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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体同山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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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体同山阿

独庸生
1楼

老家,小巷,风有点冷。
回来是奔丧的,六十多岁的大堂哥,今天下午去世,二个小时后,给堂哥上了香,烧了纸钱,就坐在这小巷里发呆。
堂哥躺在面向大门的简易木板床上,面盖黄纸,只有一双手露出来,瘦黑有如鸡爪。堂哥一直很瘦,瘦到两眼发光,看上去就剩一张皮了,还好饭量一直不错,两碗。这样子己经好多年了。我一直以为堂哥只是瘦(三个堂哥都瘦),有人天天吃肉也不胖,有人喝水都长肉,同样的道理。这回听三堂哥说大堂哥得的是糖尿病,引发了并发症终于不治。医院救护车送回来的,到家才拔去氧气瓶,这个我是旁听得来的信息。
每次面对生死总是让人郁郁寡欢。在我记忆中最深的印象是父亲的去世,在这之前,我对死没有太多感想。现在人到中年,如四季之秋,面对生死总是有淡淡的伤感。千古艰难唯一死,生之欲望,是人的天性,本性,我们无法全然漠视,死神要来也是必然,无奈中也只能顺其自然。
小巷坐满吊客,许多是有印象却叫不出名字的面孔,这些面孔都是从我有记忆就出现,有老一辈,也有哥一辈,当然也有同辈,但惭愧,我都叫不出名字来。我的生活,总是游离于众人之外,当然也被众人排除在外。仿佛间似乎归来仍少年,一回头已是苍颜白发。经常自问:我的生活有意义?我的人生有价值吗?却没有答案。或者答案是有的,只是我不想面对不想承认。曾有朋友说:过你这样的生活,要一种勇气。朋友的意思是力争上游,或在众人中有自己的坐标,人才免于空虚和彷徨,而自我放逐,自我封闭,只会是枯寂一途。我知道,我的人生有许多幻想没有实现,但也免去了许多麻烦。有得有失,是得大,还是失大,我常茫然。却常有一种担心,有天,会举目无亲无朋。我是倾向消观而有些懦弱的人。
丧礼要有人哭丧,这是习俗,多数是上了年龄的妇女,蒙着白手巾,用哭腔唱些固定的曲调。二姐自信佛后,最喜欢给人亡者念佛号,超导到西天极乐世界。这是功德(免费的,几个小时,蛮累的)。这回自然也要给堂哥做法事,同行的还有两位佛友(她们是先行部队,后面还有人),她们一来,就要哭婆出来,停止哭唱。我担心堂哥家人不一定接受,就多嘴说了句:她唱她的,你念你们的,不就行了。结果,惹来同行两位异口同声,且近似厉声斥责:"哪是要下地狱的,我们这是上天堂的。到时到底听谁?想上天堂还是下地狱?"
我默然无语。我没宗教信仰,我相信所有宗教无非导人向善,待人如己。我更坚信,世上极少必须与绝对。求同存异,相互包容,更应该。色分七彩,世界才美丽。
哭婆出堂,佛祖进门。陆续有客进堂来上香,一中年妇女,一进堂就掩面抽泣,两位佛友马上制止:不要哭,不要哭。不是担心痛哭悲恸伤身,估计是认为死者得向西天极乐世界,是幸事不是悲事吧?中年妇女茫然擦了擦泪,上了香,还是掩面而去,但明显有点些不知所措。
有习俗出嫁之日新娘要哭,因为不舍离开父母,谓之哭婚,也有人丧妻鼓盆而歌,我不认为歌者定比哭者高,七情六欲,悲欢离合,发自本心,出之真情,不伪不作,就无可无不可。笑者哭者,悉听尊便。现在,我们都说传统失落,有时,某些传统,却弃之如旧履。有人提议某礼仪取消以羊作牺牲,可能是惜生或浪费。孔子还是孟子听了就说:尔爱其羊,吾爱其礼。
我写这东西时,佛仪还在举行。主持用了扩音器,寂夜里,响彻小巷。今夜,倒是月正圆。
2018-10-22

“这条沙路,都有百年了!”二堂哥突然说。这是很普通的沙路,宽窄刚能通过一辆小汽车,弯弯曲曲。现在两边是香蕉树,是菜田,以前却全是稻田,夏秋两季,一片金黄,总是让人想到一个迷人的词:金黄稻浪。现在想见稻浪,很不容易了,早十年都稻田早变成菜地,花场等,稻谷不如花菜值钱。
小路“尽头”有几间简易平房,还有一口小鱼塘,是家名叫乡下农庄的小餐馆,我们要到那里去吃饭。这农庄离我们家不远,老板还是我们的老表。我以前一直弄不明白老表是什么亲威关系,后来才弄清堂是父系,表为母系。这位老表,是我奶奶家里人,论辈份和年龄,我得叫他表哥。奶奶姓李,表哥当然也姓李,名字很好听,叫李青云。听堂哥说,老表盘起这个农庄,也确实挣了些钱,这条沙路,真是他的青云路了。
堂哥的话让我很惊诧。这小路真有百年,我有点不敢相信。它和别的小路有什么两样呢?但是转念一想,百年看似很漫长,其实也并不是多漫长,自己也近半百了,那么,这条小路早在百年前就有,有什么可奇怪的?
小时候家乡给我的印象,和现在是完全不同,现在能有一块野地,是多么罕见的事。眼前这片田地,在印象里,更象是原野,杂草丛生,仿佛随时会跑出一头野狼来,是野地多而田地小,在我小小的心灵里,这里就是天涯,就是海角,就是蛮荒。蛮荒的边沿,就是我的母校。四周杂草丛生,就是围。常能在草丛野土里,发现无主的土坟,或尸骨缸。大胆的孩子,就拿石块打破骨缸,露出吓人的森森白骨。可以想象出,那时这里,是如何荒凉。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野草越来越小,荒地不断消失,一块又一块的农田出现了,“离离原上草”的情景再也没有了,出现了一片金黄。当然,其实稻谷也是草,却不现荒凉。也不知从何时起,一块块稻田消失,一片片菜场,一个个花场出现,情景为之再变。会不会再变?我想会的,估计最后是一片高楼。渐渐消失的是自然,越来越多的是人力。
有百年不变之物没?有。堂哥指着小路边一小丛竹:这些竹子,在我们小时候就有了,估计都长了百年了。百年树木,肯定巨大无比,百年的竹子仍然如初生。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竹子,大部分还没我高,说是竹更像荆棘。这是长不大的竹子。我相信堂哥不会骗我,除非他记错了,那么这些竹子在百年间,生生死死,不断重复,百年如一日。说真的,我有点不敢相信,这真是百年前的植物?有种叫臭椿的树,因无用得享天年,这些长不大,象荆棘一样的竹子,也是因此无用才能在路边存活百年吧?除非这条沙路扩建,或者推平,它还将在这里落地生根百年吧?人寿百年算是漫长,想想其实还是一株弱小的竹久长。
堂哥还可以找到他记忆中的竹子,我能在家乡找到什么?我出生的老房子还在,记忆却模糊了。平常说物是人非,已叫人感慨,物非人非,叫人情何以堪?竹篱,草棚,也不是以前的味道,我还能听到窗处知了嘶叫?草丛里的蟋蟀轻唱?还有夏夜里满池塘的蛙鸣?凭风临窗,老表拿着网在池塘里捉鱼,连下两网皆成空,最后网住两尾,一条草鱼,一条非洲鲫,在网中不断扑通。窗外是一片不知名的植物,估计是瓜果类,正开花。花浅黄蕊淡绿,有一点点象虞美人,很好看。不过,最好看的,还是喇叭花,路边,篱间,草丛,开出一朵朵紫色小花,静静的,悄悄的,不张扬,不热烈,最符合乡间与农家的清幽与宁静。在乡下,喇叭花是野花,没人会专门去种,偶尔在院子里种几株,也不是为了观赏,多是点缀。但这种乡间最常见的花,我认为是乡间最美的花,每见如见清泉石上流,它的宁静总让我那颗浮躁的心有几刻的沉静。没有喇叭花乡间还是乡间吗?
我们都老了,世界也变了,唯一让我觉得没有变的,就是这朵觜色小花,让我重回故土。
2018-1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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