地,王族后裔很多,对项梁来说,找出其中一个并不很难,没有造假的必要。
另外,史书中说熊心为“怀王孙”。楚怀王生于前三五四年,假如熊心为其孙,按着孙儿一般比祖父小六十岁的常识粗略推算,熊心当生于前二九四年,那么,此时他已八十六岁。假如“怀王孙”指孙辈或更小的辈分。那么,熊心的年龄至少当在十岁左右(已经可以独立放羊,年龄不会太小)。换言之,根据史书的记载,我们无法确认熊心是放羊娃还是放羊老头,只能估计其年龄在十到八十多之间。假如项梁所立的怀王年龄太小或太老,大权独揽的迹象过于明显,面子上不大好看;假如立个年富力强的中年人,极有可能对他进行掣肘;所以,项梁心中怀王的合适人选,是无甚阅历的、性格偏软弱的年轻人。以项梁的立场揣测,熊心实际的年纪大概在二十左右。被册立的熊心真的很平庸,甘愿受人摆布的做个象征性的领导么?至少从表面看来,是这样的。
册立楚王后,项梁立即以陈婴为上柱国,封给对方五县作为食邑。并命对方辅佐怀王,住在楚国都城盱眙(今江苏淮安盱眙县)。陈婴在项梁只有八千人的情况下,就带领两万余人来投,极大的增加了项军的实力。故而今日项梁投桃报李,厚报陈婴,也是在情理之中。陈婴为人谨慎厚道,或许不适合冲锋陷阵,但以之陪伴怀王左右,项梁便不必有流言四起,后院起火的忧虑。同时,陈婴对怀王还能起到一定程度的监视作用。
当然,项梁不会将怀王太放在眼里。封陈婴时,他或许还用了君主的名义,等到自己时,他就干脆自封了。史载,“项梁自立为武信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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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王孙落魄
“君”是战国时王以下的最高爵位,获得此位者不是王族近支便是功臣宿将。前者的代表为战国四公子,即齐之孟尝、魏之信陵、赵之平原、楚之春申;后者的典型为秦国大将白起,白起因军功卓著,故而被封作“武安君”。当然,到了汉代,王之外爵位的最高等级变为“彻侯”,“君”则成了对女性的封号,比如小说《杨家将》中著名的佘太君。
册立怀王,并将之安排在国都盱眙后,项梁没有向新君主打报告,就自立为武信君。“武信”有勇武刚直、诚实守信的意思。显然,项梁武则武矣,却未必信,对于自己一手册立的新君楚怀王,他的不敬显然是“失信”了。但怀王无力制约对方,好在他远在盱眙,可以眼不见心不烦。
项梁册立怀王的举动极大刺激了随同刘邦赴会的张良。因为前者的行为,正是他多年来想做而不可得的。最先被秦攻灭的韩国已亡国二十二年,但张良复兴韩国的热诚,对王室的忠心,多年来从未减弱。他不失时机的对项梁表达了自己的想法,“您已经拥立了楚王的后人,而韩国各位公子中横阳君韩成贤能,可以立为王,增加同盟者的力量。”(君已立楚後,而韩诸公子横阳君成贤,可立为王,益树党)。凭借楚国来复兴韩国,虽然有些不名正言顺,但复国心切的张良已顾忌不了许多,毅然向项梁提出请求。二十年来,张良造次颠沛,为的就是亡秦、复国,韩国贵族中孰贤孰愚,他心中自然雪亮,并且与看好者必定多有来往,所以他才推荐公子成。
不需费力,便能为自己增加盟友,项梁自然乐得如此。他爽快的答应了张良的请求,命对方寻访公子成。找到后,项梁封韩成为韩王,张良为韩司徒。并赠予千余人马。又给名号又给人,可见,项梁对张良的帮助是极大的。然而这资助力度却无法与对刘邦的相比。此前,项梁曾资助布衣出身的刘邦士兵五千,战将十员。而对贵族出身的张良,给了兵卒千余。通过对比可以看出,项梁对刘邦是何等欣赏。
在复韩的过程中,项梁的堂弟、张良的好友项伯是否出过力,史书中没有记载,但以项伯仗义的个性推断,他想必不会视而不见。
由于要追随韩王成,张良与刘邦分手了。相处虽短,彼此却颇有一见如故之感,不免难舍。但各有路走,两人也只得依依惜别。
张良有谋圣之称,刘邦也说他“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可见此人神机妙算,智谋超群。但是,这些也从反面暗示了其过人之处在于谋划,而非将略。张良前期的军事履历是比较平庸的,比如,秦末动乱之初,他也曾率领百余人起事,但毫无效果。后来,他与韩王成率领千余人收复韩国故地,但打下几座城后,城池随后被反扑的秦军攻陷,于是,他与韩王成的野战军成了游击队,在颍川(今河南许昌禹州市)一带徘徊。史载,“与韩王将千馀人西略韩地。得数城,秦辄复取之,往来为游兵颍川。”战斗艰难固然由于兵力捉襟见肘,但不善行军征战,恐怕也是重要原因。经过这次战斗,张良对自身可能有了更为清醒的认识——即自己不适合做统帅或将领,能发挥自己才能的位置是高参。此后,在史书中他总是以“谋士”、“军师”的形象出现,从未做过独挡一面的大将或率领偏师的将领。
韩王成与张良行军不利,但眼下尚无性命之忧。而附近的魏国君臣,却已有累卵之危。
章邯以文职从军,出师以来战无不克、所向披靡,攻灭盛极一时的陈涉,令义军闻风丧胆。如今,他又将兵锋指向魏地。
此时,魏国的君主唤作魏咎。在战国时,身为宗室的他被封作宁陵君,陈涉起事时,他前往投奔,伴随左右。然而,魏咎之所以能做魏王,还要得力于周巿。
周巿此前曾两次登场。一次是奉陈王之命,北上攻略魏地;一次是攻打丰邑,劝降雍齿。刘邦老巢丢失的“罪魁祸首”就是周巿。其实,此人还是相当厚道的。当时陈涉许多部下在攻占一片地方后,就自立为王或不再受其约束。周巿在攻下魏地后,却没有依样画葫芦。当时部下商议立他为王(魏地已下,欲相与立周市为魏王);齐、赵两国也各派五十辆战车来协助(齐、赵使车各五十乘,立周市为魏王)。由此可见,他的声望是相当高的。面对部下的拥戴,他国的支持,周巿婉言谢绝。他义正言辞的说道,“天下混乱,忠臣才能显现出来。现在天下都背叛秦国,从道义上讲,一定要拥立宗室后裔在魏地称王才可以。”(天下昏乱,忠臣乃见。今天下共畔秦,其义必立魏王后乃可)。
周巿对魏王室感情深厚并不奇怪,他本是魏国遗民。当时天下盛行两大潮流,一个是反秦,一个是复国。前者是因为不堪压迫,后者则源于故国情深。其时,天下乘时而起的豪杰,大多为了于乱世中攫取富贵;当然,也有极少数如张良、周巿一样,怀着对故国难以割舍的感情,顽固的践行心中的道义,志存恢复故国。
周巿派遣使者向陈王报告,请对方封魏咎为王,并到魏地主持工作。陈涉并不想为自己增加竞争对手,于是拒绝。周巿再次申请,陈涉再次拒绝。史载“迎魏咎於陈。五反,陈王乃遣立咎为魏王。”即使者到陈县往返迎接了五次,陈王才答应放魏咎走。我想,陈涉之所以答应,恐怕不是因为不好意思拒绝,或厌烦了这种单调的往返,也不仅仅因为忌惮周巿的不俗实力,更多的是被其忠直与诚意打动。周巿的言行,正好与陈涉部下的作为形成强烈对比,后者念及于此,大概不能没有触动。
后世刘玄德的三顾茅庐闻名天下,而周巿的五请魏王却鲜有人知,论其恳切诚挚,未必在前者之下。然而,出乎其意料的是,新兴的魏国成立不久,就即将面临生死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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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齐楚援魏
章邯率其常胜之师,攻击魏王咎于临济(今山东高青县高城镇西北)。魏国君臣达成共识——章邯,不是一家诸侯何以抵挡的。于是魏王派其丞相兼恩公周巿向左近的齐、楚两国请求支援。
齐地的君主田儋是狄县(今山东高青县东南)人,本为齐国宗室。田氏宗族在当地很有势力,田儋与其堂弟田荣、田横都是豪杰人物,深得人心。(儋从弟田荣,荣弟田横,皆豪,宗强,能得人)。当初,周巿带兵攻略魏地,打到田儋的家乡狄县,当地县令顽强固守。狄县城池虽固若金汤,却禁不住变生肘腋,祸起萧墙。外患吸引了县令的注意力,这为田儋提供了极大便利。
某日,田儋假装绑着一个奴隶,带领一众少年来到县衙,声称要拜见县令并请对方判处奴隶死罪(田儋详为缚其奴,从少年之廷,欲谒杀奴)。类似的套路在《水浒传》中常能见到,并不很高明,却往往奏效。果然,县令上当,被当场击杀。于是田儋召集当地的“豪吏子弟”发表反秦宣言。起事者在起义最初往往要获得三类人的支持,即豪族、官吏、青少年。因为“豪”、“吏”有财力、势力,而“子弟”热血、冲动、勇猛。
田儋对“豪吏子弟”道,“各地诸侯都已经反秦自立,齐地是古代封建的诸侯国,而我田儋,是王族田氏的同族,应当为王。”(诸侯皆反秦自立,齐,古之建国,儋,田氏,当王)。田儋的演讲水平似乎一般,不像陈涉说得那样慷慨激昂,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一类警句,也没什么理论高度。陈涉与刘邦在起义之初便开宗名义点明“天下苦秦久矣”的天下大势,站在大众立场上,以为人民谋幸福为“己任。”而田儋的一番话,无非是在证明自己做齐王的合情合理。当然,这并不能表明此位齐王水平不行,或许他的风格就是如此简单明了,强悍直接。
老实说,田儋得以刺杀县令,部分得利于周巿的大军压境,他应于对方心存感激。但周巿来攻略狄县,却是田儋不能容忍的。周巿打出的口号虽然是恢复魏国,但他攻略的范围却不限于魏地,比如,属于楚地的丰邑,位于齐地的狄县,他都有问津。狄县是田儋的家乡,也是曾经齐国的领地。于是他带兵进行自卫反击战。面对田儋的进攻,周巿选择撤退。大抵是忌惮对方实力,狄县又非魏国故地,他才没有硬拼。田儋也没有穷追,毕竟,刚刚参加工作的他,实力还不如老革命周巿。而且,眼前当务之急是拿下齐地,扩充实力。史载“田儋因率兵东略定齐地”,这样一来,田儋恢复齐国故土,成了名副其实的齐王。
在反秦的各路诸侯中,田儋并不是最优秀的,但无疑是六国后裔中表现最好的。在韩、赵、魏、楚、燕、齐六国中,魏王咎、楚王心由国人周巿、项梁立;韩王成、赵王歇由他国人项梁,张耳、陈馀立;燕国王族在秦末风云中全无表现(或许由于荆轲刺秦的缘故,燕王室被打压得凋零殆尽)。同以上五国的君王相比,田儋是出彩的,因为他是自立为王,俗语云“自作主张”大丈夫,由此可见,田儋端的是条好汉。
然而,好汉往往有阎王脾气。在魏国请求援助之前,齐王就曾接到过楚王景驹联合行动、袭击秦军的邀请。田儋没理会对方的提议,反而傲慢的质问来人,“在陈涉兵败后,楚国册立楚王,为何不来请示我?”使者公孙庆不卑不亢的答道,“齐国立王没有请示楚国,楚国立王凭什么请示你们呢?况且首倡大义的是楚国,应该号令天下。”(齐不请楚而立王,楚何故请齐而立王!且楚首事,当令於天下)。公孙庆的回答,尽到了使者的本分,维护了楚国的尊严,但却让他丢掉了性命。
“两国相争,不斩来使”是约定俗成的外交规则,何况,齐、楚此时并非处于敌对状态。即便如此,田儋还是杀了前来邀盟的使者,可见其人心胸不很宽大,想要得到他的援助并不容易。但要获得田儋的帮助也非没有可能,只要牵动了齐国的利益。上次袭击秦军的邀请,与齐国干系不大,事不关己,他也就无甚兴趣。但是,魏国此时有累卵之危,而魏国又是齐国西面的屏障,一旦失守,东海之滨的齐国也将暴露在秦军面前。权衡利弊,田儋决定发兵相助,并且亲自前往。于此同时,楚将项佗也率兵前往援助魏国。
这是章邯击败陈涉后面临的又一场恶仗。在临济,与他对垒的是城内的魏军、城外的齐、楚联军。魏地仿佛一个漩涡,吸引了各方势力汇聚于此,而临济,很快也将变作吞噬众多生命的绞肉机。出乎章邯意料的是,齐王竟然亲临。对于“盗贼”蚁聚的现象,他大概是欣喜的,因为章邯并不将众多的乌合之众放在眼里,这样方便他一网打尽,免于奔波之苦。
章邯发挥秦军加班作战的优良传统,夜间对敌军进行突袭。史载,“章邯夜衔枚击”。所谓“衔枚”即士兵口中叼着形似筷子的器具,以防止说话。在夜幕的掩护下,秦军如鬼魅般悄然出现在联军面前。
齐、楚援军一路奔驰,难免疲惫。盟军刚刚联合,指挥不一。又仗着斗志昂扬,人多势众,不免大意。章邯看准这个间隙,用以逸待劳、养精蓄锐的秦军发动突袭,局面可想而知。史载“大破齐、楚军于临济下,杀齐王及周巿。”
这是一场经典的围点打援,更令章邯欣喜的是,他顺手提前解决了更为棘手的齐王田儋。
援军溃散,倚重的周巿战死,城内的魏王咎绝望了,就在这危急关头,他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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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项章大战
在内忧外困、度日如年、前途渺茫的境况下,魏王咎选择了投降。史载,“咎为其民约降,约定,自烧杀。”(魏咎为了保全魏国百姓向秦军投降,协议达成后,他自焚而死)。在七年的反秦、楚汉战争期间,为富贵掠地屠城者有之,为自保出降弃民者有之。而为了大众牺牲自己的,仅此一例。
魏咎舍己为人,固然有天性仁厚的缘故,大概也有实际的考量。在被兵围数重的情况下,他的出路无非是战死、被俘、被身边人擒获邀功,自杀。而后者,是最符合他贵族身份、体面的死法。既然生还无望,何不做些有意义的事,留个好名声。当然,如此揣测不免是小人之心,但即便如此,亦无损其英名。
魏咎在烈火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之所以如此,可能是不想让自己的遗体受到敌军侮辱,或者通过浴火来洗去“约降”的屈辱。魏咎死后,临济乃至魏地的百姓得以保全,他的弟弟魏豹,也继承其遗志,继续魏国反秦的事业。魏豹逃亡至楚地,从楚王心那里借来数千兵,又来攻掠魏地。
魏王有争气的弟弟魏豹,齐王田儋也有如狼似虎的兄弟——堂弟田荣、田横。田儋战死后,二当家田荣就成了这支远征军的统帅,他一面聚拢散兵,一面退至东阿(今山东聊城东阿县)。这时,一个令田荣震惊的消息传来,齐地豪强与大众又拥立了一个齐王。
惊诧之余,田荣出离愤怒了。“前方吃紧,章邯的追兵转眼即至,你们竟然给我背后捅刀?都说齐人嬗变,可这人走茶凉的套路,你们玩得也太熟练了。我们弟兄前脚刚走,无非稍有挫折,各位就拥戴旁人?再说,我堂兄田儋在齐地首倡大义,他牺牲了还有其子田市,我侄儿太年轻还有……是吧,你们懂的,怎么能如此搞法?!”他兴许做如是想。
当然,齐国人民也有自己的看法。首先,田儋战死后,为保证乡梓不受侵扰,齐地需要一个强有力的人物来主持工作;其次,他们倾向于从田氏王族中选择首领,至于他是田儋还是田某某,大众并不介意;再次,新领袖田假乃是末代齐王田建之弟,身份清华,是合适人选。
但在田荣眼中,田假就是个赝品,只有自己才是货真价实的齐王。他恨不能飞回齐地,去伪存真,打跑对方。然而,章邯却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以田荣目前的残兵,想对抗章邯的精锐之师,几乎是不可能的。
危急时刻,反秦巨头项梁登场了。时值二世二年七月,末代秦国的七月,总会发生些大事。两年前,始皇帝病故于沙丘;一年前,陈涉揭竿于大泽。现在,势力最大的反秦义军将与秦军将展开生死对决。项梁在攻下亢父(今山东济宁任城区)后,听闻田荣有难,便赶往东阿救援。此前,项梁的部将馀樊君、朱鸡石,项佗都曾与章邯交锋,但均兵败,这次,他终于亲自出马。项、章都是当世猛将,轻剽楚军与虎狼秦师都是常胜精锐,双方棋逢对手,势均力敌,大战一触即发。
史载,“项梁闻田荣之急,乃引兵击破章邯军东阿下。”双方第一次正面交战以项梁的胜利告终。这一战意义非凡,它终结了章邯的不败神话,大长义军威风,极大鼓舞了反秦武装的斗志。章邯自出世以来,败周文,灭陈涉,杀齐王,破魏国,兵锋所向,莫不披靡,而在与项梁硬碰硬的交锋中,他终于尝到了败北的滋味。当然,这固然源于项梁的强悍,恐怕也源于其百战百胜的军功。因为百战,故而疲惫;因为百胜,不免骄横。而骄横与疲惫,正是行军的大忌。
章邯兵败后,向西撤退,项梁独自率军追赶。同时,派刘邦、项羽攻打城阳(今山东青岛城阳区)。这是史书中刘、项两位宿命对手的第一次合作,他们很有可能在这次共同作战中结下友谊,并结拜为兄弟。当时刘邦四十九岁,项羽二十五岁。兄弟二人顺利攻下城阳,并进行屠城。事实证明,项羽有屠城的暴行,刘邦也不是没做过这种事。
从项梁分兵攻城阳的事情可以看出,他已经不太拿兵败的章邯当回事了,认为不必全力出击也能稳操胜券。项梁的自信是有道理的,他在濮阳(今河南濮阳)东部驻扎下来,并于此二败章邯。
两次兵败,并没有令章邯失去战斗意志。他迅速做出调整,军心复振。退至濮阳城中,挖沟引水环城自固(章邯复振,守濮阳,环水)。见对方守得如此严密,前来进攻的楚军只得望洋兴叹。章邯用自己的行动诠释了名将的含义。善攻善守,可刚可柔,能进能退,胜利时意气风发,失败时亦不急不躁,有条不紊。
看到这里,观者似乎会觉得少了点什么。是的,引发项、章大战的导火索田荣不见了。从道义上讲,项梁仗义出手,田荣不该不齐心协力。况且,现在正是乘胜追杀章邯,为兄长田儋报仇之时。难道田荣觉得手下士卒太少,可有可无?或是力有不逮?但至少应当做出姿态的。
其实,田荣也有自己的苦衷,他固然恨章邯,但更恨田假。对他来说,夺回失去的王位才是当务之急。于是,在项梁击败章邯后,田荣做了甩手掌柜,一走了之。“老项,兄弟感谢你。按说你为我奔波卖命,我不该去一边躲清闲。但现在家里一堆糟心事,实在脱不开身。等我忙过这阵,立马赶过去效力。老哥,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日子还长,今后但有用兄弟处,披肝沥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我猜,这是离别时田荣对项梁的心声。
然而,时过境迁,准确的说不到一个月,当初的恩公项梁就令田荣恨得咬牙切齿,并在对方最需要的时刻选择了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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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兵威大盛
田荣回师,摧垮了齐国的新政权。可见,其人能力不俗,田儋家族在齐地颇得人心。否则,以其残破之军,未必能一战而定。
大功告成后,田荣立田儋之子田市为齐王,与胞弟田横分居相、将,把持政、军大权。而原来的齐王田假逃往楚国,原来的齐相田角、齐将田间投奔赵王。斩草未能除根,田荣感到遗憾。
章邯稳住局面,坐镇濮阳,兵员得到补充,士卒得以休整,兵威复振。项梁有些坐不住了,他多次派遣使者向赵、齐两国请求支援。史书中并未记载赵国是否发兵援助。但以事前的齐、楚救魏,事后的诸侯援赵似乎可以推论,假如一方有难,附近义军会来援助,共同抵抗秦军,除非彼此关系恶劣。所以,赵国估计是来帮忙了。当然,来是人情,不来是本分,所以赵国即便不帮,项梁也不会太介意。但他相信,齐国援军一定会到的。毕竟,田荣在齐国炙手可热,而自己又曾为对方雪中送炭。
田荣的答复与项梁预料的还是有偏差的。即帮忙可以,但有条件。条件一,楚国杀掉原齐王田假;条件二,赵国杀掉原齐相田角、齐将田间。项梁闻此消息不免愕然,“这个家伙怎么如此忘恩负义?”生气归生气,问题还要交涉。
项梁大概派使者这般游说,“大王齐之贵胄,英姿秀出,据东方大国,怀不测之志,遭逐鹿之世,正当总揽英雄,以展雄图。君王素仁信,人穷来投,君忍杀之乎?况三田人单势孤,已无能为,与大王分属同宗,虽有小隙,不宜加诛。天下之敌暴秦也,今秦势方强,宜合纵诸侯共击之。章邯世之名将,百战百举,虽孙武、白起复生无以加焉。然大王与武信君合兵败之于东阿,我主复追北,再败之濮阳。今章邯退守濮阳,胆志已破,军心未复,正可乘之时也。我主愿与君王再续壮举,共灭之。章邯灭,则秦无所倚,亡日不远矣。俗语云,‘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倘错此良机,虏复难制矣。唯大王思之。”在使者一番动情晓理后,田荣的表现是愤怒,结论是不帮。
楚、赵没有杀害途穷来奔的齐国君臣,田荣终于也没有发兵支援。
可以看出,田荣能力虽强,但心胸比较狭隘,目光也不长远。比之堂兄田儋,颇有不如。如果田儋救魏是路见不平、仗义出手,那么田荣对楚的袖手旁观,则有些薄情寡义了。
闻讯之后,项梁亦大怒。此时他大概更加深刻的体悟出一个道理——打铁还得自身硬,紧急之时靠自己。“好个田荣,你不是在旁边看我的笑话么,那你就看个仔细吧!”
当时,独立作战的刘邦、项羽军与项梁主力会攻濮阳,由于城坚难下,刘、项再次率部分人马,攻打定陶(今山东菏泽市定陶区),而项梁则暂时按兵不动。项梁分兵的意图大概有二:一,自己牵制章邯军主力,令刘、项乘机扫清濮阳外围;二,吸引章邯出战,从而将之攻灭。
刘邦、项羽没有攻下定陶,转而攻打西南方向的雍丘(今河南杞县),接着项梁便来攻打定陶。楚军悉数解围而去,对于坐镇濮阳的章邯来说是个好消息。但接下来如何选择却是个问题。追击?这很有可能是对方的圈套,况城中秦军士气刚刚回复,而敌军斗志正旺,形势不利;坐视?那定陶危矣,届时朝廷说不定会给自己安个贻误战机,丢失城池的罪名。起兵之初,章邯只想匡扶社稷、保家卫国,于是奋不顾身;率兵出关,他所向无敌,忙于平乱,大概也无暇顾及自身处境。然而,如今他数败于项梁,不免开始考虑自身安危。
章邯隐约察觉到,自己早已走上一条无尽之路。平灭盗贼,功高无二,恐怕将有兔死狗烹之祸;若兵败丧师,则身亦难免。当然,战殁沙场,马革裹尸,可谓死得其所。但若为奸佞所乘,折辱于刀笔俗吏,就实在让人气苦了。虽然前途渺茫,章邯仍没有迷惘太久。他知道,眼前最重要的就是胜利。一直顺遂的他,也许从未像如今这样渴望胜利。
遇到势均力敌的对手,并全力以赴的打败,没有什么比这更令将军快意的了。项梁的出现,对于章邯来说,是打击,也是刺激,更是一种提醒。是的,再厉害的名将也不会常胜不败。在章邯看来,近来屡战屡胜的项梁,很可能会产生些微的松懈,重蹈自己的覆辙。面对楚军活跃的表现,他选择了暂时的静默。仿佛一只安静的野兽,等待强大猎物露出破绽。
项梁在定陶打败秦军。几乎同时,又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传来,刘邦与项羽在雍丘大胜,并斩杀李由。
李由非同小可,当初正是此人,在荥阳扼住了吴广的猛烈攻势。他是秦帝国的三川郡郡守,始皇帝的乘龙快婿,丞相李斯的长子。然而,在战场上牺牲,对李由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幸事。他不知道,当自己为帝国浴血奋战时,抓捕他的使者正快马加鞭的赶来。更令李由难以想象的是,他崇敬的父亲,引以为豪的家族,也在不久前面临着一场灭顶之灾。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赵高。
天下豪杰的崛起,缓和了帝国权力中心的矛盾;而章邯的一系列胜利则让秦廷的争斗再次上演。前方将士血汗浇灌出的安宁,竟成为奸佞逞其私欲的沃土。
庙堂之上斗争的焦点是李斯与赵高。虽然同为“沙丘政变”核心成员,但两人是不同的。李斯既要富贵荣华,又要国泰民安;赵高则但求大权独揽,哪管洪水滔天。简言之,李斯是干事的,赵高是整人的。前者是有经济之志的政治家;后者为夺权固权不择手段的阴谋家。立场志向的对立,决定着他们的矛盾无法调和。这场两朝重臣与二世宠臣的争斗,无论结局如何,都将对帝国命运产生深刻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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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委屈求全
胡亥即位,严刑峻法,大兴徭役。庙堂中人人自危,江湖上豪杰并起。
左丞相李斯于此不能坐视。他多次请求进谏二世,但都被拒绝了。李斯的表现很正常,他是百官之首,有匡扶之责;而且,作为帝国的开创者与既得利益者,他对大秦有着深厚的感情。眼见自己投入巨大心血、昔日辉煌强盛的国家,变得这般千疮百孔,风雨飘摇,这个古稀之年老人的心境可想而知。
此时,李斯或许会想到与始皇帝日夜谋划、指点江山的那段峥嵘岁月。那时虽然累,但很安慰。现在富贵已极,却是身心俱疲。“难道真是守业更比创业难?不,是皇帝变了,我也变了。不再年轻,不再纯粹。”也许,李斯会有这样的想法。
胡亥拒绝了李斯面谈的请求,却与对方做起了笔友。他下达一封诏书,大意为,“帝尧与大禹名列五帝,有贤君之名,但日子过得很苦。衣食住行、疲倦程度近乎仆从劳役。我觉得这不是贤明之人做的事,作为君王如此自苦,实在没有意思。我想随心所欲,并让天下长治久安,您说该怎么办呢?”胡亥的中心意思只有一个,如何既酒池肉林,又天下太平。说的书面些,这是缘木求鱼;讲得口语些,这是既要当什么又要那什么了。
李斯回复了一篇文采斐然、说理透彻的文章,后世称为《行督责书》。文中指出,既要有纵情的享受又要有明君的声誉,欲达此目的,可凭借严刑峻法。这一主张,完全符合李斯一贯奉行的法家思想,也有其一定的合理性,但却是不合时宜的。
首先,当时秦法已严酷得无以复加。自商鞅变法以来,秦国一直用重法治世。经过一百多年的增补完善,到始皇帝时,已极为繁琐苛刻。在赵高及秦二世的变本加厉下,秦法的严密程度又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其次,非常之人方能行非常之事。英武的秦始皇或许能驾驭得住、灵活掌握严刑峻法这把双刃剑,而涉世未深的胡亥,只会在绝对的权力中逐渐迷失,加速灭亡;第三,此时天下汹汹,朝臣侧目,百姓揭竿,皆是刑法酷烈所致,正应宽缓法令,恢复民心,不宜再火上浇油。
李斯这篇上书并未畅所欲言,只是对二世进行逢迎。之所以如此,源于他的恐惧。
起初,陈涉派吴广等攻荥阳,李斯之子三川郡郡守李由坐镇荥阳,与吴广等相持,未能剿灭。后来,章邯击败吴广,秦二世一面派使者到到三川郡调查李由,一面责备李斯作为丞相,没有尽到辅佐之责。胡亥双管齐下,两手并抓,问责李氏父子的过失,这让李斯惊慌失措。史载,“李斯恐惧,重爵禄,不知所出。”(李斯很是害怕,又把爵位俸禄看得很重,不知如何是好)。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李斯写出了那篇名声不佳的《行督责书》。通过这场“上书事件”可以看出,此时的李斯有做忠臣的愿望与才具,但当尽忠会影响到其富贵时,他会犹豫,继而改变立场。在他心中,成败重于是非,而衡量成败的标准是富贵。
此时的李斯像是一个畏缩、彷徨、纠结的老者。他想前进却畏惧,欲后退又不甘。前进时回顾退路,退让后欲再奋起。年轻时的李斯不是这样的,当年,他学成帝王之术,与老师荀子作别,孤身入秦,屡出奇计,成就偌大功业。可谓意气风发,气吞万里。而当初的昂扬奋发,正与今日之无奈虚弱形成对照。
这篇拍马文章一上,胡亥览之大悦,并付诸实施。于是,盘剥百姓的官员被认为贤明,杀人如麻的酷吏被当作忠臣。街市上堆积着被处决的尸体,行人中有一半是罪犯。面对如此惨景,胡亥反而快活的说道,“这样可以算得上实行督责了。”
面对二世的夸赞,李斯应当可以松一口气了。但他却轻松不起来,自己的一封上书,弄得国政日颓,民怨沸腾,其懊恼悔恨不言而喻。正当他懊悔彷徨之际,死神之手已悄然接近。
二世之所以不会见群臣,主观上源于他对皇帝乃天下最会享福之人的定位;客观上则要归功于从旁推波助澜的赵高。赵高认为,皇帝最重要的气质是神秘,这样会让人莫测高深、敬仰畏惧,而保持神秘最重要的手段就是拉开距离。至于那些烦人的政事就交身边熟悉法令的几个亲信好了。当然,他本人是处理那些“烦心事”的领头人,毕竟,论法律素养与亲近程度,赵高都是首选。在赵高看来,这样,胡亥就可高枕无忧,安心享乐了。既不耽误治国,也不会暴露不谙政事的弱点。
任何稍有警觉、常识的君王都会发现上述言论是典型的奸臣论调。显然赵高意图独揽大权,架空二世。自幼受到良好教育,受到始皇帝疼爱的胡亥,智商绝对没问题。但他却慨然应允了赵老师的馊主意,可能同时还流露出感激的神情。其实,这并不难理解,胡亥根本心不在焉。登基前他的目的是皇位,固权后他的主题是娱乐。至于其余,他并不关心。
赵高揽权,除了沉溺于权力带来的快感外,还因为杀人造孽过重后的恐惧。一旦权力旁落,自己的后果将不堪设想。对此,赵高明白得很。
自沙丘政变以来,赵高领衔或配合杀了许多人,现在,他将目标锁定李斯。所有得罪或阻挡赵高进步的,都会被惦记。俗语云,“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李斯的“罪”,就是他担任左丞相的职位。九卿一级的郎中令,已经不能满足赵高的欲望。午夜梦回间,他或许会微笑着喃喃呓语,“不想当丞相的大臣不是好大臣。”
对于赵高的牵挂,敏感的李斯应该是察觉到了的。他一方面小心提防,同时又不愿往那个方向去想。他寄希望于自己严密细致的防备,对方春意融融的伪装,以及彼此战友同志的关系。事实证明,这些都是靠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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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赵高设局
某日,赵高拜见李斯。拜访的直接原因是赵高听闻对方多次请求朝见皇帝。在他看来,这是个上位的契机。
彼此间的问候仍真挚热情,简短寒暄后,赵高一脸忧戚道,“现在函谷关以东盗贼蜂起,皇帝却兴建阿房宫,耗费民力,囤聚财货狗马,玩物丧志。在下想去劝说,无奈人微言轻。劝谏皇上,没有谁比您更合适的了,您怎么不去进谏呢?”赵高的诚恳、期待、褒扬、勉励不免让李斯飘然、慷慨。他动容道,“我早就想这么做了,无奈没有机会啊。”赵高爽快道,“您若有此心,找机会包在在下身上。”此刻,李斯大概有一种见到同志的恍惚感觉,其时兴许出现两只有力大手紧握到一起的和谐场景。
忧国忧民不是赵高的本色,他无事献殷勤的背后显然藏有奸谋。与李斯约定后,他一直在找时机——最不宜进谏的时机。即二世声色犬马、逸兴遄飞之际。赵高挑准时候,立刻派亲信告诉李斯时机成熟了。七十多岁的李斯巴巴的从家赶来,却吃了闭门羹。当然,也许见到胡亥了。不过就算见到,也只是一具心不在焉的躯壳。像这样的情况发生了三次甚至更多。
白跑几趟也就算了,就当锻炼身体。心里受点委屈也还好,可以慢慢调节。严重的是,接二连三的会面,彻底惹怒了秦二世。他愤怒的说道,“李丞相这是怎么回事,平时我闲着没事时不来,非要在我玩得正开心时搅扰,难道他是轻视鄙夷我么?!”胡亥的这番言论实在是胡搅蛮缠,因为他一直都在过私生活。换言之,不是李斯来得不巧,而是胡亥从没有划拨办公时间给对方奏事的机会。
这时,赵高不失时机的画龙点睛、添油加醋。他一脸担忧道,“陛下您这么说很危险啊。”赵高的逻辑是,李斯是个危险人物,这样指责他,如果走漏风声,将引发巨大风波。具体论据如下。李斯本人很危险,官居丞相,位高权重。在朝廷影响力甚至超过皇帝。参与了沙丘之谋,了解机密过多;情绪很危险,沙丘政变后,自以为有匡扶之功,却未得裂土封王,心怀怨望;行为危险,他与反贼陈涉同为楚人,户籍相邻。其子三川郡郡守李由与暴民作战消极,据说有书信往来。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赵高还补充道,“与反贼交通信件之事还未查清楚。”这是说谎或诋毁旁人时的重要技巧,即要表现出诚恳的态度,严谨的作风。
胡亥认为赵高所言有理,于是派使者去三川郡调查李由与盗贼勾结的情况。在他看来,李斯位高权重、倚老卖老、闹点情绪,这些问题都不大。但与反贼交通这样的叛国行为却是不能容忍的。所以,查明李由清白与否便是定性的关键。
胡亥的反应大概有些出乎赵高的意料。他也许以为二世在听到“抱怨”、“通敌”这些字眼后会怒不可遏,立即法办李斯。没想到对方仍能沉住气,展开调查。可见,昏君胡亥的智商绝对正常。他最大的缺陷是三观扭曲以及由此引发的心不在焉。如果心不在这儿,那么有通天的本领也是枉然了。至于胡亥调查李由,有两种可能。一,单纯的调查真相;二,为法办李斯寻找罪证。如果是后者,说明他对李斯已动了杀机。究竟如何,却是难以考证了。
论亲戚,李由还是秦二世的姐夫。然而,李由从未因这层关系放松懈怠,抱有幻想。毕竟,这个小舅子杀起兄弟姐妹都毫不手软,至于姐夫之流,更是不再话下了。最近李由比较忙,除了要与反秦义军交战外,还要应付接踵而至的使者。可谓焦头烂额,内忧外困。相继而至的两批使者各有使命。即调查作战不利,调查通敌行为,李由接受了第一批使者的调查,而当第二批使者还在路上时,李由便已壮烈殉国,战死雍丘了。
作为丞相,李斯有着相当的政治能量。赵高在二世面前的诋毁很快传到他耳中。李斯恍然,“这小子在耍我,而且想要我这条老命啊!”
以李斯之智略,竟然在被摆布多次才发觉上当,这是有原因的。首先,他虽然多奇计,也是个阴谋高手,比如曾建议秦始皇派谋士、刺客,贿赂、刺杀六国重臣,但本质仍是政治家,厚黑水平不及赵高;其次,心不在焉,在个人与国家、富贵与忠诚间犹豫摇摆,洞察力变得迟钝;最后,年事已高,虽然宝刀未老,应变机智已不如往昔。
不论如何,反应过来的李斯决定反击了。对比李斯与赵高,不难发现,阴谋手段,前者不如后者;年纪精力,前者老朽,后者壮盛;与皇帝关系,前者受猜忌,后者得倚重;准备工作,前者猝然遇之,后者早有预谋;目的态度,前者暧昧犹豫,后者明确果决。就双方态势而言,李斯此时极为被动。进,难以撼动赵高的地位,退,不能逃避穷追猛打。然而不作为,就是坐以待毙。如今,李斯不能坐视,也不能抱有幻想,他别无选择,只有反击。
相对于现在的进退维谷,李斯曾经是进退自如的。当初,他的长子李由从三川郡回咸阳省亲。李斯在家中摆下宴席,京中文武莫不前往道贺,门前车马竟达千数。见此盛况,李斯也曾发出“物禁太盛……物极则衰,吾未知所税驾也”的慨叹。隐然有急流勇退,归隐林下之志。其中,“物禁太盛”是李斯老师荀子的名言,“税驾”即脱驾,指解下驾车的马,有休息、归宿的意思。“唉,物极必反、我不知道归宿在哪啊”,李斯说的很动容,理解的似乎也很透彻。但说归说,做归做,眼前花团锦簇、烈火烹油般的富贵,谁又能轻易割舍呢?也许,李斯的那通感慨只是一时兴起,也许,除了戒惧之情,他更多的是下意识的满足。
如果,李斯当时选择功成身退,那么,他的人生以及历史的走向都会发生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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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楼
第三十八章 李斯反击
李斯错过了一次急流勇退的机会后,仍有一次保家全身的机会,即拒绝参与沙丘政变。如果他选择执行秦始皇遗命,扶苏就会顺利登基,宽和的长公子,或许是个合适的守成之主。以其仁厚,就算不会像父亲那样宠信李斯,也不会对之痛下杀手。
然而,关键时刻,李斯选择了背叛。毕竟,在利害与诱惑面前,很少有人能坚守住底线。走到这一步,留给他的机会已经不多了。赵高鼓动胡亥谋夺皇位,意图大抵有二,一,凭借一人得道而鸡犬升天;二,攫取百官之首的崇高权力。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对权力的渴望会愈发强烈,野心也会愈发膨胀。换言之,不论初衷如何,其矛头最终都会指向一人之下的李斯。
李斯如果足够清醒,他应该知道沙丘政变后,自己最大的对手就是赵高。而且,这不是可以调和的人民内部矛盾,而是你死我活的敌我矛盾。前期,李斯对赵高的戒备之心大概是有的,不过程度不足,这源于轻视。虽然赵高精明强干,辩才过人,但在政坛前辈了李斯看来,其分量显然还是轻的。不过,渐渐他这种心理优势就不存在了。后期,李斯对赵高是拉拢与妥协的,这源于戒惧。对方的霹雳手段、狠辣心肠、受到的信重,以及掌握的权柄无不令李斯感到忌惮,而年龄的衰老,也令他无复当年的进取之心,所以采取苟安策略,以维持平衡。
赵高需要安定的环境与充裕的时间来稳定局面,故而表面上对李斯恭敬逢迎。于是,二世即位这两年来,两人倒也相安无事。但当他扫清一切外围时,李斯就成了必须清除的对象。赵高猛下杀手,先是上下其手,通过“进谏事件”挑唆李斯与二世的君臣关系,进而趁机扎钢针、上眼药、穿小鞋、使绊子。好在李斯根基够硬,二世也没糊涂到家,他才得以逃过一劫。
劫后余生,李斯立即请求面见二世。史载,“是时二世在甘泉,方作角抵优俳之观。”角抵类似摔跤,优俳即滑稽表演。胡亥在甘泉宫看戏,表示没空接见。无奈之下,李斯只好上书。在胡亥看来,给予对方写信的权利已经是莫大荣宠,毕竟,批阅奏章也要时间啊,而人生又太短,一直享乐尚且不够。不过,胡亥看李斯的文章大概是不觉得沉闷的,因为丞相的文案功底是极为深厚的。
李斯奏书开宗名义的说道,“大臣比拟君主,国家就危险;妻妾有类丈夫,家庭就不安。现在朝廷中,有人窃取赏罚大权,权威与陛下无异,我认为非常不妥。”李斯所指为谁,那是不言而喻的。接着,他列举历史事实,从罚与赏两方面来证明自己观点。“当年宋国子罕蛊惑君主,让君王执掌得人心的奖赏权力,自己掌握遭抱怨的刑罚权力,赏自然为人所喜,而罚更为人所惧。如此一来,君权旁落,子罕大权独揽,不到一年,便窃取了王位;齐国田常,地位仅次于君王,财富与王室相等。他凭借公权而行私惠,拉拢百官,收买百姓,大得人心,最终,田氏取代姜氏,成为齐国的主人。”然后,李斯又指出,“赵高奸邪的志向,危险的行为像子罕,富裕程度像田常。既掌握秦国的刑罚权力,又有拉拢人心的能力。”按李斯的意思,赵高一身兼有赏罚两种权力,简直就是子罕加田常。以上两人都颠覆了自己的国家,何况是加强版后的赵高。除了子罕、田常外,赵高还被比作韩玘,而韩玘,是杀了晋国末代君主的。最后,李斯点明主题,“陛下不图,臣恐其为变也。”
胡亥给对方回书,开头便质疑道,“这是什么话?”(何哉)。后面,二世主要说了三层意思,即夸赞赵高,介绍任用赵高的合理性必要性,以及再夸赵高。书信中说道,“赵高本是前朝旧臣,不因安逸而放纵,不为危险而变节,品行廉洁善良,凭借忠心与诚心才享有今天的禄位,我认为他很贤明,您却怀疑他,对此我感到不解。”然后,胡亥又言,“我年纪轻轻就失去父亲,懂得的道理不多,没什么见识,也不了解如何安民治国,您年纪又大了难以长久倚靠。长此以往,我恐怕就要和天下隔绝了。当此之时,我不信任赵高,又相信谁呢?”最后,胡亥又盛赞赵高,“他精明、廉洁、踏实、卖力,下能理解民情,下能顺我心意,所以,请你不要怀疑。”
李斯上书反驳。在胡亥看来,赵高资格老,是前朝旧臣。能力品行俱佳,即精明又廉洁。李斯却认为并非如此,“论身份,他出身卑微;讲能力,他才识低下;说品行,他贪婪多欲;论罪行,他僭越君主。”最后李斯得出结论,“臣故曰殆”(所以我说他很危险)。
无奈,二世对赵高忠臣、能臣的印象根深蒂固。不但不信李斯所言,反而将其书信给赵高鉴赏。“来,赵老师,您看看这两篇文的文笔、结构怎么样,是不是很荒诞很好笑?”赵高当时的心理无从得知,但其表情想必是诚惶诚恐加感激涕零的。史书中说胡亥担心李斯杀掉赵高,故而做出善意的提醒。当然,也许还有别的意图,比如,对赵老师敲山震虎。但其行为,对李斯可就是满满的恶意了。李斯若知其中原委,估计撞墙上吊的心都有了。
赵高看罢奏书,淡然道,“丞相忌惮的只有我赵高,我一死,他就要做田常那样的谋逆之事了。”赵高表现出的自信,颇类曹孟德说“设使国家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时,当然,两人气度不同,说这话时的风采大概也是大异其趣。。
虽然赵、李都说对方是田常,但胡亥心中自然有杆秤,那秤砣不是老百姓,而是其感觉。在他给赵高看奏章时,其感觉、立场已明确表示——赵高,我看好你,站在你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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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楼
第三十九章 李斯入狱
对于赵、李的争执,胡亥下定结论,“审理李斯的案子就交给你郎中令赵高了。”于是,曾以廷尉之职执掌秦国司法多年的李斯入狱了,更严重的是,落到了死对头赵高手里。
身陷囹圄、套上刑具的李斯愤懑不平,在“嗟乎”、“悲夫”的慨叹后,开始发泄自己的不满。“无道的昏君,不值得为他谋划啊!历史上,夏桀杀关龙逢,商纣杀比干,夫差杀伍子胥。那些都是忠诚的社稷之臣,而下场如此,是因为选错了尽忠的对象。如今,我的智慧不及伍子胥等,而二世的昏聩甚于桀纣,如此情况下,我因忠诚而死,也是应该的。”
李斯说自己忠诚,这话是不准确的。从个人表现看,李斯不是纯粹的忠臣,也不甘于做奸臣,大多时候是尽到本分的,勉强可算忠。但从国家利益看,他不奉始皇帝遗诏册立扶苏,为个人富贵置帝国利益而不顾,造成秦国混乱,说他是大秦的千秋罪人也不为过。所以,他的牢狱之灾,性命之忧,并非源自忠诚,恰恰是因为不忠,以及此后的失察、犹疑。
自伤自叹之后,李斯痛批胡亥。“二世的治国之道太混乱了!他屠戮兄弟巩固皇位,诛杀大臣而亲近卑贱之人(此条大概专指赵高),大兴土木修建阿房宫,横征暴敛盘剥天下。”至此,便有一个问题,主上如此昏庸,做为百官之首、有辅佐之责的李斯,做什么去了。他的答案是,我劝陛下了,可君王不听啊。
李斯以上揭露的胡亥罪行都是有的。关键是他对此是否负有责任。史书中并未记载过李斯于二世杀兄弟、害贤良时有过片言劝谏。当然,也许像他说的那样,努力过却没效果。但追本溯源,胡亥之所以能登基称帝,还要多亏他从旁协助。沙丘政变时李斯若不变节,也就不会有二世即位以及后续问题,以此推之,李斯难辞其咎。
随后,李斯又以古代贤君反衬二世的荒唐,“我听说古代圣王饮食有节制,车辆器物有定量,宫殿规模有限度,下令做事不扰民,所以能长治久安。而胡亥反其道行之,同室操戈,杀戮忠贞,劳役百姓,如此一来,拱卫皇权的宗室、忠臣凋零殆尽,奸佞之臣兴风作浪,残存臣公侧目沉默,不堪其扰的百姓揭竿而起。于是,天下人都将不再听从皇帝号令。如今,已有一半的地方背叛朝廷,君王却还执迷不悟,反而宠信赵高,以这等奸邪小人为辅佐。”最后,李斯痛心疾首的说道,“吾必见寇至咸阳,麋鹿游於朝也!”(这样下去,我一定会看到盗贼攻入首都咸阳,而朝堂也将沦为麋鹿优游的废墟)。简而言之,在李斯看来,胡亥如此倒行逆施,是要亡国破家的!
发发牢骚,或许可以让自己痛快些,但并不能解决实际问题。而且,发泄的话语或许会被揪住,成为新的罪证。以李斯的老练,他大概会很快镇定下来。然而赵高却没给他太多筹划对策的时间,很快奉命审理丞相的案子。可以想象,李斯不仅是虎落平阳,而且是落到后娘手里了。
李斯最大的“罪状”是父子与盗贼交通,赵高便抓住这点穷追猛打。他一方面审讯对方,一方面抓捕丞相亲族门客。“通敌叛国”是灭族的罪过,无辜的李斯自然不能招认。但赵高自有办法,”史载,“赵高治斯,榜掠千余,不胜痛,自诬服。”年过七十的李斯被鞭笞拷打千余下,不能忍受,只得自诬认罪。
在旁人看来,李斯这样简直生不如死。还不如自裁干净体面。比如,同样因进谏而被审问的右丞相冯去疾、将军冯劫,就以将相不受辱的理由自杀。或许,在李斯看来,自杀或许轻松,但自己有必要忍辱负重的活下去。因为畏罪自杀的帽子一扣,谋反的罪名算是敲定了,家族就将真的万劫不复。李斯以为,自己现在可以凭借的有三,即有功、无罪、有口才。老实说,这三点都是靠不住的。蒙恬同样是功臣,同样含冤,辩才也不错,但结局如何,李斯是看到了的。
李斯的认罪,只是权宜之计。他明白二世会派人复查此事,到时再翻供不迟。说不定在这之前,胡亥会幡然悔悟。李斯自恃辩才,希望通过上书说明情况,自认为无辜、功高,幻想着君王的醒悟。让二世自己发觉真相,比较困难,于是李斯决定上书。观者不免代他捏一把汗,因为他的牢狱之灾,就直接源于上书。与以往不同的是,李斯这次写的是认罪书。准确的说,是披着认罪书外衣的表功书。
在奏书中,李斯列举了自己的“七宗罪”。罪一,帮助始皇帝运筹帷幄,扫平六国,成就帝业;罪二,谋划北逐匈奴、南定百越,为秦国开疆拓土;罪三,尊重大臣,升其爵位,稳固君臣和谐关系;罪四,协助建立供奉土神和谷神的社稷,修建祭祀秦国祖先的宗庙,显示君主的贤明;罪五,更改刻度,统一测量物体长短、容积、重量的器具(度量衡)与文字,颁布天下,增加秦国的威名;罪六,修建驰道以及游览之所,让君王志得意满;罪七,缓刑罚,轻徭赋,令万民对陛下的恩德铭记于心,至死拥戴。”
李斯以上功绩大概可分为四类,比如扫平六国、统一制度,属于至关重要;修宗庙、社稷,属于无关痛痒,宗庙、社稷的建立固然是国家大事,但这件事并不能体现其特殊贡献,许多人都可以做到;征匈奴、伐南越属于有待商榷,此举可称开疆拓土,亦可算穷兵黩武,功罪难定;至于轻刑薄赋则属于子虚乌有了,挟书令、焚书、行督责书等一系列严刑峻法的主张都与李斯有关,相反,史书中并未有他主张“缓刑”的记载。饶是如此,李斯于秦,亦可算居功至伟了。
当然,李斯于胡亥最大的拥戴之功,他并未提及。这太明显了,他相信自己不必提,对方也不会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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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楼
第四十章 东门之叹
在“自白书”的末尾,李斯恳求、委屈、怨愤的写道,”作为臣子,我犯下这么多罪,早就该死了。先帝和您希望发挥我微薄的才能,才容忍至今,希望陛下明察。”(若斯之为臣者,罪足以死固久矣。上幸尽其能力,乃得至今,原陛下察之!)。李斯想让二世察觉到的大概有两点,即我曾经是有功的,我将来是还有用的。
二世看到这封新颖的“认罪书”,大概有三种反应。一,幡然悔悟。“丞相功劳苦劳都不少嘛,又这么大年纪了,其‘通敌罪’可以查,但人还是先放出来吧。”;二,豁然开朗,“李大人这样的忠臣会交通盗贼?他脑子进水了不成?快,放人,这话再也休提。”;三,勃然大怒,“这老家伙竟和我矫情、摆功!既然你说自己罪重当死,那就如你所愿好了。”
事实证明,胡亥的反应超出这三者之外。因为,他根本就没看到。奏书是发出去了,却被赵高派人截留处理了。其理由是,罪犯怎么有资格上书呢?
赵高既能扣下奏书,那么,也有能力不让对方得到纸笔。而李斯拥有书写工具,似乎是赵高有意为之。大抵原因有二,让李斯做无用功,故意消耗其精力、斗志,戏弄、折磨之;希望李斯写出些不妥当的话,以引发君主的震怒。
那封狱中奏书,细究起来还是有些问题的,比如正话反说,态度不诚恳,有自矜自伐之嫌。但其内容毕竟太有煽动性,万一二世把持不住而动心可大大不妙。所以,赵高决定弃之不用。
上书以启发二世回转心意这条路被截断了。李斯唯一的希望就是二世的复查。当然,赵高也盯上了这个机会。
“再审使者”的到来,让李斯仿佛看到了光明,然而,这却是更浓重的黑暗。他推翻原来的供词,大呼冤枉。“使者”听过申诉的反应是——打!这样反复几次,李斯就明白了,说实话只会受到更多的折磨。那些再审李斯的粗暴御史、侍中、谒者,其实是赵高派门客假扮的。于虚假中多次碰壁的李斯,在真实到来之际,也没有了坚持的勇气。当胡亥真的派人复核时,他选择了认罪。
入狱落到赵高手中后,李斯已陷入死局。经过两次假使者的刑讯后,他大概已意识到其中有诈。这时,他有三种选择。一,见到使者就坚持翻供,直到遇到“真品”。这意味着,在此之前他要承受多次“赝品”的折磨,他或许试过,但行不通;二,见假使者认罪,对真使者翻供,他或许试过,但办不到。在专制时代,以阶下囚的身份而判别审问人员的真假,这恐怕是绝无可能的。以上两条路都走不通,他只有第三条路可走,无论对谁,都态度端正的认罪。
如今的李斯已近乎绝望。但他仍残存一丝希望,即祈盼二世回头。他也许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胡亥狠毒、糊涂到自己兄弟姐妹都杀,何况是这个无甚干系、用处的老臣?但他只能相信胡亥,除此之外已别无寄托。
现在的存活对李斯来说是既无尊严且痛苦的。但他仍选择苟活,我想并非因为贪生,而是留着有用之身去拯救家族。他知道自己一死,家族也将覆灭。
二世皇帝收到了两件定李斯罪的铁证。一,经过审理及复核的认罪书;二,李由参与谋反的调查结果。当使者去调查李由谋反罪状时,李由已战死。既然死无对证,赵高自然不客气的按自己的思路编排。当胡亥看到李斯触目惊心的认罪书时,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高兴的对赵老师道,“没有您,我几乎被丞相出卖了!”
胡亥最终没有放过李斯。史载,“二世二年七月,具斯五刑,论腰斩咸阳市。”七月属于孟秋,而秦末的七月总是多事之秋。两年前,始皇帝逝世;一年前,陈涉兴起;如今,叱咤半生的李斯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李斯的死并不干脆,先是受到在脸上刻字的黥刑,继而是割去鼻子的劓刑,接着是斩去手指脚趾,然后是腰斩,最后,还要将尸骨剁碎。李斯受尽屈辱酷刑而死,其三族(父族、母族、妻族)亦遭到夷灭。
临刑前,李斯回头对其次子道,“我想和你再牵着黄狗一同出上蔡东门去打猎追逐狡兔,难道还能办得到么!”言罢,父子相对大哭。(顾谓其中子曰:“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遂父子相哭)。在人生的最后,李斯想到的不是权势、富贵,而是亲爱的儿子、久违的故乡、悠闲的生活。当生命走向尽头时,他忽然发觉,真正想要的少而简单。但若非山穷水尽,谁又能想到这一层,并安于平凡,敢于退步呢?就这样,才气绝伦、拼搏一世、风光半生、临终醒悟的李斯,黯然收场。类似的悲剧,此前不乏其事,此后亦从未间断。或许,李斯的悲叹,并未给世人以实质启迪,只是在历史书卷中增加了一个令人慨叹的典故。
李斯才智超群,意气风发,但晚节不保,故而让人敬不起来;他临危变节,患得患失,但犹有忠贞之心,让人恨不起来。太史公认为,等到赵高已执掌权柄,天下已河决鱼烂,李斯才想到尽忠谏言,不是太迂腐了么?如果他不是奉承皇帝严刑峻法,且能在沙丘之时坚守忠诚,那么他辅佐嬴政开创帝业的功绩,可以和周公、召公这样的圣贤、名臣并驾齐驱,流芳百世。
李斯的死对秦朝是是重大损失,因为他的存在将令赵高不敢肆无忌惮,同时,以其丰富阅历、超凡才具,应当可以为胡亥提供不少好的建议。如果二世内用李斯,外托章邯,秦国再次横扫六合,亦未可知。不过,二世却认为这是件好事。这个危险、烦人的老头,再不会威胁、打扰到自己了。出乎二世意料的是,一件更大的喜事即将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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