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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告密者的心灵独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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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告密者的心灵独白

诺兰山人
1楼
我很喜欢年的味道,那是一种对生活的企盼、与亲人的团聚以及弥漫在空中的各种食品香味的混合,成分极其复杂,任何设备也检测不出来。可是这今年不同了,没有鞭炮、没有灯笼、没有灶糖也没有新衣裳,也没有面和肉,总之什么都没有,年味也就无从谈起了。既然什么都没有,年还有什么意思。曾经那么渴望的年,现在突然变得一点也不喜欢了,唯恐避之不及。卧床三个月的父亲在小年那天撒手而去,扔下母亲和两个孩子,我是老大。父亲活着时候日子本就很难,现在顶梁柱倒了,天塌了,家里唯一的收入没了,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哪还有心思想和过年有关的事。
母亲脸上写满了愁字,她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弄来点钱,让孩子过去这个年。我猜想,如果她当时能出去卖身挣钱的话,她不会有丝毫的犹豫。可是,那个时候不兴这个,尽管母亲还挺年轻,模样也说得过去,这唯一可利用的资源没有用武之地。不要指望别人的帮助,为了给父亲治病,母亲借遍了整个村子,拉了一屁股饥荒到现在还没还上,谁还能在这个时候伸出手来,没像黄世仁似的上家门逼债已经算开恩了。况且,别人家的日子也好不了多少,那年月,穷是农村的常态。按照联合国对贫困线定义“如果一个人每天的收入或生活费低于维持基本所需的最低标准,那么他/她将被定义为穷人”,那时候中国人基本上大部分都是穷人。邻村一个秀才写了这样一副对联,上联是:二三四五,下联是:六七八九;横批:南北。邻居们不明白是啥意思,这叫啥对联呀?全是洋字码。有一个公社的干部看出了门道,向领导作了汇报,说这副对联暗藏玄机,暗喻“缺衣少食”、“没有东西”,是在恶毒地攻击社会主义。结果这位老兄被判了个现行反革命,进了监狱。
夜里被尿憋醒,听到母亲悄悄地啜泣,心里很难受。怕被母亲发现我察觉到她的脆弱,那泡尿我一直憋到天亮。我跟母亲说,过年我啥也不要。母亲摸着我的头,长长叹了一口气。
太阳就挂在当空一动也不动,时间仿佛被凝固了,被拉长了。我和母亲、弟弟一分一秒地熬着,恨不能一步把这个年给跨过去。可是不管你怎么想,年还是那么不慌不忙,慢条斯理。
好不容易熬到了除夕,母亲准备用苞米面给我们包一顿饺子。苞米面不适合包饺子,捏不住,下锅就散。母亲有办法,往里面掺了点黄米面,解决了问题。馅是大白菜的,没有肉,里面放点豆腐干。这就是我们一家的年夜饭,母子三人强颜欢笑,一起包饺子。那年冬天很冷,大概有零下二十八九度,狂风裹挟着冰雪横冲直撞肆无忌惮。我家房子很旧,还是土改时候分的地主的房子。那扇破门板在几十年的风雨剥蚀下完全失去了木头的本质,糟朽不堪,榫卯早已松动,眼看要散架子,风刮起来“呼哒呼哒”作响。外面的风越刮越大,我担心我家的破房子随时可能被刮零碎了,把我们母子三人暴露在足以摧毁一切生命的暴风雪中。
“咣当”一声,把我吓了一跳,我的预感难道真的灵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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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兰山人
2楼
门开了,一个戴着大狗皮帽子的男人扛着一个袋子进来,一大团寒气和雪花也灌了进来。狗皮帽子的长毛遮住了他大半个脸,我仍然第一眼就认出了他,是二锁老叔,父亲的一个表弟。
二锁把袋子放地下:“嫂子,给你一袋面,过年了,给孩子包点白面饺子。”
母亲愣了一下,半响才回过神来:“兄弟,这,这么多?你哪儿弄来的?”
二锁憨憨一笑:“嫂子,我干活儿挣的。”
母亲将信将疑:“这,太多了,我留一点就行,剩下你拿回去。”
说着话,母亲去拿来盆和瓢。
二锁伸手拦住母亲:“嫂子,你就别客气了,我家里还有呢。
母亲激动地不知说什么好:“谢谢兄弟!”
“嫂子见外了,我哥活着时候对我最好,这点事不算啥,以后只要我有就不能让你们娘儿几个饿着。”
母亲两眼含泪:“二锁兄弟,你哥没白疼你。”
“啥也别说了,嫂子,给孩子包饺子过年吧,我走了。”
二锁大步走出去,回手把门带上。我们母子三人面面相觑,愣了好一会儿。幸福来的太突然,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直到那香喷喷的饺子咽到肚子里的时候,我才相信奇迹真的发生了,就发生在那一年的春节,我永远都不能忘!那种感觉无法用恰当的词汇表达出来,什么“绝境逢生”、“喜出望外”等等,都不对,都差那么一点。
那一年的春节不单对我们家又特别的意义,同时也牵动了全村的男女老少几百号人的神经。从那年起,我们村子开始发生了某种变化,日子开始过得好了起来。二锁像阿里巴巴似的,不知道在哪儿找到了藏着金银财宝的山洞,和村里的几个年轻人一起把财宝源源不断地往家里搬。我问母亲,二锁怎么突然就有钱了?母亲说他找了个好工作,挣得多。我就想,等我长大了也找个二锁那样的工作,让母亲和弟弟过上好日子。
在二锁的带动下,村里有几个年轻人也跟着他去干活儿,收入相当可观,二锁成了村里当之无愧的能人。我问过二锁,他干的到底是什么活儿?将来能不能给我也介绍介绍。二锁笑了笑,摸着我的脑袋说:“小子,好好念书,将来有的是钱你挣。”我只恨自己长得太小,不能和他们一起干活儿。
过完了年,寒假也快结束了,我决定不再去上学,在家里帮着干点活儿,减轻母亲的负担。就在开学的头两天,二锁又来了。他掏出两张五元钱放在母亲手里,说:“嫂子,大侄子脑子聪明,学习好,将来有大出息,不念书白瞎了。这点钱拿去交学费。”
母亲哆哆嗦嗦地接过钱,声音哽咽:“儿子,你这辈子别忘了你二锁老叔。”
二锁走后,我从母亲手里把钱拿过来上下左右仔细端详了好半天,对这种有着神奇魅力的花花纸爱不释手。那是一张褐色的纸币,正面是一个钢笔画的炼钢工人。背面是一个矿山建设工地,一台挖掘机在装火车。那张纸币现在已经绝版,据说已经涨到了三百多块钱。事实上,那时候的五块钱也顶得上现在的三百块钱。五块钱是我见到过最大的钞票,十元钱只是听说过,没见过。
凭着这两张神奇的花花纸,我终于又回到了学校,坐进那虽然简陋却倍感温馨的教室,看着一张纸熟悉的面孔,听着朗朗的读书声。我的成绩不错,始终是班里的前几名。老师说我还有潜力,考上高中乃至将来考上大学都不成问题。我有些飘飘然,似乎看见美好的前程正在向我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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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兰山人
3楼
我们村子里没有中学,我得每天步行十几里路到公社去上学,累点倒不怕,就是有一点不好——费鞋。沙土路面坑洼不平,晴天扬灰,雨天水泥,摩擦系数极大。那时候的我又特别淘气,连蹦带跳不会好好走路。看见地上有块小石头、土坷垃什么的一脚踢飞,特别开心,遭秧的是我那双可怜的鞋,用不了多久脚趾头就钻出来卖呆了。上体育课踢球,我的鞋和球常常是一起飞出去,让对手摸不着头脑。说实在的,就凭我的天赋,要是有一双像样的球鞋的话,谁也不服,什么马拉多纳、梅西、C罗,没啥了不起。生不逢时啊,说啥也没用。
一天放学的路上,我一个人往家里走,确切地说是跑或是跳。身后一阵“突突突”的声音由远而近,我急忙闪在一旁,一辆摩托车驶过来。骑车人戴着墨镜,身穿一件黑色的皮夹克,用现在的话说非常拉风。这副穿戴打扮我只在电影里见过,一般都是特务或者地下党什么的。那时候我觉得特务很牛逼,特别羡慕,明明知道那是坏人,还是禁不住那种时尚的诱惑,心想如果将来有机会我一定去当特务。
摩托车在我面前停下,二锁摘下墨镜,侧头看了我一眼:“大侄,上车。”
我兴奋不已,跨上摩托车后座,两手搂住二锁的腰。摩托车在土路上颠簸前行,屁股却一点也不疼,因为坐上有一层厚厚的海绵垫,如腾云驾雾的感觉。这是我有生以来头一次乘坐现代化的交通工具,感觉就是一个字:“爽”!两个字:“真爽”!四个字“真他妈爽”!
穿上二锁给我买的新球鞋,我如虎添翼,立刻成了学校足坛一颗耀眼的明星,满场飞奔,所向披靡,如入无人之境。千军万马中取敌将首级,如探囊取物。牛吹的有点大,别当真。
二锁无疑是我们村里最潮的人,成为年轻人纷纷效仿的对象,不仅是小伙,姑娘也不例外,刘胜利就是其中一个。这个名字听上去像男孩,实际上是个娟秀、苗条的女孩。她爹刘半斤是个头脑简单又爱赶时髦的农民,给孩子取的名字都极富浓郁的政治色彩,跃进、前进、光荣、光明,加上胜利,正好五朵金花。虽然女儿的名字一个赛一个积极、革命,他家里却穷得叮当山响,穷到什么程度?这么说吧,五个姐妹没有一件像样的女人衣裳,穿的都是父母剩下的补了又补缝了又缝的破衣烂衫。刘半斤思想上很革命,却有一个致命的毛病,爱喝两口,而且每天必喝,不喝就寻死觅活地闹得鸡犬不宁。家里吃不上、喝不上他一概不管不顾,只要有酒喝就行。
作为家里的老丫头,刘胜利非但没有得到父亲应有的呵护和宠爱,反而被更加的冷落和漠视,她的存在与否对这个家似乎没有什么必要。长期的营养不良,使得刘胜利发育得很缓慢,十八岁的大姑娘看上去只有十五六。一朵缺少阳光雨露的蓓蕾,无力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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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兰山人
4楼
所有这一切,从那个春节开始发生了变化。二锁给刘家送去了米面、豆油,当然还有一样最最重要的东西——酒。二锁答应刘半斤,以后供着他酒喝,刘半斤乐得差点给二锁跪下磕头。刘半斤心里不糊涂,二锁不会平白无故给他这个酒鬼送东西,是冲着自己那五朵金花来的。养这五个丫头片子没费啥事,跟捡来的差不多,留着也没啥用,你二锁相中哪个就领走,就是都领走也无所谓。但二锁对别的不感兴趣,唯独喜欢胜利。在他眼里,胜利就是那漫山遍野花丛中的一个花骨朵,等到别的花落了的时候,她才会独自绽放,独领风骚。
当一年一度春风又起的时候,刘胜利像那满地的野草树木焕发出勃勃生机,苍白的脸红润了,瘦弱的身躯丰满了,胸前的衣服像是塞进了两个馒头撑得溜圆。人们惊讶地发现,刘胜利出落成一个漂亮的大姑娘了!当年的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刘胜利穿着二锁给她买的新衣裳,坐在摩托车上招摇过市,肆无忌惮地享受着人们艳羡妒忌的目光。红色的纱巾随风飘舞,像一团火焰从村子这头飘到那头,点燃了无数个少男少女心中的希望,成为我记忆中一道靓丽的风景。
二锁是我们家的贵人,也是我少年时期最崇拜的偶像,身上罩着一层神秘的光环。不知道从哪天起,我突然产生了一个冲动,想冲破那层光环,走近他,看清他,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我问过村里的人,二锁到底干什么工作?得到的回答都是模棱两可,讳莫如深。
三年以后,我考上了县里的高中,为村里人争了光。二锁相当高兴,当即表态,以后的学费全部由他承担。我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无缘无故地得到别人的恩惠心里总是不安。尽管父亲活着的时候对二锁好,但这并不能成为我心安理得地接受他帮助的理由。这让我感到惶惶不安,好像自己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突然发生的一件事,使我的不安达到了顶点。
快要上课的时候,同座突然大声嚷嚷:“谁拿我的钢笔了?”我突然感到自己的脸发热,我知道这个老毛病又犯了。同桌问我:“看见我钢笔没?”
我说:“没有。”
“没看见你脸红什么?别闹,快给我。”
“我脸红怎么了?我愿意脸红,跟你有什么关系?”
“脸红说明你心里有鬼,钢笔肯定是你拿的。”
“我没拿就是没拿,你别诬赖好人。”
“你让大伙看看,你自己都不打自招了,还用别人诬赖吗?”
同学们哄成一片。
我感到自己的脸上发烫,我能想象得到我的脸肯定红的像关公似的。我无地自容,我气急败坏,觉得身上的血都在往头上涌。我突然猛扑上去,把他扑倒在地,两个人在地上滚了起来。老师进来,制止了我们。她简单问了问缘由,让我传话让家长来一趟。母亲来到学校,那个变态的老处女(实际上她不是处女,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想这么说)说我偷人家钢笔还打人,让母亲好好教育教育我。母亲问我为什么拿人家钢笔?我说我没拿。母亲说你没拿为什么脸红?我说我也不知道。母亲让我给人家道歉,我坚决不同意,宁可这个学不上了。结果,我真的没去上学,我决定在家里自学。最可恨的是,后来我听说那个同桌找到了钢笔,却谁也没告诉,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让我继续蒙受着不白之冤。多年以后,我们偶遇,我跟他提起这事,他竟然一点都不记得了。
我操他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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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兰山人
5楼
我在家里一边干活儿一边自学。这时候“四人帮”已经被打倒,文革结束,农村的生活比过去有了一些好转。我们村显然属于“先富起来”的那部分,生活水平远远超过别的村子。村里有好几个年轻人骑上了摩托车,整天风驰电掣地在大道上飞奔,其中自然少不了二锁。据村里爱嚼舌头的人士说,胜利已经跟二锁“那个”了,俩人整天泡在一起,却就是不结婚。听说我不再去上学了,二锁对我很失望,对我不再像以前那么热情了,当然也不再接济我了。
在家自学毕竟不如在学校,遇到解不开的难题每每苦思冥想脑袋憋得生疼。我突然想,考大学是为了过上好日子,二锁他们没上大学日子也挺滋润,我何必遭那个罪呢?干脆和二锁他们一块儿干得了。对呀,这么简单的道理我怎么才想到呢?真笨!
我跟二锁说了我的想法,却遭到他的拒绝。“大侄,你是有大出息的人,好好念你的书,别和我一样。”
二锁态度非常坚决,没有商量的余地。我碰了一鼻子灰,很窝火。“你是有大出息的人,别和我一样。”这是我第二次听他说这句话了。一个别人丢东西自己就脸红的人,能有什么大出息?和你一样又怎么了?你有啥见不得人的事儿?想到这儿,我突然愣住了,一个巨大的问号又出现在脑子里:二锁他们到底是干什么的?我决定弄个明白!
根据我平时的观察,二锁他们上班基本没有什么规律,也没个准点,说啥时候走就啥时候走,说啥时候回就啥时候回,天马行空。什么样的活儿这样清闲自在而且收入又不菲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想跟踪他们,可是工具不行,人家骑的是屁驴子,我只有一辆经常没气的破自行车,根本撵不上。怎么办?活人不能让尿憋死,想干办法总是有的。我到集市上买了一个望远镜,站在村子北面的王八盖子上俯瞰全村,一切尽收眼底。可是这一看不打紧,竟看见了“少儿不宜”的东西——二锁和胜利居然在小树林里来了个现场直播!看得我是心惊肉跳血脉贲张。村里的传言不是无风起浪,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除了这个,还有妇女主任石彩凤晚上睡觉竟然脱得一丝不挂,连窗帘都不拉。村书记胡万全晚上睡在朱寡妇家里。我最好的发小成子竟然在我家地里摘了一袋子苞米……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啊?我的三观被完全颠覆了!白天见面的时候,他们一个个都笑容可掬和蔼可亲,一个个正人君子模样,一到了夜里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整个一个现实版的《西游记》。
我顾不上这些,继续认真观察,掌握了二锁他们的基本方向,然后来到下一个地点继续观察。如此接力几次,终于有所收获,我发现二锁他们去了一个废弃的砖窑。过了一会儿,二锁等人赶着马车从砖窑那边出来,朝另外一个方向走去。见他们走远,我急忙走进砖窑,看到一大堆粮食、服装、布匹、水果、化肥、钢材等物资,好家伙,整个一个贸易公司!人家开公司都开在交通便利的地方,二锁怎么把公司开在这儿了?这些东西又是从哪儿运来的?我脑子又跳出来好几个问号。我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这些东西八成不是好来的。
走出砖窑,我四下张望,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这些东西是从哪儿弄来的呢?难道是空投来的不成?妈呀!要那样的话,二锁是特务!潜伏下来准备接应敌人。那可坏了,这可是涉及到国家安全的大事!可是这个想法很快被我否定了,我们这儿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个小村子,附近也没有什么重要的军事基地和大型的企业,没有什么值得破坏的。我任凭自己的思绪纵横驰骋胡思乱想,把想象力发挥到了极致,也没得出一个合理的结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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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兰山人
6楼
“呜——”一声长鸣的汽笛声打破了我的思绪,我想起来了,山岗的那边是一条铁路,小时候曾经爬到山岗上看火车。好奇心驱使,我决定爬上山岗去看看。我三步并作两步,气喘吁吁地爬上山岗,一阵清风吹来,格外清爽。山岗下,一条铁路从两道山岗中穿过,在这里甩了一个大弯,延伸向无限的远方。被车轮磨得崭亮的铁轨反射着太阳的光芒,美艳却冰冷,令人不寒而栗。一列货车开过来,上面装着木材、煤、粮食各种东西,我数了一下,有四十多节。火车在经过弯道的时候,速度明显减慢,车头“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很吃力的样子。我突然想到了电影《铁道游击队》里游击队员们在飞驰的火车上上上下下如履平地的情景。
想到这儿,我忽然脑袋一热,产生一个大胆的想法。
我来到铁路旁,跟着火车紧跑几步,瞅准了时机,纵身一跃,两手抓住把手,天哪,我居然上来了!哦,原来扒火车没啥了不起的,飞虎队也不过如此嘛。我侧过脸,看着地面的路基、碎石风驰电掣般地向后闪过,心里突然一阵紧张。上是上来了,怎么下去呢?这可让我犯了难。我歪着头寻找着合适的登陆地点,脑子里飞快地旋转:按照物理的原理,速度和力量成正比,我跳车的时候必须向火车相反的方向用力,才会最大限度地减少伤害。此时,火车已经过了弯道,速度明显地开始提高,如果再不跳下去就没机会了。前面出现一块平坦的地段,我一咬牙,纵身从车上跳下,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停了下来。天哪,好悬!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头就在我脑袋不到十公分远的地方,再往前一点点我非被它撞个头破血流不可。我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身边呼啸而过的火车,急忙检查自己哪块伤着没有。万幸的是,我居然毫发无损。每每想起这件事,我都佩服我自己,在那么紧要的关头,脑子居然能这么冷静。
由火车上的货物联想到砖窑里的东西,我忽然明白二锁他们是干什么的了。结论太可怕了!我简直不敢相信:我十分尊敬、佩服、崇拜的人,我的恩人,竟然是个盗窃犯!我曾经接受过一个盗窃犯的帮助,花了他的脏钱,我也是他的同伙!我的脸又发烫了,一定是红得很厉害。
这只是初步判断,我非常希望我是错的,眼前这一切都只是幻觉而已。
我努力想忘掉这一切,可这就像证明那只钢笔不是我拿的一样困难,脸红说明一切。本能驱使着我必须把这事儿探个究竟,否则我寝食难安,精神要崩溃。
白天我睡了一大觉,养足了精神。夜里,我拿着望远镜来到王八盖子,镜头对准二锁家,白白蹲了一夜,一无所获。但我不能就此罢休,我的直觉告诉我再坚持一下。接下来两天、三天……我咬牙坚持着,到了第五天的时候,终于有了收获——二锁出动了。大约后半夜一两点钟,二锁等人悄悄出门离开村子,朝铁路的方向走去,我悄悄跟在后面。以后发生的一切都和我判断的一模一样,他们来到铁路旁,爬上减速的火车,把一件件东西扔下车,然后用马车运到砖窑。他们动作非常熟练,分工明确,动作敏捷、迅速,显然是经过无数次历练的老手。
一切真相大白!我的希望落空了!
二锁是一个盗窃犯!我们村子成了一个贼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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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兰山人
7楼
作为这个村子的一员,我感到震撼和耻辱。自打懂事开始,父母和老师就教育我偷盗是可耻的,也是犯法的。从古至今的圣贤们都教导我们一个道理,名节比生命还重要。孔夫子宁愿忍受干渴,不饮“盗泉”。
人一旦做了坏事,就成了坏人,这是一个极其简单的等式。小时候在小人书上看到的盗贼都是些面目丑陋表情凶恶之徒,心狠手辣、穷凶极恶。二锁非但不丑陋,而且很帅,至少在我眼里是这样。他个头儿接近一米八,皮肤稍有点黑,眼睛不大,却很有神,有点像演员孙红雷。还有大牛、小四、殿库他们人都也都挺好的,我实在无法把他们和可憎的盗贼联系在一起。残酷的现实把一个单纯的少年对这个世界的有限认知撞击得粉碎,一时难以适从。接下来的几天里,我都处在一种恍惚的状态中。我有点后悔发现这个不该发现的秘密,那样我就不能像现在这样纠结了。
我决定把这件事忘掉,就当什么也没发生。二锁毕竟对我有恩,那年除夕送来的一袋白面足以抵消他所有的罪恶。在正义和人性之间,我更在乎后者。我给自己找了一个很牵强的借口,二锁盗窃的是火车上的东西,而火车上的东西又不知道是谁的。再说了,火车上那么多东西,丢一点可能也没人发现,无所谓。这样一想,心里便释然了。
就这样,我以一个掩耳盗铃的心态来对待这件事,表面上装出什么也不知道,实际上内心里无时无刻不悄悄关注着二锁他们的一举一动。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一种不安的心理,总是担心有一天他们会东窗事发,被抓进监狱。有句话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那张大网说不上什么时候就突然落下来,把他们罩在里头。作为知情者,我会不会也被牵连进去?知情不举也有罪,这个我懂。况且,我还接受了他们的不义之财。想到这儿,又有点惴惴不安起来。
在家里自学了一年,提前报名参加了高考,想早一点远离这个贼窝。眼不见心不烦。我的目标不高,能考上个中专就行。
高考那天,我信心满满地朝考场走去。经过一个路口的时候,看见墙角处围着一堆人在看什么东西。我见时间还来得及,便凑上前去看看热闹。墙上是一张布告,上面印着几个罪犯的头像和判决结果,两个死刑,其他是几年、十几年不等。两个死刑犯中一个是杀人犯,另一个是盗窃犯。一般来说盗窃犯很少有死刑,除非“情节特别严重”。那年正好赶上“严打”,一切“从重从快”,该着这家伙倒霉,赶上了大进,成了法律皮筋的牺牲品,误了卿卿性命。
考试卷发下来后,我眼睛看着试卷,脑子里却想起了那张布告,上面的死刑犯的面孔一直在眼前晃。那是一个很年轻的面孔,年纪和二锁差不多,长得比二锁英俊。年纪轻轻的就失去了生命,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总是让人感到有些惋惜。我不知道他是怎样走上这条路的,是不是和二锁他们差不多?判决书上说他是个惯犯,“盗窃数额巨大”,那么在他盗窃的生涯中就有没有被人发现过?又有没有人制止过他?这些和我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不断出现在我脑海里,按下葫芦浮起瓢,弄得我心烦意乱。结果可想而知,考得一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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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兰山人
8楼
作为这个村子的一员,我感到震撼和耻辱。自打懂事开始,父母和老师就教育我偷盗是可耻的,也是犯法的。从古至今的圣贤们都教导我们一个道理,名节比生命还重要。孔夫子宁愿忍受干渴,不饮“盗泉”。
人一旦做了坏事,就成了坏人,这是一个极其简单的等式。小时候在小人书上看到的盗贼都是些面目丑陋表情凶恶之徒,心狠手辣、穷凶极恶。二锁非但不丑陋,而且很帅,至少在我眼里是这样。他个头儿接近一米八,皮肤稍有点黑,眼睛不大,却很有神,有点像演员孙红雷。还有大牛、小四、殿库他们人都也都挺好的,我实在无法把他们和可憎的盗贼联系在一起。残酷的现实把一个单纯的少年对这个世界的有限认知撞击得粉碎,一时难以适从。接下来的几天里,我都处在一种恍惚的状态中。我有点后悔发现这个不该发现的秘密,那样我就不能像现在这样纠结了。
我决定把这件事忘掉,就当什么也没发生。二锁毕竟对我有恩,那年除夕送来的一袋白面足以抵消他所有的罪恶。在正义和人性之间,我更在乎后者。我给自己找了一个很牵强的借口,二锁盗窃的是火车上的东西,而火车上的东西又不知道是谁的。再说了,火车上那么多东西,丢一点可能也没人发现,无所谓。这样一想,心里便释然了。
就这样,我以一个掩耳盗铃的心态来对待这件事,表面上装出什么也不知道,实际上内心里无时无刻不悄悄关注着二锁他们的一举一动。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一种不安的心理,总是担心有一天他们会东窗事发,被抓进监狱。有句话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那张大网说不上什么时候就突然落下来,把他们罩在里头。作为知情者,我会不会也被牵连进去?知情不举也有罪,这个我懂。况且,我还接受了他们的不义之财。想到这儿,又有点惴惴不安起来。
在家里自学了一年,提前报名参加了高考,想早一点远离这个贼窝。眼不见心不烦。我的目标不高,能考上个中专就行。
高考那天,我信心满满地朝考场走去。经过一个路口的时候,看见墙角处围着一堆人在看什么东西。我见时间还来得及,便凑上前去看看热闹。墙上是一张布告,上面印着几个罪犯的头像和判决结果,两个死刑,其他是几年、十几年不等。两个死刑犯中一个是杀人犯,另一个是盗窃犯。一般来说盗窃犯很少有死刑,除非“情节特别严重”。那年正好赶上“严打”,一切“从重从快”,该着这家伙倒霉,赶上了大进,成了法律皮筋的牺牲品,误了卿卿性命。
考试卷发下来后,我眼睛看着试卷,脑子里却想起了那张布告,上面的死刑犯的面孔一直在眼前晃。那是一个很年轻的面孔,年纪和二锁差不多,长得比二锁英俊。年纪轻轻的就失去了生命,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总是让人感到有些惋惜。我不知道他是怎样走上这条路的,是不是和二锁他们差不多?判决书上说他是个惯犯,“盗窃数额巨大”,那么在他盗窃的生涯中就有没有被人发现过?又有没有人制止过他?这些和我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不断出现在我脑海里,按下葫芦浮起瓢,弄得我心烦意乱。结果可想而知,考得一塌糊涂。
高考结果出来,成绩离录取线差得很多。我知道是什么原因,学习不系统是一方面,更主要的是受到二锁他们的干扰,心总是静不下来。我恨自己心理素质太差,总是被那些和自己旁不想干的事搅闹得心神不宁,达不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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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兰山人
9楼
高考失利,使我遭遇到了人生一次巨大的打击,一时间精神恍惚,眼前一片混沌迷茫。我失眠了,连续七八天没睡着觉,一点都没睡着,人困得不行了,一躺下就睡意全无,空灵一片。那种痛苦的滋味没法用合适的语言来描述,没有过切身体会的人永远都不懂。我宁愿身体那个部位疼痛,也不愿意遭这份洋罪。我试过几个治疗失眠的偏方,数了几百万只羊,症状依旧没有得到改善。母亲担心我这样下去会魔怔,上药店给我买了安眠药,但我拒绝吃。我担心安眠药对大脑伤害很大,我以后的路还很漫长,不想早早就把我那本来就不算聪明的大脑弄坏,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对不能碰那东西。心病还须心药医,解铃还得系铃人,我的问题我自己最清楚,不是一两片药片能解决的。那不是病,我根本就没病!
我像个游神一样,在村里村外田间旷野漫游,实在走不动了就坐下来歇一会儿。我坚信,身体疲惫到一定程度自然就能睡着。村里人一定会以为我已经魔怔了,但我心里很清醒。别人爱怎么看就怎么看,没心思管他们。
王八盖子是我发现二锁他们秘密的地方,也是我最熟悉、最私密的地方。走累了,爬上王八盖子休息一会儿,几乎成了我每天固定的模式。我躺在一块大石头上,两手枕在脑后,看着蓝天上的白云变换着各种图案,一会儿是马,一会儿又变成狗……一片片零散的白云向一块儿聚拢过来,越聚越多,连成一片,慢慢飘落在地上,变成一大群人,簇拥着前行。我被人们裹挟着前行,身不由己,不知道往哪儿去。我随着人流来到一个花草丰盛环境优美的地方,男男女女相互拉起手来,翩翩起舞,感觉很美好。突然,一阵尖厉的警笛响过,一辆警车开过来,随后是几辆押解犯人的卡车。一阵阴风刮过,霎时间现场一片昏暗,气氛阴森。
警察把第一个囚犯从车上押下来,让他跪在地上。囚犯抬起头来,环顾四周,像是在找什么人。天啊,竟然是二锁!我惊呆了!
二锁看见了我,朝我点点头,露出满意的笑容。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恐惧,很从容。
一声枪响,一股滚热的液体喷到我的脸上,是二锁的血!我用手摸了一下脸,并不是红色的。奇怪,人血怎么不是红的呢?紧接着,鲜血汇成一条小河,朝我流了过来,很快把我淹没。我大叫一声,醒了过来。下雨了。
回到家里,我发起了高烧,昏睡了两天。是昏睡,不是真正的睡眠。吃了几片去痛片,烧退了,浑身无力。
二锁来了,给我买了些水果。
“大侄,没考上就没考上,别上火,过年再考。”他安慰我。
“老叔,我想跟你说个事。”我不知哪儿来的勇气,脱口而出。
“说吧,咱爷俩还客气啥?”二锁憨笑。他笑的时候很好看,很有魅力,和他被枪毙前笑的一模一样。
“老叔,你们别干了行不?”我开门见山。
二锁并没有显出很意外的表情,只是稍稍沉吟了一下:“你都知道了?”
我点头。
二锁摸了摸我的额头:“哦,不热。”
“老叔,我没发烧,我很正常。”
“嘿嘿,”二锁稍显尴尬,“你还小,就别管这闲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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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兰山人
10楼
“老叔,我梦见你被枪毙了,我不希望你那样。”我有点激动。
“人早晚都得死,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儿,没啥大不了的。”
“你就不怕哪天会露馅吗?”
“要露早就该露了,告诉你吧,这事儿就你才知道,全村的人早就都知道了。”
“书记、村长也知道?”
二锁点头。
“他们没有人劝阻你们?”
“没有。到现在为止你是第一个。”
“我能阻止得了吗?”
二锁摇头:“这好比一辆没有刹车的汽车,又遇上下坡,只能往下冲,冲到哪儿算哪儿。”
“不,我要让这车停下。”我态度坚决。
“你想咋样?”
“我告你们去。”
二锁笑了:“你想吓唬我?没用。好好学习吧,准备明年再考。”
我的威胁恫吓对他没产生丝毫作用,简直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我都十六了,还拿我当小孩看。不行,我得让你们知道知道我的厉害。我要做那只不自量的螳螂,用我那纤细的胳膊去阻挡那滚滚的车轮。
一封举报信寄到了县公安局。
两天以后的一个夜晚,几辆警车开到村口,几十名警察把村子包围起来,挨家挨户搜索,抓走了十几个人。首犯二锁当场被擒获,和他住在一起的刘胜利也同时被抓。村子里鸡飞狗跳乱成了一团。
警车开走,村子里沉寂下来,静的跟死了一样。
两个月后,大街上贴出布告,二锁等人分别被判了刑,刑期十年、五年不等,被送往监狱服刑。这辆狂奔的车终于被我制止了,我长出了一口气,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我准备养足精神,重新开始生活。
不知道村里人从哪个渠道得到了消息,是我举报的二锁,霎时间,人们对我的态度发生了180º大转弯,一个个冷若冰霜,横眉立目。我不想跟他们解释,也解释不清楚,只能随他们去。
那一年,村子里还发生了一件大事:实行土地联产承包责任制。村干部们像切蛋糕似的把村里的地划分成若干块分给各家各户,自己种自己的。可是这分地远不像切蛋糕那么简单,因为地分好坏,好地和差地之间相差十分悬殊。如果说好地一亩能产500斤粮的话,差地也就二三百斤,不好的年头甚至颗粒无收。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这一点差别基本上就决定了一家人以后的生活好坏,所以村民们眼巴巴地盯着几块地眼,唯恐摊上差地。本着公开、公平、公正的原则,村里决定采取抓阄来的办法来处理这个棘手的问题。手气决定命运,这实际上就是一种集体赌博,结果很可能苦乐不均,甚至非常不合理。可是除此之外,人们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接受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抓阄的那天,我一大早就起来做好准备,恭恭敬敬地朝毛 像行了个礼,求他老人家保佑我心想事成。可是,抓阄的结果让我大失所望,我中了大奖——不幸抓到了那块河滩地!那是一块低洼的沙土地,下雨就涝,不下雨就旱,十分贫瘠,正常年景还赶不上好地的一半,差点的年景基本没指望。这个结果又给了我当头一棒,脑袋被打得晕头转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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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兰山人
11楼
为什么偏偏让我抓到了这块地?为什么?我百思不得其解,又啥也说不出来。阄是你自己抓的,怪不着别人。好几十个纸团,你为什么偏偏选择了它?唉,人走背字,喝凉水都塞牙。毛 并没有暗中保佑我,白给他老人家行礼了。
抓阄结束,人们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村里的那几块好地还有马车、猪羔子什么的值钱东西都被村干部和他们的亲戚抓去了!这就怪了,明明是一起抓的阄,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后来我才明白,是抓阄的时候被人做了手脚,我们都被村干部给耍了。
没有了二锁的接济,又分到了一块最差的地,以后的日子更难熬了。书是不能念了,我决定担起家庭的重担,下地干活儿,供弟弟读书。
我和母亲起早贪黑,用最几乎原始的方式把一粒粒种子种到地里,接下来就是一天天的盼望和等待,希望老天爷千万别耍猴脾气。
包产到户后,种地实际上很简单,不像生产队那时候哩哩啦啦一年到头总又干不完的活儿。我和母亲养了几只鸡和一头猪,用来换点零花钱。娘三个日子过得挺清苦,但对未来充满着希望,我坚信老天是不会辜负辛勤的劳动者的。
经过天地日月数日的孕育,一颗颗种子变成嫩芽从地里一点点钻出来,慢慢地长高、长大,一派盎然生机。我几乎每天都到地里看一遍,想象着秋天收获时候的喜悦场面,心里美滋滋的。这将是我第一次依靠自己劳动在自家的土地上收获的粮食,意义非同一般。
两个月没下雨了,地里有些旱。为了不让粮食减产,我从家里一挑一挑把水挑到地里,一瓢一瓢地给那些饥渴小苗喂下去。十六岁的我个子不高,挑水的时候水筲几乎耷拉到地面,把铁链在扁担上绕一圈才勉强挑起来。肩膀压得红肿,疼得厉害,浑身累得像是要散架子,我仍然咬牙坚持着。我知道多坚持一趟,就多一分希望。地刚刚浇了不到三分之一,突然发生了一个意外情况。那天我早晨起来去挑水,发现水井的井把不见了。谁干的呢?一个井把卖不了多少钱,不像是偷。这东西家家都有,也不像是借。再说了,借人家东西总得和人家打个招呼啊。没有井把,井里有水也抽不上来。没辙了,只好跟邻居借。可是结果完全出乎我的预料,邻居居然不借!这让我感到非常意外!在农村,只要不是有什么特殊矛盾,一般村民之间借点工具什么的不算啥事,乡里乡亲的,谁求不着谁呀。一个破井把都不借,问题很严重!我感到一种无形的力量压迫着我,呼吸困难。
我到集市上重新买了一个井把安上,继续挑水。第二天,井把又不翼而飞。我明白,这是有人故意算计我,让我浇不成地。地浇不成就没有粮食,没有粮食我们一家人就要挨饿,是谁下了这么大的狠茬要置我们于死地?我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欲哭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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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兰山人
12楼
我并不认为我做了一件十恶不赦的坏事,即便是我不举报,二锁他们早晚也有犯事的那天。到了那个时候恐怕刑期就不是这些了,弄不好连命都得搭上。对于村里很多人来说,最直接的后果就是由于我的举报导致了一个最快捷的致富渠道被堵死了,这大概是他们痛恨我的最直接原因吧。
遭遇这样的打击,我陷入极度的痛苦之中无法解脱。令我很难理解的是,我最信赖的母亲对我居然一点都不同情,态度很冷漠。她说我自作自受,活该!别人对我的不公正待遇我尚能够忍受,但母亲的态度大大地刺痛了我的心,我的心在流血。
地不浇了,由它去吧。自古以来农民都是靠天吃饭,也没见饿死多少。大不了再过一遍苦日子,老子又不是没过过。我干脆破罐子破摔,爱咋咋的,整天吊儿郎当四处游荡。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只脏兮兮的小笨狗跟在我身后,我走到哪儿它就跟到哪儿,可能是错把我当成了他的主人。我对小狗说:“别跟着我了,我不是你的主人,我是一个人见人烦的倒霉蛋。”可是不管我怎么说,小狗依然很执着,怎么赶也不走。既来之则安之,我把小狗领回家,起名叫土豆。它那个样子就像刚从地里刨出来的土豆似的,浑身是土。我给它洗了个澡,露出黄色的皮毛,看上去精神多了。土豆感觉到了我的友善,不停地摇头摆尾,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土豆之所以偏偏选定了我做朋友,大概是因为我们有着非常相似的命运,同病相怜吧。狗是很势力的动物,一只生活优越的贵族狗是绝对不会搭理我这损样的,土豆一定是嗅到了我的晦气,看到了罩在我身上的灰暗光环才决定和我交往的。
现在我成了孤家寡人,土豆成了唯一能耐心地听我说话的朋友。无论我说什么,它都用那双明亮的狗眼看着我,洗耳恭听。我跟它倾述我的种种遭遇和内心的苦闷,它居然听懂了,用它那粘糊糊的舌头舔我的脸,说别上火,没什么,一切都会过去的。我心里顿时感到暖融融的,眼眶湿润了。
地里的苗越来越蔫,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再有几天就得活活干死。我和土豆坐在地头的树荫下,无精打采地看着那些同样无精打采的小苗,无能为力,爱莫能助。土豆伸着猩红的舌头,“哈赤哈赤”地喘气。这可怜的家伙生来身上没有汗腺,只能靠舌头散热,居然也活得好好的。我背靠着大树打着瞌睡,土豆枕在我腿上也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我感到有凉丝丝的东西落在脸上,睁眼看,是雨!天上下雨了!我从地上跳起来,跑进雨中,张开怀抱迎接雨水。土豆也很兴奋,朝着天使劲地“汪汪”叫唤。
天无绝人之路,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我命不该绝,这雨下的太是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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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兰山人
13楼
然而,希望的火苗刚刚燃起,又被熄灭,而且是完全彻底。
那是一个灰色的日子,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清早,我早早起来推开家门,伸了个懒腰,见土豆仍然在地上睡觉,没有像平时那样热烈地欢迎我。
“懒蛋”。我踢了他一脚,“天都亮了,还睡。”
土豆一动不动。
我觉得不大对劲,蹲下去扒拉他,发现它身体是硬的,它死了!我的土豆死了!我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它被人下药毒死了!
“是哪个王八蛋干的?我操你祖宗!”声音在空中回荡,没有人回应。
骂了一会儿,我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拔腿就往地里跑。跑到地头,我傻眼了,小苗都被拔了出来,有气无力地躺在地上,像战场上的战死的战士尸横遍野。
我拖着沉重的脚步,失魂落魄地朝家里走。村民们见到我脸上都露出一种幸灾乐祸的表情,我觉得心里特别的冷,冷得直打战。
母亲埋怨我不该干傻事,把村里人得罪了,还连累了家,只要有我在,这个家的日子就没发过了。
我知道我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人,在这个村,在这个家。
我不能再待下去了,被迫离开这个让我爱恨交织的家乡四处漂泊,历尽艰辛。几分耕耘几分收获,现在我已经有了稳定的工作和生活,有了老婆孩子。
我知道这肯定算不上“有大出息”,但我很知足。那个把我驱赶出来的村子,我无时无刻都惦记着,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我很想回去看看他们,看看那个生我养我的地方,可是不知道他们会怎样对待我这个“可耻的”告密者?他们还恨我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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