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歌札记
周玉波
1楼
光绪二十九年底(1903年1月),《安徽俗话报》在安庆创刊,其第九门为“诗词”,陈独秀在《章程》中云,此门“找些有趣的诗歌词曲,大家看得高兴起来,拿着琵琶弦子唱唱,到比《十杯酒》《麻城歌》《鲜花调》《梳妆台》好听多了”。陈氏所说《十杯酒》《麻城歌》《鲜花调》《梳妆台》等,是其时时兴民歌,《十杯酒》《鲜花调》《梳妆台》在苏中苏北至今仍有传唱,《麻城歌》未见,或因麻城处于鄂豫皖交界处,此歌只在特定地域流行的缘故。李家瑞《北平俗曲略》中,“杂曲之属”有“济南调”“利津调”“湖广调”“福建调”等,无“麻城歌”,刘复、李家瑞编《中国俗曲总目稿》有《麻城歌》,注“上海,石(印)”,起首句为“(十写)太阳满天霞,思想小冤家,想起冤家遍身麻”。检大美书局民国三十年(1941)印行《时调大观》中,有《新出麻城歌全本》,篇幅较长,起首与《总目稿》所举同,录部分如次:
(十写)太阳满天霞,思想小冤家,想起冤家披身麻。不说当初话,调戏小奴家,发下誓愿比天大。昔日来调情,话儿说得明,说得凉水点明灯。越想越怀思,望也望不来,莫不是我郎得了怪。低头进香房,两眼泪汪汪,抬头看见书合箱。钥匙响叮当,打开书合箱,手拿院红纸一张。左手挨香墨,右手把纸折,两泪汪汪写不得。左手把纸移,右手把笔提,提笔就写露水妻。一写小心肝,戏奴礼不端,苦苦奈奈把奴缠。二写我的人,不来我家为何因,不是我郎有外心。三写小郎才,鲍老送灯台,自送灯台永不来。四写小兄弟,说话有走移,苦苦奈奈把奴欺。五写我的郎,铜打铁心肠,无有良心在胸膛。六写知心友,不到我家走,情哥落了外人手。七写要鞋穿,奴家与你赶,可怜赶得两眼川。八写奴的哥,莫向人前说,兴人少来败人多。九写我的乖,如何你不来,曰思曰想曰发怀。一写书写起,无人把书寄,隔壁有个么兄弟。
“十写”结束,续以“十绣”,“十绣”结束,再续以“十恨”,再续以“十想”,连绵不断,层层推进,三句一组,繁复盘旋,委实少见。“曰思曰想曰发怀”之“曰”当作“越”,“发怀”不通,疑有讹错;“一写书写起”之“一写”,显是“十写”之误。
《总目稿》谓上海《麻城歌》为石印本,《时调大观》则是铅印,可知《大观》之外,《麻城歌》尚有另外的版本。赵景深藏民歌唱本中,恰有一册《麻城歌》,坊间石印,字体粗劣,封面题“麻城歌全本 新钞十绣十写十想十恨 □心堂戏文发客”,《总目稿》所记,或非此本,因此前未见沪上书坊有此“□心堂”者。赵藏本《麻城歌》,与《大观》本字句稍有差异,如“曰思曰想曰发怀”句作“曰思曰想曰伤怀”,“一写书写起”作“十写书修起”,均较《大观》本为好,如“修”,十写既已完事,自然要“修”,修书一封寄与郎,此之意也。另《大观》本收尾云:
劝郎莫贪淫,各自守本分,烟花女子没良心。劝郎莫饮酒,三杯预下喉,酒吃太过惹忧愁。劝郎休爱财,财是命安排,君子爱财大道来。劝郎莫打人,恐怕有伤情,披枷代锁受苦刑。劝郎言说尽,脑痛并头昏,咽喉耿耿命归阴。
赵藏本字句则是:
劝郎莫贪淫,各自守本分,烟花女子没良心。劝郎莫好酒,三杯饮下喉,酒吃太过惹忧愁。劝郎莫爱财,命中修得来,君子爱财大道来。劝郎莫打人,恐怕有伤损,披枷代锁悔不盈。劝郎言语尽,一昏发了昏,咽喉耿耿命归明。
“命归明”显是“命归阴”的误写,或是油墨未到之故。此种字句差异,在民歌唱本传播过程中最为常见。又分三种情形。一是手民大意,校对不精,如“十写”误为“一写”;二是口耳相传,自然而然产生的变异,如“财是命安排”与“命中修得来”;三是制作者有意无意的加工,“加工”一项,亦可看作是市井文人在民歌传播过程中所做的介入。
又有可说者。太阳满天霞,思想小冤家,想起冤家披身麻。不说当初话,调戏小奴家,发下誓愿比天大。全歌是三句一节。检索知现存麻城民歌,多是五句成节,与明代文献中所记《桐城歌》同,《山歌》所载五句式《桐城歌》如:
秋千:姐在架上打秋千,郎在地下把丝牵。姐把脚儿高跷起,待郎双手送近前,牵引魂灵飞上天。
素帕:只写情词不写诗,一方素帕寄心知。心知接了颠倒看,横也丝来竖也丝,这般心事有谁知。
葫芦:葫芦小时生得娇,引得人来日日瞧。相交莫学葫芦老,葫芦老时两开交,东也瓢来西也瓢。
网络有麻城“三百六十调”,为男女对唱,词云:
撩姐不到心不甘,葛腾上树慢慢缠,今生缠你五十载,死后缠你五百年,生缠死缠永相连。
姐儿门前一棵椿,椿树蔸上挂胡琴,一样胡琴两样响,两样胡琴四样音,慢慢撩动姐的心。
撩不到情姐不回乡,我在此地学篾匠,打个筛子姐筛米,打个簸箕姐簸糠,上下不离姐身旁。
大姐听了笑嘻嘻,骂声情哥要死的,小奴今年刚十七,坏了名声掉了底,惹得外人指背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