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辞琐记

小区里有一条小狗。自从我搬到这个小区，就经常看见它。
我很喜欢看这家伙，它经常在路上跑。它也是宠物狗类型，但不是那种长得稀奇古怪的品种。相比于大号叫做"中华田园犬"的土狗来说，它就是个子小些，腿短一些，毛深一些，嘴也短点，方点，加上褐色皮毛，看起来倒是挺健壮的款式。
它时常出现在我上下班的路上----------想起来，似乎从未听过它的叫声---------一只不多言而健壮的小狗，只是跑上跑下，或兀自停在路中，凝望着。
因此我很喜欢看这家伙，感觉它是终日愉快的一个家伙。
然而似乎有好长时间，没有见到它了。
直到暮春之时，突然有一天，我又见到了它。
它躲在路边两辆车之间的空隙里--------这是酒鬼们往往在深夜里狼狈不堪的空隙。
它坐在地上，脑袋变得那么大呢。
因为它身上被剃得精光-------除了脑袋和尾巴尖，它的褐色狗毛全不见了，想来这是它主人的杰作，想着夏天将至，为它着想呢。
可我觉得那一刻，它是那么悲哀，那么沮丧。
我望着它，而它一点也不望我，只盯着地上。
它肯定非常难堪，觉得在这条路上，所有人都穿着衣裳，唯独自己光着身子，一丝不挂。

早上起来给花浇水，
给自己饮水。
水啊！
我向水厂的同志们致敬。
天黑下来打开电灯，
打开电视。
电啊！
我向电厂的同志们致敬。
………花啊………
………树啊………
………车啊………
………衣裳啊………
………食物啊………
………钱啊………
………人啊………
…………
…………致敬！

今天是大太阳，明天是大雷雨。中央台的天气预报预报的。
沿着河岸一直走，我想，要从大太阳走向大雷雨，中间就要穿过一个夜晚。
夜里或许有月亮，也或许没有。
路上看见一只蝴蝶，在红得发紫的三角梅丛中跳来跳去。
后来又看见两只蝴蝶，仍然是在红得发紫的三角梅丛中跳着。忽然想给它们拍个照，可是无法锁定，它们忽闪得太不着调了。
一只黑蚂蚁横穿马路。
一只数不清多少条腿的爬虫横穿马路，后来又有好几只，同样横穿马路，都来自路边的草地。
它们都太小，不足以阻挡人类，我将它们一一跨过，不费吹灰之力。
草地是个飞机场，仅有的一只直升机，关在大棚子里。大棚子在铁丝网里边，我在铁丝网外边。有一瞬间，我想，从铁丝网上翻将进去呗。
还是没有翻，总有什么东西把企图打消了。
告示牌上写着五级河长的名字，省、地、县、乡、社区，全都有名有姓，但我从未见过他们在河边走过。忽想起，其中一个，似有传言，已经跩锅了，尚未公开而已。
路过一家酒店，只望见一个洗衣妇在外面，把身子直起来站着，楼房里边悄无声息。
就快到了，我的目的地。
歇在一个亭子里，把矿泉水喝到即将见底再起身，只好踩过满地落花，尽是些三角梅，都干枯了，褪色了，这花，本来就没多少水分的。

觉得这个图片非常好。
有雨，有伞，有儿童，有成年人，
有玩具以及动物，是一只小老虎。
还有笑容，也有看不见的表情

今天午饭四个菜，番茄炒鸡蛋、苦瓜炒肉、白水莴苣菜、海带炖骨头。
吃着吃着，突然意识到，这里面，海带最合我口味。
大口大口吃着海带，直到把一大碗都全部吃光。
一边吃一边想，这也许是个证明，证明我的来历。
在很多很多的年代以前，在数不清的变化的“我”以前，我恐怕就是一只海中的鱼。
或者像是海豹之类的一只“我”，每天就是这样
----------大口大口，狂吃海带，因为生命的缘故。
也许它那最原始的基因，一只隐藏在现在的我中。
也许人越来越老去，就越来越回归这基因，所以
我大口大口吃海带，感觉海带和我之间没有任何的隔膜。
海带被我吃光了，然后是莴苣荬菜叶子，也许这表明
我从海水中上岸了，我长出来了脚，开始大口大口
吃地上的植物，也是因为生命的缘故。

一只隐藏在现在的我中。
…………………………………
一直

正午时分到广场来坐着，这时它很安静。
夜晚尚未到来，它的高潮尚未到来。
唱歌的，跳舞的，追逐玩耍的儿童们，
强占地盘的商贩们，美女们，大妈们，
吹牛的，喝酒的，喝茶的，打牌的，传销的，
买六合彩的，心怀鬼胎的，被通缉的，
大都没有到来，只有少量的人士到来了。
安静时分的广场，是等待生产的孕妇，
等待着夜晚，等待人头攒动，等待坐满，
等待闹哄哄丶不安静丶闪烁丶昏暗，等待人间烟火。
那么多不认识的人们，足以混迹其中。
只需要五块钱，一个下午，一个夜晚，
可以听听自己的歌，听二十年的时光。

强占地盘的商贩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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抢占

七月的大洪水，来过两次了。
第一次，我没有特意去看，但我知道人们在传诵它。
在微信上，抖音上，一打开就看见照片丶视频。
洪峰，于夜半过境，但这不是出门的时候，所以我没有去看。
不过数日，大洪水又来了，在白天里来了。
我知道它淹没了别人的农田和房屋，还有蛇的洞穴，使它们
被迫显身，被当作不知所终的龙。
它还杀过牲畜，杀过人，前者列入财产，后者列入生命。
我知道这是一次灾害，这一定义使许多人凝重，不好喜形于色。
但我还是忍不住去看大洪水，加入到聚集的人群，并纷纷望见对岸，
那里有被淹没的道路，半截的房屋和汽车。建于七十年代的老桥，停止了通行。
男女，老幼，人来人往，举目四望，万人空巷，我遇见了老陆，又遇见老姜丶老刘丶老张。
年长的说，这水还是没有某某年的水大，年少的说，这水看得眼晕。
而我想说，这是大洪水的节日。
这是多年一遇的节日，只是不好大声地说，怕面目凝重的人们听见。
但即使过年也没有如此热烈与轰动，我觉得我们众人，是在迎接。
无数的手机照向它，它从远方而来，又向远方而去，归来笳鼓劲，
在那里，在泥沙与水上，一位河流的神，再一次路过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