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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岁智障儿童如何闯荡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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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岁智障儿童如何闯荡江湖?

南楨
1楼
《万神朝元》
庙堂虽高,江湖不远。
一颗糖让顾小拾家破人亡,落得孤身踏入江湖,这年,她八岁。
诸多阴谋诡计如影随形,她渐渐发现,也许,我,非我。
这方天地,也许,并非是看到的这样……
楔子
自古以来,中原有长江、黄河两大流域哺育滋养,从南至北,吃穿住用、玩乐享受、稀奇珍物,可以说是样样不缺,样样也不差。然而,中原四周土地贫瘠,气候极端,民生多艰,这就使得周边国家对中原这块沃土,多少有点虎视眈眈,北有突厥、回纥,西有吐蕃、波斯。从地图望去,这几个国家呈夹击之势,将中原死死咬在中间。
现在中原的国号是“褚”,褚国开国皇帝本是前朝敕封的一员勇猛大将,因前朝内部腐败,国库空虚,南方沿海又闹了水灾,瘟疫横行,当时的皇帝每天却想的是怎么斗蛐蛐,南方的百姓愤而起义,短短三天便占领了两广督府,将都督的人头砍下挂在城墙示众。皇帝这才派褚将军,也就是后来的开国皇帝去镇压,褚将军早已对朝廷失望,到了广州表面上镇压百姓,实际上,早已偷偷地将造反的百姓收入麾下,日夜加紧训练,同时也不忘壮大队伍,三个月后,攻入前朝首都汴梁,生擒皇帝,取而代之,后大兴土木,迁都永安。周边国家联合起来,趁新皇帝还未完全平息内乱,实行车轮战术,一个接着一个发起进攻,虽没讨得便宜,但也像苍蝇似的,扰人不安。所以,内乱加外攻,褚国开国皇帝的位置坐的很是飘摇。
自褚国开国以来两百余年,边境大小战事无数,经过历代皇帝的镇压与安抚,边境的战火渐渐熄灭。但仍有一两点火星,如鬼火般忽明忽暗,行踪诡秘地溜到了中原腹地……
中原地大物博,南北风光无限,肥沃的土地养育出许多奇人异士,他们聚集在一起,久而久之,大江南北的门派如雨后春笋,一夜之间拔地而起,到了褚朝,最出名的有两个门派,一是奉国师杨温遗为宗主的“归宗派”,深得 褚子弗的信赖,特地为其在永安皇宫中修建“归宗宫”,敕封杨温遗为“千手千眼大国师”,一时之间,风头无二。第二个门派,便是在江湖中盛名的“逍遥派”,所谓逍遥,即是如水流之,如云行之,随性自然。逍遥派隐逸在蓬莱岛中的逍遥山上,据说逍遥派的开山祖师爷力大无穷,喜山爱海,索性就挑了座顺眼的山,搬到了大海中,此后的逍遥弟子便以此为落脚点,世代修习。逍遥弟子多是才德兼备,心性洒脱的仗义之人,是以,逍遥派的风评在江湖中稳居第一。
这庙堂与江湖的水,顺着江南水道婉转而行,慢慢地渗透到了一个极为偏僻的小镇上。
第一卷 人之初,性本善。
第一章 鬼火入水
江南水乡,历来是文人骚客的成诗之地:白墙黑瓦,青石拱桥,流水婉转,雨丝缠绵,哪样不能勾起诗人肚子里一两滴墨水?再加上,江南的女子,向来柔软可爱,张口即来的吴侬软语,又化了多少浪子的心。
“我有一段情呀,唱拨拉诸公听。诸公各位静呀静静心呀,让我唱一只江南景呀,细细那道道,唱拨拉诸公听……”一个蓝衣女人蹲在河岸上捣衣,时断时续哼着小调,嗓音比云柔,比水清。
她的旁边坐着一个小小的姑娘,光脚在水中荡来荡去,绑着两个大麻花辫子,也穿蓝衣,正侧耳听阿娘唱曲子,沉醉的样子,看起来呆呆的。
这是江南的一个偏僻小镇,偏僻到褚国地图上都没有记载。此地产丝绸,丝绸又软又水亮,贴身舒适,最得显贵们的喜爱。小镇住着十几户人家,丝绸的产量极少,又因地处偏僻,只能走水道进出,水道又错综复杂,容易迷路,久而久之,就只剩一个商人肯来采货了。这商人每月来一次,每次都雇一个艄公摇橹,自己晃悠着坐乌篷船过来,来这里的岸边低价收购丝绸,然后再去外面高价卖出。
镇上的人都清楚这商人赚的是差价,可是谁也不愿意走出这小镇子。之前有十几个年轻女人出去了,就断了音讯,偶尔飘来点消息,是她们都在城里找了夫家过日子,也不愿意再回这个穷乡下了。
“城里的人啊,各个比蟒蛇凶,比泥鳅滑,去了啊,被他们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镇子里的老人捋着胡子,说的头头是道。时间长了,剩下的人就没了出去的念头,家家户户靠着卖丝绸的钱互相买卖日用,也算得上是安居乐业。
丝绸商人是一个矮胖和善的中年男人,常年身穿土黄色的掌柜衣裳,头戴顶土黄色的瓜皮帽,精明算计的小眼睛时长半眯着,肥胖的脸上挂着与他气质相同的精明笑容。他每次来镇子,都会捎带一小包糖果给这里的给小孩们,所以,小孩们会数日子掐时间跑到岸边等他,一见到他,纷纷喊叫着跳到水中讨要糖果,嬉闹声很大,大人们一听,便知是商人来了,也赶忙拿出自家纺织了一个月的丝绸,过来卖钱。商人还会在这时讨价还价,往往一个时辰之内,交易便完成了,商人也不多停留,当日来当日走。
这天,蓝衣小姑娘自己跑到了岸边,脱了鞋子,一只小脚丫在河里有一下没一下地荡来荡去,两眼呆呆地看着前面,不知又在想着什么。有个小男孩捡了个石子儿走到她身后,不怀好意地憋着笑,然后瞄准了用力往她脑袋上扔。
小姑娘疼得呲牙咧嘴,愣是没叫一声痛。只捂着脑袋转头看向那混小子。
混小子没听到预期的惨叫,一下子气了,又拿起一个石子儿往她身上扔,扔完了还啐了一口,“呸!跟个傻子样!”然后突然想到了什么,自己乐起来了,转头就跑,大声地、报复性地喊:“顾小拾是个傻子!大傻子!哈哈哈哈——”聚在远处的孩子们听到了,哄然大笑,对着顾小拾高声重复着:“顾小拾是个傻子!傻子!”
顾小拾这才站起来,鞋子都没来得及穿,抓了把土往他们扔,跑过去时,那群孩子早就跑散了,他们的嘲笑越飘越远,“大傻子,顾小拾是个大傻子——”
顾小拾气不过,逮着一个孩子猛追,追到一个高墙外,孩子不见了,顾小拾左右张望寻找,突然觉得头顶落了滴水,一抬头,便见一个鬼祟的脑袋探出高墙,紧接着,一股水从他嘴里喷洒而来,淋得顾小拾全是湿黏。她愣楞站住,甚至没想起来躲。高墙上的脑袋放肆大笑:“爷嘴里喷出来的水,味道咋样!哈哈哈哈!”顾小拾才回过神来,冲到他家院中,他的母亲正坐在小板凳上择菜。
“姨娘,菜菜喷了我一身水。”顾小拾如实说。
姨娘抬眼瞥了她一下,手中的活都没停,“哎!别乱说我儿子,谁知道你是不是摔进了水里?”
菜菜躲在堂屋的门后,使劲对顾小拾做鬼脸。
顾小拾没胆子越过姨娘捉菜菜,呆呆站了一会,瘪着嘴走了。她的头发湿了,阿娘给扎的小辫子也跑散了,上身的衣服湿了一半,小脚丫全是泥,她低头打量着自己的模样,瘪着的嘴巴动了动,坐在地上放声哭了出来,边哭边揉眼,弄得脸上一块灰一块白。
‘哗啦——哗啦——’岸边传来摇橹声,刚才跑散的孩子们一窝蜂又跑了回来,顾小拾揉了揉眼,看清是丝绸商人来了。
孩子们撒欢、狂奔,绕过碍眼的顾小拾,跑到了岸边。这次——他们竟出奇地没下水。
顾小拾吸了吸鼻涕,也挤到岸边去抢糖果,孩子们这会子也是稀奇,竟没把顾小拾挤出去,顾小拾顺利地挤到了最前头,这时菜菜伸手一推,推得顾小拾一个趔趄,没站稳,脸朝下摔进了水里。
孩子群中爆发出一阵大笑,孩子头拍着菜菜:“你真行!厉害!回来多给你一块糖!”
菜菜附和:“谢谢老大!”转脸对顾小拾啐了一口,“赶紧死去吧!认识个傻子真是丢人!”
衣裳上吸满了水,对于顾小拾来说,太重了,她艰难地拖着湿衣服爬起来。还好靠近岸边的水浅,只到小腿肚子。
摇橹声更近了,商人的船马上就过来了,岸上的孩子们没空管顾小拾了,眼睛粘在了商人腰间的兜子上。
商人站在船头,笑眯眯地解开腰上挂着的小兜,小兜鼓囊囊的,他高高地举起小兜,冲着孩子们那里,慢悠悠晃了几下。
孩子们站不住了,想到甜甜的糖,更兴奋了,瞪大了眼、卯足了劲等着抢糖,他们跟船向前跑,商人看了眼顾小拾,对身后带斗笠低头摇橹的艄公挥了下手,艄公将船横停在岸边,便退回了船篷。顾小拾被落在了船尾。商人来回看了眼孩子们,笑眯眯地解开了小兜,说:“这次带的糖多,你们多拿些,回去给家人尝尝。”孩子群爆发一阵欢呼,商人顺势抓了把糖扔向岸边,孩子们乱作一团哄抢,没抢到的开始骂街。
顾小拾孤零零站在水里,岸上乱作一团,有几个孩子已经打起来了,商人的小兜已空瘪,顾小拾吸了吸鼻涕,知道这次的糖又没她的了。想阿娘,这是她脑袋里第一个念头,她拧了拧衣上的水,吃力地、一步一步地挪动脚,走向岸上。经过船篷时,顾小拾不经意往里头扫了一眼,见船篷里的板凳桌子东倒西歪,不禁多看了两眼。船篷里,好像是有人打过架,桌椅被掀翻,吃食瓜果散满船篷,甲板上全是水渍,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张草席,草席摆放地最为端正,草席下盖着一个圆滚滚的东西,再一看,那圆滚滚的东西露出了一片土黄色的衣角,颜色和花纹与撒糖的商人一模一样,更不寻常的是,草席旁边坐着刚从甲板上退进来的艄公,艄公已摘下斗笠,背对顾小拾。
第二章 糖的诱惑
顾小拾不明白怎么回事,只是本能地感到了恐惧,她只想早点上岸,回家去找阿娘。
艄公似乎感应到了顾小拾的目光,慢慢回头望来,顾小拾慌了,想跑,奈何脚下的淤泥拖着她,力道太大,根本走不快。艄公站起来,转身走来,坐在了船尾,眯眼盯着顾小拾,从怀里掏出了一把糖,招了招手,“女娃子,过来。”
嗓音苍老沙哑,语气里有不容置疑的威力,听得顾小拾瑟瑟发抖。他的脸上缠满了白色的绷带,绷带上晕染开几处黄色的血水。整张脸只露出了干裂的嘴唇和一双可怕的眼睛——眼眶凹陷,眼睛浑浊,透着锐利的精光。
顾小拾吓得僵在原地,想哭又不敢哭,牙齿咬着嘴唇死死憋住大哭的冲动,
艄公呵呵一笑,露出了仅剩两颗的黑黄门牙,嗓音低沉了许多,拷问一般,慢声道:“娃子,你家里有几口人?”
顾小拾结巴了,“两…两口,阿娘和我。”
艄公点了点头,摊开枯瘦的手,给了她两颗糖果,“糖果好甜好香,不要贪吃,给你娘一颗,知道吗?”
顾小拾艰难地点了点头。
“真是个好孩子,回去吧。”
如临大赦,顾小拾如释重负,拼了命拖着淤泥往岸边走,好不容易爬上岸,又觉得背后冷地厉害,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又对上了艄公森森然的笑。
顾小拾实在是承受不住了,‘哇’地一下子哭了,撒腿就往家里跑。
糖就几十块,菜菜一人抢到了七八块,孩子头自然不乐意,带头上去打菜菜,一时之间,小弟围攻过来,挥拳便打,尘土飞扬。菜菜被按在地上,拼了命地把糖塞到嘴里,手里还紧紧攥住了三块,孩子头大喊一声:“都给老子让开!”小弟听命,纷纷退到两旁,孩子头后退几步,大喝一声,冲跳到菜菜的手上,菜菜惨叫一声,手还是死死攥住,孩子头哼了一声,在菜菜手上使劲跳,“横!老子让你横!娘的,要多给你一块,谁让你拿大头了?”有小弟低声劝阻:“老大,别打残了,菜菜娘可是个八婆,一张嘴活人都能说死喽。”孩子头对菜菜狠狠啐一口,这才跳下来,拎住他的领口,拽了起来,食指戳他的鼻尖,恶狠狠道:“你跟那个傻子,从今往后,见你们一次,打你们一次!我呸!”
商人站在船头,面无表情,眯眼看着岸边,跟雕像似的动也不动,没有上岸来拉架的意思,艄公坐在船篷中,伸手递过去一把糖,沉声道:“要活的。”
商人躬下身子,恭敬地接住糖果,跳下船,脸上又有了精明的笑意,招招手,“来来来,我这还有呢!想要吗?”
孩子王一听,一把推开菜菜,“想!当然想!”
商人的眼眯地更小了,“这次你们拿去分给家里所有人尝尝,下次我保证一人一百颗糖,怎么样呀?”
孩子们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一百颗糖,对于生长在交通不便、又是水上小镇的孩子们来说,简直就是致命的诱惑。
孩子王郑重地拍拍胸脯,“这事交给我,我很熟悉他们家里有几口人!我来分!”
商人扬声拍手道:“好,小伙子,我相信有你在,这点事绝对没问题。”孩子王被这么一夸,不禁仰起了脑袋,“听我的话,跟我混,都有的吃!你们都听到这爷爷的话了吧?赶紧的啊!家里有几口人就拿几颗糖,一个不能多,也一个不能少!”
很快,满满一捧糖分发完了,孩子这才想起一个人,“菜菜呢?他跟他娘的还没拿呢!”
小弟接话:“他跑了,手里还有三颗糖,够了。哎?对了,顾小…额,那个傻子还没拿呢!”
孩子王暗地里狠狠拧了下小弟,眼角余光瞥了眼身后,商人已回船,这才安心,低声道:“管傻子干嘛?余下的两颗,咱自己吃了多好!”
小弟忙道:“对!老大实在太聪明了!”
船上,商人钻进了船篷,小声道:“依属下看,他们是不会给刚才那个小姑娘了。”
艄公沉声一笑,“我给过了,放心,这个小镇,不会有一个漏网之鱼。”
顾小拾边哭边擦眼泪,一路上跑得跌跌撞撞,几次没看清路摔了跟头,还迎面撞上了去岸边卖丝绸的妇人,妇人凶悍,上去往顾小拾肩膀上一推,“丧门星!走路不长眼啊!被你一撞,祖宗积了三辈子的德都没了,真娘的晦气!”
顾小拾哭得更凶了。
妇人哼一声,嫌恶地掸了几下被顾小拾撞到的衣服,扬脸走了。
“小拾。”墙角后传来了微弱的呼唤声。
“啊?”顾小拾从哭声中挤出一句话:“等我哭完再看是谁。”
菜菜跛脚走了过来,拉住她的手,塞了两颗糖,“刚才,对不起,这糖,你拿着吃。”
“?”顾小拾不哭了,怔楞看着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菜菜。
菜菜笑了,牙齿的白和脸上的淤青对比鲜明,“我演戏给他们看呢,知道你每次都抢不到,我就假装入伙,给你抢糖,可没想到,他们要我欺负你,才肯收我。”菜菜不好意思挠挠头,“我怕他们打你,就先推你下水了。”
顾小拾反应了好一会,破涕为笑,“菜菜哥真好。”
菜菜更不好意思了,“这点小事嘛!我先回家了,你也快回吧,省得姨娘担心。”他说完话,一瘸一拐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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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楨
2楼
第三章 山雨欲来
顾小拾的家在巷子最深处,那里有个小小的院子,院门旁整齐码放一堆柴火,院中收拾地干净又整洁,进了院子,似乎天空都变得更湛蓝了。顾小拾捧着两颗糖,跑着、跳着,还没到家门口,就闻到了鱼汤的鲜味。
她放缓脚步,蹑手蹑脚挪到了门口,脑袋悄悄往院中探,阿娘坐在院中劈柴,觉得门口有人,抬头看了下,一下子对上了顾小拾的目光,顾小拾赶忙缩回脑袋。
阿娘一笑,“谁在门口呀?”
“没人!”
“那是谁在跟我讲话?”
“是我嘛!”
“你又是谁啊?”
“我是小拾!”她反应了一下,吐了吐舌头,“哎呀,露馅了!”
“小拾想不想喝鱼汤?”
“想!”
“有多想?”
“嗯…像想阿娘一样想!”顾小拾跳进门,扑进了阿娘的怀里,“娘,我今天抢到了糖!给你吃!”她张开手,掌中躺着两颗糖,目光无邪,“阿娘快吃!都吃!”
阿娘低头看着顾小拾,见她一身狼狈,手上脸上还有许多细小的伤口,就知道她又被欺负了,心中不由一阵酸涩,伸手抚摸她的头发,“阿娘不爱甜的。”
顾小拾坚持,伸手递糖到嘴边,“阿娘吃!”
“小拾吃了吗?”
“我…吃了,菜菜哥给我抢了好多,我吃了可多了!”
阿娘轻轻叹了口气,收了这好意。
顾小拾睁大眼睛看着她,“娘,糖甜不甜?”
阿娘浅浅笑着,“甜。”
顾小拾更开心了,“阿娘喜欢就好。”
“菜菜哥给你抢了糖,我们熬了鱼汤,是不是也要给菜菜哥喝?”
顾小拾使劲点头,“是!”
阿娘走到灶台前,掀开了火上的瓦罐,霎时鲜香扑鼻,她拿了勺儿,翻搅奶白色的鱼汤,汤中飘着几点嫩绿的葱花,又加了姜片,稍稍辛辣,极其开胃,“还差了点火候。”阿娘放下勺儿,笑道:“小拾,我们先回屋,娘给你洗洗,再换身衣服。”
菜菜回了自家门口,探脑袋悄悄往院里一瞧,没见着阿娘,唤了声也没人应,这才敢顶着鼻青脸肿溜回屋子。
“你这小子!回自己家,跟贼似的!”菜菜娘从门后跳出来,手里还拿了个扫把,见菜菜背对自己动也不动,气得拿扫帚往他的小腿上狠狠抽了过去,觉得不解恨,又伸手拧菜菜的耳朵,“臭小子!老娘跟你讲话,你敢不看我?”
“娘!疼!”菜菜捂住耳朵,疼得龇牙咧嘴。
“啊呀!”菜菜娘惊呼,看到儿子的手皮开肉绽,遍布青紫,肿如熊掌,袖口濡了许多血迹,眼泪一下就下来了,语气软了许多,“你这个死小子…”
菜菜低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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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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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楨
4楼
“脸也伤了,是不是因为顾小拾?啊?你怎么就随了你那死鬼爹的臭脾气,非要被人打死才甘心吗?”她越说越伤心,“我是造了什么孽呀!碰到你们两个不怕死的!”
菜菜反驳道:“我就是看不惯那群小王八蛋欺负小拾!”
菜菜娘来气了,“欺负你了吗?那顾小拾跟你有关系吗?你以为她真是你表妹?我告诉你!一个拾来的傻子,跟你没半分血缘关系,她亲爹娘都把她扔了,还轮得到你护着?”
菜菜忽然慌了,他扯住娘的袖子,小声道:“娘…别说了…”
顾小拾怔怔地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罐鱼汤。过来的路上,她走得慢,很仔细,鱼汤一点也没洒出来。
菜菜娘回头看见了顾小拾,“好,来的正好!”她冲上去踢翻鱼汤,滚烫的鱼汤尽数浇在了顾小拾身上。
顾小拾惊慌失措地看着姨娘,身上抖得厉害,牙齿死死咬住嘴唇,愣是没哭出来。菜菜娘拉住她使劲往家里拽,指着菜菜,“你看看,我儿子被你祸害成什么样了!啊?”
菜菜一把将她护在身后,“娘,别吓着她,跟她没关系。”
菜菜娘气急,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地面,哭嚎起来,“死鬼啊!你儿子现在帮着外人欺负我啊!你们父子没良心啊!”
菜菜叹了口气,“小拾,你先回吧。”
菜菜娘抓起扫帚往顾小拾身上扔,“快滚!离我儿子远远的!不要再来了!”
晚霞布满西天,顾小拾衣上的鱼汤早已退了热度,风一吹,贴身冰凉。她慢慢往回家的路上走,眼神木木的,偶有遇到结伴回来的妇人,她们喜笑颜开,不停说着“这次商人竟然没讲价”的事情,看到顾小拾,像躲瘟神似的,赶紧走开。
顾小拾自言自语道:“拾来的?”
入夜,繁星点点,整个小镇似乎都已睡去,偶尔传来几声咳嗽,很快被夜色吞没。
阿娘吹熄蜡烛,忍不住咳嗽了几声,上床抱着顾小拾,准备睡觉。
顾小拾突然道:“阿娘,我以后会很乖,不会再惹事。”
阿娘搂得更紧了。
“不要扔了小拾。”
阿娘心中泛起一阵苦涩,“过几天,阿娘带你去黔州,咱不住这了。”
“为什么?菜菜哥人很好。”
“这里,还有很多人不好,阿娘不愿他们再欺负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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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楼
第四章 奇痒难耐
今夜似乎很不寻常,一两声轻微的咳嗽慢慢演变成此起彼伏的咳喘,镇上的狗不知怎么回事,约好了似的,一起狂吠,吵得人睡不着。顾小拾是个小孩子,睡眠本应该很好,可是今晚不知怎么了,根本睡不着。她睁开眼,视线越过阿娘,看向窗外,一片漆黑。
乌云完全遮住了月光和星光。
阿娘背对顾小拾躺着,一直觉得喉中发痒,忍不住轻轻咳了一下,却觉得更痒了。她怕吵醒顾小拾,就闷在被子里咳,喉咙中似乎有千万只蚂蚁聚集又散开,不停地爬来爬去。越是咳越是痒,奇痒难耐,根本止不住。
阿娘坐起,悄悄下了床,倒碗水大口喝下去,水滑过喉间,奇痒止了一大半,她缓缓出了口气。
“阿娘,我也想喝。”顾小拾也跟着坐了起来。
阿娘想了想,给她又换了个新碗。
顾小拾不解。
“阿娘受了风寒,怕传染你。”
忽然,大门那里传来急促的拍门声,阿娘抖了抖,紧张地看了眼大门,不知半夜三更谁会来找他们孤儿寡母,她将卧房的门栓取下来,紧紧抓攥在手中防身,“小拾,去灶台底躲好,不要出来。还有,娘的碗你千万别碰。”
因为,阿娘又感觉到了那股奇痒从胃中蠕动出来,正顺着咽喉一点点、侵略似的爬满了舌头,她忍不住用力咬住了舌头。
她透过大门缝,看到来人是菜菜娘,松了口气,取下大门栓,“阿姐,这么晚了,还不睡呢?”
菜菜娘想说话,张口却忍不住痒,捂住胸口用力咳嗽了几声,“妹子,你家有止咳药吗?咳咳,菜菜咳得不行,吐了两碗血了,我以前对你们不好,这就赔礼道歉。”她说着,对阿娘跪了下来,使劲磕头,阿娘忙扶住她,她怎么也不肯起来,“救救我儿子,啊?咳咳咳。”菜菜娘越咳越厉害,指甲不停抓挠脖子和胸口,脖子上留下一道道深深的爪印,汩汩冒血,她好像没了知觉,嘴里呜呜呜地,不知在说什么,咳嗽地越来越剧烈,像是要把肺咳出来。她双手撑在地上,呕了一声,吐了一大口血,有夜空的乌云已散了大半,月光投照下来,阿娘看着血里的东西,软黏湿滑,看起来很有弹性,再仔细一看,不禁惊叫一声,跑回院子,挂上门栓。
那血里,赫然是半截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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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楼
菜菜娘用力拍门,阿娘在门后死死顶住,菜菜娘拍的越发快,越发猛,阿娘被震地咳嗽了几声,忽然,门外没了声音。
阿娘胆战心惊,从门缝往外看。
菜菜娘嘴里的鲜血大股大股冒出,下巴,衣襟上全是血,她的嘴角弯起了一抹诡异的微笑,向门缝里的阿娘摆了摆手,抄起门旁的一根手臂粗的柴火,拿起来直接往喉咙里捅,霎时间鲜血喷涌而出,她还觉得不过瘾,手使劲拍柴火尾,整根柴火,慢慢被她吞进了肚子,她咯咯地笑了起来。
月色苍白,衬得这一幕血腥又诡异。
菜菜娘喷出一大口血,直直栽倒,一动也不动。
阿娘又惊又吓,倒吸了口凉气,连连往后退。
是…是瘟疫!
阿娘冲回屋子,从灶台底喊出顾小拾,却不敢靠近怕传染她。刚跑得太急了,她忍不住咳嗽起来,这次的奇痒如波涛汹涌袭来,一时间难以压制住,她一手扶着床沿,弓腰用尽全身力气咳嗽。
“阿娘喝水呛着了?”
阿娘咳出了一口血,赶忙用袖子擦掉,艰难地抬起脸,月光下的顾小拾皱眉望着她。
八年了,这个小婴儿终于长大了。
阿娘望着顾小拾,目有悲色,突然,鲜血不停顺着嘴角溢出来,滴在衣服上,在胸前晕染出大片的血红,触目惊心。
顾小拾楞了一下,随后吓得哇哇大哭,直往阿娘怀里扑。
阿娘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将她甩开,然后跑到去厨房,把葱姜蒜辣椒尽数抱了回来,拉着顾小拾的胳膊,不管她哭得多撕心裂肺,直往顾小拾嘴里塞。
“吃了…快吃!”阿娘边咳嗽边说。
顾小拾哭喊着,“辣…阿娘,小拾辣。”
“这是保命的!能让你不染病,快吃!”阿娘也是带着哭腔,满脸的泪光在惨白的月色下,凄凉,绝望。
逼着顾小拾吃完了所有的辛辣之物,阿娘喘着粗气,左右扫了眼屋子,勉强站起来,拿了家里仅剩的两块饼子,又给顾小拾收拾了几件衣服和一床小被子,拿出箱子底攒的银子一并放在了包袱中,将包袱绑在小拾肩膀上。
她做完这一切,伏在地上咳嗽了许久才缓过来。怕传染顾小拾,她就把被子拉过来遮住嘴巴,挡在她和小拾之间。
屋子里只剩她的喘息声和顾小拾抽泣声。
犹豫了一下,她还是拉起了小拾软软的小手,轻声说,“小拾,还记得阿娘之前和你提过,有个小芬姨娘去了黔州,就再也没回来吗?”
顾小拾哭着点头。
“她是在黔州找到了归宿,嫁到那里了,你去投奔她吧。”
小拾拽住阿娘的手,抽泣着,“阿娘也一起去,小拾一人怕。”
阿娘摇了摇头,“阿娘走不了了。娘在芦苇荡里藏了个小船,还带你划过,记得吗?那时娘也教过你划船,你学会了。在水上,遇到岔路口,就走左面的那条,大概一夜,就到黔州了。”她说着,眼中早已噙满了泪水,不舍地理了理顾小拾耳边的碎发,“小拾,除了你,这世上,就没阿娘惦记的了,阿娘苦了大半辈子,只希望以后你能安稳,吃穿不愁。一人在外,要多忍让,免得招惹麻烦。这次去了,小芬阿姨一定会照顾好你的。你…记住娘的话了吗?”
“我…我不离开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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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楼
第五章 生死决别
镇上的狗吠声如狂浪般,一波接着一波,越叫越凶,越叫越凄长,人的咳嗽声却是越发稀少,越发轻微,直至细不可查。
阿娘的衣裳全被冷汗浸湿,内心越发不安,索性心一横,咬牙说道:“你要是还认我,现在就走!若不走,我就全当没你这个女儿!”
顾小拾听了这番狠话,吓得愣住了,木木地看着面前蜷缩成一团的阿娘——阿娘是她的全部,天塌了都有阿娘顶着,可是现在…顾小拾混沌的神智浮出一丝清明,她觉得,似乎,现在必须要做一个决定了,她并不懂得思考,只觉得现在每一口呼吸,都伴随心口剧烈的抽痛。
阿娘看着她,心跳的很快,让一个八岁的孩子独自离开家,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件让人放心的事。可是此时,她确定,留在镇子上,绝无活路。
顾小拾拉了拉阿娘的袖子,眼神中透出来一丝神采,“我过几天就回,阿娘在这等我。”
阿娘苦笑,“好。”
“拉钩钩,不准骗人。”顾小拾吸吸鼻涕,紧紧拉住肩上的包袱,跌跌撞撞地跑出门。
门外,菜菜娘的尸体和血迹像蒸发了似的,消失的一干二净。
“小拾…”阿娘再也压制不住喉咙的奇痒,拼了命地咳嗽起来,“你是我拾来的孩子,所以取名‘小拾’,我的丈夫早就死了,若不是那天寻短见时看到了你,我恐怕早就成了水下亡魂…”
不知何时,镇子上的狗叫也没了,远处飘来苍老的声音,“收拾地差不多了吧?”
“还有巷子里最后一户人家,属下刚刚去门口收拾尸体,听到院里还有咳嗽声,这会,应该也差不多了。”
阿娘欣慰一笑,永远闭上了眼。
乌云彻底散开了,苍白月光照的人无处遁形,顾小拾往芦苇荡跑的时候,也听到了那个苍老的、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她往家的方向看了眼,一咬牙,加快步伐,冲进了芦苇荡。
她并不知道,这回,已经踏上了一条永不能回头的路。
命运是个奇诡的局,人生在世,明日成谜。
——————————————————————
是秋月夜,是凉爽风,是芦苇荡。
顾小拾边擦眼泪,边仔细搜寻小船,记得上次,是她们一起藏的,应该就在这附近。心跳很快,声音很大,几乎盖住耳畔风声。
她似乎走了很久,月亮也升到了正中,可是,怎么也没有找到。芦苇荡并不大,一炷香的时间就可以走出去,现在,她已走了三炷香,却还在中间打转。
正值七月,月将满未满,冷风钻透身上的汗,顾小拾打了个寒颤,觉得身上很重,很想睡觉。
芦苇荡中间有棵参天古树,五个成年人展臂才能抱住,她困得不行,看到大树,不知怎么了,非常想去靠上去睡一会,拨开芦苇,来到古树下的空地上,正准备闭眼,却看到古树下有个凸起的泥堆——是个坟包。
“呀!小姑娘,来我这里睡会?”坟包说话了。
顾小拾吓得一个激灵,清醒了大半。
“不要怕,我在这,你探个头就看到了。”
顾小拾慢慢探出头,就见一个白衣人站在坟前,长发披散,看不见脸,他慢悠悠招招手,嗓音沙哑,雌雄莫辨,“你过来呀~”
他的手枯瘦如柴,在月色下泛着幽暗的白光,如同朽骨,顾小拾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本能的往后退,还没退几步,就觉得后脑勺被踢了一下,面对诡异的一幕,她脚步本就虚浮,被突如其来这么一踢,一个趔趄,脸朝上直直往后栽了过去。
一阵天旋地转,她看到树上也有个白衣人,和坟包前的一模一样,只不过,这个白衣人是被吊着脖子挂在树上的,他的脑袋低垂,猩红的舌头伸地好长,脸正正好好朝着顾小拾。
顾小拾胆战心惊,看向了坟包前的那人,那人正尖笑着往她这里走,他的手,不,准确来说是白骨,正抓向顾小拾,越伸越长……
第六章 ‘墙’的外面
顾小拾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好不容易爬起来,踉跄往后退,想叫救命,可无论嘴巴张的多大,也发不出一丁点的声音。
不管她退的多快,那白衣鬼像贴狗皮膏药似的,紧紧跟着,眼看着,离她越来越近了。
她的后脑勺又被踢了一脚,头皮都快炸开了,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嘴唇吓得苍白,就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吊死鬼不知什么时候跑到她后面,这下看清了它的脸,脸色惨白,脸颊有两坨血红的腮红,活似纸扎人。它瞪大眼一眨不眨盯着她,猩红舌头比刚才又长了一截,就快要碰到她了。
白衣鬼嗓音像一根针冲上云霄似的,嗓音越发高昂,越发尖细,听的人越发抓狂,“嘻嘻,小姑娘,不要害怕啊!把命给我们俩,我马上就够到你了!桀桀桀桀桀桀…”
笑声是这样的古怪、刺耳、疯狂,顾小拾腿一软,栽在了地上。
吊死鬼伸舌头在顾小拾耳边吹了口气,应和着白衣鬼,“对呀,你有一条命,为什么不能借给我们?”
还是这棵古树,顾小拾栽倒之前,跑了很久,其实一直在绕古树跑。
还是这颗古树,在另一面——准确地说是更高层的空间,有个身穿藏蓝色长褙子,头戴软脚幞头,一身文人打扮的男子也站在树下,目光沉静,看着顾小拾。
白衣鬼和吊死鬼一上一下,眼看就要完全拿住顾小拾。
蓝衣文人抬了下手,欲挥袍驱赶二鬼。
“不能管墙里面的事。”一个声音飘来,苍老,和蔼。
‘墙’,指的是两个空间的边界,老人继续说,“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你也是从墙里飞升而来的,这点不会不懂。”
蓝衣文人放下了手。
“济世救人早已是历史,墙里面早已没了可渡之人,即是…这个小女孩曾经是我们的道友,她犯了错,就要去墙里受罚。生死轮回,不休不止。”
吊死鬼的舌头如蛇般缠上了顾小拾的脖子,顾小拾的脸憋得青紫,手使劲往外拽,双脚乱蹬,仍不能撼动分毫,吊死鬼和白衣鬼的笑声越发张狂。
蓝衣文人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老人沉默。
“您心里也有疑惑吧,一个曾奋不顾身守卫这里的人,不可能去谋害西王母。”
“这就是你一直站在边界的原因吗?你…要从她的转世寻找答案?”
蓝衣文人默认。
“她的记忆在轮回道上就被消了,早就忘了这里了。即是转世,她也并不能代表任何人,她只是顾小拾。即使今生有缘归位,她,也不会是曾经的紫应元君。”
顾小拾被勒地脸上青筋暴起,眼珠也凸出来了,挣扎的手脚变得软绵绵,越发有气无力。
老人拿出怀中的古书,翻查片刻,“她今生奇遇颇多,不该早夭。”
蓝衣文人松了口气,稽首道:“多谢司命星君。”
“你也不该站在这里太久,这里,有很多双眼睛。”说完,老人就不见了。
顾小拾开始口吐白沫,眼睛往上翻,唇色苍白,是将死之症。
蓝衣文人转身准备离开,看到这一幕,还是迟疑了一下。
“童子尿!”墙里面传来另一个陌生的声音。
蓝衣文人松了口气,这才放心踏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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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楨
8楼
第七章 生死对话
顾小拾几乎要被勒地昏死过去,忽然,耳边飘来了有些耳熟的声音,“童子尿!你撒泡尿,他们就恨不得面前有条缝,好立刻钻进去躲躲!”
“嗯?”白衣鬼松开顾小拾,左右张望是谁搅了好事,“有种出来!暗地里使坏,算什么好鬼!”
“哦呦!我就是路过看到你们欺负人,忍不住说两句,我的鬼品用不着你质疑,倒是你们看看自己,孤魂野鬼,吃相难看,欺负一个小姑娘,啧啧啧,真是有脸,真是好鬼品!信不信我传书给黑白无常二位老爷,过来带你们下去喝口茶?”
白衣鬼和吊死鬼面面相觑。
“不信是吧?今天镇上的人都死了,魂魄四处游荡,黑白无常就在这附近抓呢,我喊两嗓子他们保准过来。”
吊死鬼舌头一缩,“老大,咋办?”
白衣鬼气愤哼了声,“我是吓大的啊?”说着,他一把薅住吊死鬼的长舌头,吊死鬼像条狗似的被牵着走,白衣鬼嘴巴不饶人,“我告诉你!我不是怕你,是给黑白无常面子,哼,就那两个孙子,在我面前还得磕头叫爷爷!”
那声音又飘了过来,语气不再是满满的嘲讽,而是异常的恭敬、讨好,“哎呀,二位爷爷来啦?那结界里有两个鬼在欺负活人,我是守法良鬼,看不过去劝阻了几句,他们竟然更张狂了,骂您俩是孙子!”
白衣鬼吓得一哆嗦,拽着吊死鬼一溜烟跑了。
有风吹来,顾小拾咳嗽了两声,逐渐转醒,再一看,她还在芦苇荡里,那棵古树、坟包都不见了。
明月夜,风似乎更冷了,顾小拾哆嗦着,低头看自己的脖子,那上面有两道胳膊粗的勒痕,颜色青紫,两条胳膊也疼的抬不起,掀开袖子一看,臂膀处各有一个青紫的手印。
“哎呀,还好那两个鬼好骗,动动嘴皮子就吓跑了!你也是命大。”那声音唏嘘着,顾小拾左右看看,明明感觉说话人离的很近,可就是看不到。
“我知道你想谢谢我,不必了,回头出去了给我多烧点纸钱就行。”
顾小拾想了下,“你死了?”
“哎呀,这个小姑娘真是没礼貌,上来就说我死了,虽然这是事实,但我还不能接受,毕竟我才死了不到一天。”
“哦。”顾小拾点点头,“为什么我看不到你?”
“…”
“活人是看不到死人的吗?”
“…废话,你要是能看到我,就能看到满世界全是人,哦,不,是鬼。”
“为什么你能看到我?”
“这繁华世界中,所有的生灵都能肆无忌惮地看着你们,你们人是最没隐私的,比如刚刚,我发现你被欺负的时候,有个蓝衣仙人站在树下看你。”
“现在呢?”
“早飞走啦。”
“你可不可以帮我回去看看阿娘?”
“不用看,都死了。”
“死?变成你这样吗?我总感觉你还活着。”
“只有你能听到我说话,其他人不会。”
“为什么?”
“不知道。”
“我能听到阿娘说话吗?”
“应该也能,不过你们这里挺奇怪的,人都死了,尸臭漫天,偏不见一个魂魄游荡。”
“他们去哪了?”
“…”鬼魂叹了口气,“我就是被艄公杀了的丝绸商人。”
“可商人下午时还活着啊!”
“那是假的,你今天看到我的尸体了,在船篷里的草席下。”
顾小拾想了下,当时确实是注意到了草席下有个圆滚滚的东西,还露出一片土黄色的衣角。
“他们杀了我以后,我不甘心,一直跟着他们,他们想往水里抛尸,结果尸体砸到了一个水鬼,水鬼就把尸体扔回船上,他们又扔下来,水鬼又扔上来,一来一去不下十几次,他们才不得已把尸体留在船上。”商人越说越委屈,“虽说我长得圆润,可也不至于被当成球抛来抛去吧?”
“真可怜,我要走了。”顾小拾站了起来。
“喂!你个小孩子怎么如此冷漠无情,我救了你,你就不肯听我唠叨几句?”
顾小拾摇头,“阿娘让我去黔州投奔姨娘。”
“现在去?有没有搞错?现在外面都是艄公的人,去了送死啊?”
顾小拾的眼神疑惑起来,“活了死了不是都能说话吗?有区别吗?”
“…”商人忍不住了,“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他们都说我是傻子。”
“…”商人气竭,“真不该救你,真该让你体验死了有多痛苦。”
顾小拾想了下,“如果阿娘死了,那我也会去死。”
“你…还真是孝顺啊!要是我活着,保证把你的话卖给说书的,准能大赚一笔。”
这边正拌嘴,芦苇荡外传来艄公的命令,“还有一个女娃子,你们去芦苇荡里搜查一番,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八章 芦苇惊魂
“他们说的是我?”
“…不然呢?就你一个活的。”
“那我赶快找到船,划船跑。”
“喂!你别动!动了被发现的话,死的更快。”
“死就死了嘛…”
“…”鬼魂气的直咬牙,“听我的!只有你能听到我说话,不管你是真傻假傻,我都没得选择了,我必须让你活着出去。”
“?”
“你不用再费事找自己的船了,岸边停了一艘乌篷船,就是你白天看到的,上船直接划走。”
“可是阿娘让我找这里的船啊。”
鬼魂快被气疯了,吼道:“你娘把你当成心肝宝贝,才给你指了条活路,找船干嘛?还不是让你活着?记住,她是让你活着,不是让你找船!”它也意识到语气重了,压制了一下,“你只有活着,才不枉你阿娘的苦心。”
顾小拾前面的没听懂,最后一句懂了,“我要活着。”
鬼魂长长舒了口气,“这就对了。”
艄公远远站在屋脊上,目光定在了顾小拾所在的那片芦苇荡。
月华如水,芦苇荡随风倾倒,哗啦哗啦风吹叶子的声音,正好遮盖住了顾小拾的脚步声。
搜查的人手里都拿着一把镰刀,一为割草探路,二为遇到顾小拾时,直接砍死交差。
顾小拾猫着腰,像个老太太似的,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鬼魂跟在她身后,随时勘察情况,及时提醒。
出了芦苇荡就是岸边,那岸边停了一艘乌篷船,随波轻晃。
“他娘的,搜查的人怎么越来越多了?”鬼魂擦了把汗,抱怨,“还好狗腿子没长狗鼻子。”
“狗死了,闻不到。”顾小拾说的是镇子上的狗。
“这才像句人话啊!”鬼魂乐了,以为顾小拾在诅咒搜查人,“我喜欢听,看来你不是真傻,哎呀,本来我还挺担心的,不放心把东西交给你,看来我多虑了,多虑了!”
风越刮越大,鬼魂暗想天助我也,催促顾小拾趁风声快快走,早点远离这是非之地。
随风摇摆的,除了芦苇叶,还有芦苇花,芦苇花细长,一丛丛的,毛绒细软,以前菜菜经常拿这个挠顾小拾。人长眼,风可没眼睛,顾小拾扒拉着芦苇荡,即使再小心,也抵不住风吹芦苇花,扑面而来。
比如巴掌,下手越重越疼,挨了的人总希望打人的下手轻点。可是芦苇花完全相反,越轻越痒,到了顾小拾这里,就是越轻越致命。她就被芦苇花的毛毛轻轻、柔柔地扫了下鼻子。
于是,她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身边的芦苇都跟着颤了三颤。
这声音,就算耄耋之年耳背的人,都听的一清二楚。何况是身后搜索的人正值壮年,离她实在是不远。
鬼魂懊恼地叹了口气,手使劲拍额头,希望拍醒自己,赶紧结束这场噩梦。
散落在各处的搜查人听到声音,如蚂蚁般迅速往顾小拾这边聚集。
顾小拾不好意思挠挠头,问鬼魂该怎么办。
鬼魂气的发抖,“还好我死了,不然今天能被你气死在这。你…哎!你捡块石头,随便扔,能扔多远扔多远,至于能不能引走他们,看命吧!”
顾小拾照做了,捡起石头就往芦苇荡深处扔。
“哎呦!”深处传来一声惨叫,“大家小心!有暗器!”那石头跟长眼睛似的,不偏不倚砸中了一个搜查人。
其他人停了脚步,戒备地四处探查。
鬼魂气笑了。
顾小拾见他们不动了,“走!快走!”
鬼魂反应了过来,搜查人还没回过味,就趁这个反应的空隙,赶紧走。
艄公死死盯着几近狂奔的顾小拾,嘴角浮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刚才叫喊的人,坏了纪律,直接剁碎了喂我的蛊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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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楼
第九章 孤身江湖
顾小拾在前头埋头猛跑,鬼魂跟在后面,心想这小姑娘虽然平时呆头呆脑的,关键时候脑袋还真像开了光似的,竟抓住刚才一刹那的时机。虽然,她跑得一步三颠,大喘粗气,张牙舞爪好似狗刨,好几次差点磕到石头摔倒,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可鬼魂看她,越发觉得她顺眼,越发觉得她将来必成大器。
这几次谈话,他也发现顾小拾并不是真傻,涉世未深是一方面,还有就是大部分时候都反应太慢。
鬼魂更加肯定了,只要好生训练,这姑娘绝对比其他人都强。
可惜啊可惜,他已经死了,否则一定把她带回“那里”,好生教导。
近了,近了,顾小拾跑得口干舌燥,两眼发昏之时,抬头看到岸边的乌篷船了,船在风中大摇大摆,好似在欢迎顾小拾快点上船。
更近了,近在眼前。
鬼魂也跑得气喘吁吁,忽然,不知从哪里甩过来一根鞭子,一下套住了他的脖子。鬼魂吓得腿一软,一下栽在了地上,鞭子绷得紧紧地,鬼魂的眼珠子被勒凸出来了,双手不停挣扎,“救命!不!救鬼啊!”
顾小拾眼看着一条腿迈上了船,听到呼喊,硬生生收了回来,回头一看,便见到一个黑衣少年定定站在岸边,手上拿着一条金鞭子,趾高气昂地看着顾小拾。
“有个鬼跟你,我替你收了。”
鬼哀嚎,“冤枉啊,少侠,小姑娘同意我跟着的。”
“哼!”黑衣少年上下一甩鞭子,鬼魂被抛上去甩下来,重重摔在地上,疼得直叫唤,少年说:“谁会同意被鬼跟着?除非傻子。”
顾小拾道:“我是傻子。”
少年:“…”
鬼魂道:“听到了吗?她承认了。”
少年又哼了一声,“不管了!逮着你就别想跑。”他想了一下,“哎!傻姑娘,你能听到鬼话?”
顾小拾点头。
少年嘟囔道:“真是不公平,我修炼了十年才听得到,一个傻子竟然都比我强。”
顾小拾道:“小哥哥,我…”
少年挥挥手,“不用谢,我都听了千八百遍‘谢谢’了,不过,再听你说一遍也无妨。”
顾小拾道:“我想说,你能不能放了丝绸商人?”
“…”少年道:“真是个傻子,算了,我走了。”
鬼魂道:“别呀!后面有人追杀小姑娘,好歹带她一起走啊!”
少年道:“我只负责抓鬼,人和人之间的事,我才不管。”
鬼魂哀求道:“那…少侠,您看我都逃不了了,能不能通融下,让我跟小姑娘说两句悄悄话?”
少年扬脸“嗯”了一声,同意了。
鬼魂上前走了两步,“小姑娘,你看到鞭子头的项圈了吗?我就在这,你过来下。”
顾小拾听话地靠了过去,鬼魂凑到她耳边轻声道:“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你碰到了我这个孤魂野鬼,也算是缘分,你能帮我一个忙吗?就当是我的遗愿。”
顾小拾同意了。
“我尸体的衣服夹缝中藏着一张纸,你到了黔州之后,把它交给青衣巷四十四号的驼背老隋。”
顾小拾念叨着:“青衣巷,老隋…”
“对,还有你千万要记着,这张图除非见到老隋,其他任何情况下,都不要示人。记住了吗?”
顾小拾坚定点点头,“放心。”
鬼魂如释重负,笑道:“最后啊,小姑娘,你并不傻,只是反应慢了点。”
经过一晚上的紧张与恐惧,顾小拾听到鬼魂最后这话,觉得心里暖烘烘的,一股热流涌上眼眶,“你能不跟小哥哥走吗?”
鬼魂叹了口气,“我也不想嘛!”
“他要带你去哪?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可能会养着我,也可能会杀了我。”
“说完了没有!”黑衣少年皱着眉头,不耐烦道:“快点,我看到芦苇荡那边有一堆人过来了,我不喜欢人多。”
“哎!说好了!”鬼魂忙应和。
少年一拽鞭子,鬼魂被拉了过去,对顾小拾喊道:“千万记住我说的话!快上船离开这!”说完他们两人一起消失了。
顾小拾看了下他们消失的地方,看了下从小生活的镇子,看了下芦苇荡后家的方向,一咬牙,一脚迈上了船。
第十章 山穷水尽
顾小拾拿起船桨,用力一撑,船晃了一下,顺着风慢慢飘走了。
艄公带领搜查人赶到了岸边,眼见乌篷船越飘越远,他却没什么要去追的意思,属下询问:“堂主,果真要放了她?”
堂主冷笑,“放?呵,没有人能从蝙蝠窟手中逃出去。”
船上的顾小拾不敢懈怠,用力划水,生怕艄公追过来。
小镇上的风好歹有芦苇遮挡,可到了船上,眼前除了头上的天,就是脚下的水,一点遮挡物都没有,秋意浓,水上的风更阴冷。
顾小拾咬牙撑着,依照阿娘的话,遇到岔路口就往左拐,而今已经是第三个岔路口了,她看了下后面,艄公并没有追来,松了口气,准备回船篷里歇息一下。
船篷里还是白天见到的那样,桌椅板凳东倒西歪,一方草席整整齐齐,下面盖着个圆滚滚的东西——正是商人的尸体。
顾小拾,一个八岁的孩子,第一次和人的尸体共处一室,并没有多少畏惧。
是因为鬼魂帮助过他?
或是不知者无畏?
再或者,是人之初,性本恶?
无从知晓。人本身就是个自以为是的物种,喜欢划分出各种界限,执着于善恶、美丑、好坏等等,如果这方天地也喜欢划分界限,那么,人,究竟是正是邪?
若是天地胸襟如人般狭隘,那么,它还能容得下人类吗?
顾小拾更多的是紧张,按照鬼魂临走前的嘱托,她需要掀开草席,去尸体上寻找一张纸,这就意味着,她要直接接触尸体。
心跳更快了,她深吸了口气,掀开草席,闭上眼摸索起来,尸体的衣裳很薄,湿漉漉黏答答贴在身上,皮肤又冷又硬,还散发着淡淡的恶臭味。
顾小拾害怕了。
夜晚森森,冷风呜呜,乌云遮月。
水上的风越刮越大,吹得船转了个弯,横在了水上。风窜进船篷,如同饿狼般迅猛扑向顾小拾,顾小拾哆嗦起来,紧闭的双眼流出了眼泪,苍白的嘴唇动了动,“阿娘也成了这样吗?”
她还在衣服上摸索,领口有一小块位置略微突出,想来就在这里。
忽然,一股劲风穿堂而过,捎带一股极其恶臭的鱼腥味,浓烈异常,好似这水中的鱼瞬间死亡瞬间腐败了。波涛一波接着一波涌来,不断击打这艘小小的船,天空中电闪雷鸣,轰隆隆的雷声滚来滚去,船上根本坐不稳,有好几次顾小拾一头栽在了尸体上,尸臭和鱼腥臭气猛地窜入鼻孔,搅得胃里翻江倒海,惹得她忍不住干呕。
再这样下去,船迟早会四分五裂。
顾小拾无措地闭着眼,她突然觉得,面前的尸体,与外面的恶劣的天气相比,实在算不了什么。
她现在的恐惧完全来自于“即将死亡”,她也有些明白鬼魂为什么被自己那句“死就死了嘛”气得咬牙切齿。
可现在又能怎么活?
顾小拾睁开眼,天上的闪电一劈而过,只一下,顾小拾就看清了尸体的脸,就算是有了心理准备,还是被吓得脸色煞白,死死咬住嘴唇忍住尖叫的冲动。
因为那张脸,根本就没脸皮!是被人用最锋利的小刀沿头皮一点点割下来,切割边缘十分整齐,没了脸皮的脸被水泡了许久,几无血色,淡粉色的肉和血管赤裸暴露着,他的眼皮也没了,没有焦距的眼珠子死死瞪着顾小拾,永不瞑目…
甲板处传来‘咚’地一声,似乎有人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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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楼
第十一章 水鬼拦路
顾小拾惊慌看向甲板,那里却是空无一人,可‘咚咚’敲击声仍在响起,声音越发响亮,越发频繁,越发靠近船篷!
顾小拾这才反应过来,来人不是在船上,而是在船底!
她拿起船桨,想着不管是什么,只要一露头,就把它打回去!天上的闪电劈地越来越快,乌云聚集地越发浓厚,可偏不下雨,似是在等待着什么时机……
小船在大浪中如叶飘零,在狂风的摧残下已摇摇欲坠!
那声音一直敲击到顾小拾的脚底,突然间戛然而止。
顾小拾咬牙,死死攥住船桨,瑟瑟发抖着走向甲板。船的周围,聚集着一层又一层巴掌大的鱼儿,密密麻麻地、结结实实地包围住了船,这鱼诡异的很,瞪着血红的眼睛,张大了嘴朝着对顾小拾,那嘴里,是满嘴尖利獠牙,在闪电的瞬光下泛着森森然的寒光。
稀奇的是,它们明明对船上的人肉垂涎欲滴,却没有一只敢跳上船。
它们在害怕什么?
船尾传来‘啪’地一声,声音清脆,好似有人用沾满了水的手用力拍船,顾小拾猛地往回看,船尾扒着一双枯瘦的手,正撑着上半身往船上爬,脑袋上披散着头发,看不清面目。
顾小拾第一反应是白衣鬼阴魂不散又跟来了,所以,她快速跑到船尾,高高举起船桨,准备把他砸下去。
那长发人抬头看了下船桨,极为惊恐地叫道:“不要打我!小拾……是我,是阿娘啊!”
顾小拾怔住了,“阿娘?”
长发人又爬上来一截,对顾小拾伸出枯瘦的手,“来,拉阿娘一把,阿娘在水里好冷啊~”
顾小拾忙扔下船桨,拉住了阿娘的手,想把她拉上来。可是握住手的瞬间,顾小拾心一凉,瞳孔骤然缩小,“阿娘,你的手好冷好硬。”
“娘是在水里泡得太久了。”
又一道闪电劈过,顾小拾终于看清了,她紧握的那里是手,分明是一截挂着腐烂皮肉的白骨!皮肉早已被水泡得肿胀发白,根本就不像是这截白骨的,倒像是……从别人身上扒下来披在白骨上当衣服的!
‘阿娘’冷笑了两声,语气也变得魅惑起来,“来啊,拉阿娘上去,难道你不要阿娘了?”
“你!你根本不是阿娘!你放开我!”顾小拾拼命挣扎,用力甩胳膊,想挣脱这只‘手’。
越是挣扎,越是被抓的更紧。
“小拾啊,你这么下去,只会掉下船,真孝顺,竟然想下来陪着阿娘!”它说着,张狂大笑起来,“你真是开不起玩笑,这么快就把我忘了!”
“我不认识你!”
“我是商人啊!我从少年那里逃出来,过来找你了。”
顾小拾愣了,“你逃出来了?”
“是啊,不然我怎么知道你这么多事?”
“你的尸体上没有脸皮,好吓人,你为什么都不跟我说?”
“脸皮?”商人愣了一愣,随后森森然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笑的肩膀乱颤,抓着顾小拾的手却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
“脸皮?脸皮就在我脸上,我给你看!”说着,它的长发好似接到了命令似的,纷纷向后拢,“看!我的脸皮在这!”
顾小拾看到它的脸,再也支持不住,脚下一软,瘫坐在地上,放声尖叫。
那商人的脸皮被它胡乱挂在脸上——即不贴合,位置也不对,脸皮正随狂风飘来飘去,它摇晃着脑袋,嬉笑着,“看我啊!脸皮合不合适?”
顾小拾叫地更刺耳了。
长发人怒道:“我在逗你开心!你不该笑吗?”
倾盆大雨自天而降,它一把掀掉碍事的脸皮,死死抓住顾小拾,要把她拖入水下。
“你松手!”顾小拾挣扎地更厉害了,另一只手抓住船桨,使劲往长发人头上打,挣扎之中,长发人白骨上的骨刺扎进了顾小拾的皮肉,温热的鲜血一滴滴顺着白骨的手臂逆流而上,汇集到了印堂。
长发人摸了下印堂的温热,怔了怔,喃喃道:“是你?”
第十二章 长夜漫漫
长发人松开顾小拾,颤抖着说:“我等了三十年的人,竟是个小丫头。”
随着长发人态度的转变,暴雨骤停,闪电雷声戛然而止,乌云骤然散开,狂狼平息,鱼儿退散。
水面平静,偶尔吹来凉爽的夜风,月华温柔地投照在小船上。
顾小拾怔楞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化,险以为这是一场梦,又看到长发人还趴在船头,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躲回船篷。
长发人望着顾小拾继续念叨,“是你,真没想到,没想到啊!”它说着笑了起来,声音又似在哭泣,“三十年满腔怨恨,不见天日,而今我终于能出去了!我生前从未信过老天,现在才知苍天有眼啊!苍天有眼!”它说到最后,字字铿锵,撕心裂肺。
顾小拾听不懂它在说什么,探手悄悄够到船桨,颤抖着威胁道:“你下去!不然我就打你下去!”说着作势要打。
长发人忙伸出手,“不要!”
顾小拾以为它还要爬上来,吓得直往后退。
长发人忙缩回手,“你听我说,我不会再害你了。”
“那你还不走!”
长发人往后拢了拢散乱的头发,月色安详,照在它的脸上,顾小拾这才看清它的真实面貌:面部皮肤溃烂,呈现出令人作呕的肉红色,脸上多露白骨,双眼黑洞洞,没有眼珠子。上嘴唇像是被生生撕开了一样挂在脸上。
顾小拾缩回船篷里,拿着船桨指着它,“你还不走?”
长发人低头说:“我……我现在的样子这么吓人,除了水下,又能去哪?”
“随你,总之你快走!”
“小丫头,你别怕,我说了不会害你,就一定不会害你,我所以赖在这,是想让你听我说几句话。”
顾小拾想了下,“那你说完可要走!”
长发人松开船,身子浮在水上,往后退了几步,双手紧紧捂住脸,“为了让你看着我不恶心,我就这么说吧。三十年前,我遭人算计,被骗到这片水域,因不想被水盗侮辱,投湖自尽。我,本是扬州刺史的女儿,姓周,家父取名青青,取自‘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自古女子无才便是德,我虽是一届女流,可家父还是将我当男儿培养,想我多读书,有自己的判断能力。三十三年前的上元灯会,我在夜市遇到了一个男子,从那时起,他就成了我生命中最耀眼的光。可他是个平民,一无所有,家里自然不同意这门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我一哭二闹三上吊,软硬兼施闹了三年,家里人还是没有松口,于是,我就和他约定私奔。如果时光倒流,我绝对不会这么做,你知道为什么吗?”
顾小拾听得入神,不知何时也放下了船桨。
周青青干笑了两声,“我趁半夜逃出来,来到这片水域等他,只因他说,水上比陆上安全,耳目少,家里人不会找到我们。我信了,真的来了这里,那时的月光……”她放下手,痴痴地抬头看月亮,“就像今晚这样,多美啊。我一个人在船上等他,也是这样抬头看月亮,畅想着日后归隐的生活,深山中有所小宅院遮风避雨,养几只狗,侍弄些花草,还会有很多孩子。可是——”她恨了起来,咬牙切齿,“可是我在这左等右等,都没见到他,反而等到了五个水盗!他们喝得烂醉,见我孤身一人,出言调戏,我骂了回去,他们反而变本加厉,跳上了我的船。我一个弱女子,怎么敌得过五个莽汉?为保清白,只得跳水。”
“后来呢?”顾小拾问。
“后来?我死了。尸体被鱼啃咬,被水侵蚀,变成了现在这个鬼样子。因临终含恨,化为水鬼,地府不收,被永远困在了这片水域。可我还在这里等他,我相信他不会食言,他说来就一定会来,日复一日,第十天的时候,我终于看到了他,哈哈哈哈哈!”周青青笑了起来,黑洞洞的眼眶流出两行血泪,“他果真没食言,来了!而且是和那五个水盗一起来的!”
顾小拾惊道:“他们……”
“他们是一伙的,没错,好笑吧?真是好笑!我那时还傻乎乎认为他要替我报仇,哈哈哈,可曾想,他给了那五人一人一大包银子,还作揖道了声‘谢谢’,我呸!他那文绉绉的伪君子样,现在想起来还真是让人恶心。水盗指着我跳水的地方,他看着水面,殊不知我正也在水下看他,他如释重负地笑着说:‘这个讨厌的女人,终于死了。’我怒了,扒在船底使劲晃船,五个水贼掉下来了,他却还能如履平地站在船上,岿然不动。他知道是我,说:‘青青,还好我没选择你,不然岳丈就只是区区一个扬州刺史而已。再顺便告诉你,我前两日成亲了,妻子是皇帝最疼爱的公主,你现在该叫我一声驸马爷!还有啊,谢谢你替我杀了这五个人,没想到你即使死了,还是在帮着我。’眼看他走了,我气急,却也无可奈何,水上日头正盛,我出去了,必定灰飞烟灭。为了泄愤,我扒了水盗的皮肉,吃了一部分,剩下的披在了身上。这些年我抓了不少替身,可因怨气太大,都没有成功过。后来,我从河神那里得知,除了抓替身,还有一个方法上岸,就是等一个有缘人,而今,我等到了你。”
顾小拾不禁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有缘人的血是暖的。”
顾小拾想到了商人,他的身子是冷的,血自然也是冷的,“活人的血都是暖的。”
周青青摇头,“并不是温度,是内心,血能反应一个人的心,就像你船上的尸体,他的血冷,充满铜臭味。”
顾小拾猛然想起商人曾说过自己被一个水鬼抛来抛去,“是你!你就是商人说过的水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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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楨
12楼
第十四章 恨之入骨
江南水道上,一艘乌篷船逆流行驶,如履平地,甲板上躺着两人,一个瘦瘦小小,昏昏睡着,偶尔呓语几句,睡得极不安稳。一个鹅黄薄衫,肩膀上披着的丝带随风荡漾,偶尔撩拨似地沾染水面,勾起层层涟漪。
正是顾小拾和周青青。
在顾小拾还醒着的时候,周青青略微施了个小法:无人撑船船自行,顾小拾尤为好奇,趴在船头往水下瞧了好久,也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反而冷得打了好几个喷嚏。
周青青说:“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法术,我命令水中的冤魂抬船前行。所以,现在船下,全是冤魂。阴气重了,人自然会感觉冷。”
顾小拾一下联想到了白衣鬼和吊死鬼,一个激灵,忙缩回脑袋,“水下有多少冤魂?”
“你知道……冰山吗?冰山能浮出一角,水面下一定会有万丈坚冰做支柱。我们现在能前进,水下自然也有千万冤魂。”
顾小拾往周青青身旁靠了靠,“为什么他们会听你的?”
周青青一笑,“不是听我的,是交换。我们这些鬼啊,除了对活人感兴趣,还总想着受别人点供奉,受点香火好修炼,我许了他们香火,他们自然也会帮我。”
“那……我给他们香火,他们也听我的吗?”
“你得先学会和他们沟通才行,法术就像谈生意,你只会听鬼话是没用的。不过,你一个活人,要他们听话做什么?”
顾小拾低着头,拳头紧握,压低声音说:“我要艄公死。”
周青青诧异地看着她,杀母之仇必须报,可是,这话由一个八岁孩童口中说出,总也让人胆寒。
“他必须死,就算变成了鬼,也会被抓鬼的小哥哥带走,杀掉。”
船停了,船下的冤魂全被顾小拾的话吓跑了。
周青青反而笑了,“好样的,你阿娘总算没白养你一场。”
顾小拾睡得并不安稳,周青青一把扯回飘在水上的丝带,她这辈子都不想再碰水,看着顾小拾,暗想若是她当年有孩子,现在也该做奶奶了,孙女大概也在顾小拾这个年纪。
当了三十年水下亡魂,无法享受天伦之乐,都是那负心汉一手造成!一想到那人,周青青就气得浑身发抖,恨从心起,相由心生,刚恢复的皮肉迅速融化往下掉,瞬间变成了一具白骨,“我不会白受这三十年的痛苦,就算下十八层地狱,我也会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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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夜尽天明
周青青正色,“是我,也是我把他的脸皮割下来的。”
顾小拾道:“为什么?”
“我喜欢。你认识他?那我还他就是了。”说着从水里捞出脸皮,拿在手里晃了晃,“都说死者为大,保留全尸是最大的尊重,现在他还缺张脸皮,即使入土为安了,也死不瞑目。”
顾小拾不懂她的意思。
“我知道你对我没什么好感,不如,我们谈一场交易,如何?”
“什么交易?”
“我把脸皮还你,你带我离开这里。”
顾小拾想了下,真诚说道:“我想要脸皮,不想要你。”
“……”周青青毫不气馁,“你想想,你一个小姑娘孤零零的,走哪也不安全,有我陪着你,绝对不会让你被欺负。”
顾小拾觉得很有道理,“你能打过孩子王吗?”
周青青眼前一黑,暗想这丫头如此低估她,莫不是在讽刺她?算了,全当是夸的吧,“能。”
孩子王恐怕也死了吧?顾小拾想,看着飘在水上的周青青,又回头看了眼商人尸体,有个伙伴总比没有的好。她走到船头蹲下,向周青青伸出手,“快上来,水里凉。”
周青青有些感动,也伸手上去拉,月隐没,朝阳浮上了水面,见证了这一幕。
周青青忙伸出另一只手挡住阳光,慢慢走向顾小拾,指尖触碰的瞬间,她身上挂的腐肉尽数褪去,新的皮肉从指尖开始迅速生长,很快长成一副完好的皮相。
顾小拾看着她恢复过来的脸,不由惊叹了一声。
面前的水鬼生前无疑是个大美人。
周青青怔怔盯着自己的手,“这就是有缘人的力量?我从今以后,可以在阳光下生活了?从今以后,我可以晒太阳了?我的脸……我的脸也恢复了?”她摸了下脸,脸上皮肤光滑紧致,和生前一样。她跃到船上,紧紧抱着顾小拾,哭着笑,“谢谢你。”
商人的脸皮已回到原处。
顾小拾道:“周姐姐,我想带你回小镇上,打跑艄公。”
周青青想了想,“我见过你说的艄公,他一开始抛尸时砸到了我,按照我的脾气,这种情况,我是肯定会杀了他的,可是我却没有这么做。”
“为什么?”
“他的身上有比水鬼更阴更邪的东西护持,我斗不过他。说来也奇怪,他一个凡夫俗子,到底是修了什么歪门邪道,才得了这般阴邪护持?他们去镇子上做了什么?我的修为不高,刚才吓唬你的时候,也只是从你的记忆中读出一二重要片段。”
顾小拾一一说来昨夜经历的种种。
“果然,手段也是非一般的凶残,我虽也修炼了一些法术,可在水域呆的太久,消息闭塞,并不知道你娘的症状到底是什么。可是,有一点值得注意,就是艄公明明有能力追上你,为什么偏要放了你?”
顾小拾摇摇头,“这个问题太复杂。”
周青青一挥手,“算了,不想了,你接下来要去哪?”
“黔州,去小芬姨娘家住几天,再回小镇。”
朝阳正好,微风凉爽,水面波光粼粼。
那个黑暗的夜晚总算是过去了。
周青青揽住顾小拾,叹了口气,“你啊,我该怎么说你呢?你真是个死心眼,小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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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恨之入骨
江南水道上,一艘乌篷船逆流行驶,如履平地,甲板上躺着两人,一个瘦瘦小小,昏昏睡着,偶尔呓语几句,睡得极不安稳。一个鹅黄薄衫,肩膀上披着的丝带随风荡漾,偶尔撩拨似地沾染水面,勾起层层涟漪。
正是顾小拾和周青青。
在顾小拾还醒着的时候,周青青略微施了个小法:无人撑船船自行,顾小拾尤为好奇,趴在船头往水下瞧了好久,也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反而冷得打了好几个喷嚏。
周青青说:“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法术,我命令水中的冤魂抬船前行。所以,现在船下,全是冤魂。阴气重了,人自然会感觉冷。”
顾小拾一下联想到了白衣鬼和吊死鬼,一个激灵,忙缩回脑袋,“水下有多少冤魂?”
“你知道……冰山吗?冰山能浮出一角,水面下一定会有万丈坚冰做支柱。我们现在能前进,水下自然也有千万冤魂。”
顾小拾往周青青身旁靠了靠,“为什么他们会听你的?”
周青青一笑,“不是听我的,是交换。我们这些鬼啊,除了对活人感兴趣,还总想着受别人点供奉,受点香火好修炼,我许了他们香火,他们自然也会帮我。”
“那……我给他们香火,他们也听我的吗?”
“你得先学会和他们沟通才行,法术就像谈生意,你只会听鬼话是没用的。不过,你一个活人,要他们听话做什么?”
顾小拾低着头,拳头紧握,压低声音说:“我要艄公死。”
周青青诧异地看着她,杀母之仇必须报,可是,这话由一个八岁孩童口中说出,总也让人胆寒。
“他必须死,就算变成了鬼,也会被抓鬼的小哥哥带走,杀掉。”
船停了,船下的冤魂全被顾小拾的话吓跑了。
周青青反而笑了,“好样的,你阿娘总算没白养你一场。”
顾小拾睡得并不安稳,周青青一把扯回飘在水上的丝带,她这辈子都不想再碰水,看着顾小拾,暗想若是她当年有孩子,现在也该做奶奶了,孙女大概也在顾小拾这个年纪。
当了三十年水下亡魂,无法享受天伦之乐,都是那负心汉一手造成!一想到那人,周青青就气得浑身发抖,恨从心起,相由心生,刚恢复的皮肉迅速融化往下掉,瞬间变成了一具白骨,“我不会白受这三十年的痛苦,就算下十八层地狱,我也会拉着你!”
第十五章 黔州疑云
黔州,以前是个不起眼水上小镇,后来前朝皇帝一道圣旨下来,在岸边建了一个偌大的码头,这里就成了江南水道上最重要枢纽,小镇也一下有了个响亮的名字——黔州,不管是从南到北,或是从东到西,只要走江南水道,就一定会经过黔州。黔州百姓依靠码头做生意,日子过得越发富裕。
到了本朝,褚国开国皇帝又是一道圣旨批下来,偌大的码头被拆了,又变回了不起眼的小码头,跑船的也都走了新的水路。以前,但凡水上混饭吃的,一提起黔州,哪个不知,哪个不晓?现在,码头人口寥寥,连纤夫都躺在船上睡大觉。
真是风光不在啊。
话虽这么说,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黔州百姓的日子,过得还是比周围小镇滋润,所以,这个废弃的枢纽,每年总也有几个外地人过来安家落户。更不要说周围小镇的姑娘们,更是争破了脑袋都要嫁到黔州。
顾小拾的姨娘——小芬,就是来这里干活时遇到了现在的丈夫,而后在这里安家落户的。
可阿娘是怎么知道黔州的路的?顾小拾坐在甲板上,看着越来越近的破败码头,心里胡乱想着,在家时,人人都说自己是‘丧门星’,实际上她也不知道‘丧’过谁,硬要说的话,就只有她那从未谋面的阿爹了。
阿娘从未提过阿爹,顾小拾也自然不知道前辈之间的恩怨,更不会想。虽然顾小拾不是亲生骨肉,但‘阿娘阿娘’的也叫了八年,再不亲也叫亲了,何况,阿娘是真的把顾小拾当自己闺女照顾。
顾小拾呆呆望着码头,有一茬没一茬想这些。
是什么时候她开始要想这么多事了呢?
昨天的顾小拾已死,天真不复。
人的成熟往往在瞬间完成,小镇上光脚荡水的傻姑娘,眼神间已出现一丝忧虑。
‘咕噜噜’肚子里传来喊饿声,顾小拾摸摸肚子,回头看了下正梳妆的周青青,“周姐姐,我下去买点吃的,你要吃点什么?”
周青青正从当初逃跑的包袱里取出梳妆盒,准备拿骡子黛描眉,“如果有桂花糕的话,帮我带两块。我就不去了,船上总要有个人看着尸体。”说着,她从包袱里取出碎银子,“拿着,想买点什么就去买,小孩子,总是喜欢些稀奇古怪的。”
顾小拾想到自己也有些钱,摇头不要。
周青青直接塞到了顾小拾手里,刮刮她的鼻子,“你阿娘留给你的,办正事用,我给你的,你随便用。”
“喂!船上的!”码头上走来一个光膀子的壮汉,指着顾小拾所在的乌篷船,“你们昨天租了我的船,按照约定,可是昨晚就该还了,现在才回来,要另外收钱的。”壮汉越走越近,忽而发出一声惊呼,捂住心口,五官纠结在一起,好似喘不过来气,“我的船!我的船怎么破成这样了?啊?要赔钱!”
周青青不屑笑了一下,让顾小拾先去吃饭,这里交给她就好。
顾小拾第一次走在热闹的街道上,感觉无所适从。在小镇时,也就那几户人家,天天大眼瞪小眼,即使过节了也感受不到热闹。到了黔州,即使平常的早晨,都热闹至此。
路两旁有伙计的卖力吆喝,有小摊上炒菜炝锅声,有熙熙攘攘的人声,各种声音各种气息交织,惹得顾小拾什么都想看看,什么都想尝尝。
热闹的不止有这一条长街,顾小拾买好了周青青要的桂花糕,准备从最后一个街道绕回去。
最后一个街道较之前三个,确实是冷清了些,街上没有行人,店铺大部分都关门,只有一家铁匠铺半开着门,里头传来‘叮叮当当’打铁的声音。
顾小拾抱着桂花糕,独自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不时左右看看。
这里太过于干净,太过于冷清,她回头看了一眼,街道口人来来往往,可偏是没人走这条街,反而街道口的过路人对着顾小拾指指点点。一阵风吹来,顾小拾哆嗦了一下。
店铺与店铺之间都隔着一条小巷子,刚好能容纳一个人,此时虽是朝阳升起,但仍未投照到巷子里。
顾小拾不经意看了眼巷子深处,就吓得迈不动步子了。
每个巷子中,都倒吊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这些人统一穿黑衣大袍,额头青筋暴起,龇牙咧嘴面目狰狞,正瞪大充血的眼睛盯着顾小拾!
好似吸血蝙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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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楨
15楼
第十六章 蝙蝠女人
长街扫过一阵冷风,顾小拾打了个冷颤,手里抱着的桂花糕跟着掉了几块,她前后望望,发现自己不多不少正走到了路中央。
该走哪边回去?
街道口的人聚集地越来越多,都摆着一张看热闹的脸,杵在原地,指着顾小拾对旁边人说笑。
“啊呀!这小丫头看着面生,不是本地人吧?不然怎么闯到里边?”
“谁说不是呢?还记得上一个进去的吗?死的可是真惨啊!报案了官府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也没敢管啊!”
“唉!可不敢乱说!官府能怕这个……这个,叫什么来着?”
“扶真会。”
“对,扶真会。他们三个月之前过来传教,传得我们这的女人啊,都变了样,整天神神叨叨的,连娃娃都不管了,整天来这里。哎,你说,她们都去哪了?”
“看不见啊!”
“真是稀奇了,我们这虽然没以前风光,可消息好歹也是灵通的啊!从来没听说过这‘扶真会’,可自打摆渡老王的媳妇先入会,练了一个月扶真会的功法,还真就变回了十八岁,哎!那可是五十多岁的人啊!那老王也欢喜的不得了,整日待在家中与娇妻快活,都两个月不肯出门了。倒是年轻了的王媳妇,现在成了黔州会长。两个月前她出来买菜,我还看着她了,那模样果真是娇滴滴水灵灵的,听老人们说,她年轻时就长这样!这一下子,扶真会就火了,几乎全城的女人都入了会,哎!我婆娘也去了,我看着她,好像是比以前年轻了,就是不太爱搭理我了。”
“哎呦,可不是呢?感觉不爱吭声了,以前我老婆最爱坐门口嗑瓜子扯嗓子聊天,这下子,没了她的大嗓门,我还真是不适应了。”
“她跟你说过她天天来做甚了吗?”
“没呀,一天说不了三句话了都。要不,等那个他——”他往长街中的铁匠铺努努嘴,“等郑铁匠出来了,咱们问问?”
“嗨呀!郑铁匠能不能活着出来都不知道,你看看,这条街以前也是热闹闹的,咱们婆娘进去后啊,这些开店的,不是家里死人就是身患重病,店主都嫌这地方晦气,搬走了,就是郑铁匠一人撑着,不过啊,我看他也怕了,这几天白天都不敢开全门了。”
“呦,还真是,你说……这官府真不管了?”
“要管早管了!咱的杨大人,整天喝酒睡大觉。”他压低了声音,“哪有点父母官的样子!”
“这些事啊,咱不管,咱就看看,这小丫头,是怎么个结局?”
“反正也没事,看看吧,兴许还知道我婆娘在作甚。”
两侧蝙蝠人的瞳孔已完全血红,嘴巴微微张开,隐隐露出嘴里的利齿,对着顾小拾‘咝咝’吐气。
顾小拾站在原地,不停地前后张望,她隐隐感觉到,现在动一动之前,都必须要慎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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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楼

第十七章 寸步难行
街道口的人站的满满当当,说话的声音也越发嘈杂,顾小拾偶尔听到飘来的“会死”“真可怜”之类的感慨词,更是让她不知所措,似乎不管前进后退都是错的。
前面的铁匠铺仍然在叮叮当当敲打着,一下又一下,锤击着顾小拾的心脏。
蝙蝠女人们的脸上已长出满满一层白色绒毛,鼻子上翻,眼睛已红透得像琉璃,闪烁着邪恶又阴森的光芒,有时有风窜入巷子,倒吊下来的头发随风摇摆,露出隐藏在头上的两个尖长的白耳朵。
她们血红的瞳孔尽数偏向顾小拾,尖牙越发长,越发锐利,已有不少女人舔舐嘴唇,蠢蠢欲动,“咝咝”的吐气声越来越多,好似下一刻就要扑到顾小拾身上,将她吸干。
顾小拾不敢再动,连脖子都不敢转了,只敢动动眼珠,左右瞧着这些女人的突变。
“大家让一让,让一让啊!对!谢谢!”一个黄衣少年拨开人群,挤进了最前面,“我当是什么事呢!原来是个小妹妹的糕点掉了。小妹妹!我来帮你捡!”
有个好事的百姓拉住了少年,“小兄弟,里面可去不得!”
“都是街,有什么去不得了!你们去不得!我能去!”
旁边的使了个眼色,“让他去,管这么多干嘛?”
少年被松开了,蹦蹦跳跳跑到顾小拾面前,“小妹妹,你的糕点掉了,怎么不捡?”
顾小拾没敢说话,低眼惊慌地看着少年。
“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是不是因为掉了东西,怕家人骂?那这样,我给你重新买一点,也让你好交差。”
“……”
“你怎么不说话啊?莫非……你有什么病痛,不能说话?”
随着少年的说话声,蝙蝠女人的异变越发迅速,脸上已没了人样,顾小拾恨不得把少年的嘴缝起来。
“你的眼睛左右转,在看什么啊?小妹妹?”少年皱皱眉,很是疑惑,“两边有什么嘛?两边……啊!”少年终于看到了蝙蝠女人们,打了个打冷颤,话也说不清了,“大!大胆!什么……什么玩意敢吓本……吓我!”
胆战心惊观察了一会,少年说:“她们!她们在变!”说着拉起顾小拾的手,“快走啊!愣着干嘛?”
“走不了!”顾小拾出于本能冒出了这话,“我们会死!”
少年前后望了望街道,头一次发现这条街这么长。扫视了一下,目光落在了半开着门的铁匠铺,“先进去躲躲!”说着拉住顾小拾就往那跑。
铁匠铺看着近,却感觉跑了很长时间,顾小拾看到她们的胳膊长出了厚厚一层白毛,白毛中正生长出翅,她们看到二人跑了,愤愤地“咝咝”叫。
铁匠铺到了,少年先把顾小拾推进去,自己断后关死了门,又随手拉来一张桌子,挡住门,迅速干完这一切,他靠在墙上,手捂住狂跳的心口,“吓死我了!那些是什么!长得好像胡人啊!”
顾小拾紧紧抱着怀中仅剩的一块桂花糕,低着头不说话。
从昨晚到现在,她承受的东西早已超过同龄人。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经历这些。其实,她更愿意回到小镇上,哪怕再被孩子王他们欺负。
可是人生无常啊,过去之人,已成历史,历史循环往复,而人,永远不会再回来。
也许,这就是生而为人的美妙吧,短暂,即是美。
郑铁匠并不在外头的屋子,而是在里屋敲打,可能是敲打声太大了,他并没有听到门口的动静,少年拉着顾小拾,往里头走,便走边说:“有人吗?不好意思,突然闯了进来,我们在您这呆一会就走,或者,您这边有后门的话,行个方便,让我们从那出去吧!”
郑铁匠仍在敲打,没有回话,少年挠挠头,“难道是我的声音太小了?”
这是一条小小的长廊,阴暗,没有点蜡烛。
他们循着打铁的声音走到了最后一间屋子,屋子的炉火烧的正旺,映到门外墙上红光跳跃,顾小拾被拉着,她感觉到这个打铁的声音,一下又一下,丝毫没有生气,她停住了,不想再往前走。
“别去了行吗?”顾小拾说,“我怕。”
“还有我呢!咱来了人家这里,怎么着也得和人打声招呼吧?”少年吸吸鼻子,“怎么有股烤肉味?还挺香啊!你饿了吗?不然我花钱买点他的烤肉,一起吃!”
说着,他往屋子里探头,“打扰了!我们……”
他的脸色骤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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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黑豹美人
房间里敲打的声音戛然而止,墙上的火光仍在跳跃,炉内的柴火被烧得噼里啪啦响,少年面色煞白,哆嗦个不停,屋里传来一个女人散漫又慵懒的嗓音:“有客人呐?我刚听你说要吃烤肉,进来呀。”
少年缩回了脑袋,指指门外,轻轻推了把顾小拾,做了个‘跑’的口型。
“两位都进来呀,站着干嘛?难道,让我过去请你们?”
少年说:“我进去就好了,我妹妹年纪小,放了她吧。”
“呦,你这少年看起来文文弱弱的,没想到竟也是个硬骨头。行,就你进来吧,陪我聊会天,砸了这么半天,我也乏了。”
少年小声嘱咐顾小拾:“你千万别进去,也不要看。”说完深吸了口气,准备进房间。
顾小拾反应了一下,忙拉住少年,轻轻摇头,不想让他去。虽然没看到房间里的情况,但看少年脸色苍白,也知里头情况不妙,何况,女人说话的声音,让顾小拾感觉到一丝危险。
因为女人的语气,与白衣鬼相似。
一种轻贱人命的语气。
少年莽撞,但也心善,从昨晚到现在,顾小拾失去了太多,不想再让少年出什么岔子了。
少年拍拍胸脯,勉强笑了笑,轻声说:“没事,我命大。”说着轻轻推开顾小拾,进去了。
顾小拾无措地站在门外等着,周青青在的话,说不定事情还能有转机。
但愿周姐姐能找到自己吧!
船上的周青青打了个喷嚏,来要钱的光膀子大汉早已被周青青迷得七荤八素,不知东西南北,正谄媚地跪在船篷里给她揉脚。
“你等会给我找几个人,跟你一样,要壮一点,过来帮我个忙。”
壮汉抬头,一双眼睛失了焦距,也不会眨眼,僵硬地向周青青点了个头。
“好了,换只脚。你的表情不对,要摆出很喜欢我的样子。”
壮汉嘴角一扬,又变回了谄媚的样子,讨好地跪在周青青另一只脚旁,按捏起来。
周青青倚靠在尸体上,小声自言自语道:“小拾这丫头,怎么还不回来,胖子都臭成这样了。”“哎!”她提高了嗓门,“你闻到臭味了吗?”
壮汉扭捏地摇摇头,撒娇道:“明明很香。”
周青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上去一脚把他踹到了水里,“睁眼说瞎话,下去洗洗,清醒了再上来!”
壮汉站在水里不敢动,甚是委屈地嘟囔了一下,“脚不臭啊……”
铁匠铺里,少年一脸视死如归站在女人面前。
女人全身上下都被黑纱遮掩,只露出一双眼睛——充满野性的眼睛半眯着,让人不由联想到豹子。眼周围的皮肤是古铜色的,这种肤色在中原很少见。
女人说:“你这表情,在一个时辰前我见过。”
少年说:“跟我有关系吗?”
女人嗤笑,“当然有,因为你现在,就站在他身上。”
少年已经,低头看了眼地上,地上有一摊血迹,他忙站到了另一边。
“你不用躲,也躲不了,因为……”女人的嗓音阴沉起来,“这里全是他,各个角落都有。”
少年鼓起勇气反驳道:“你杀人!不怕官府来抓你?”
女人冷笑两声,“官府?呵,你在逗我吗?这里的杨保清杨大人,可是个醉生梦死之徒,你让个酒鬼来抓我?”
“除了……除了杨大人,还有负责侦缉逮捕的“不良人”,你跑不了的。”
女人饶有兴致打量起少年,“年纪不长,懂得挺多,不光骨头硬,嘴巴也硬。你一身贵气,出身必定不凡,可总有些你没见过的,今天,就让你开开眼。”说着,她伸手探到锅炉边,锅炉上挂着一柄勺子,勺子头伸在了锅炉里烤着,她慢慢拿起勺子柄,将勺子里一摊焦黑的东西放在眼前细细打量,“原来也是凡人一个。”
少年已经猜出那焦黑的是什么,可仍是不敢相信,强忍住胃里翻滚的恶心,“什么……”
女人说:“当然是郑铁匠了,这是他的五脏。”她逼近少年,眼睛死死盯着他,“这条街的人都被我赶走了,只有郑铁匠还赖在这,靠着一身硬气和我扛着,以为我拿他没办法。他这几天还想游说街上的人回来,真是做梦。他不是侠肝义胆,铁胆雄心吗?我偏要挖出来,放火上烤上一烤,看他还硬气?”
少年再也忍不住了,骂道:“你真是恶毒!会有报应!”
女人大笑,眼里竟浮出了泪光,“三个月了,我到今天才杀了他,不够仁慈吗?他不是骨头硬吗?我就扒了他的皮,抽出他的骨头瞧瞧,看看到底有多硬!”她拿起炉边的被敲碎的骨头渣子,痴痴说道:“也不硬啊,敲了一小会就碎了,敲碎了,就再也跑不了了。不是吗?”
少年总觉得女人和郑铁匠认识,但也不敢肯定,因为面前的女人实在是太过于疯狂。
女人抚摸着骨头,满意地笑了,对少年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么多?”
少年偏头,不想再看她。
知道的越少,存活的几率就越大。
“他不需要知道。”房顶上传来一声铿锵有力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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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楼

第十九章 神秘少年
少年抬头看屋顶,眼睛亮了,“你可也来了,不然等我出去,肯定是要报官寻你。”
那人抬脚,大喝一声,一脚踩塌了屋顶,灰尘瓦片嗖嗖下落,只见他脚尖点着一片瓦缓缓落到屋中,虽生地虎背熊腰,高大威猛,可踩在瓦片上,却好似蝴蝶般轻巧,瓦片落地,分毫未碎。他先是对着少年跪下作揖道歉,“属下来迟,少爷受惊了。”
少年虽是沾了一身灰尘,却也不生气,反而笑道:“你来就好,这里有个杀人犯,极其恶劣,还要麻烦你扭送官府,我愿意当人证。”
女人眯着眼冷笑,声音更是阴沉,“扭送?你们还差得远了。”
那人怒指女人,“死到临头还嘴硬,我向来不愿打女人,你还是乖乖跟我去官府吧!”
女人哂笑着,慢慢摘下黑色面纱,她的嘴唇也不似中原女子的朱红,而是黑紫,衬着古铜色的皮肤,有种异域的魅惑,是最原始的野性之美。
“天昏地黑,人心亦黑,人皮猛兽,天地不诛。”她冷冷地念着,从脚底升起了一层黑色的浓雾,迅速窜上身。
“不好!”那人一惊,拔刀砍向女人,女人邪魅一笑,将手上的黑纱扔到刀上,刀瞬间被腐蚀地一干二净,那人冲上去挥拳要打,却扑了个空。
女人,消失了。
少年揉揉眼,困惑地看着地上遗留的黑纱,像是想到了什么,“小妹妹!小妹妹!”边喊边冲出房间,阴暗的走廊里空无一人。
顾小拾也消失了。
“南原!”
那人还沉浸在女人莫名消失的情景中,听到喊声,怔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属下在!”
“命令杨保清大人全力搜索刚才门外站着的小女孩!”
“是!”
少年懊恼地拍拍脑袋,“等等!”
“少爷还有何吩咐?”
“让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逍遥派掌门接到少爷的信件,已经派座下两位最杰出的弟子已赶往黔州了,相信两日之内能到。”
“好,拔除盘踞在黔州的这股黑暗势力,指日可待。”他顿了顿,“我刚才是借着小妹妹的由头进这里探查,没想到扶真会竟然会掳走她,她是无辜的,你要尽快找到她,把她送回家。”
“遵命!”
“门外那些变异的女人,我们对付不了,先密切监视,等逍遥仙门的弟子前来收拾吧。好了,快去找杨保清。”
“那……少爷您?”
“我觉得这个铁匠铺有古怪,想探查一下。”
“是!少爷注意安全,属下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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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楨
19楼
第二十章 簋街侏儒
有没有一个地方是永远沉浸在夜色中?永夜黑暗,永夜喧嚣。
想必这不是人间。
顾小拾被震耳欲聋的烟火声吵醒,慢慢清醒过来,模糊的视线中先是摇晃的红影,待眼睛看清后,才发现是个随风摇曳的红灯笼。
面前不止一个红灯笼,而是一排,两排……无数排红灯笼点缀在宽阔的大街中央,随风摇摆,趁着漫天烟火,甚是热闹。
也不是逢年过节的,怎么会这么热闹。
顾小拾的头有点疼,她迷茫看着烟火,街道两旁的房屋个个碧瓦朱檐,修建地一个比一个壮观,在烟火的映衬下,金碧辉映,宛若琼楼玉宇。其富丽堂皇的程度,令人张目结舌。
她孤零零站在街头,衣衫破旧,与这里的富贵格格不入。
街上人来人往,统一穿着黑衣大袍,带着黑色面具遮住全脸,看不见面貌,更分不出男女。
顾小拾忽然想到了铁匠铺旁边那群怪异的蝙蝠女人,她们也是穿这种黑袍。
这是哪里?
她记得站在走廊等少年,突然从背后伸出一双散发恶臭的手捂住了她的口鼻,后来,她就在这里醒来了。
中间发生了什么,她一点也不记得了。
头变得很疼。
街上很热闹,有许多摆摊的小贩,卖的都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两侧酒楼中时常传出嬉笑声,有男有女,觥筹交错声不绝于耳,酒香,菜香,脂粉香,还有一种怪异的香味,不停地冲击鼻腔。
顾小拾下意识摸摸口袋,里面有个小小的包裹,包裹中装着一块桂花糕,是周青青让她买的。
要赶快回去,她想,阿娘说答应别人的事情一定要做到,一定要把桂花糕交给周青青。
她慢慢往街上走,希望能找到一个没有面具的人打听怎么回黔州,可一路上,黑衣人看到她,都会停一下脚步,打量她一番。
顾小拾被看的很不舒服,不由加快了步伐。
“小姑娘,你不知道这里的规矩吗?”一个黑袍人倚靠在躺椅上,懒洋洋说道。
顾小拾摇头,反问道:“这是哪里?”
“这是……哪里?哈哈哈,你在逗我吗?”小贩尖锐地笑了起来,“你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这里可是大名鼎鼎的“簋街”!”
顾小拾愣了,“鬼?街?这里是地狱?”
小贩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多少人想挤破脑袋来这里,这里是天堂!有金钱,有美人,没有身份羁绊,不受褚国律法约束,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我不想玩,我想回黔州。”
“啧啧啧,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猎物”。”
“什么意思?”
小贩跳下躺椅,顾小拾这才看到,小贩是个和她差不多高的人,可声音又像是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侏儒背着双手,绕着顾小拾打量了一番,“出身贫寒,吃的不好,头发枯黄,人太过瘦小,勉强算个中等,眼底黑青,睡眠不足,哎呀,中等偏下,怪不得你能走到我这里,这次的猎物,确实是不够吸引人,别人都懒得动你。”
“你在说什么?”
“好!我就告诉你,这里是褚国最大的销金窟——簋街,你也可以理解成鬼魂的“鬼”,都一样,什么正派邪派,来了这里,都会脱下那张世俗的人皮,来这里当鬼。在这里,没有身份的约束,可以尽情享乐,完全不用伪装。簋街主人住在摘星楼,只要去了那里,不管多痛苦的人,都会笑着出来。主人偶尔会抓来一个“猎物”放在街上,以供大家娱乐。抓到猎物的人,可以去“摘星楼”享受一番,猎物的等级越高,享受的时间就越长,你这个样子,也只能换来不到小半柱香的时间,自然,大部分人都懒得抓你。”
顾小拾这才明白那些黑袍人为什么要看她。
侏儒一把拽住她,顾小拾手腕一凉,看到侏儒的手竟是铁打的!
“你放开我!”顾小拾用力挣扎,侏儒攥地更紧了,瞪眼恶狠狠说:“你老实点,不然我拧断你的手!”
顾小拾不敢再动。
侏儒把她拖到最近的死胡同里,一把推进去,自己站在胡同口,眯眼盯着顾小拾,托着下巴思考着,“我该怎么处理你呢?簋街主人根本就不要活的猎物,他最喜欢抚摸猎物的皮,你的皮不算太差,我准备把你做成人皮鼓,送过去,博他一笑,说不定,能在摘星楼待上一天呢。”
顾小拾惊恐地看着他。
侏儒冷冰冰说:“是要把你埋在土里,割开头皮,用水银灌你……算了,还是直接掐死你吧,人生本来就这么痛苦了,何必让你一个小丫头再多受苦呢?”说着,他一把捏住顾小拾的脖子,他的手又冷又硬,顾小拾被掐地耳朵发胀,隐隐听到他似哭似笑的声音,“我早已是游荡在世间的鬼,痛苦地太久了,都忘了开心是什么,来到这里,也只想进摘星楼高兴高兴,今天终于等到了机会……你先死,等我出了摘星楼,再偿还你一命吧!对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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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楨
20楼
第二十一章 大梦一场
侏儒的铁爪越收越紧,顾小拾双脚离地,手脚在半空中乱蹬,视线模糊起来,她隐约看到有个黑袍人举着根棍子,一点一点、悄悄靠近侏儒,随后传来一声闷响,铁爪抖了抖,无力松开了顾小拾,顾小拾身子往后坠,栽倒在了地上。
“小妹妹……”这声音很是耳熟。
顾小拾半睁着眼,瞳孔涣散,神智也很混沌,脑袋里好像有根针似的,不停绕来绕去,刺得人头痛欲裂,极度的疼痛拉回了顾小拾一些意识,她蜷缩成一团,双手抱着脑袋在地上打滚,牙齿死死咬住嘴唇,愣是不肯喊一声痛。
少年把棍子一扔,扒下侏儒的黑袍和面具,无意看了眼侏儒,暗自惊了一惊,侏儒脸上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全脸都是被火烧的痕迹,严重程度就好像是被人绑在火上一动不动烤了似的,即使伤口复原了,也残留着纵横交错的凸出增生疤痕,如同蠕虫趴在脸上,左眼没了,眼眶空洞,昏黄的右眼瞪得老大,死不瞑目,也许是少年的错觉吧,他总觉得侏儒的脸上挂着一分笑意。
少年替他合上了眼,将他拖到胡同里,把黑衣黑面具套在顾小拾身上,扶起顾小拾,往簋街的出口走。
在铁匠铺时,少年站在黑衣女人消失的地方,仔仔细细回想着,忽然,他恍然大悟地打了个响指,趴在地上,拂去灰尘,仔仔细细搜寻着什么,边看边摸那块地方,果不多时,就发现地面上有四条方正的缝隙,缝隙极细密,在昏暗的锅炉房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就找不到。
就是这里了,黑衣女人使了个障眼法,她根本就不是用什么法术逃走的,而是有人在暗地里打开了这道暗门,让她逃下去。
也就是那个暗中之人带走了顾小拾。
大门是被堵死了,何况南原当时也在,如果有人开门逃跑,或是破窗而出,南原不会听不到。
在这个密闭空间里,顾小拾只可能是被一起带到了底下。
这里一定还有其它的暗板,少年想,也绝对是有可以操纵开关的机关,可现在没时间再找了,只能砸碎面前这块,进入底下,看看情况。
不知底下有没有人把手,所以必须要一次砸烂这块暗板,打他个措手不及。少年顺手抡起砸铁的大锤,铆足了劲,使出全身力量砸下去。
一身巨响,震得门外的蝙蝠女人们瞪大眼晃来晃去,街口站着的百姓们脚下也是抖了三抖。
不知谁喊了一声,“地震啦!快跑!”
拥挤的围观百姓轰然四散,跑得一个都不剩。
暗板被砸了一个洞,下面灯火通明,少年低头一看,果然有个人把守这里,下面的黑袍人仰头看着少年,惊讶地张大了嘴,一时没反应过来,少年趁着这个空隙,一锤子抡了过去。
少年的脸上身上溅满了血,他胡乱擦了下,拿起尸体手上的黑色面具带上,又穿上黑色大袍。
这个暗板下面是极小的空间,只有一条半人高的通道,不知通向哪里。少年弓腰走进了通道,发现这个地下世界四通八达,如同田鼠的洞穴,分不清东西南北,也不知该走哪条路,也正是因为如此,即使刚才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这里的管理人也无法迅速找出哪个洞出事了。
有两对黑衣人匆匆跑向出事的大概位置,正逐个盘查情况。
少年边走边暗中探查,只算刚才路过的洞口,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每隔一百步就有一个洞口,这就说明,整个黔州的底下,至少被掏空了一大半。
扶真会的力量真的这么大?杨保清这个地方官当真一点也不知道?
一个才兴起三个月的邪教,怎么会有这么大财力、人力来挖个地下通道?
或者是,这里和扶真会没关系?不,少年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一定是有关系的,这里可能是扶真会和地下主人势力的重合地点,他们两人之间一定有来往,或者说,他们两个就是一个人。
“贼眉鼠眼看什么!给我站住!”身后有人指着少年大喊,快步走上前来。
少年捂着肚子,装作喘不上来气的样子,“哎呦,我肚子痛,大哥,茅房在哪?”
“茅房?你不知道在哪?”来人狐疑说道。
少年偷偷塞上去一包银子,“小弟是新来的,不懂规矩,还希望大哥指条明路,行个方便。”
来人轻咳一声,将银子藏在袖子里,“这里的茅房太臭,你去簋街上吧,这条道见到转弯就右转,快去快回啊!”
于是,少年就找到了簋街,碰巧看到了顾小拾。
这里的建筑当真比皇宫还富丽堂皇,少年扶着顾小拾,边看边想,空气中飘来的酒肉香气,比商纣王的酒池肉林还浓郁,还有一股奇异的香味……
是什么香?
好特别。
少年的步伐慢了下来,他觉得越来越没有力气,眼皮垂着,好像怎么也睁不开。
他倒下了。
不知睡了多久,少年猛地睁开眼,夕阳的余晖透过房顶的洞洒在他的脸上,他皱了皱眉,迷茫地看着周围。
这里……这里是锅炉房!
南原正躺在他旁边!
小妹妹!少年四下寻着,忽然,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冲到走廊上,顾小拾正躺在走廊里昏昏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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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楨
21楼
第二十二章 梦醒时分
顾小拾听到少年的呼喊,迷迷糊糊醒了过来,眼前昏暗,再没有红灯笼的摇曳夺目。
这是……是铁匠铺?
顾小拾的头还是有些疼,她迷茫地看着少年,分不清是身处梦中还是现实中。
少年的眼神里也有同样的迷茫,他抬手狠狠掐了一下自己,“哎呦,好痛。”
四目相对,更是茫然,顾小拾也狠狠掐了下自己,疼得直吸气,“我刚刚梦到你了,你救了我。”
“我也做了这个梦。”
“簋街。”两人同时说道。
南原打了个大大的喷嚏,爬了起来,嘟囔说:“那女人放的是什么鬼烟雾,让我睡到现在。”
少年问:“你不是去找杨大人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南原愣了下,“属下从始至终都没离开过这里啊!”
“那……”少年本已相信簋街不是梦了,听南原这么一说,心沉了下来,“我的脸上有没有血?”他杀了底下的守卫,溅地一脸一身血,他说着,往自己身上看了看。
南原老实回答,“少爷脸上干干净净,没有血污。”
少年仔细翻找衣裳,连针头缝隙都放过,也是没找到一点血迹。他不肯信,又跑到本应该砸烂的地面,低头察看,平平整整的地面,连缝隙都没有。
顾小拾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里曾被侏儒的铁爪狠狠掐过,按理来说该是淤青发肿,可现在摸着也丝毫不痛。
最后一缕余晖消逝,少年疑惑望着房顶大洞露出的天空,喃喃说道:“真的是一场梦?”
梦境与现实只是睁眼闭眼的区别。
“小拾!”门外传来周青青的呼唤,顾小拾应道:“我在里面!”
“哎呀!你个小丫头!害得我等了这么久,找了这么久,你倒躲在里面挺安稳。”周青青抱怨着,走了过来,看到了一个少年和一个莽汉,顿时住了嘴,转而问:“怎么还有一个毛头小子和一个臭男人?”
南原自从经历了黑衣女人,对女人更是没好感了,“以前我总说不打女人,这次看来,越漂亮的女人越是该打。”
周青青白了他一眼,“多谢夸奖,要打奉陪!”
顾小拾扯扯她的袖子,“不要打,周姐姐,他们是好人。”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好人?有的话我也不会被……”周青青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立马住了嘴,拉着顾小拾就走,“以后不要跟这些臭男人打交道,我看这里最坏的就是那个毛头小子。”
“你!”南原想骂回去,少年挥挥手,“罢了,不要跟女人计较,小妹妹被安全领走了,也省了我们的事。我们也走吧,睡了一下午了,去找杨大人讨杯茶吧!”少年想了想,笑道:“我和小妹妹大概是进了一个梦,南原,你做了什么梦?”
南原低下头,仔细想了一想,“我大概睡死了,什么都没梦。”
周青青拉着顾小拾,“你不知道啊!那个胖子都臭得不行了,我好歹也在水里呆了三十年,什么没见过,没闻过?可这个胖子,真是臭的呛眼睛。”周青青说个不停,“还好我找了几个人把他运出去埋了。”
“埋了?”
“对呀,怎么,你还想看看他的遗容?对了,脸皮我可是还他了。”
顾小拾还真是想和他道个别,毕竟要不是鬼魂的帮忙,自己早就死了。
周青青想到了什么,得意一笑,“你知道吗?他那么臭,我是怎么把他运出城的?”
顾小拾摇头。
“正好我找的那几个人都是挑粪工,我把胖子放到粪车里带出去的。”
“……”
“不过你放心,你朋友就是我朋友,我让人把他洗的干干净净才埋了的,就在城外的青山里,风景秀丽,是个风水宝地,长眠于此,能保后世富贵平安。”
顾小拾安了心,从怀中掏出一个皱巴巴的油纸包,一层层慢慢拆开,露出里面那块散的不成形的糕点,不好意思地递给了周青青,“本来买了好多,都跑丢了,就剩一块了。”
周青青心暖了一下,接过桂花糕吃得一干二净,水鬼不需要吃人间食物,她本只想吸一吸气息,但现在她不想拂了顾小拾的好意。摸摸顾小拾的脑袋,“哎呦!你是不是饿了?跟着那个毛头小子,肯定没吃到饭!我带你去吃饭,你给我讲讲铁匠铺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趣事。”
“碰到了一个奇怪的女人,又做了一场梦。”顾小拾一五一十诉说着,听得周青青瞪大了眼睛,“两个人做同样的梦?真是稀奇。原来你离开我这一天,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真的有簋街吗?”顾小拾问。
周青青想了下,“有江湖的地方,就一定会有“簋街”,毕竟,做“鬼”比做人自由多了。”
顾小拾已吃完满满一碗面,她想到了鬼魂的嘱咐,“商人藏着的纸,周姐姐拿出来了吗?”
周青青眼睛瞪地更大了,嘴巴也张得更大了。
看来没有。
顾小拾心一凉,“不会吧?”
周青青拍拍顾小拾肩膀,安慰着说:“左右也没事,姐姐晚上带你去刨坟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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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楨
22楼
第二十三章 逍遥暮秋
是夜,微风。黔州郊外,抬头望天,月疏冷,色空明。
郊外有几座小小的山,小巧秀丽,白天周青青迷了租船壮汉的魂,让他带了几个人来这里埋商人,商人埋好了,可是那张纸还在衣服里,现在,顾小拾和周青青一人扛着一把铁锨往山腰坟包走。
周青青撩了撩头发,望着山中月诗兴大发,“皎如飞镜临丹阙,绿烟灭尽清辉发。这诗美不美?”
顾小拾不懂,她觉得读这些文绉绉的句子,还没一碗热汤面来得实在。
周青青回头看了眼她,期待着说:“等这些事处理完了,咱们也找座山,建个小院隐居,我教你读书修炼,待得烦了,就带你出去玩。”
“有吃的吗?”
“有,天天给你吃肉,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都逮回来给你。”
这下,顾小拾也开心了,“我要带上阿娘一起。”
周青青轻叹了口气,停下脚步,“就是这里了。”面前是个崭新的坟包,外层的土壤还是湿润的,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磷光。
她递给顾小拾一块布,布的味道很是刺鼻,顾小拾闻了闻,这不就是各种辛辣物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吗?昨夜阿娘还逼着自己吃了许多,周青青把布系在脸上,遮住口鼻,“反正这尸体就在底下躺着,我就不用法术了,咱们慢慢挖。”
周青青刚从水里出来,对岸上的一切都感到新鲜,什么事情都要亲力亲为。
顾小拾也系好了,跟着周青青一锨一锨挖着。
山风吹来,顾小拾打了个喷嚏,这一抬头,不经意间看到远处山顶上有两个黑影在飞,她以为眼花了,揉了揉眼,再看过去,真的有两个影子如蝴蝶一般飞来飞去,并且越发靠近这里。
周青青疑惑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轻声惊呼:“天哪!竟然是他们!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她不知所措不停看着周围,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他们怎么了?”
“他们是逍遥弟子,修仙门派,会把我抓走的!”周青青终于找到了一片小水洼,化成鱼跳了进去,“就说你是迷路了,可千万不要提我。”
近了,更近了,顾小拾抬头望着他们。
他二人皆是身穿白衣,御风而来,广袖大袍随风飘扬,澄明的月光在白衣上落了层圣洁的光,如梦如幻,飘逸出尘。
一时之间,顾小拾看得呆了,低声惊叹:“神……神仙!”
这两个逍遥弟子正是神秘少年请来黔州的。
萧逸秋听到了顾小拾的声音,循声望去,“师兄,那里有个小孩子。”他微笑起来,“嗯?不对,还有一个。”
萧暮云道:“那我们下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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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楨
23楼
第二十四章 穹顶之下
是夜,顾小拾永远忘不了这夜。
两个白衣神仙踏月而来,御风遨游。秋风瑟瑟,鼓动着他们圣洁飘逸的衣袂,硕大浑圆的月在他们身后都成了点缀。
更近了,顾小拾这才看清他们的脸。
师兄萧暮云丰神俊朗,剑眉星目,脸部线条略显刚毅,头发一丝不苟梳到头顶,一席白袍衬出了他的侠义大气。
师弟萧逸秋更是天人之姿,容貌风华绝代,似携了山川之俊秀,流云之逍遥,眼波流转间神采万千,头发半披散,在脑勺后随意挽着,更显慵懒风流。
萧逸秋弯腰,半眯着眼对顾小拾微笑:“小姑娘,怎么大晚上的,一个人在荒郊野岭?”
眼见那张俊逸的脸越凑越近,顾小拾心跳的越来越快,竟忘了回话。
萧逸秋长长“嗯?”了声。
顾小拾才回过神,“我……我迷路了。”
“你说谎。”萧逸秋微笑着拆穿谎言,“告诉哥哥,谁陪着你来的?”说着调皮地眨了眨眼。
一个男人,做些女儿家的动作总是令人厌烦的,可放在萧逸秋身上就不,好似这动作就是为他设计的,越看越让人心旷神怡。
顾小拾差点被迷住,硬是咬牙,硬着头皮回答:“就我一个。”
“那为何有两个锨?”
顾小拾答不出来了。
萧逸秋朝水汪看了一眼,周青青躲在里面也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不禁抖了三抖,心下也明白自己被发现了。
一直不说话的萧暮云也看到了周青青,欲走过去,捉了周青青。
萧逸秋却伸手拦住了他,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过去,自己则蹲下平视着顾小拾,语气柔和,“说谎没错,挖坟也对,世间本没有对错,但现在身处在人规定的条条框框下,这些就是错的。我们承着褚国带来的安宁,就要回报人家,遵守律法,以求长治久安。你还小,是非不分情有可原,但是,如果是个大人,就是明知故犯了。”他最后一句提高了嗓音,余光瞥着水汪,明显是对周青青说的。
周青青吓得头鱼头埋进水里。
顾小拾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又有点想不通,“坟里的人嘱托我送东西给别人,可我把东西落在坟里了,现在我想挖开取出来,这样是对是错?”
萧逸秋看了看坟,“心意是对的,做的事却是错了,何况,这是一座空坟。”
周青青又露出了脑袋,张着鱼嘴怔楞着,明明中午的时候她亲眼看着尸体下葬的,怎么会是空坟?
顾小拾惊讶地看着刨了一半的坟,心咯噔了一下,急道:“怎么可能?是周姐姐让人埋下去的!”
萧逸秋捻了捻坟包上的土,“土还润着,尸身被挖去没多久。”他沉吟着,左手掐指一算,安慰道:“能找到的,不要紧张。”
他说话有种让人信服的威力,顾小拾信了,匿在水里的周青青也信了。
他摸摸顾小拾的脑袋,展颜一笑,“遇事不要着急,总会有解决办法。小姑娘挺可爱,叫什么?”
顾小拾呆呆地看着他的笑容,本能回答:“顾小拾。”
“小拾……盈盈‘拾’翠侣,共携赏、凤城寒食。”
萧暮云冷声提醒道:“师弟,该走了,我们还有别的事。”
萧逸秋挑了挑眉,“小拾,我们会再见的。”
他们走了,并没有带走周青青。
周青青从水里爬出来,非但没有感激,反而对着他们远去的身影跺脚骂道:“登徒子!怎么能给小孩子念这种诗?还说是我教坏了她!”
顾小拾不懂,她只知道诗里有她的“拾”字。她看着周青青,“哎?周姐姐,你的脸怎么红了?”
苍穹之下,萧暮云冷着脸,“你调戏人的老毛病又犯了,对着其他人我管不着,可是,你不能对一个小女孩抱着别的心思。”
萧逸秋憋着笑,“什么心思?师兄你倒是说说。”
萧暮云板着的脸红了,“就是……就是男女之情。”他向来认为男女之情放在明面上说不正经,所以,他只能用更加正经的表情来显示自己的正经。
萧逸秋被师兄这别扭的表情逗乐了,“你错了,我是对水里那水鬼说的。你没听到,水鬼在骂我吗?”
“嗯,听到了。”他咳嗽一声,转了话题,“不过,你为什么没抓她?”
“我要是捉了她,顾小拾就该咱俩照顾了。”
“何出此言?”
“顾小拾没有被迷昏,说明她是知道水鬼身份的,可她反而维护水鬼,这是一个疑点,再者,看她涉世未深,就知他父母对她极好,没有理由让她半夜到荒郊野岭。两者结合起来,可以猜到顾小拾现在是被水鬼照顾着的。至于水鬼的好坏,暂且不论,她若是犯了事,再抓她也不迟。同在黔州,总也会遇到。何况……”他的表情凝重起来,“顾小拾的身上,似乎有比水鬼更阴邪的东西,我担心这孩子……等扶真会的事情处理完了,再仔细探探她身上究竟是什么吧。还没到黔州城,就遇到了她们俩,又是鬼又是邪,再遥看城中,邪气横行,正气衰微,看来这黔州的水,深不可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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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楼
第二十五章 风起云涌
黔州城已不同于以往,街道上再也没有女人们叽叽喳喳的吵闹声,男人们懒洋洋坐在门外晒太阳,大眼瞪小眼,心里琢磨的是今天去谁家蹭个饭,偶尔传来孩子们稚嫩的啼哭喊饿声,宅户就再没有别的动静了,虽是入秋,可气氛比天气更肃杀。
街上没了女人的打点张罗,也不再红火。大部分的商户都关门了,老板躺在家里,希望老板娘早点回来暖被窝。
黔州,已与死城无二。
懒汉坐在家门前,身上的衣服脏兮兮的,他嘴里嘟囔骂自己没良心的婆娘还不回来洗衣做饭,一边从头上逮下一个虱子捏爆泄愤。
黔州的男人们都一筹莫展,都希望谁家能有个出头的去扶真会把婆娘讨回来,再不济,去官府敲鼓告状也行,即使讨不回来,也能看个热闹,总也比现在这么无聊要好。
懒汉胡乱想着,忽然听到一阵虚浮的脚步声,顺着声看去,他的眼睛亮了。
得了,还真有热闹看了,来的是巷尾的书生李中,科举考试年年落榜,但书也没白读,好歹也识了几个字,平时给街坊们写个信赚钱,靠攒着的钱取了个漂亮的媳妇,有了儿子,日子过得倒也不差。
只见李中跌跌撞撞穿过街道,怀里紧紧搂着个襁褓,襁褓似有千斤重,他文弱的身子几近支撑不住往前倾,近了,懒汉才看清李中的眼睛红红的,似哭了好久,懒汉调侃道:“大老爷们,哭成这熊样?”
李中哽咽着,“孩子病了,怎么也不好,哭个不停,大夫说要让孩儿娘照顾,才能好得快。”
“哦——那你去四街找?那可是有去无回的地方,昨天那四个是侥幸出来的。”他指的自然是顾小拾他们,而四街,就是蝙蝠女人们的藏身处。
李中愁容满面说:“我就是准备去的,可四街那么大,从何找起啊?”
“要我说,不用那么费事,直接报官,让官府去找多省事?”
“官府?”李中叹了口气,“咱们黔州都成这样了,官府也没管过,能管我这个小老百姓的死活吗?”
“你不去试试又怎么知道?走,我跟着你一起去,给你壮壮胆!”懒汉伸了个懒腰,“要能去的话,我还想让他们找我婆娘呢!”他大喊一声,“大家出来!咱们一起去官府报官,找婆娘——”
话音未落,几乎每家男人都出来了,有的还把自己的孩子拉出来一起去。
在最偏僻的巷子里,住着一户人家,正是顾小拾的小芬姨娘家,有个胖胖的女人躺在葡萄架下的藤椅上,藤椅被晃地嘎吱乱叫,听到懒汉的喊声,不屑哼了一声,“一群俗人,去什么官府?扰了我娘的修行让你们好看。”
这个女孩子正是小芬唯一一个孩子——王莉莉,也是全镇还留在家里的唯一女人。
为什么?
因为摆渡老王的媳妇,也就是扶真会黔州会长认为她脑子有问题,不肯收留。
王莉莉往嘴里塞了个葡萄,咬了两口,屋子里传来她爹王福的声音:“莉莉,我饿了,做饭!”
王莉莉又哼了一声,把葡萄皮狠狠吐在地上,低声咒骂:“呸!让活神仙给你做饭,你受的起吗?吃吃吃!吃死你算了!”
街上,以李中和懒汉为首的队伍浩浩荡荡往官府走去。
黔州城,瞬间又活了起来。
黔州府衙内,神秘少年正端坐在主位,手里拿着盖碗茶细细品啜,杨保清正坐在旁边,额上不停冒着冷汗,似乎有些不安。
少年瞥了眼他,慢声说:“大人手怎么抖成这样了?有什么好紧张的?”
杨保清忙将手缩回袖子里,俯身跪下,“平王殿下,卑职是酒瘾犯了,身体不适,请允许卑职回房歇息片刻。”
平王褚景旸,是 褚子弗的小儿子,也是最受宠的一个皇子,这几年皇帝为了锻炼平王,将他送到各地去探查民情,黔州,就是目前探查的地方。
褚景旸挥了挥手,“杨大人还是少喝点酒,紧要关头容易误事。”
“多谢平王提醒,卑职定当谨记。”杨保清慢慢退出去,还没跨出门槛,门外就传来了击鼓声。杨保清惊慌地看向门外。
褚景旸放下茶碗,微笑道:“看来,杨大人是歇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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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楨
25楼
第二十六章 惊堂一木
杨保清抬袖擦了擦额上的汗,对师爷张顺德挥挥手,“快去看看是何人击鼓。”
褚景旸从正座上下来,对着杨保清做了个‘请’的姿势,“大人照常升堂即可。”
杨保清深深弓腰作揖,“遵命。”说着他整理了下被汗水濡湿的官府,正了正帽子,坐到了正座。
褚景旸和南原退到了正堂的大屏风后。
只听得惊堂木一拍,杨保清大声道:“升堂!”,官吏持杖齐声念:“威武——”
“来者何人?有何诉求?”
李中抱着襁褓跪地,“小民黔州人士李中,因妻子失踪数日,特斗胆来请青天大老爷寻我妻子。”
周青青和顾小拾路过门外,见到官府门前围了一大帮人,对堂里指指点点地不知在说什么。她们觉得好奇,探头往里面瞧,前面被堵得水泄不通,顾小拾左挤右挤也看不到,周青青一把拉住她,将她抱到了自己肩膀上,两手拉住她的小腿,以防她往后栽。
顾小拾心生暖意,在这之前,只有阿娘这么抱过她,她下意识搂住周青青的脖子。
周青青忽然感觉到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脖子往身上窜,她想到了什么,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顾小拾的手,那指甲的月牙已微微泛青。“小拾,你怎么会……”后面的话被另一声惊堂木截断。
杨保清道:“你妻子失踪前可说过,她要去哪了吗?”
人群的嘈杂声戛然而止,大家屏息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动静,生怕扰得杨保清听不清。
李中一字一字说:“回大人,贱内曾说,她要去扶、真、会。”
屏风后的褚景旸呼吸一窒。
杨保清的脸青一阵白一阵。
人群连呼吸声也没了,就怕听不清杨保清的回答。
杨保清额头上汗如雨下,余光看了眼屏风后,见褚景旸没说话,自己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手哆嗦着好不容易一点点摸到了惊堂木,好不容易拿起来,有气无力拍了下,准备打发走李中。
“大人!我的婆娘也失踪了!”说话的正是懒汉,他想冲到大堂,官吏忙持杖挡住他,他索性在大堂外跪下,使劲磕头,“她也是去了扶真会,恳请大人派人找她!”
一呼百应,越来越多的人涌到了大堂前,纷纷下跪,“我也是,婆娘就在四街,大人只要肯派人,一定能找到!”
“大人!”
“求求杨大人!”
李中再叩首,“求大人!孩子还嗷嗷待哺,不能没娘啊!”
门外只剩下顾小拾和周青青。
杨保清的汗不留了,他眼眶发红,流着泪看着跪地祈求的这些百姓,欲言又止。
顾小拾的眼里噙满了泪。
护堂的官吏也放下了杖木,跪了下来,“大人!我的妻子也去了扶真会,已两个月,至今没有半点消息。”
“我家的也是一个月没消息了。”
“我也是!五天前还回来一趟,以前那么爱说话的人,不知怎么突然变得那么沉默,我怎么逗她,她都不肯理我!”
“大人!求求您了,只要您发话,我们立刻去四街找回家属!”
“大人!”
“大人!”
“大人!”
杨保清一咬牙,使劲拍了下惊堂木,这一声清脆的声音让底下所有的声音都停住了。
他颤抖着站起来,“你们……以为我不想找吗?啊?”深吸口气,对着屏风后的褚景旸直直下跪,悲凉万分,“平王殿下,卑职任黔州知府五年,整日酗酒,无一贡献,现恳请辞去黔州知府官职。”
南原握紧了拳头,低下头,眼里透着恐惧,不知在害怕着什么。
褚景旸先是震惊,转而疑惑,他没有告诉杨保清会有逍遥派的人来处理,就是想看看这位杨大人究竟会如何处理扶真会的事。没想到杨保清竟然会主动请辞。
为什么?少年想。
莫非这扶真会的权利大过于天,连一个堂堂黔州知府都不敢动?
一个才兴起来三个月的邪教,竟会逼得杨保清连官职都不要了?
来不及想了,褚景旸走出屏风。
顾小拾和周青青都愣住了,没想到那少年的地位居然如此之高,连杨大人都毕恭毕敬。
杨保清又说:“请应允卑职褪了这身官服,和大家一起去找人。”
褚景旸扶起他,“杨大人请起,我请了逍遥派的弟子前来帮扶,算着,这会也快到了。”他对着百姓大声说道:“大家稍安勿躁!再过一炷香,如果我请的人还没来,我就和大家一起去找人!南原!搬凳子,让大家有个地方坐!”
南原点了炷香。
百姓们坐在凳子上,颇为紧张不安,不敢抬头。一是和两位大人平起平坐,心生惧怕,二是担心一炷香没该来的人没来,寻妻更是困难。
褚景旸安抚了杨保清,坐在椅子上,低头沉思着。他的余光看到了门外还站着两个人,正眼一看,竟然有小妹妹。
不知怎么,褚景旸看到她时,心情会好很多,他招招手,微微一笑,“小妹妹,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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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楨
26楼
第二十七章 行路之难
香已燃了一大半,顾小拾呆呆地望着游丝般的烟扶摇直上,周青青沾了她的光,也被赏了个板凳坐,她微微皱着眉头,一扫平时的懒散,竟一句话也没说,若有所思地看着顾小拾。
褚景旸有时也偏头看看顾小拾,偶尔与周青青的目光相对,又很快分散开来。
两人皆是各有所思。
百姓们盯着香,眼见快烧光了,唉声叹气也多了。
眼见烧到底了,顾小拾心跳得越来越快,呆滞的眼神出现了一丝神采,她紧张地着大门,期待奇迹会在最后一刻降临。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绪,一种……类似于热血沸腾的感觉。
最后一截灰燃尽了,倒在了香炉里。
失望的哀叹声此起彼伏。
杨保清一直低着头,握着拳瑟瑟发抖,似在恐惧着什么,直到听到哀叹声,他才抬头看看香炉,忙起身跪下,“平王殿下,香……已燃尽。”
褚景旸轻轻点头,站了起来,“张师爷。”
张顺德已是六十老人,反应慢了些,颤颤巍巍跪下,“卑职在。”
“你留下,另外,再留两人看守府衙,其他人都跟我去四街。”
“是。”张顺德应承着,指着最靠近自己身边的两个衙役,“张三,李四,你们两个留下吧。”
“遵命。”他二人齐声说。
褚景旸对周青青说,“去不去随你,但你要照顾好小妹妹。”
周青青暗想不用你说我也会照顾好小拾,明面上也学着张顺德颤巍的模样施礼,“是。”
褚景旸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去四街了,顾小拾硬是拉着周青青要过去,说是要去帮褚景旸。
周青青很是无奈,又把顾小拾抱到了肩膀上,“我要是打不过扶真会的人,就带你跑,到时候你可别再说帮他什么的。不过啊,人到了那个时候,都恨不得插上翅膀溜之大吉,毕竟自己活着才最重要。”
顾小拾不解问:“那你会不会丢下我?”
周青青边走边说,“怕什么?反正我已经死了。”
两人有的没的说着,跟在队伍的最后,顾小拾无意回头看了眼,高堂之上的正座上,竟隐约坐着个人,那人的脸煞白,似乎也在看着顾小拾。
顾小拾倒吸了口凉气,再一看,那人又没了,她揉揉眼,在看过去,高座上仍是没人。
眼花看吧,顾小拾心想。
周青青担忧看着顾小拾的指甲,那上的青气转成了隐隐的黑色,随风荡来荡去,大有扩张的趋势。
是煞气!
黑气一旦布满整个指甲,顾小拾将变成一具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到底是谁,在什么时候施的手脚?
她是水鬼,是阴邪,没有办法解开这更阴邪的煞气,如果顾小拾出了事,她只能再回到永无阳光的寒冷水域中,不知还要苦等多少年,才能再等到有缘人!
顾小拾绝对不能出事。
周青青握住顾小拾的手,顾小拾笑了笑,两手握住她的手,“周姐姐,你的手什么时候这么暖了?”
周青青苦笑,她知道是顾小拾的体温甚至比水鬼还低了。
两道白影从四街方向飘来,停在褚景旸面前,拜道:“平王殿下,我二人乃逍遥弟子,奉师命前来此地,来得迟了,还望赎罪。”
顾小拾一听‘逍遥弟子’,忙伸着脑袋往前面看,只见两个白衣人着装整齐,跪在地上,言行举止挑不出一点毛病。
褚景旸道:“路途遥远,二位仙门弟子辛苦了。”
顾小拾‘咦’了一声。
“怎么了?”周青青看不到前面。
“他们不是昨晚的那两个人。”顾小拾说,“他们没有那种……神仙的感觉。”
周青青左右看了眼,见没人,便使了个法拉长自己的脖子往前看,这一看,还真是,那两人相貌与昨夜的相同,但举止僵硬,无半分逍遥之气。
“不对……”周青青缩回脖子,反应了过来,大声喊道:“他们是假的!小心有诈!”
褚景旸正要扶起他们,听到喊声愣了一愣,那两人反应极快,从袖中抛出一把粉末,往褚景旸脸上撒过去,南原大喊:“小心!”忙去推开褚景旸,褚景旸也反应过来,顺着南原的推力轻巧跃到了旁边。
两人一见没能得逞,分两头包抄,凌空跃起,往百姓的头上抛洒粉末。
不少人的脸上沾了粉末,沾染到的地方冒起阵阵白烟,灼心的疼痛让他们躺在地上不停哀嚎打滚,再一看,他们的脸部已溃烂,露出焦红的熟肉。
“好狠的毒。”褚景旸拿出两枚飞镖,抛向两人,两人的眼睛上各中了一镖,竟没流血,毫无影响地继续抛洒。
周青青看出来了,这两个是活尸。
所谓活尸,就是死了的人被其他的力量操控做事,这就是解释了为什么他们不会流血,因为死了很久的人,血液是完全固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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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楨
27楼
第二十八章 暗度陈仓
周青青褪下外衣,盖在顾小拾身上,自己也蹲下藏在衣服里,和顾小拾四目相对。
顾小拾说:“周姐姐,你怕这个?”
“不怕。”
“那你躲什么?”
“谁知道他们皇族对水鬼什么态度?万一要杀要剐,我杵在那里一动不动,暴露身份,岂不是自寻死路?”
“小哥哥不是很危险?”
“这个时候你还管他?你要是出了事,谁给你娘报仇?”
顾小拾说不出来了。
粉末已飘到她们头顶,灼烧着衣服,眼见衣服被烧成了马蜂窝,周青青蹲地高了点,防止顾小拾被透过衣服的粉末烧到,“来,抱着我,趁他们乱成一团,咱们快走。这扶真会,不是我们这些小喽啰能打得过的。”
顾小拾知道她说得对,可又觉得哪里不对,犹豫着伸出手。
“你又不是神仙,连自己都保护不好,还想救别人?”她拉着顾小拾,施了个遁地术,瞬间消失了。
褚景旸率领仅存的衙役与活尸缠斗,岂料活尸见血越发凶狠,被砍了双腿竟还能凌空飞行,残肢在地上爬来爬去,好似还受身体控制,狠命踢打哭嚎的百姓。褚景旸往队伍的后方杀过去,南原找来两根火把,大喊一声:“殿下!快让开!”褚景旸往旁边一退,南原将两根火把抛向活尸,活尸的袍子本就长,一接触到火,立刻撩起来,瞬间爬满整个身子,烧得活尸‘咯咯’怪笑,尖锐又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响彻黔州的上空。
“小妹妹!”褚景旸终于来到最后面,焦急地搜寻着顾小拾。
他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会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女孩别样上心。
他终于看见了在队伍的最后,一件被烧成马蜂窝似的衣服静静躺在地上。
正是周青青的外褂。
褚景旸拿扇子挑起那件衣服,衣服下什么都没有。
南原沙哑着嗓音说:“大概……是被烧没了……”
褚景旸颤抖着,显然是难以接受,很快,他镇定下来,对剩下还站着的人说:“你们搀扶不能行动的人撤回府衙。杨大人!”
杨保清的脸上也被灼烧了一小块,捂着脸疼得龇牙咧嘴,听到命令,忙跑上去,“卑职在。”
“把城里所有大夫都找去府衙医治伤员!”
“遵命。”
“南原!你负责带领所有伤员回府衙,保证他们的安全!”
“那……殿下要做什么?”
“去铁匠铺。”他冥冥之中有种感觉,就是铁匠铺下面绝对有问题。四街里倒挂的蝙蝠女人们都不见了,她们没有回家,也没有乘船逃走,只有一种可能,就是黔州城下真是空的,而铁匠铺就是其中一个入口。现在趁着所有人都回府衙疗伤的时机,扶真会断然不会想到这个时候自己反其道而行之,冒险去地下。他看着杨保清,“南原,你也要寸步不离保护好杨大人,等我回来了,我还有很多话要请教杨大人。”
杨保清也不感觉脸上疼了,吓得跪了下来,“卑职不敢,卑职定当照顾好百姓,请殿下放心。”他犹豫了一下,“殿下,其实……其实这黔州城……”
“殿下!这个人死了!要赶快医治其他人!”南原正在一旁伸手探探伤者的鼻息,“这个毒太厉害,一刻都不能再耽搁了!”
褚景旸道:“杨大人还是构思一下该怎么和本王说说黔州的事吧!”他拿起南原给的剑,“南原,前面带路,我跟着走一段。这件事情只有我们三个知道,若是本王除了什么岔子,你们,都脱不了干系。”他说着这话时,正牢牢盯着南原。
与此同时,在地面之下,有两个高大的身影一前一后走着,他们穿着宽大的黑袍,带着黑色面具,其中一个抬头侧耳细听,“师兄,我们怕是中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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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楨
28楼
第二十九章 迷失洞穴
顾小拾和周青青原打算遁地逃走,岂料刚遁到土里,就直直从土里摔了下来。
地下是中空的,她们摔在了其中一个机关洞里,这个洞和铁匠铺中的一样,也有个看守的黑袍人。
黑袍人疑惑地抬头看看完好的天棚,低头看看摔下来的两人,歪着脑袋寻思她俩是怎么能摔下的,周青青率先反应过来,直接伸手一把掐住黑袍人。
‘咔嚓’一声,黑袍人脖子被掐断了。
顾小拾瞪大眼睛捂住了嘴。
周青青剥下黑衣人的袍子,低声说:“不是他死,就是你亡。还记得你说过的簋街吗?那里有满大街的黑袍人,我想,这里也许就是簋街。”
“簋街?”顾小拾环顾一圈,这是一个两人高的小洞穴,洞穴的对过是一条走廊,虽然洞穴修葺地平稳整齐,可这里和簋街的奢华相比,还是差得太多太多。
周青青已穿戴好,“现在上面乱成一团,只能闯闯地下了,我们要是能从这回到码头最好。”
“要走吗?可阿娘说小芬姨娘……”
“城里的女人都参加了扶真会,说不定你会在这里遇到她。”她蹲下,平视着顾小拾,“我们还会回来,但是现在必须要离开,这里太危险,一不留神就是粉身碎骨。”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粉末,洒在尸体上,只见尸体嗖嗖冒着白烟,只是瞬间,就被烧地一丁点都不剩。
“是上面两人撒的粉末!”
周青青颇为得意,“没错,我偷偷伸手抓了点,没想到还真派上用场了。”
这个粉末制得极为巧妙,黑袍人被烧得干干净净,而且还没留一分味道,饶是如此,顾小拾看着那空空的地儿,胃中涌起阵阵恶心。
周青青自然不会有什么反应,伸手指在空中比划着,口中念念有词,目光转向顾小拾,翻手轻声命令:“去!”一张符纸破空而出,粘在了顾小拾后背上。
“隐身符,只有一张,贴上了一般人是看不到你的,你拿着用吧。”
顾小拾感激地看着周青青,“那你呢?”
周青青得意地哼了声,“这群凡人还想困住我?你跟着我走,有什么事就拉我衣服,可千万别走丢了。”
周青青已快步走在走廊里,顾小拾紧跟在身后。
这里的路四通八达,路线也极为复杂,转了大概十几个弯之后,顾小拾忍不住往后看看来时路,想了下路线,发现已不记得刚才身处的洞穴位置了,她不敢多看,忙转回脑袋,想紧紧跟着周青青,可一转脸,周青青却不见了,眼前有三条道路,她伸着脑袋挨个看了下,都没有看到周青青的身影。
顾小拾站在岔路口,手足无措地左右看看,想喊又不敢喊。
来来往往都是匆匆而过的黑袍人,带着相同的黑面具,谁也不认识谁。
要说当时在簋街时,顾小拾都没有这么强烈的孤独感,但是现在,不知为什么,看着来去匆匆的人,她总感觉这方天地与她无关。
仿佛,只是一瞬间,眼前的所有都会消失,然后阿娘在幻象背后等她入怀。
她擦着眼泪,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哭出声。
又有两个身影一前一后路过,其中一个在顾小拾面前停了停,好似能感受得到她似的,顾小拾抬头看看黑袍人,大气也不敢出。
另一个黑袍人也停住了,拽拽停住的黑袍人衣角,示意他快点走。
那黑袍人却摆摆手,在顾小拾附近摸索起来,顾小拾自然是躲着他,虽然隐形了,但身体却实实在在的。黑袍人摸索了一阵,没有摸到,另一黑袍人又拽拽他,他只得作罢,快步离去。
直到他们走远了,顾小拾才敢轻轻出口气。
“第三百五十二号洞穴的人,去了那里?快找!不容有任何差池!来个人先去补上!”一个声音传来,顾小拾四处张望着,却没见到是谁在说话。
“这里的消息传得很快啊!”一个声音悠悠然飘来,脚步声渐近,是个儒雅的白衣男子,淡然优雅,生得貌若潘安,看不出年纪。
顾小拾终于见到了一个不是穿黑袍的人了,但是直觉告诉她,这个人,比这里的所有人都要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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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楨
29楼
第三十章 迷雾重重
“主人,您这边请。”一个黑袍人殷勤地在白衣人前面带着路,往岔路口走过来,顾小拾忙往身后的土壁上靠了靠,“簋街按照您的吩咐又新建了几座建筑,您要不要去瞧一瞧?”
白衣人悠悠摇了摇扇子,似有若无地往顾小拾所在的位置瞥了一眼。
看似不经意一瞥,顾小拾却觉得他的眼神比鹰隼还要锐利,云淡风轻中暗藏着风起云涌,让人胆寒,好似下一刻就能揪出她挫骨扬灰。
顾小拾心立马提到了嗓子眼,呼吸也随之滞住,奈何再怎么控制,她也到底是个小孩子,仍是被吓得发抖。
可白衣人也只往这里扫了一眼,没有停下的意思。“不用了,直接回摘星楼吧。”他如是说。
摘星楼?顾小拾想起侏儒曾提过这个名字,意思好像是簋街的极乐之地。也不知道周姐姐去了哪里,反正是三条路,不如跟着白衣人走,说不定能在簋街见到周姐姐,顾小拾没多思考,就远远跟在白衣人身后,连眼睛都不敢眨,生怕再走丢了。
与此同时,褚景旸站在曾经‘砸碎’的暗板旁,若有所思,他蹲下摸摸地面,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莫非簋街一行真的是一场梦?
如果是梦,那么这个梦一定是从黑豹女人释放浓烟开始的,之后他命令南原去找杨保清,顾小拾的消失,他去簋街等等,都是梦。
若不是梦,说明南原当时确实是去找杨保清了,在簋街昏迷醒来后,南原竟还在自己身边,这就说明南原说了谎。
自从南原来了黔州,他就变得不正常了,一个铁骨铮铮的武将,似乎在恐惧着什么……
刚才杨保清到底想说黔州怎么了,而南原有意打断他的话?
只有将簋街真实存在的证据摆在南原和杨保清面前,他们才肯说实话。
褚景旸思考着,不时敲击着地面,仔仔细细,一寸寸擦着地面,希望能找到线索,忽然,他看到‘暗板’的位置,有一滴指甲大小的水痕,房顶虽然没补,但近日无雨,哪来的水痕?何况这是锅炉房,本就热,不可能出现水痕,难道……
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难道有人趁着自己昏迷之际,找人重新铺了地面,又想方设法让地面干燥,但因时间匆忙,没有留意,留了点水痕。这就意味着,这些人必须要换下褚景旸带血的衣裳,再换上另一件完全一模一样的,一样到连他都不会察觉。
假如这种可能成立,他们为什么要耗费这么大的时间和精力作假?直接杀了自己,岂不是更简单?还是扶真会以此来表明立场,并不想和朝廷作对?
太多疑点了。
答案在地下。
褚景旸这次并没有选择砸碎,而是仔细勘察屋中的每个细节,希望找到另一块暗板——也就是掳走顾小拾的那块暗板。
顾小拾一路跟着白衣人,着实不敢再大意,果然,在绕了十几个弯之后,视野陡然间变得开阔,远方有无数红点在飘摇,是红灯笼!前方,就是簋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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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楨
30楼
第三十一章 再入簋街
周青青已走到簋街里,她手伸出黑袍,招了招手,让顾小拾过来拉拉她的衣角,表示还在,可等了一会也没见衣角动一下,她这才急了,担心顾小拾是在半路走丢了,轻唤小拾的名字,也没人回应。
来来往往的黑袍人,只有周青青停留地太久了,有些来往的黑袍人已回头看她,她不敢多做停留,只得迈开步子慢慢往前走。心里嘀咕着要不要回去找找?
她回头看了看,发现来这里只有一条路,即使洞窟中的路七绕八拐,也最终汇向簋街。
顾小拾来了的话,只能是来簋街。
风乍起,吹得头顶红灯笼摇曳,烛火迷离,她抬头看着,这地下世界,在灯火的点缀下,犹如深夜灯会,偌大的簋街上空,还有无数个深浅不一的光点闪烁着,好似漫天星辰。周围又有不停歇的欢笑声,空气中还漂浮着酒香,以及……一种奇特的香味。
烟火不时绽放,很是热闹。她一时晃了神,竟似回到了三十三年前的上元灯会,那时,她第一次遇到那个人,自此往后的余生,都万劫不复。周青青失魂落魄地往前走,大家都穿着同样的衣裳,顾小拾即使来了,又怎能认出周青青?
顾小拾已跟着白衣人快到簋街了,路上,白衣人也换上了黑袍,带上黑面具,瞥了眼身后的随从黑袍人,慢条斯理问:“你说,这里的灯笼美吗?”
随从诚惶诚恐,“好看……像是星星。”
主人轻轻叹了口气,摇头,“走吧。”前方已隐隐看到来去匆匆的黑袍人,空气中荡着酒香,他细细闻着,似乎也要醉了,“上次的猎物怎么样了?”
“出了点小插曲,但还是抓到了。”
顾小拾疑惑,按照侏儒说的,她就是上次的猎物,可自己如今好好的在这,那是谁被捉了?
主人说:“这次又做成了什么新鲜玩意?”
随从正要开口,主人又摆摆手,“罢了,我自己看吧,说出来了就也没多少意思了。”
簋街的繁华依旧耀眼,这次顾小拾狠狠地掐了下自己,疼得眼泪都出来了,确定这不是梦。
回头要记得跟小哥哥说,顾小拾心想,可刚踏入簋街,她的头又开始疼了。
空气中弥漫着和上次一样香味。
头像被无数根尖针同时扎进去,又在脑袋里顺着血管游走扎刺,顾小拾双手抱住脑袋,疼地发抖,身子一软,靠在墙上,慢慢蹲了下去,牙齿死死咬住嘴唇,愣是一声不吭。
主人停了脚步,偏头看着顾小拾的方向,只见那墙角地上有几滴血,还有血在往下滴,再一看,那血,竟是空气中滴来的。
是顾小拾把嘴咬破了。
随从也注意到了不寻常,主人使了个眼色,随从立刻快步走上去,要捉顾小拾。
顾小拾迷迷糊糊看到一个黑袍人走过来,又在她身上乱摸,最后拎住她的后领,一把将她摔在主人面前。
主人蹲下,眯着眼附在顾小拾耳边轻声道:“一路跟着我,好玩吗?”
顾小拾饶是疼得意识昏沉,听了这话,不由瞪大了眼睛,他竟然知道自己的存在!
主人往她背上一摸,一把扯下隐身符,“雕虫小技,还想在我面前现眼?”捏着她的下巴,“乡下小丫头,还敢来簋街?”
随从道:“要不要把她当下次的猎物?”
主人拿出一张帕子,擦擦手,“不用,光凭一个丫头片子是来不了这里的,肯定还有同伙。”
随从抬手抽了一巴掌,“说!你同伙在哪?”
顾小拾被这一抽,反而清醒了点,“就……我一个。”
“小丫头年纪不大,嘴挺硬的。有意思,带着她,跟我去摘星楼。”
周青青正好走在后面,完完整整看了这一幕,她呆呆地看着主人,一时忘了动手,因为……这人的声音,实在是太熟悉。
顾小拾被揪住头发,拖着往前走,她迷迷糊糊地看着两旁站着的黑袍人,心想他们终于停住了,可哪个是周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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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楨
31楼
第三十二章 将死未死
这一路上吸引了不少目光,连坊中的莺歌燕语都没了,歌妓舞妓从香暖窝里探出头,支着脑袋看笑话,她们是这里唯一特殊的人群——没有黑袍面具加身,可她们也只是看着,不敢说话。她们的旁边,两两三三站着黑袍人,想来他们就是簋街的客人。顾小拾脑袋疼痛不已,再加上被粗暴地拖着头发,几乎疼得昏死过去。
周青青不动声色地跟了过去。
簋街入口处又走来两个人,他们看到了顾小拾,对视一眼,两人同时轻轻点了点头,一块跟了过去。
本以为簋街已是繁华万千,可簋街的尽处,还矗立着一座极高的阁楼,抬头望去望不见顶,好似真的插入星空似的,这大概就是“摘星阁”的由来,摘星阁建造地极为奢靡,金漆粉刷墙面,和田白玉累砌成的九十九级台阶,朱色琉璃瓦借着金光,光彩万丈,照出了檐角雕刻精致的五脊六兽,两扇三人高的大门是由整块上好的和田红玉雕琢而成,一楼大厅中的灯火透过两扇紧闭的大门,泛着通透诡异的红光,就连踩在脚下的地,都是上好的墨玉铺设。
顾小拾依旧被死死拖着,随从每上一级台阶,顾小拾就随之颠簸一下,每一次颠簸,脑袋的疼痛就增加一分,她又不愿意喊叫,只能死死咬住嘴唇,嘴上的血有一滴没一滴洒在了台阶上。
她已气若游丝。
这种将死未死的感觉,让她第一次感觉到死亡的痛苦。
阿娘如果真的死了,那她是怎样承受着这种痛苦,给顾小拾收拾好行李,又交代一切的?
周青青含恨而死,溺水临死前究竟是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不能死……她心底有个声音在挣扎呼喊。
她始终不愿相信阿娘死了的。
她想,只要乖乖去小芬姨娘家住几天,再回小镇,阿娘就会好好的在那等她。
所有人都会好好的,她甚至期望孩子王也好好的。
可这种希望比在簋街见到阳光还渺茫。
于是,她开始恨起来。
一定要杀了艄公,要他不得好死!
他必须要死……
要死……
顾小拾的眼泪没了,她眸中的光彩被恨意完全支撑起来,可再怎么恨,她的身体仍是个八岁女童,力气怎么也不会大得过一个孔武有力的随从。
她的指甲已黑了一半。
大门已敞开,屋中华光万丈,顷刻间迸射出来,顾小拾下意识抬手捂住眼睛。
这就是所有人都想进的摘星楼了。
她突然明白为什么上次只有侏儒肯捉自己了,小半柱香,只够爬上台阶,根本进不了大门。
周青青只能跟到台阶下了,再往上走,势必会引起注意。
与此同时,那两人也跟来了,他们也抬头望着空无一人的台阶。
周青青焦虑地四处看,想要想个办法进去,她自然也看到了那两人,目光一对,周青青看到了面具下那双清澈的眼睛,神采万千,另一个人略逊,但也是炯炯有神。
周青青惊讶的张大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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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楨
32楼
第三十三章 水云之间
这两人正是逍遥弟子萧逸秋和萧暮云。
萧逸秋伸手指指后边的一间叫做“水云间”的酒肆勾栏,让周青青和他们一起进去,周青青回头看了看,这宽阔的长街确实没人停留,他们中多是巡逻的,也有几个步伐缓慢的,是簋街的客人,他们零零散散在各个楼台前流连,在想要进哪个楼玩。
他们有个共同的特点,就是没人说话。
周青青自然应了萧逸秋的邀请,跟在他们身后,进了“水云间”。
水云间与这里的大部分阁楼的建筑风格不同,是极尽繁华中的一点清淡,进了里面才发现更是别有洞天,没有散座,只有红木雅间,雅间之间是用轻垂的白纱帐幔隔开,所以,这里并没有多少隐私可言。
而且,这里没有酒水,只有茶水。
没有美人歌舞升平,只有风吹帐幔飘逸灵动。
更为奇特的是,他们这里的伙计一概穿着白色的衣袍,脸上带着半张白狐面具遮住上脸。
这么个清淡的馆子,开在奢华无比的簋街,着实奇特。
这种种不同,让周青青感觉到,这里的老板,似乎比其他地方的老板地位更高。
不久,伙计就端上来清茶和糕点,萧逸秋先给周青青倒了一杯,又把糕点推到了她的面前。
伙计端来一个香炉,将香插进去,点燃,做了个“请”的姿势。
萧逸秋点了点头,伙计微笑着退了出去。
帐幔中充斥着香的味道。
周青青摘下面具,纵然不饿不渴,也吃一点缓解紧张的心情,面前的香直冲九霄,她越是闻,越觉得这香的味道熟悉,再一想,这不就是街道上的香味吗?
萧逸秋和萧暮云对视了一眼,见四周没有伙计,萧暮云就伸手掐断了香,将剩下的香塞到了口袋里。他们这才摘下了面具,周青青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因为他们的脸上,紧紧蒙着厚厚一层纱布!
萧逸秋解下纱布,长长舒了口气,低声说:“这香有古怪,能迷人心智,软人筋骨,压制真气,似是从天竺传来的‘红丝绕’。”
周青青一惊,忙气归丹田,非但没有感受到丹田处真气流转,反倒觉得真气四处流窜,如散沙,根本聚集不到一起。
萧逸秋道:“只是一时而已,出了这里,两三个时辰即可恢复。”
周青青这才安心,想到顾小拾,试探着问:“二位仙门弟子,你们的真气……”
萧逸秋看了看萧暮云,“师兄恢复了几成?”
萧暮云面无表情,“一成。”
“我也如此。”
周青青不明白,簋街是迎客赚钱的地方,为什么要对客人下手?
萧逸秋看透了周青青的心思,“洞窟处虽是多人把手,可我们四个,不还是进来了?这香,怕就是对付我们这类不请自来的人。至于真正的客人……他们来自五湖四海,身份非富即贵,若是认出了仇家,难免不动手,没了真气再好不过。再者,簋街巴不得他们更昏一点,昏到倾家荡产最好。”
周青青明白了,回归正题,“那小拾怎么办?”
萧逸秋摩挲着手中的茶杯,不说话了。
周青青哼了一声,“亏你们还是什么仙门弟子,什么逍遥派风评很好?我看,是浪得虚名而已。现在连一个小女孩都救不出来,修的哪门子仙?”
萧暮云怒了,沉声反驳:“不讲理的女人,若不是相救,我们早走了。”
周青青继续撒泼,“走?我看你们是根本走不了吧?”
萧暮云死死攥住手中的茶杯,额头上暴起了青筋。
萧逸秋拍拍师兄的肩,“我们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坐在这讨论。”
萧暮云放下杯子,头偏到一边,不再理会周青青。
萧逸秋看着周青青,桃花眼中浮起了笑意,“姑娘生得倾城貌美,令人赏心悦目,且是玲珑之心,懂得用激将法,若是常人,定吃不住姑娘这一招,可对我二人无用,因为,我们本就想救了顾小拾再回地面。”
在这混乱的黔州城,能救一个是一个。
周青青被他看得脸红了,“鬼才信你。”
萧逸秋笑意更浓,“多谢信任。”
“你!”周青青反驳不了了,她就是个水鬼啊!她这么个伶牙俐齿的,都被萧逸秋下了套子。“好个巧言令色的逍遥弟子,那你倒是说说,怎么救人?”
萧逸秋正色道:“还需要请姑娘配合,先告知我二人地面的情况如何。”
周青青自己也想不出办法救人,只能一五一十告诉他们方才的见闻。
摘星阁内,顾小拾被一把扔到了地上,她抓住地面,艰难地撑起身子,脑袋越发地疼痛起来。
大厅中,还端正站着一个黑袍人,黑袍人手上捧着一个奇怪的脑袋。
顾小拾眯着眼,越看越觉得那脑袋似曾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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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楨
33楼
第三十四章 侏儒狮舞
“你说什么!你在赌小拾的命!”周青青激动地站起来,险些喊出声。
萧逸秋食指靠在嘴上,轻轻“嘘”了一声。
周青青悻悻坐下,压低了声音,“你有没有搞错?仅凭你的一点推断,就能救人?你在这里多久了?十年?五年?自以为很了解这里吗?要是你说的那种情况没有出现,小拾岂不是九死一生?”
萧逸秋定定看着周青青,“她现在已经是九死一生了,不是吗?”
他指的自然是顾小拾身上的煞气,现在算来,煞气已至少扩散了一半,“人性本恶,没有后天良知的束缚,怕是这会,顾小拾已露了些凶性。”
周青青不可置否。
萧逸秋继续说:“按照姑娘方才描述的地上场景,已是危险至极,我们师兄弟奉师命前来,助平王殿下处理黔州一事,而如今非但没帮上忙,反而让百姓死伤惨重,已是我等的过失。但是现在,既然有一条人命摆在面前,我们选择救。在这里坐着,就是为了等一个时机。如果一炷香烧光,时机还没来,我等必须返回地面救其他人。这里,真的爱莫能助。”
周青青盯着那没有烧香的香炉,轻轻叹了口气,“小拾那孩子,向来运气很差……”
萧暮云沉声道:“大半炷香时间过去了。”
后院里传来女人的嬉笑声,说着听不懂的话,萧逸秋笑了笑,“来了。”
顾小拾撑在地上,盯着那人手上捧的头颅,眼睛一眨不眨,她突然变得很饿,饿得发慌,看到那人手上的头颅咽了咽口水。
那人开口了,说着一口不熟练的中原话,有种舌头捋不直的感觉,是个西域人,“听闻簋街主人喜好皮制品,在下也有相同的爱好,又碰巧捉了猎物,便将自己收藏的东西与猎物结合,制作成一件完美的作品,献给主人知音。灵感来自中原的舞狮子,狮子头是人头制成,此人的头颅宽大方圆,头颅后除了自己的皮,又加上八张豆蔻少女的皮。共九张皮,意喻九九归一。”
“哦?”主人斜倚在贵妃榻上,听到这么介绍,坐直了一点,“拿过来我看看。”
随从接过人皮狮子,双手捧着,呈给主人看。
主人摸了摸皮具,“看来上次的猎物是个侏儒,和少女的皮混在一起,也倒别有一番风趣。”
侏儒?难道是……上次要杀自己的侏儒?顾小拾想。她已极不舒服,身上的虚汗一直往下淌,她越看,越觉得少女的皮香,越看,越是忍不住……
她的指甲已黑了大半。
西域人继续说:“这个人皮狮子并不是摆设,而是可以舞起来的,我的同伴善舞,这次也来了,主人是否有兴趣观舞?”
主人笑道:“乐意之至。”
西域人鼓了两次掌,“雅卡莎,过来为主人献舞。”
红玉大门打开了,一个身材曼妙的少女蒙着一层轻盈的面纱,盈盈而来,她的衣着并不似中原人的宽袍大袖,全身上下只有两块布遮住,其余的地方都蒙着一层黄纱。
黄纱轻薄,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西域人说:“这是我们波斯最擅长舞蹈的女子。”
雅卡莎赤足在地上起舞,她的身子很柔软,舞动黄纱飞旋,竟好似要飞天。莲步越到随从面前,抛了个媚眼,娇嗔地夺过那面人皮狮子,双手举着狮子头,陶醉地舞动起来。
这个画面,即美艳,又诡异。
少女皮的气息随着雅卡莎的舞动越发浓烈,顾小拾强忍着,指甲死死扣住地面,有几个指甲裂了,不停流血。
主人眯眼欣赏着舞蹈,一舞终了,鼓了鼓掌,“甚是精彩,美人,脚冷不冷?愿不愿意来我榻上歇一歇?”
雅卡莎轻轻一笑,飞也似的跳到了主人的怀里。
主人握住她的手,对西域人说:“你想要什么?尽管说来。”
西域人说:“在下并没有什么想要的,只是我的国王想要一件东西。”
“哦?”
“要褚国。”
“你是来和我谈事情的?”
“正是。若是主人肯助我们,到时候我们一定给主人十个簋街。”
主人不屑地笑了笑,“才十个?”
“二十个……三十个……五十个。”
主人摸了摸雅卡莎的手,攥地更紧了,“你们波斯人,国土小,眼界也小。你们觉得,我缺钱吗?”
西域人额上已挂了冷汗,“那……主人想要什么?”
主人定定地望着雅卡莎,“我就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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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楼

第三十五章 负心之人
雅卡莎明显哆嗦了一下,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主人。
西域人也愣了,他惊讶地看着主人,脑袋飞速运转,想猜透主人的话中之意。
毕竟,一个女人,还是个只见一面的女人,真的抵得过五十个簋街吗?
左思右想,话中似乎并没有深意,于是,西域人脑筋转了个弯,问:“我们是心怀诚意地来和主人谈合作,攻打褚国的,还望主人深思。”
因果因果,如果‘果’没有问题,那么问题就一定出在‘因’上。
果然,主人笑了笑,“怕是贵客远道而来,不知我簋街的规矩,第一条,便是不谈国事。”
西域人的表情僵住了。
主人继续说:“摘星楼,是人纵情享乐之地,沾染了国事,开心,也变成不开心了。你说是不是啊?美人?”
雅卡莎笑着点头。
场面略微尴尬,西域人思忖着该说什么,谁都没有注意角落里的顾小拾,指甲缝流出的鲜血沾湿了裙摆。她哆嗦地更厉害了,眼睛不自觉地往人皮狮子上看。
许久,还是主人先说话,“今天我很开心,贵客有什么不开心的,可以说出来。”
“在下……并没有不开心的事情。”
主人冷笑,“可如若你是现在这幅丧家犬的样子出去,岂非砸了我摘星楼的招牌?”
“这……在下会笑着出去的。”
“信人终不如信己,我有个两全的法子,不妨一试。”这时,从屏风后走出一个人,身材颀长,穿着修身的白袍,脸上戴着半张狐狸面具,优雅从容,与水云间里伙计的装扮一模一样,可明明是同一种装束,穿在他的身上,就显得贵气十足。
他就是水云间的老板。
雅卡莎眯着眼打量他。
他弯腰在主人耳边轻轻说了几句,主人点了点头,“好了,你去招待波斯贵客吧。”
他点了点头,对着波斯人做了个‘请’的姿势,路过顾小拾时,他看到这个小姑娘死死咬住袖子,抖个不停,像是在隐忍什么。
他皱了皱眉,“地板脏了。”
所有人都看向顾小拾。
雅卡莎惊呼一声,卧在主人胸前。
“美人,不用怕,她是中了蛊,看这样子,过不了多会,就会凶性大发,食人肉吸人血。”他说最后一句时,越发靠近她的耳朵,好似说的不是顾小拾,说的是她。
雅卡莎无辜地睁大了眼睛,内心里着实虚惊了一把,她,并不是真正的雅卡莎,而是周青青。萧逸秋和萧暮云用最快的速度劫持了真正的雅卡莎,问出了全部信息,又用易容术给周青青改了样貌。
做这一切,只在弹指一挥间中完成,神不知鬼不觉。
周青青做水鬼时,确实吃过人肉喝过人血。
她几乎已经确定,面前的这人,就是害她沦落至此的负心汉。
他怎么混成今天这副人模狗样的,周青青并没有兴趣知道,她只想杀了他,最好立刻,马上,扒了他的皮吃了他的肉。
可他死死攥住周青青的手,让她无从下手。
这幅面具下的面孔到底洞悉了多少,没人知道。
刚才水云间的老板对他说了什么,也没人知道。
顾小拾已然麻木,两眼空洞,不自觉的站起来走向人皮狮子,痴痴说道:“饿……吃……”
主人看好戏似地看着顾小拾,周青青内心担忧,鬼吃人,自甘堕落,人吃人,万劫不复。
随从捧着人皮狮子,看到一脸凶相的顾小拾,吓得往后退了退。
就是现在!
两道白影破空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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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楼
第三十六章 滴血摘星
来者正是萧逸秋和萧暮云,他二人以气化剑,左右夹击,直逼主人的咽喉!
主人冷哼一声,一把推开周青青,以手为刃四两拨千斤,一招即拆招。
周青青没料到负心人在如此危机的关头没拿她当肉盾,竟还仗义了一把,三十三年,足够改变一个人吗?容不得细想了,她快步走向顾小拾那边。
顾小拾的指甲已全黑,变成了完完全全的行尸走肉,此时早夺了那人皮狮子,扔掉侏儒的那部分皮,大口大口撕咬着少女皮。
拿皮的随从,看到这疯狂的一幕,早已吓得靠墙瑟缩。
周青青白了他一眼,心道:“走狗。”这边掐住顾小拾的两腮,手指抵住上下齿,不让顾小拾继续吃下去,另一只手拽过剩下的皮,往随从身上一丢。
随从抖地更厉害了。
顾小拾没知觉似的,没了人皮,竟开始咬卡在上下齿之间的肉,汩汩鲜血从嘴里留出,她还在继续咬,周青青指尖一痛,惊道:“疯了疯了!”别无他法,挥手一巴掌打晕了顾小拾。
顾小拾的腮上有两排牙印,再差一点,腮便被咬穿。
萧逸秋在主人前面,扰乱视线,萧暮云在身后,找漏洞袭击,两人配合地天衣无缝,饶是如此,却还是被主人轻松化解。
并不是主人的武功多高,而是他二人的真气着实提不起多少。
周青青安顿好了顾小拾,过去一把揪住随从的耳朵,掀开他的面具,想提前泄泄自己这三十三年来的怨恨,可面前的这张脸,让她实在是下不了手。
这张脸,整张脸皮溃烂结痂,鼻子和嘴巴几乎在一条竖直线上,唯有一双清澈的眼睛,彰显出他的年纪。
周青青愣住了。
随从以袖遮脸,挣扎着爬过去捡起面具,摸到面具时好像摸到了救星般,松了口气,赶忙带上。
“走水啦!”外面一声清亮的嗓音刺破了摘星楼紧张的氛围,周青青起身一看,只见外面火光隐隐。
“哈哈哈哈!”一连串尖利的笑传来,只见西域人捂着嘴跑了出来,周青青往后一看,竟没见到水云间的老板。
周青青答应过萧逸秋,只要是见到与簋街有关的人,尽量捉活口。这并非是要求,而是一个承诺。她抱起顾小拾,这次不管什么情况,都不能让顾小拾再离开自己。
她一把拉住西域人,西域人还是捂嘴笑个不停,有鲜血从指缝流出,周青青顾不了多少,“带你走的那个人呢?”
西域人放下手,猛然凑近恫吓周青青,周青青倒吸了口凉气,那西域人借机推开了红玉门。
西域人的嘴被左右割了一道,上扬到耳根,永远是一副笑脸,他大概是受惊吓过度,才会狂笑不止。
大门外,簋街的喧嚣一点不落地传了进来,客人们,巡逻们慌做一团,远方冒着一团火,火势不大,可这里是地下,他们的真气又一时半会用不出来,自是引起了惊慌,害怕起来,尖叫声呼喊声此起彼伏,他们纷纷向出口涌去。
有个黑袍人手持火把,朝着人群的反方向,一路挤着走向摘星楼。
是谁?
那边主人说:“我打不过你们,但你们也奈何不了我。外面着火了,再僵下去,我们都会变成簋街真正的鬼。”
萧逸秋冷声道:“那你为何还不束手就擒?”
主人笑了,“你们有四条命,我是一条命,你们输不起的。”
随从惊慌地爬过去,“主人,还有属下!”
主人一掌掀飞他,“你算什么东西?”
周青青怒了,拿起手边的茶杯,趁主人不备,弹到他的麻穴上,深吸口气,踩着桌子跃到主人身前,借力一把掐住他的脖子。
“你们俩是君子,我可不是!这种人渣,还活着做什么?”她把顾小拾塞到萧逸秋怀里,一掌打飞主人的面具,面具下的这张脸,与三十三年前一模一样,未见丝毫衰老。
主人连连后退,奈何被掐地太死,手脚发软,只得被一步步逼到墙边。
周青青的人皮随着怨恨的增加已维持不住,一片片往地上剥落,再看已是枯骨一具,凶相全露。
萧逸秋惊道:“周姑娘,手下留情!”
周青青恨道:“如果你知道他对我做过什么,就不会说这句话了。”
拿火把的黑袍人已进门,看了眼状况已明白七八,摘下面具,赫然是褚景旸。
萧逸秋和萧暮云作揖同声说:“逍遥弟子叩见平王殿下。”
褚景旸忙扶起他二人,“快请起,不必多礼。看来我来的还算及时。”他故意找了个没人的楼点了把火,又大喊走水,人群惊慌,纷纷涌到出口,无人管他,他自然得以大大咧咧走来摘星楼。
火一时半刻烧不到这里,等巡逻人组织好了以后,火也会被立刻浇灭。
只有不多的时间出去,摘星楼里一定有通往地面的暗道。
萧逸秋和萧暮云都明白了他的意思,现在就是要找个人,询问出暗道所在。
随从必定知道。
主人被掐的青筋暴起,却仍是温柔笑道:“青青,好多年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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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楼
第三十七章 在火一方
周青青掐的更狠了,掐的他脖子咔嚓作响,他仍是笑着,“刚看见你时,我简直不敢相信,你竟然回来了。握住你的手,我就不愿放了。能死在你手底,此生无憾。”
周青青而今是朽骨一具,脸上身上挂着丝丝腐肉,空洞的眼眶留着两行暗红的血泪,身上的腐臭腥气也尽数散开,骇人模样吓得随从连连后退。
“哼,花言巧语,三十三年前,我信了你的鬼话,落得如今模样,现在你说的任何一个字,我都不会信。怎么样?窒息的感觉好受吗?可惜这里没水,不然我定要你尝尝淹死的滋味。”
主人惨然一笑,“三十三年前,我就不想活了。”
周青青微微动容,手松了松。
主人咳嗽了几声,“你以为,我一介平民,如何一夕之间飞上枝头当上驸马?”
“我不想听。”
主人继续说:“并不是我搭上公主,而是公主看上了我,她知道你,可她太蛮横,想要的东西一定要不择手段得到。于是,她用你的命要挟,我不想你死,只得答应她。那天晚上,她雇了五个水贼谋害于你,第二天,又派人易容成我的模样查看结果,那人懂生死阴阳,知道你在船下,故意说了那番话气你。头三年,我以为你还活着,后来那人醉酒后跟我说了实话,我才知道你,你已经……”
“我凭什么信你?”周青青虽然这么说,可她的手已经放开了。
“我的日子并不好过,因为妻子是公主,我出身卑微,并不能有什么选择。这么多年,她男宠无数,我从正房被赶到了偏房,整日孤身一人,时常看着月色发呆,想象着,如果当时和你一起归隐,该有多好。这个簋街,是用别人贿赂公主的钱财建设的,你看我风风光光,其实,我什么都不是。”
周青青喉中一哽,皮肉慢慢长了出来,嘴硬道:“我还是不信你。”
主人拉住她的手,“我们出去,路上慢慢同你讲,三十三年前未完成的约定,待会就能实现。”
屏风后传来阵阵鼓掌声,“好一出感人的对话,可惜啊,你们的约定,死了也完成不了。”
来者正是水云间的老板。
主人伸手护住周青青,厉声道:“你要做什么?”
萧逸秋和萧暮云挡在褚景旸前面,萧逸秋道:“一对五,莫非阁下活够了?”
老板大笑着,“一对五?怕是逍遥弟子连数数都不会吧?我来告诉你,”他的嘴角弯起一抹诡异的笑,“是二对四。”
所有人呼吸一窒。
萧逸秋和萧暮云对视一眼,萧逸秋的余光看着身后的褚景旸,只见一道寒光闪过,“不好!”
与此同时,萧暮云惊呼一声,“师弟小心!”用力一推萧逸秋,自己撞到了褚景旸的刀上。
褚景旸握着刀柄在萧暮云肚子里搅了搅,萧暮云感觉腹中剧痛,直直跪了下去。
“师兄!”萧逸秋将为数不多的真气混在掌心,劈向褚景旸,褚景旸正得意着,猝不及防接了这一掌,被震得连连后退。
褚景旸笑着讥讽,“久闻逍遥掌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这一掌,连虱子都打不下来吧。”
老板笑道:“二对三了,萧逸秋,到底是谁活到头了?”
萧暮云腹部血如泉涌,萧逸秋给他点了几处穴止血,手紧紧按压伤口,“你又错了,是二对四。”
“哦?莫非这里还有个隐形人?”突然,他的手腕剧痛无比,低头一看,顾小拾不知何时醒了,死死咬住他的手腕吸血。
顾小拾确实是个隐形人,谁都不会注意一个孩子,就算褚景旸看到顾小拾爬起来,也并没有在意分毫。
萧逸秋眼神一凌,将袖中藏着的小匕首扔向褚景旸,正中心窝。
只在刹那。
“一比四。”萧逸秋冷声道,一步步逼近。
老板慌了,挣脱不开顾小拾,只得反手掐住她的脖子,“不要再过来。”
那边主人已找到通向地面的开关,按了下去,贵妃榻晃了晃,主人拉着周青青,“机关在这,快上来!”
周青青说:“不行,我要救小拾。”
主人看了看老板,“你受了这么多苦,我去救,你在这等着。”
萧逸秋和主人慢慢逼近老板,主人道:“把那孩子交给我,我放你一条生路。”
“呵,你算什么东西?放我一条生路?”
“这些年,你打着簋街的名义做了多少恶事,以为我不知道?扶真会都跑到我眼皮子底了,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做的?就算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也能写一封密信,交到公主府,让你进公主府的刑房。”
老板听到‘公主府刑房’时,不觉抖了抖,那里是人间炼狱。
他放开了顾小拾,萧逸秋一把抱住顾小拾,点了她的昏穴。
主人使了个眼色,让萧逸秋快走。
萧逸秋点头,一手扶着萧暮云,一手抱着顾小拾,上了贵妃榻。
周青青松了口气,“小文,快过来啊!”
小文,是主人的小名。
主人回头淡淡笑了笑,手按住了墙壁上的开关,贵妃榻缓缓升起,却不见小文过来。
周青青急了,“小文,你做什么,还不快过来?”
主人一直按着开关,很明显,开关需要人一直按着,一旦松手,贵妃榻会直接摔下来,塌上的人,不死也残。
老板明白了,他快步走到褚景旸身上,拔出小匕首,一下一下刺着主人的手,觉得不解恨,拔出刀往他的心窝捅,“你还想告密?我让你告密!”
周青青泪眼婆娑,哭喊着要下去,却被萧逸秋死死拉住。
主人笑着对萧逸秋道了声谢,而后一把推翻了桌上的烛台,燃起烈烈火。
老板无暇顾及主人了,忙奔向大门,想逃出去,却被人狠狠砸了一下。
随从惊慌地看着刚被自己砸昏的老板,又看着奄奄一息还不肯撒手的主人,一咬牙,跳上柱子,眼见贵妃榻越升越高,“求求你们,救救我!救救我!”
周青青看着小文,小文也在抬头看她。她擦擦眼泪,伸手拉了把随从,随从跌坐在贵妃榻上,惊魂未定。
塌越升越高,塔顶并没有点灯,眼前的黑越发深沉,周围星星点点,好似真的能摘到星星。
而那星星,正是壁上倒挂着的吸血蝙蝠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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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楼
第三十八章 四面楚歌
吸血蝙蝠眼睛泛着红光,如同璀璨的红宝石,装饰在漆黑的空间中,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下方火光渐盛,贵妃榻仍有条不紊升起。
现在塌上只有萧逸秋和周青青是完全清醒的,随从许是受了一连串的惊吓,再见到蝙蝠眼时,直接吓得昏了过去。
周围传来频繁的翅膀扇动声,越来越多的吸血蝙蝠聚集在塌周围,血红的眼睛好似一双垒着一双,密密麻麻地包围过来,围成一个的硕大浑圆的球体,球体还在缩小,渐渐地,诡异的红光甚至把贵妃榻都照地一清二楚。
周青青头皮发麻,虽是鬼,也吓过人,但着实没见过这等诡异的场面,不觉拉住萧逸秋的袖子,“萧二仙人,你的真气恢复了几成?”
“不到半成。”
周青青深吸口气,自己的真气是压根一点都没恢复。
气氛绝望到极点。
她还不想灰飞烟灭,人死成鬼,鬼再受损,烟消云散,一切成空。
小文还在下面撑着按动机关,所有她这条鬼命比以往更有价值。
必须要活着。
萧逸秋却看来不是那么紧张,静静地面对萧暮云坐着,一两只急不可耐的蝙蝠蠢蠢欲动往萧暮云的伤口扑来,被萧逸秋挥剑斩断。
越来越多的蝙蝠围过来,球体也越发缩小,眼见就要完全包围贵妃榻。
榻被撞地晃了晃,险些晃掉了顾小拾,萧逸秋伸手拉住她,把她交给周青青,周青青干脆抱住顾小拾。经这么一下,塌的上升速度慢了许多。
周青青已如火上浇油,急不可耐,拉住萧逸秋的袖子,“喂,你怎么还沉得住气?再这么下去,我们都得完!”
萧逸秋不紧不慢说:“倒是有个法子。”
“什么时候了,还卖关子?”
“只因我在考虑你。”
“我?”
“你是水鬼,经得起火烤吗?”
经萧逸秋这么一说,周青青瞬间明白了,他是要用火攻。
萧逸秋说,“不管它们异化成了什么,说到底,还是蝙蝠,还是怕火。我们几个虽伤亡惨重,但还是人类,向阳而生,一点火,只要不沾了衣服,就不会有多大问题,可你不一样。”
萧逸秋没有说完,饶有意味地看着周青青,周青青心里也懂,火为阳,水为阴,本就相克,这个办法一旦实行,周青青定会化成一摊腐水,永无生还的可能。
周青青内心不安,表面上还是哼了哼,“你既然都说出来,一定已经有了解决办法,我不相信逍遥弟子会放弃一条生命,哪怕她是个水鬼。”把‘逍遥’的头衔压上来,即使萧逸秋接下来的话对她不利,也会斟酌再三说出口的。
萧逸秋一笑,猜透了她的心思,“你用不着总是提逍遥派,我说出来,自然就有对策。”他解下腰间的玉佩,那玉在红光下泛着柔和通透的润光,俨然是朵盛开的莲花,如被清风吹拂,化成玉佩,雕工着实精巧细腻,“玉乃土获日精而生,虽也克你,但不至于像火这般猛烈。”
萧逸秋是让她去玉里躲着,周青青松了口气,又摇头,“我去玉里可以,但我怎么知道,你还会不会放我出来?”
萧逸秋看了看顾小拾,“你就是要赖在里面我也是不肯的,不然,这个小丫头归谁照顾?”
周青青这才放了心,念咒化成烟飘进玉佩。
萧逸秋解下身上的黑袍,手掐剑诀,引火上袍,抛向上空,凝神盘坐,一股真气自百会穴飘出,顷刻间膨胀,护住了整个贵妃榻,那着火的衣袍如受命令,在空中画圆,不到片刻,便烧的蝙蝠疯狂嘶叫,大部分被吓住退远了,还有一小部分躲着衣袍,想等它烧完,再冲进真气里。
萧逸秋抬头看了看上方,距离地面应该不远了,自己的这点真气应当能撑过去。
就在这时,有人抓住了他的脚,他低头一看,是顾小拾醒了。
顾小拾的指甲已完全变黑,眼睛血红,比吸血蝙蝠还要骇人,如若平时,这种蛊毒,他还可以压制一下,再找出究竟是中了哪种蛊,寻得解药,可是现在,情况危急,他也没有多余的真气压制了。
顾小拾抬头看着他,舔了舔舌头,好似闻到了什么上好的吃食,在摘星楼闻到少女皮时,她还可以克制,可是闻到萧逸秋身上的味道,她就一刻也控制不了了。
萧逸秋这些年没少在寅卯两时吐纳,身上的死气几近排出,剩下的都是生生不息的气【文尾注】,比少女更富有生命力。
顾小拾扑了上来。
头上的衣服已烧尽。
真气已渐薄弱!
【注】:吐纳,为呼吸的一种方式,是道教炼丹方式,古之修炼家行吐纳之功者,大概于寅卯二十时,面朝东方,招摄空中生气入身,借其势力,而驱出身内停蓄之死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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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夕阳之光
摘星楼燃起的熊熊烈火早已窜上楼顶,在榻飞出的那一刻,烧了不少围攻的蝙蝠,这一下,贵妃榻终于进了些新鲜空气,同时,楼下众人逃跑的奔走呼喊声不绝于耳。
顾小拾哪管这些,只想上去把萧逸秋扒皮剔骨吃得一干二净,“饿,我饿!”她舔舔舌头,之前吃了少女皮,让她胃口大开,看着萧逸秋,口中的獠牙又长了一分,指甲也长了一截,其上覆着的黑气越发浓厚,再看她,双目圆睁,充血通红,脸上红一道黑一道不知沾了什么,头发凌乱脏兮兮,衣服也破破烂烂,四肢着地爬行,哪里还有半分人样?
全然一个野兽。
周青青能一巴掌把她打昏,可萧逸秋不能。
逍遥派绝对不能对寻常老幼妇女动手,何况顾小拾还占了两样。
萧逸秋看着兽化的顾小拾,竟觉得有几分可爱,伸手弹了下她的鼻子。
顾小拾吼了一声,吃痛地捂住自己的鼻子,眼睛瞪得更大了,“打我!吃你!”
萧逸秋见她还有一分人性,安心了不少,索性耍赖凑到顾小拾脸前,眨眨眼,要死不死说:“你若是能碰着我,哪怕是一根头发丝,我就卸了自己的胳膊给你。”
贵妃榻说大也不大,何况上面还有两个成年男子昏迷,留给萧逸秋活动的地方着实不多。
顾小拾想也不想,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张大嘴再次扑了上去。
萧逸秋往旁边一闪,顾小拾扑了个空,因用力过猛,半个身子已飞出榻,她又饿得狠,四肢发抖,这一抖不要紧,脑袋朝下眼见就要往底下栽。
周围的蝙蝠又多了起来,榻已升到了无尽的黑暗中,黑暗中潜藏着无数的吸血蝙蝠,在簋街往上看,它们血红的眼睛就是繁星。见顾小拾的脑袋出了真气罩,扭称一团围攻上来。
顾小拾哪肯受这欺负,双手不停扑棱,还真的捉住了两只,两手拿着,一左一右来回啃食,血溅了一脸,也不见她停住,还别说,那些蝙蝠还真被顾小拾这种丧心病狂的模样吓住了,一时之间再不敢围上来。
萧逸秋一把拎住她的后领,像拎一只猫似的把她拉了回来。“喂,小丫头,你要吃的是我,不是这些。”
顾小拾看看他,又看看手上的蝙蝠,忍不住又啃了几口,对着萧逸秋摇头,“你瘦,不好。”说完看都不看他,又探出脑袋抓蝙蝠吃去。
萧逸秋忍俊不禁,褪下了萧暮云身上的黑袍,引了火,“我请你吃烤蝙蝠。”
着了的黑袍在贵妃榻前来回旋转,转眼间榻上已落了不少烧焦的蝙蝠,萧逸秋拿起一只,扔给顾小拾,“来,尝尝这个。”
这些蝙蝠原产天竺,其粪便为夜明砂,可治目盲,是味极为稀有的药材。不知怎么被簋街引了来,养在上面,簋街上又没有粪便,可见是有人训练这些家伙让它们在固定的地点排便,然后收集起来。但是目前来看,这些蝙蝠是好久没喂,所以才会攻击人。
簋街的香又是天竺的红丝绕,看来,簋街和天竺的关系不一般。
不过,这些蝙蝠即使饿了几天,看着也是膘肥体壮,照顾它们的人必定花了不少心思,若现在看到顾小拾捉住一只咬两三口就丢掉,说不定气得七窍升烟。
不过,这小丫头种了蛊毒的情况下还能阴差阳错帮了忙,也是她命不该绝。若她真吃了活人,他还有什么理由救她?
萧逸秋想着,刚才在活人和人皮间,她选了人皮;现在在活人和蝙蝠间,她选了蝙蝠。人不能吃人,若老想着吃人,与牲畜何异?顾小拾还有一份人性,这毒,就解的了。
萧逸秋抬头看着上空,上空有三条的细缝呈方形排列,正透着微弱的光,这就是通往地面的暗板了。
下方的人群已完全疏散,簋街空空荡荡的,呈现了有史以来第一次死寂。摘星楼的火顺着风窜向了其他阁楼,一个传一个,不多时,簋街便成了一片火海。
上方的暗板自动弹开了。
光芒,真正的光芒在顷刻间挥洒下来,夕阳余晖,尚有余温。
萧逸秋眯着眼享受这久违的光。
有一滴水滴了下来,落在了他的衣上。
他低头一看,这哪是水!是血!
再抬头看上面,只见一个妇人被吊着脖子悬空挂在房梁上,脖子处被割了一个大口子,汩汩鲜血正往下流,那双死不瞑目的双眼凸出来,猩红的舌头深处半截,正幽怨地瞪着萧逸秋!
顾小拾扔掉手上最后一个蝙蝠,看着妇人的鲜血,舔了舔嘴。
像算好了时间似的,那妇人的脑袋正巧掉了下来,正正好好落在萧逸秋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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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楨
39楼
第四十章 人间炼狱
妇人的眼里充斥大小不一的血块,眼底汇集一滴淤血,将流未流。瞳孔早已涣散,可就是不肯闭上眼,落下来时也许是巧合,那双毫无神采的眼正正好好瞪着萧逸秋。
萧逸秋心中一惊,倒不是这头颅多可怕,而是,这尸体吊着的位置——摘星楼的头顶,正是黔州府衙!
这妇人生前一定极爱美,头发和皮肤都保养地很好,衣着不凡,定不是寻常女子。
顾小拾冲了过来,想抢头颅,萧逸秋趁势一把拎住她的后领,顾小拾不服,双手乱扑腾,龇牙咧嘴地去抓萧逸秋另一只手上的头颅,可是无论怎样都碰不到。
萧逸秋将头颅安放在塌上,食指敲了敲腰间玉佩,“还不出来?”玉佩铃铃作响,一股青烟飘了出来,渐显人形,周青青伸了个懒腰,一睁眼就看到顾小拾拼了命地抓头颅,一挥手,二话不说又把顾小拾打晕了。
“……”萧逸秋无言看着她。
她尴尬假笑了下,“这样多省事。”说着接过顾小拾,抱在怀里,“这样多乖,就是她身上太冷。”
萧逸秋扶着萧暮云和随从,离地面还有一段距离,见周青青要上去,“慢着,怕上面有埋伏。”
“埋伏?这还不简单?”周青青拽着头颅的头发,往上一抛,上面没有任何动静。
头颅被抛到了最高点,眼皮动了动。
周青青笑着说:“我就说嘛,哪有什么……”她还没得意完,正下落的头颅嘴巴一张,吐出一摊秽物,完完全全地、一丁点不剩地全落到了周青青头上。
周青青还没反应过来,盯着自己手腕上的秽物,那秽物还扭了扭,再一看,周青青吓得失声尖叫,那分明是一堆蛆虫!
蛆虫爬满了全身,在四处钻,四处蠕动爬行,一窝一窝地盘踞在衣服上,自然也爬了顾小拾一身。
虽说她身上也有这些,但别人身上的都跑到自己这来,怎么能不觉得恶心?
“哎呀!这!”周青青笑不出来了,忙抖落掉,萧逸秋虽也沾了一身血,但没周青青这般惨,后退了两步,先一步扶起萧暮云和随从,上了地面。
周青青不忘骂道:“喂!你好歹也是个男人!还有没有良心!怎么能对我一个女儿家不管不顾!”她气得一跺脚,也爬上地面。
府衙无人,至少是这间屋子无人。这是一间药房,里面大大小小堆满了瓶瓶罐罐。
大概是听到周青青尖叫,随从慢慢转醒,萧暮云因失血受伤还在昏迷。
萧逸秋在药柜上翻找治疗外伤的药粉,周青青放下顾小拾,把她身上的蛆虫一点点拍走,还不忘继续骂萧逸秋,“你就算不是个男人,也还是逍遥弟子吧?刚才情况那么危机,你竟然先跑了?”
萧逸秋不紧不慢回道:“你想我怎样?我总不能替你抖下来吧?不然,你现在肯定是要骂我‘登徒子’,专挑时候占你便宜。”
他说得对,不管怎么样,周青青都会骂他,‘没良心’总比‘登徒子’听起来顺耳。
周青青这下没话说了。
随从轻轻咳嗽两声,“多谢少侠相救,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我想,我留在这里也是碍事,先走一步,日后遇到少侠定报今日大恩。”
萧逸秋道:“你受了些惊吓,还是留这里静养两日再离开也不迟。”
“多谢,不必了,我这人总讨人厌,不想污了大家的眼。”
周青青见过随从的面容,心中不免酸涩,可又没有什么能让他留下的理由。
人如浮萍,在江湖中,随波而聚,随波而散。
周青青把身上剩下的银子给了他,好歹劝说他收下,毕竟这个世道,没钱寸步难行。
随从走了。
萧逸秋已找到治伤的药,扯开萧暮云伤口附近的衣服,慢慢撒上去。
远处传来一声尖叫,紧接着急促的脚步声奔向药房,萧逸秋和周青青警惕地站起来,随着脚步声渐近,来人终于出现在门外,是随从回来了。
他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惊吓,不停喘粗气拍胸口,还被门边躺着的无头女尸绊倒,绊倒后又赶忙爬起来,抓住门栓死死插住门。
“怎么了?”周青青问。
“外……外面……”
萧逸秋蹲下,平视着他,“外面怎么了?”
“地狱!地狱啊!”随从尖叫一声,昏死过去。
萧逸秋和周青青对视一眼,萧逸秋说:“总是要出去的,我去看看,你照顾好他们。”
越往外面走,外面的笑声就越大、越欢乐,萧逸秋的脚步越轻,越慢,他实在想不通,黔州正值危机时刻,究竟有何事值得开怀大笑?
笑声就在这面墙外,前面有个圆拱门,通向墙外。
萧逸秋悄悄探出头,向墙外张望。
这一看不要紧,只一眼,便看得萧逸秋胃里犯呕,四肢发酸,几近窒息。
墙外有许多人,地上有许多血,他们赤身裸体欢笑着,蹦跳着,毫无羞耻心,时不时啃食对方或是自己身上的肉,有些大笑着,伸手抠出自己的眼睛,呈给别人看!
地上有无数个眼珠,无数碎肉,无数具残破的肉体,无数将下地狱的灵魂!
在同一个圆拱门内,另一个空间,在萧逸秋旁边,站着一位蓝衣文人,他正是在芦苇荡时,要救顾小拾的那人。
他看着圆拱门外这一幕,握紧了拳头,“我离开墙里时,还不是这样,大家都很好。”
还是那位老人在旁边,老人已不忍心看下去,背过身,“人间早已成地狱,不看也罢,不看也罢,不能在这里呆太久,速速离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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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楨
40楼
第四十一章 黑暗将至
这些狂欢的人大抵是受了什么奇异的蛊惑,至于具体是什么,萧逸秋不愿再去想。
这些人没法救。
如果硬是让他们从狂欢中脱离出来,他们反而很快就会死去。
所以,萧逸秋没有再多看一眼,转身快步离开,他想尽快带着大家离开这个炼狱。
“阁下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是为何?”尽处传来一声魅惑的低语,是个女人的声音。
萧逸秋停了脚步,能在这种环境下还气定神闲的人,必定是炼狱的始作俑者。
果然,女人语气很是得意,继续说:“刚才那一幕好看吗?看来我的手笔是大了些,怎么,逍遥弟子连这点都承受不起吗?”
萧逸秋抬头,那女人正懒懒躺在树杈上,一身黑衣,黑纱蒙面,古铜色的皮肤在夕阳下像镀了一层金。
正是黑豹美人。黑纱随风懒懒飘摇,正如同她懒懒的语气,“这么俊逸的少侠,莫不是个哑巴?”
萧逸秋神色阴郁,“你们究竟想怎样?”
“不想怎样,我只是觉得这样很好玩。”语气满是挑衅,她已料定萧逸秋不能拿她怎么样。
毕竟,一个真气近乎全无的人,现在来找她,无异于以卵击石。
萧逸秋是个聪明人,他确实不能怎么样,所以他也没有出手,继续往前走。
“你不怕死吗?”黑豹美人声音从身后传来,“你不怕我把你扔到那群人里?”
萧逸秋脚步停了停,“要杀,你早就杀了,你在这里,不过是在拖延我的时间。”
越多停留,药房里的人危险越多。
“真是聪明,可惜了,你若是来投靠我,混的绝对比现在好。”
萧逸秋张了张口,还未说话,黑豹美人笑着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自古正邪不两立’,这些话我听太多了,什么正邪,什么对错,这世上本没有对错,是不是?”
萧逸秋说:“那天空坟旁,你也在。”他的语气极为肯定,因为‘对错’这话,是那晚他对顾小拾说过的。当时师兄弟两个真气圆满,都未发现黑豹美人在旁边,可想而知这女人有多可怕。
“这些不重要了。我的任务完成了,你走吧。”黑豹美人后退着,渐渐消失在暗墙中。
萧逸秋疾步走向药房,远远看过去,药房门是大开的,每靠近一步,他的心就沉一分,明知他们已被捉走,可他心里仍残存一份希望。
并不敢期望他们还在,只希望周青青能在危机时留下一分一毫的线索,而线索没有被消除。
近了近了,萧逸秋的思想也乱了。
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按照主人的说法,水云间的老板创办扶真会,而今簋街早已成一滩废墟,老板也成了一堆灰烬,扶真会反倒没有群龙无首的慌乱,反而还在有条不紊的做事。
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要捉走大家,而单单放过他?
带着诸多的疑问,萧逸秋踏进了门,屋中没有一个人,连无头女尸也没了,甚至贵妃榻也没了,屋中焕然一新,药瓶药罐整整齐齐码放在架子上,整个屋子纤尘不染。
从萧逸秋出门到现在,连小半柱香的时间都没有。
这是莫大的讽刺。
萧逸秋苦笑,要在这样的屋子里找线索,怕是白日做梦,毕竟这地面,好似被冲刷了成千上百次一样光亮。
当下最要紧的事是恢复真气,没有真气,救人便是空谈。
在离府衙不远处的铁匠铺,褚景旸正站在锅炉旁,他和南原杨保清他们分散之后,自己孤身来了这里,可无论怎样,也找不到一块暗板,反而地面的温度在某一时刻热地要命。
那时正是簋街着火的时候。
褚景旸并不知道情况,他不时试探地面的温度,现在,温度已降了下来。
他抬头看着屋顶的洞。
太阳已落山,天将黑,明日朝阳依旧升起。
只是这夜,怕是漫长难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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