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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连长高辉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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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连长高辉亭

长发随风飘逸
1楼

高辉亭属虎的,今年应该66了。当上连长那年——1977年,27岁。
山东人个头大,老高1.78,一身的贼肉。特别是那两个屁股蛋子,咳,一般的男人还真长不出来,就那么向后向上撅着,跟那奥运会上赛跑的黑人差球不多。他当新兵、当班长、当排长和副连长都在四连,连长的命令却下在了六连。反正一个营五个连离得都不远,干部们彼此也熟悉,晚饭后扛上背包到六连报到就是了。
老高这个伙计,是咱山东荣城大疃(音:团)镇东塔后村人。荣城大疃镇是个好地场,离海不远,海风带来的空气都透着那么一股子诱人的鲜腥气。靠山吃山,靠海吃海。荣城盛产鱼虾、海货,你看吧!每年鱼讯季节,渔船一靠岸,新鲜肥美的各种海鱼、海虾、螃蟹、蛤蜊多了去了。收海带的季节,尺把宽几米长厚厚的紫色、绿色的海带堆得小山一样。老天爷的恩赐,高辉亭自打1950年10月离开娘胎,到1969年3月入伍来271团二营,楞是没挨过饿。六十年代最困难的那几年,家里也确实穷。内地人家的贫困,第一位的表现是没东西吃,而他回忆起那时家里的贫困,主要在于没钱买东西。吃的问题大海包圆了,网小鱼、挖蛤蜊、拣海菜,弄什么有什么,就是拿把小撬锥到礁石上收海蛎子,一晌午也能搞一大碗。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高辉亭在吃的问题上没给爹娘增加负担,就是衣服始终是破烂的,而且从来没有兜。他讲,自家做衣服时为省布,买来的衣服有兜也剪掉当了补丁。“家徒四壁,形容我们家,一点也不过分”,有次老高喝酒后神侃,“家里除了电灯泡和手电筒,什么家电也没有,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后,为了传达最新最高指示,上面出钱为村里每户安装了一个话匣子,算是又多了一样家电。那时什么都怕,就是不怕偷,因为贼也偷不到东西,偷到东西也没地场卖。人家贫农,但往上几辈兴许还有作官的、当财主的,我们高家祖坟就从没冒过烟,真他妈是一穷到底,穷得纯粹,穷的地道”。正是因为穷,高辉亭读书只到高小,没上中学。辍学后,就在村里参加农业劳动,混到19岁头上,当了兵。
大概由于从小食物构成的原因,老高不缺碘,不缺动物蛋白,皮肤虽黑,但挺光滑,不像城里有些男女年青人,一张小白脸满是痤疮,红疙瘩带脓疙瘩,最后还落下一地的黑斑。他体质好、底子强,闽南的夏天,日头毒辣的能把人烤出油来,训练完后,大家满身大汗回到营房,脱掉衣服歇歇凉,等汗水干后才敢到井边洗澡。老高根本不忌讳,直接到井边,脱得只剩个黄裤头,用桶打上冰凉的井水,兜头就冲,还放开喉咙喊“痛快”!到了菜地,见着萝卜、茄子、黄瓜、辣椒,有嘛算嘛,摘下来在军裤上蹭蹭,“吭、吭”放嘴里就嚼,吃得是有滋有味。怪就怪在,这家伙当兵后谁也没见他生过病。
一次营里开党委会,人没到齐时,副教导员老翟出了个题目:全营干部谁最能吃、最能抽、最能喝?翟副教导员是安徽人,大高个,白净脸,能说会道,一表人才,很有女人缘。来二营前在师直高炮营当了几年教导员,就是因为裤腰带拴不紧,与地方女青年搞婚外恋,受处分被降了职。老翟一出题,大家热闹了,评来选去,一屋子人的目光渐渐聚焦在高辉亭身上。
老高能吃是有名的,平时顿顿米饭四大碗,菜好还能多干一碗。在四连当班长时,八一改善伙食吃包子,连队的包子,馅粗、个大、皮厚,每个三两以上,里面的肥肉丁都切成指甲盖大小。包子出笼后,炊事班的火头兵们用箩筐抬到饭堂,老高怕不够吃,一气儿用饭碗装了六个,手上还捏着四个。刚好被连长看到,连长当即宣布,包子不准带出饭堂,谁敢扔处分谁,眼睛还一直瞄着老高看,大家的目光也朝向了老高的饭桌。高辉亭知道连长的话是甩给自己听的,心里直犯嘀咕,到这时再嘀咕也没用,他索性沉下心,甩开腮帮子吃肉包,前面五个下去后,他喝口菜汤,润润嘴,接着站起来又吃下两个,拿起第八个时,老高打了一个长长的饱嗝,他活动活动脖子,一气又吞了二个。吃第十个时,桌前桌后围了一圈兵,他每咽一口皱一下眉,硬是把包子全给吃了下去。事后有人朝他竖大拇指,他说,十个包子搞得他二个多钟头弯不下腰、坐不下身来,只能曲腿依墙用背顶靠着,但包子味道好,吃得确实真痛快。
老高烟瘾也了不得。他自己说,小学就学大人样,用报纸卷树叶抽,后来不知怎样就上瘾了。当兵第一年六块钱津贴费,四块钱笃定不能动,攒够五十元后邮回家去。每月二块钱,除交团费一毛,牙膏买福建出的“丰收”牌、肥皂买汕头出的“灯塔”牌,都是最最便宜的。剩下一块五毛多,不吃一点零食,全买烟抽了。团里军人服务社,有香烟、毛烟二种,香烟贵,老高几乎不碰它,只买毛烟抽。什么是毛烟?就是烟丝,把整张烟叶晒干或烤好,一张张叠在一起,用专门的夹板夹紧,再用烟刨子刨成细丝,形状如同毛发。漳州烟厂出的毛烟叫“荔枝”牌,烟叶是永定烤烟,油黄油黄的,刨成丝后,软软的、挺细挺长,喷上香精,包成四四方方。包装纸上盖着红色边框木刻画,里面是一串垂挂的荔枝,旁边三个行楷大字“荔枝牌”,每包一两,一毛七分,配二本烟纸。别人抽毛烟,一张烟纸卷一个烟喇叭,他是两张烟纸错开卷一根烟,不到烟火烧到嘴,烟屁股绝不丢,所以他右手拇指、食指和中指都是熏得黄中透着黑。全国各地的人,不是说“抽烟”,就是说“吸烟”,胶东半岛有些地方偏叫“吃烟”。高辉亭把“吃烟”演绎的很明白、很彻底。他烟吸进嘴后,半天不出来,等出来后却又贴着上嘴唇分成二股被抽进了鼻子,最后喘出气来已经全然不见烟的白色了,旁人只能闻到淡淡的烟味。真是一点儿不留,真邪乎,全“吃”干净了!自己买的烟往往不够抽,就蹭别人的,再不够,就叫家里寄叶子烟,用烟斗嘶拉嘶拉地抽,熏的旁人直咳嗽,躲他远远的。
论喝酒,二营更得数老高了。他自己号称“四个不知道”,不知道醉是什么感觉,不知道喝什么酒能醉,不知道喝多少酒能醉,不知道谁能把他喝醉。作战值班部队不准干部战士随意饮酒,如果喝酒误事或者醉酒出洋相,处分没跑儿。平日连队经费紧张,没酒招待客人,偶尔上级来人,也轮不到副连以下人员作陪。过节会餐,连队在每个饭桌上摆一瓶福安酒厂出产的“蜜沉沉”,老高一口不喝,别人问他为什么,他回答,那酒甜不唧的,是给老娘们喝的,我一仰脖一瓶全得下去了,你们还喝什么?!福安“蜜沉沉”酒,是福建地方特色酒,也有几百年历史了,它用糯米发酵酿成,属黄酒系列,三十度上下。福建本地能喝酒的人不多,“蜜沉沉”正对福建人的口味。老高酒量到底有多大?一直是个谜。听四连熟悉他的干部说,70年大拉练,部队离开营房从福建走到江西,再转回来,一路上老高没少偷着喝酒。在江西瑞金休整和参观学习那几天,高辉亭用军用水壶买散装“四特”酒喝,还告诉别人,江西“四特”酒算好酒,有劲儿,够味儿。离开瑞金前,排里另外三个班长每人也各买了一水壶,第二天早晨,三人水壶里的酒都只剩了个底。问老高,他赖皮着脸讲,也不能怪我,昨天夜里站岗,是你们的酒馋得我没招没招的,本想只喝一两口润润,没承想几口下来就没了。听完高辉亭的话,三个班长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半天说不出一句话。部队军用水壶一个能装二斤多水,三水壶白酒,至少六斤,“四特”酒五十多度,酒鬼?酒仙?酒圣?看看人家,还能说什么呐!
在当年二七一团二营500多口子弟兄里,高辉亭绝对拥有很高的知名度。他的知名度不是来自吃、抽、喝,也不是训练和生产,而是结婚娶媳妇。
这话还得打头儿说。
老高当排长后,不知经什么人介绍,认识了在漳浦工作的一个胶东老同乡。这个老同乡是解放战争的南下干部,在漳浦县民政局是个副科级。高辉亭到过老同乡家里两次,“美不美家乡水,亲不亲故乡人”,一张嘴,满是胶东口音,弥漫着大葱和海蜊子的浓浓气息。两人都是直性子,喝酒又都是海量,透着实诚和亲近,真对脾气。一来二去的,两人越来越近乎。
老同乡有个闺女,个子1.68,块头也不小,小名“胖妞子”,长相一般,但是细眉大眼会疼人。姑娘当年19,上过中学后就在县办工厂当临时工。解放军那时地位高,排长行政23级,月薪54.50元,一家三、四口子,生活不成问题。胖妞儿对老高渐渐有了几分意思。开始老高去同乡家是稀罕乡情,后来嘛,就是奔着“胖妞子”去了。时间一长,老同乡也看出个眉目,不用说,全家外带老高没有一个不同意这事儿的。可就是组织不同意。那位说了,老高、“胖妞儿”要结婚,为什么组织还要同意?因为军队有规定,干部一建立恋爱关系,就要先报组织批准,结婚要再打报告,组织发函调查,批准后才能结婚。这些都没问题,老高该报告都报告了,但到营教导员哪儿,就是过不了关。教导员叫吴宗合,处理问题十分刻板,又很左,到他这里没有“通融”二个字,干部战士背后都称呼他“老教”。
福建地处东南沿海,面临台澎金马,是对敌斗争的前线,那时人们都习惯用“福建前线”称呼福建省。福建驻军多,陆海空全有,野战军最多时有三个。所以部队规定一条严格纪律,军人不准与民女谈恋爱。想想也是,几十万军人,都是见过点世面的年轻人,要是在福建找起对象来,还能有当地傻小子们什么事?都得打光棍去!所以这条纪律,为的是保护本地男青年的切身利益。关键是“胖妞子”算不算“民女”。
吴教导员说话,怎么不算驻地民女,我们部队的防区北到泉州湾,南至诏安、东山岛,漳浦县那不正在我们自己管辖范围之中,“胖妞儿”就是一县工厂临时工,不是民女还能是皇上公主?!教导员的话,有棱有角,噎得高辉亭直翻白眼。老高回去对“胖妞子”一学,“胖妞儿”细眉倒立、杏眼圆睁,气得满脸通红。第二天直接去营部找“老教”理论。
“胖妞儿”话,大姑娘我是山东威海人,不是福建吃地瓜长大的“吉郎”(闽南语:孩子),不信你们二营本事大,还能管到山东威海去!再说了,我爸爸是南下干部,行政19级,好歹我也算个干部子女,怎么到你教导员这儿就成民女了?这次翻白眼的该是吴“老教”了,他自知说话不严谨,让人家抓住了把柄,“男不跟女斗”,一个正营职干部与一个大姑娘吵架,多没面子。教导员叫来营部书记绊住“胖妞子”,自己推说团里开会,急急离开了是非之地。
老高气是出了,但结婚报告还是拖着没批。营里领导把高辉亭当成典型,大会小会教育干部不准找“驻地民女”。副营长陈大嘴福建莆田口音的普通话不标准,常常把“驻地民女”说成“驻地美女”,会后,有的连长开他的玩笑说,“副营长啊,我们不准备找美女,找个丑女你批准吧”。逗得大家笑成一团。
接着,计划生育政策又来了,要求晚婚晚育,并对结婚年龄有了硬性规定。一直拖了老高三、四年,才算把婚结上。婚礼上,知道底细的人,对新媳妇“胖妞子”说,打现在起,你才从“驻地民女”提拔成了军属。听到这话,喝酒后脸蛋红彤彤的“胖妞儿”依偎在高辉亭的身旁幸福地笑了。

1976年对中国来说,是一个大事频发的年度。1月8日、7月6日、9月9日周恩来、朱德、毛泽东三位伟人相继去世,7月28日唐山大地震,10月6日粉碎“四人帮”,福州军区还多一件,7月7日中午司令员皮定钧坠机牺牲。这一切对二营来讲,都距离很遥远。76年整整一年,二营除每连留一名干部十五个兵看营房外,悉数进驻师紫泥农场种水稻。
紫泥农场是九一师最大的农场,地处龙海县东的海边,是65年部队围海造田搞起来的,有土地二千三百多亩,水面八百多亩。主要种水稻、养猪和养鱼。向海的一面,修建有基宽15米、顶宽5米、高3米、长4公里的海堤。到紫泥农场后,二营接受场部领导,五个连分散在农场不同的角落,平均每连管理近500亩稻田。
军队种地,讲究科学种田、精耕细作。老高对种水稻是外行,好在副连长刘早林是浙江衢县人,农活很在行。加上场部有技术员,定期指导育秧、整地、插秧、施肥、除草、烤田、收割、烘干入仓等一系列环节,带领全连种稻子倒也不难。
紫泥农场地面大,不少地块都是五亩见方,耕地、耙地、插秧、收割使用机器,但大量农活还得靠人。最辛苦的是中耕除草、施肥和双抢。为了按时完成场部下达的任务,老高天不亮就吹哨起床,吃过早饭,带队下了地。到地头按建制单位分配任务,他按照场部要求做示范,中耕除草不能像当地农民拄根木棍用脚扒、往前走,必须一律用手扒、退着走,要做到兜松、地平、杂草净,标准很高。如果达不到标准,还要返工。
干一天下来,大家腰酸背痛,手脚都被泡得又白又皱。施肥最难在拌肥料,尿素太贵,一般不用,多数使用碳酸氢氨和过磷酸钙,搅拌在一起后撒入稻田。碳酸氢氨挥发性强,为保持肥效,老高严格按照农场要求,不在露天拌肥,他带上口罩,带头冲进库房,边拌边装,强烈的氨气熏得大家睁不开眼,喘不过气,十几分钟就得扔下铁锹跑出库房透透气,准备好后再冲进房间干一、二十分钟。七、八月份抢收抢种那半个多月,活忒多,累死人。老高招呼炊事班每天做五顿饭,烧两次绿豆汤,大家每天顶着酷暑干十二、三个小时农活,腿上胳膊上被稻叶割得净是血道子,晚上躺在床上个个睡得像死猪。
秋天一个凌晨,天还没有完全放亮。哨兵猛敲高连长房门,老高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起来,没顾上穿衣穿鞋就拉开房门。敲门的是八班副班长罗福生,他紧张的有些结巴“报~报告连长,房头有情况”!“什么情况”?老高问。“好大一个东西,看不清啊”。高辉亭穿好衣服和鞋子,左手拿手电,右手拿着子弹上膛的“五四”式手枪,来到靠海堤的房东头。借着手电光,抬头一看,好嘛,一个如同降落伞样的东西随风起舞,下面坠着一大包东西,中间的绳子绞到房头电线上。把电线拉的一会儿紧、一会儿松,好像随时都会挣脱飞走。看清是海峡对面放过来的空飘物,老高来了精神,他叫起指导员、副连长和连部几个兵,招呼文书拿梯子,指挥理发员上去摘下了“大气球”。这个东西有一间房子大,是既耐火又轻盈还结实的一种织物做成,气球下面是个机械装置,有火焰喷口。与常见的“孔明灯”原理相似。再下面挂着一大包约有三十斤重的东西。拿回房间,打开一看,十听罐头,每个罐头上写着“精炼猪油 随捡随食”八个大字,还有一行小字“中华民国大陆灾民救灾总署”;五包大块饼干,没有商标没有文字,用硬纸盒包装,块块又香又脆,拿起一块往桌上一放,“啪啪”碎成几块。还有一百个蒋介石像章、二百个十只装纸质火柴,外加一堆宣传台湾繁荣、叛逃人员生活幸福等的画页、小册子。老高看了一会,自言自语地说,国民党还是有点儿先进玩意嘛。他拿起老蒋像章,摆弄起后面的旋钮,当时我们做的像章后面一律都是别针,老蒋那儿已是螺丝针加螺母了;火柴梗是硬纸做的,火药头比我们的大一倍,十个一组,磨擦面在扇形纸外壳上,起燃后防风能力强。
怎么处理这些东西?指导员刘如光说,“一切缴获要归公,全部上交营部”。刘指导员是北京人,68年入伍,高干子弟。老高不干,他说“好不容易缴获一次老蒋的东西,怎么能全部上交?缴获归公没错,只要不是你、我自己留下,大家吃了,不也是归公了吗?!再说,饼干、猪油谁吃也是吃,不吃扔了多可惜”!
三排长林国星说,“吃了老蒋的东西,我们不都成大陆灾民了吗”?老高眼一瞪“胡说!夺取日本鬼子的武器装备部队,八路军就成日本鬼子了?!缴获国民党军队的飞机大炮武装自己,解放军难道也会变成国民党?!我还真不信,这些东西是四大家族亲自养的猪种的麦子,蒋家父子挽袖子炼出猪油做成的饼干。还不都是劳动人民的血汗!”他吩咐副连长,猪大油送炊事班,饼干见者有份都尝尝,火柴让抽烟的分了,其余东西上缴。
有人说了一句“吃的东西有毒怎么办”?老高拿起一块饼干边放进嘴里咬,边说“奶奶的,国民党也是中国人,还会比日本鬼子更坏,连老百姓也要毒死?!他送东西过来,无非是想让内地百姓念他个好儿,把人毒死了,老百姓还不更恨他”!过了一会儿,文书拿起所有东西走到门口,老高还是吩咐下了:“告诉司务长,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猪油下锅前,先弄出一点儿让狗吃吃看”。
东西交上去后,团政治处通报表扬了六连,发现“气球”的八班副受到连嘉奖。这件事,让全连兴奋了好几天,以后不断有战士想再发现、找到“气球”之类的东西,它却一直再也没有出现过。
在农场,六连住的房子后面有一口井,全连吃水、用水都靠它。但它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井”,因为井都是打下去后,水从地里渗出,人们取用渗出的井水。而紫泥农场靠海太近,打多深下去也是咸水,不能用,只能把九龙江水引进农场浇地、养鱼和人用。这口“井”,实际是个储水窖,多年没清过,水挺混,还老见到小鱼上水面换气翻身。炊事班有个兵,拿段丝线拴个鱼钩挂点米粒一试,一会儿钓起一条小鲶鱼,一会儿又钓起一条小鲶鱼。兵们管这种鱼叫“胡子鱼”,没事也把这当个娱乐,谁去钓都有收获。
一个星期天早晨,查看苗情回来的副连长看到引入井里的水流比以前小了很多,就用棍子捅铺设的碗口粗的陶瓷引水管,谁想“呼啦”一声,从管道里冲出来几十条半尺长的“胡子鱼”,他找了根芦苇穿上鱼让老高看他的战利品。老高听说原委后,一拍大腿,兴奋地说,井里肯定有不少鱼,反正也要清清水井了,不如说干就干。早饭后,他俩带着几个弟兄,先将进水封死,然后轮番将窖里的储水用桶打出,干了一个半钟头,如同一个房间大小的储水井现了形,到水还剩下半米深时,无数条大大小小的“胡子鱼”浓密地翻滚其中,让患有“生物密集恐怖症”的人看了都害怕。老高一声吆喝,早已按奈不住兴奋心情的二个战士争先跳入水池,用竹簸箕撮,用铁桶打,忙活了半个多小时。连里四个大行军锅装得满满的,还占了七八个脸盆,估计得有二百五十斤以上。炸、炒、煮、炖,一个星期里,六连餐桌全有胡子鱼,直吃得兵们听到“胡子”和“鱼”这两个词就直犯恶心。
十月底的紫泥农场,秋高气爽,不时有成群的候鸟从空中掠过,往南飞去。水稻收割完毕,地里只剩无数稻茬默默地在等待来年的耕耘。按说进驻农场的部队该悠闲一阵,好好歇歇了吧,没想到,分管生产的田副师长带后勤部一帮人来农场视察,在田头地边一顿比划,随后命令下来了,从十一月开始,二营“学大寨平田改土”大干100天。
紫泥农场原本是滩涂,二千多亩地其实很平坦,就是有一定的自然坡度对稻田灌溉和排水也有好处。但领导为了将农场搞得气派、宏伟,不断将小地块变成规范的大地块,所以每年冬天都抓基本建设,不是修渠、补堤,就是建房、种树。今年轮到二营挖土方平田地,这可是个出大力、硬碰硬的死任务。具体点儿说,就是西面500亩地比东面500亩地高70公分,要把西面挖下35公分垫到东面,开挖前先要将地面熟土分别收集归堆,地平好后熟土再铺到地面,最后打造田埂,修好机耕道路。六连老高去营部领受任务,三个步兵连一家120亩,机枪连、炮连人员少,各70亩。工具只有锄头、铁锹、扁担、麻绳和竹簸箕。
俗话说“寸土难移”。高辉亭回连里一算,三个月几乎每人要挖一亩多地面,平均挑出60米,再填一亩多地面,还有修路造埂,任务实在不轻。当晚,他和指导员召开班排长会议,进行动员,并将任务分解到班,要求每个人每天完成三方土,以排为单位,完成的收工,完不成加班,直到干完定额。
一个月下来,全连早出晚归,没有休息一天,每天苦干十小时以上,许多人手掌水泡加血泡,肩膀被扁担磨破了皮,每个班都有带病坚持上岗的。老高叫炊事班想法改善伙食,今天炒米粉,明天吃包子,后天红烧肉,吃的司务长直“心痛”,但任务完成的确实不错。第二个月出现了一个问题。区分任务时,六连与五连结合部是用石灰划出的线,六连人老实,从白线中间开挖;五连只挖白线以外部分,开始看不出什么,随着工程不断推进,当初一条小边线就形成了一条越来越宽的土堤。一天快收工时,吴教导员到工地发现了这个问题,他叫来六连高连长和指导员,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批评,什么“自私自利”,什么“投机取巧”,什么“完成任务不坚决”等等。开始六连两个头儿还忍着,只是说明情况。后来“老教”指着高辉亭鼻子的一句“你总是会强调自己的理由”把老高惹火了,老高满脸涨得通红,脖子比平时粗了一圈,额头、颈部血管“突突”搏动,他可能又想起与“胖妞子”婚恋所受的刁难,出口一句“你是个什么东西?!怪不得大家都喊你‘老教’,我看你就是个教条主义的东西!”刘指导员也大声对“老教”嚷,“你为什么不调查一下就横加指责?”弄得吴教导员下不了台,还是营部书记会来事,及时“提醒”教导员到场部“开会”,“老教”才悻悻离开六连工地。后来,五连、六连结合部剩下的土方,还是两个连队的弟兄一块儿给挖掉了。
现在看来“老教”完全没必要那样处理问题,他只要将两个连队的连长叫到一块,一句不说,当他们面动手挖留下的土堤,就足以让两个连的领导无地自容了。六连的老高和指导员,与“老教”干了一仗,冷静下来也很后悔,到底是自己的直接领导,关系搞僵了肯定没好处。好在吴教导员虽然死板、教条,但不整人、不搞阴谋诡计,也没给六连两个主官穿小鞋。老高后来还当上了副营长,指导员也到一营当了副教导员。“老教”吴宗合后来升到271团当了几年副政委,转业回老家安徽泾县任纪委书记、专项水利工程党委书记,直到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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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发随风飘逸
2楼

接下来几年,部队“准备打仗”的空气越来越浓厚,训练任务也越来越重。叶剑英主持中央军委工作后,明确提出“三个一定”,即:一定要解放台湾,一定要在我们这一代解放台湾,一定要用武力解放台湾。到了31军这里,又加上了一个“一定”,一定要在解放台湾战斗中争当第一梯队。
老高喜欢训练,特别喜欢战术训练,因为他在四连四班当战士、班长,就是连队和营里的战术标杆。他的战术动作以勇猛、快速著称,绝招是边冲击边投弹,弹出手不卧倒,手榴弹一炸响,人随硝烟冲进战壕,他认为这种训练离打仗近,真有用、真管用。最厌烦的是开会、学习和讨论。有一次全营干部集中学习毛 军事思想,重点领会人与武器的关系。讨论时,老高放了一炮,“打仗讲智谋、讲勇敢、不怕死,我完全赞成。但说什么时候人的因素都是起决定作用的,我不理解。如果作战双方武器装备差不多,人的因素肯定是关键;反过来,人的素质差不多,一边装备先进,一边残刀破枪,你说什么是关键?!”他这一炮放出来,大家全楞神了。主持学习的王营长也傻了眼,赶快请参加讨论的团参谋长讲讲,参谋长能讲什么?咳嗽了两声,对高辉亭也是对大家说,作战双方人的素质总会有差别,素质相当的这种情况很少见,咱们不去讨论它,还是集中精力研究如何理解毛 关于“充分发挥人在战争中的主观能动性”这一光辉论点。
老高还要再讲,坐在旁边的刘指导员拉了他一下,他才把到喉咙口的话又咽了回去。因为指导员早就听过这小子的高论,“一战、二战都是帝国主义战争,各国军队素质大同小异,尤其日本军人敢死精神更强,为什么战败了?长征路上一方面军与四方面军差点儿打起来,如果真干起来,都是红军,取胜靠什么?”你看看,老高净给你整这个,谁有本事说服的了他,谁又能跟他扯得清爽。老高认为,花费大量时间搞什么也不能解决的学习,枯燥无味,毫无效果。所以别人发言他抽烟,别人看原著,他打瞌睡。
还有一次,老高对几个连里干部讲,“现在我们训练搞得这一套到底行不行,值得研究”。大家问他怎么了?他说,“70年开始,开展打坦克训练,谁也没见过真坦克,只好借助电影、画报里坦克的样子,用土堆起1:1坦克,用木板钉出能推着走的坦克,研究送炸药包、爆破筒的方法,大家还练得很起劲儿。一年多后,从济南军区调给福州军区一个坦克团,来了一辆五九式中型坦克到团集训队,战术场上一看,以前练的全白瞎了,那坦克加上油门屁股冒着黑烟,隆隆作响,泥巴甩起丈把高,气势多猛,冲劲儿老鼻子大啦!加上坦克两挺机枪一门大炮,炮塔还能灵活乱转,别说送炸药包、爆破筒,就是四O火箭筒慢一点也不顶用。再后来,干部集中看内部电影,什么苏联的《解放》、日本的《山本五十六》、《啊!海军》等,咱才知道,三十年前人家就是几千上万辆坦克大会战,就是航母加飞机对垒交战,三十年后,我们却还在这里研究如何炸木桩铁丝网、如何命中机枪、冲锋枪的点射”。别人也不好说什么,只是附和地称道“这也真是个问题”。
说归说,干还是要干。六连一班是连里的战术先行班,老高抓住不放。每个训练科目他都亲自示范,亲自检验。初夏的一天,老高带着一班九名战士,到战术场山头上,练习用手榴弹塞射孔炸地堡的动作。地堡射孔呈八字形,外大内小,有一定深度,要把木柄手榴弹顺利送人孔内,需要握住弹头弹柄结合处,对准内孔均衡用力送出。手榴弹进地堡内爆炸,外面不会有任何影响,怕就怕一慌张,将手榴弹扔到八字形射孔壁上滚出来伤人。用教练弹训练时,每个人都很自如,没有什么可指摘的地方。换上实弹后,老高叫大家在安全处隐蔽,一个个上来投弹,他自己在一旁做保驾。五个人投得挺顺利,第六个上来的是战士邓世金。
小邓76年当兵,江西南康县人,当了一年连部通讯员后下到一班。他拿到手榴弹后就有些紧张,用战术动作冲到地堡一侧卧倒后,几次才从弹袋中取出手榴弹。手榴弹的木柄后端有一个盖子,使用时先要拧开,盖子下来还有一层防潮纸,要用力捅破,这时才能看到连接在丝绳上的拉火环。邓世金拧开弹盖,紧张得脸面煞白,两手直抖,心脏几乎要跳了出来。老高站在小邓身后三米开外,邓世金的表情他一概看不到。小邓终于拉掉拉环,“哧”的一下,手榴弹柄里的导火索喷出了烟火,把他吓了一跳,慌忙之中忘了要领,不管不顾地将手榴弹朝地堡孔一扔。弹体碰到射孔旁壁落下,哧哧冒烟。老高上去要拉小邓,这时手榴弹爆炸了。小邓、老高都受了伤。
因为是夏天,穿得少,两个人的军装渗出了大片的血渍,小邓疼的“吱哇”乱叫,一班的兵慌作一团。老高还镇静,他大声吩咐一班长,快去营卫生所叫军医,同时带两副担架过来。一刻钟后军医来了,经初步检查,邓世金右手、右腿七处受伤,但没有一块是弹片打的,全是地上小石粒崩伤的。老高腹部至右侧腿部九处受伤,其中五处是表皮伤,四处伤口较深,有两个地方开口较大,血流得比较多,但都没有生命危险。军医给两人做了简单的包扎处理,不久团卫生队的救护车开来了,两人上了车直接去了漳州175医院。随后,营领导、团司令部来到现场,一班弟兄汇报原始情况,司令部作训股长当即定为“训练事故”。实际上,一班谁也没有看清当时发生的事情,就是老高、小邓,也只是清楚自己的情况,看不见对方那一瞬间的状态。事隔多年,指导员刘如光谈起此事还后悔,当时没在场,如果第一时间把它刻画成“危急时刻,干部奋不顾身,勇救战士”,并加以宣传,是不是对老高、对六连、甚至对营、团都更为有利?!
手榴弹这个东西,是近战、巷战的有效武器,各国步兵几乎都装备它。其实它很好用,也很安全,威力也并不是很大,关键是你要熟悉它,多实弹训练几次就能掌握好。严格说来,我军宣传的与手榴弹有关的英雄事迹,都是可以完全避免的训练事故,由于准备不充分,应急措施不到位,加之思想麻痹,使得一些年青生命过早地离开世间,这真是令人十分遗憾的事情。
住院第二天,老高做手术。一个弹片在阴阜右上,深寸余;一个弹片在右大腿,也有一寸深。手术一个多小时,创口里的东西全清干净了,医生做了缝合和防感染处理。连里干部买上水果和罐头来到医院,看到推车上躺着的高辉亭,不由得鼻子酸酸的。
不到一个星期,小邓先回连了。指导员叫文书扛上半箱手榴弹,带着一班长和小邓来到战术场,指导员、文书和一班长每人做示范投实弹给邓世金看,他都说看明白了,但把手榴弹拿给他,他都哆嗦着不敢接。气得指导员吼他“你连个娘们都不如”!
二十多天后,老高出院回到连队。他先召集班长和干部开会,总结这次经验教训。然后召开全连大会,如实讲清事情过程,分析因果关系,极力消除部分人员中的训练恐惧感。他和指导员商量,对邓世金不处分、不批评、不追究,细致做好他的思想工作。后来,对越自卫反击作战开始,驻闽部队抽调少数人员上前线轮战,邓世金积极要求参战,团里批准了他的请求。据说,到前线后,在一次执行侦察任务时,他被越军发射的冷炮弹片击中,抢救无效,牺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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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楼

转过年来是1978年了,那年是全训年。按照上级部署,271团徒步拉练到东山岛,进行渡海登陆演习。
东山岛在福建的最南面,与广东省近在咫尺,是福建省第二大岛屿,主岛面积194平方公里,在八尺门修建了海堤与诏安县连接。岛上有风动石、鹰嘴石、关帝庙、乌礁湾等名胜风景。七十年代,那里居民不多,建筑稀少,海面宽阔,陆上地形与金门、台湾类似,十分适合进行大规模合成军事演习。
建国后,发生于1953年7月16日的东山保卫战,被称作国共两党的最后一场酷烈的战争。当时,美国支持老蒋“反攻大陆”,帮助蒋军训练伞兵,采用突然袭击的方式,出动军舰13艘,兵力1.3万人,在飞机、坦克的掩护下,指挥官、二级上将胡涟叫嚣要在4至8小时之内占领福建省东山岛。我驻岛公安部队以一当十,痛击来敌。援军从厦门、泉州、汕头三个方向火速施援。在两天一夜的激烈战斗中,我军共歼敌3379人,击落敌机2架,击毁坦克2辆,缴获大量军用装备。英勇的东山岛人民自发支前,奋勇擒敌,涌现了许多可歌可泣的动人故事。战后毛泽东说:东山保卫战的胜利,不光是东山的胜利,也不光是福建的胜利,而是全国的胜利。在增援的部队中,就有陆军91师。
虽然战斗取得辉煌胜利,但以后每逢营、团开展战备教育,干部都要引用东山战役中,一声令下部队紧急出动进攻八尺门蒋军伞兵中的问题,如:很多人以为又是演习不当回事,水壶是空的,伙房没带战备粮;有的干部背了手枪套,里面不装手枪;有的跑乱了编制,重机枪扛枪身的找不到扛枪架的,背子弹的副射手找不到拿机枪的射手等,用那些洋相百出的事例告诫大家,当兵就要随时做好战斗准备,就是演习也要当成真打仗。
进驻东山岛后,连队住进民房。当地群众对解放军十分热情,腾出闲置房间欢迎部队到来。当地的住房并不困难,原因有二个,一是华侨众多,有钱了就在老家盖个小楼,人并不回来住;二是53年蒋军进犯东山岛时,抓走大量男丁,形成著名的“寡妇村”,多年来人口增加缓慢。当地植树较多,海边广泛种植一种叫“木麻黄”的树木,据说它耐旱、生长快,主要用于防风固沙。再就是种植辣椒很多,辣椒都是朝天椒,每个只有花生米大小,辣死人。当地老乡自己不吃辣,摘下晒干供外贸收购,每棵辣椒收获的干辣椒卖后能挣一块多。
老高按照规定的驻防区域,将全连安置妥当,与指导员一起召集干部开会。指导员先讲了演习驻训时间长、上级要求标准高、居住分散管理难的特点,要求干部履职尽责,发挥好党员、骨干作用,确保不出问题。指导员讲完后,高辉亭磕磕烟斗说,“我就讲四个事:你们住在老百姓家里,每天要给人家做一件好事,回去后作好计划报连部;一定要看管好武器装备,一件不能丢,一件不能坏;防火要做为大事来抓,烧饭的、抽烟的,要倍加小心;最后,就是严防与本地女青年谈恋爱,发现一个处分一个”。会后,他背着手,挨家挨户拜访主人,检查班排内务卫生和居住环境,发现问题现场研究解决。在一户华侨家里,两样东西吸引了他。这家华侨在东南亚和美国都开有商店,所以家里墙上挂着不少记录家庭生活的彩色照片,国内当时民间还没有彩照,人们照相后上彩,都是照相师傅用毛笔沾油彩画上的,所以,看到彩照十分稀罕。还有一个闪闪发亮的不锈钢果盘,上面人物图案精美、逼真还很清楚,老高开始以为是烧制的,用指甲划了半天看不像,问接待他的老太太,才知道是激光打制的。老太太端来茶水,要老高“甲代(闽南语:喝茶)”,老高谢过大娘的好意,说了一些客气话,离开了主人家。
安顿下来,军事训练很快开始了。整个演练分为四个阶段,第一阶段以营为单位干部集体看地形,连队进行射击、投弹和小分队战术训练;第二阶段开展连营陆上战术训练;第三阶段与海军登陆艇部队进行航渡合练;第四阶段陆海空合训并实弹演习。
干部看地形也很辛苦,背着装备,带上地图和本子,边走边听边研讨,一天下来也要走二、三十里路。福建夏天贼热,烤得地上直冒烟。海岛上的太阳就更毒了,室外阳光直射,最低也得有42度。老高身上肉多,一阵一阵地出汗,每天要喝下七八壶水,档部也常常磨破。一次,老高和三个干部转到一片西瓜地,实在是又渴又饿,想找老乡买几个西瓜吃吃,就是不见人影。东山岛的西瓜个头小,但在岛上沙地生长,全是花皮、红瓤、黑籽,水多倍儿甜。一斤只有几分钱。老高说,不用找人了,每人二个,最后付钱,我请客。从地里现摘的西瓜,用拳头砸开,瓜瓤直冒热气,啃上一口,又热又甜的瓜汁溢满口腔,大家都说,从没吃过这么好的西瓜。集合哨音响起,大家站起身来,老高来到看瓜人的草棚子,用半个瓜皮压上五块钱,临走前说了一句,“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老传统,我们还是当年的红军”。
这家伙对吃是来者不拒。东山岛简易码头多,每天早晨捕鱼归来的船只密如过江之鲤。有一天,他到码头转了一圈,发现渔民捕到一种螃蟹,每斤一分钱卖给养鸭养猪户当饲料。那种螃蟹像个馒头,三、四两一只,褐色的身上长满了毛,样子实在很丑。当地老百姓管它就叫“毛蟹”,人不吃的。高辉亭告诉司务长,买些回来尝尝。司务长说,老百姓不吃,说明不能吃或不好吃,想吃螃蟹买好的。老高说,咱老家就在海边上,只听说有不能吃的鱼,从来没听说有不能吃的虾和蟹。司务长只好去买,渔民听说解放军要买,坚决不收钱,死活送了半筐子。拿回伙房一煮,老高第一个吃,肉不仅多,味道还十分鲜美,与膏蟹、梭子蟹没有不同。六连以后经常买毛蟹,别的连知道后也去买,以后毛蟹涨到三分钱一斤了。
还有一种海产品长得像大土鳖,身上是褐绿色的硬壳,身下长着12条长腿,还有一条如箭刺般的尾巴,当地群众称它“海怪”,也是价格很便宜。当地渔民说,这种东西血是蓝色,一般一抓两个,公的比母的小,趴在母的背上,俗称“海底鸳鸯”。如果只网上一个,不吉利,要扔回海里去。当地老百姓喜欢吃,还往往吃生的,它的外壳能做成水舀子打水。连里绝大部分人不敢吃,更不敢生吃,老高不凛这些,吃得很来劲儿,他吃“海怪”腿如同螃蟹腿,嘬得十分有味;从“海怪”身体里杀出来的籽,他咬得“噗噗”响,接连称赞“味道极鲜”。后来才知道,这种动物学名叫“鲎(音:后)”,是海里一种节肢动物,4亿年前就出现在地球上。鲎的血,是医药学很好的检验试剂,还有人说此物能防癌。现在高档海鲜饭店也能看见它们的身影,但售价已在每斤百元以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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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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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楼


步兵第271团老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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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楼


步兵第271团老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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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楼


当年的战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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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楼


风华正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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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楼
演习进入陆、海合训阶段每个步兵连配属四辆59式中型坦克、四艘登陆艇。老高这时好像找到当“战地指挥官”的感觉了,他忙着与坦克排长研究通讯联络,研究步坦进攻协同;忙着熟悉登陆艇分队的领导,商量训练时间和科目的安排。067型登陆艇不大,载重50吨,航速11节,装备有两挺14.5毫米的高射机枪。每艘艇可装载1辆中型坦克和1个四十多人的加强步兵排。
训练的第一个科目,是军兵种知识和武器装备知识,大家听得很认真,老高提问最多,有些问题问得坦克和登陆艇的领导直挠头。
第二个科目是装载和下船。这玩意看起来简单,实际难度很大。登陆艇舱内就那么大的空间,人上艇后在舱内分六排席地而坐,每个人荷枪实弹,还带集束炸药和爆破筒,稍有不慎,挂到拉火装置,后果不堪设想。几十个步兵进去后,坦克还要倒进船舱,这也是有难度的,对不正位置,坦克会撞上和刮到船艇,倒得慢了,登船时间拖延;倒少了,坦克炮管伸着,关不上舱门;倒快了、倒多了,万一刹不住车,后面一排弟兄就全成肉饼了。抵滩登陆下船时,坦克一加油,柴油废气的黑烟真个劲儿往后冒,熏得大家够戗。平时演练,登陆艇为防止损毁,不会在抵滩时加速冲岸,士兵们下艇都直接进入没膝的海水中,深的甚至到齐腰处。老高带领大家想了很多办法,如将爆炸物拉火装置全做上套,专人负责,出仓后才能解套;在登陆艇内壁做上明显记号,坦克驾驶员不看后视镜就能准确知道停车位置;舱门关闭时不要一下到位,关到一定角度稍做停顿,弄清确实不会撞到坦克炮再关死;全连每人买了口罩,坦克发动前带上,下艇立即取下收好等等。
第三个科目是航渡。福建到台湾有二百多海里,登陆艇要开20小时以上,演练中也按照同样时间训练海上编队开进。船到海上个把小时大家还挺精神,时间一长,晕船就像传染病在大多数人中蔓延,这边“哇”的一声,那边“呕”的一声,此起彼伏,接连不断。等登陆艇抵岸后,步兵几乎出不了船舱,地板上、衣服上到处都是呕吐物。老高也晕船,风浪大时照样吐,晕归晕吐归吐,他还是坚守在自己的指挥岗位上。后来,他与大家商量并采用:加大运动量、增强身体素质,上船前不空腹、不吃饱、少睡觉,上船后扎紧腰带、每人自带塑料袋、争取尽快入眠等一套办法,取得一定效果。后来,上级又给大家发放了预防晕船的药物,多数人不怎么犯晕了。
合练很顺利,六连与登陆艇分队配合十分愉快。周六,海军提出,晚上两个单位的干部到艇上聚聚。老高一口答应下来,他建议一家出三个菜,白酒我们带,海军说啤酒他们管。下午六点,六连留副连长照顾连队,其余7个干部拎着6壶散装高粱酒,端着红烧肉、海米炖冬瓜、丝瓜炒鸡蛋三大脸盆菜到了艇上,在窄小的后仓,海军6个干部抬出三箱青岛啤酒,桌上摆着酱猪蹄、拌黄瓜、油炸花生米三个凉菜和嫩韭爆鲜鱿鱼丝、牛肉炖土豆、焖烧大黄鱼三大脸盆菜,还有大半盆肉丝、香菇炒米线。海军伙食标准比陆军高不少,出手也就显得比较大气。
半个多月,两个单位结下了深厚友谊,客套话不用讲,艇上用的大搪瓷碗每人斟上半碗白酒,老高带头一饮而尽,大家都来了一大口。半小时后,聚餐气氛达到高潮,老高大碗满上,一个一个敬海军的弟兄,没吃一口菜,连着喝了六大碗,头尾喝下小六斤白酒。海军几个弟兄,被灌得脸红脖子粗,身体直打晃。白酒没了,老高用牙咬开啤酒瓶,一碗一碗与自己连队的干部干了起来。一气吃到八点,白酒、啤酒全部喝完,菜也十去八九,海军6个干部全部趴倒在桌上打起了呼噜,六连干部也在海军战士背、抬、搀扶下回到驻地,只有老高喝得最多却一点没事儿,返回连部,“咕咚、咕咚”喝了一大茶缸凉白开,抹抹嘴,背起手枪、扎上腰带查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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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楼
@玩皮的小苏打 2016-07-27 05:28:59
此等精彩好文章不能不读,人生如书,启思益智,感悟哲理,受益匪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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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文章确实能流芳百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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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楼

经过紧张、严格的分训与合训,加强步兵团渡海登陆实弹演习终于到来了。
那天,艳阳高照,一望无际的大海微波荡漾。总部、军兵种、军事院校、军区、兄弟军区来了一大堆首长,当时没有军衔,看不出将校,反正几十个将军总是有的。直升飞机、小汽车在观演场停了一大片,机关人员不停地赶前赶后忙碌着。
对面五公里宽的演习场,滩头水际的轨条砦、三角石、雷场、铁丝网、鹿砦连绵不断,高地上地堡、暗堡、堑壕一层层相互呼应。经过二十多个小时航行后,下午二点三十分,登陆艇编队在驱逐舰、护卫舰和航空兵的护卫下,准时出现在演习海域。“叭叭叭”三发红色信号弹腾空升起,“强五”战机第一波次首先穿云而下,用火箭弹猛烈攻击敌前沿阵地,并向主阵地投放航空炸弹。驱逐舰、护卫舰同时开炮,大口径炮弹准确轰击敌滩头水际的各种障碍设施。顿时,演习场地一片火海,浓烟笼罩,爆炸声震耳欲聋。
这时,主攻营二十多条067型登陆艇展开成一字队形,载着坦克和步兵全速冲向海岸,离岸一千米时,艇上高射机枪开火了,“咚咚咚”的枪声,震得船舱里的步兵神经绷紧、心跳加速,迅速检查武器装备,做好战斗准备。“嗵”登陆艇抵滩,舱们开启,发动起来的坦克火速驶出艇舱,步兵跟随坦克也从登陆艇跃进海水。
高辉亭手握指挥旗,身边跟着携带硅2W步谈机的通讯员,他适时向担任爆破突击任务的一排、二排发出指令,并随时向营部汇报进展情况。坦克冲开滩头阵地后,在山脚下用坦克炮火掩护、支援步兵向纵深发展。营属82迫击炮、82无后坐力炮也占领阵地开了火,迫击炮弹带着哨音,像一群群死亡乌鸦从天而降,一发发无后坐力炮弹准确地钻进地堡孔,然后炸开,黑色的烟雾从地堡缝隙冒出,久久不散。演习场上炸点频频,硝烟四起,连续爆破、连续突击,步枪、冲锋枪、轻重机枪火力交织,喷火器不断发射的烈焰夺人目光,六连紧跟火炮炸点200米远不断推进,一块两指宽弹片将二排一挺机枪的脚架都打弯了,机枪班长只得端枪射击,继续掩护运动中的战斗班组。
说时迟那时快,第二波次强击机又来了,俯冲到敌主阵地二、三百米高时,密集的火箭弹和23毫米机关炮弹如同冰雹狠狠砸在地堡和堑壕上,机关炮滚烫冒烟的弹壳同时从天而降,“叮里当啷”地摔在六连进攻队形的石头上,其中一发离老高仅有半米,当时步兵都没有钢盔,如果打中脑袋,不死也要傻一辈子。占领“敌”主阵地后,在呛鼻的TNT炸药苦涩硝烟中,我军迅速修筑野战工事,又进行了抗击敌人反冲击的防御演习。那天,每个战士打了100发子弹、4个手榴弹;班长、副班长每人打了150发子弹,4个手榴弹。设置的各种靶标全部命中,有的靶子都打成了筛子底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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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楼
演习很顺利,也很成功。
老高带着六连列队下山时,六班副肖春元气急败坏地跑到连长面前小声报告,班里战士李秋发演习中丢了一枚手榴弹。高辉亭一听,眼睛差点瞪出来,叫来李秋发问个详细。小李见到连长,心知惹祸不小,狠不得立马钻进地缝儿。老高问他,手榴弹丢在哪儿了。李秋发一会儿说可能在山上,一会儿又说可能掉海里了,气得老高一脚踢在他的屁股上。高连长发令,全连谁也不准走,一排、炮排顺上山路线找;二排、三排和连部到海滩搜索,找不到手榴弹谁也不能回驻地吃晚饭。
部队演习后,当地群众尤其是孩子,喜欢上山捡弹壳、挖炮弹皮,不时有上级通报说,老乡捡到某部队未爆炸的炮弹、手榴弹拿回家,敲打、火烧时发生爆炸的事。老高深知,这个手榴弹对当地人民群众是个隐患。
六连一百多号人又重新撒开,山上海里的搞排查。半小时后,山上的50几个弟兄下来了,一排长向老高报告,按照原来的进攻路线排成人墙,细细梳理了一遍,根本没见手榴弹影子。老高断定,肯定在海里。随后叫下山的人员在海滩上架好枪,全部下水摸弹。这时已是下午五点半钟,大海开始涨潮了,原本下船处海水只是没脚腕,现在已近膝盖深了。从岸上看去,一大群人拉开距离低头蹶屁股,一齐在海水里连摸带扒找个不停,真是构成了一道既可笑又奇特的风景线。又是半个小时过去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突然,二排长张子明从海里站起身,右手高举着一枚手榴弹,大声喊道:“找到了”!全连弟兄都站起身来,长长出了一口气。手榴弹交到老高手里,他仔细看过木柄上印制的批号,确定这枚弹就是演习丢失的。二排长问,怎么处理?老高说,海水泡过不能留了。随即,他拧开弹盖,顶破封纸,将拉火环套在小拇指上,向岸上远处的沙壕投了出去。“轰”,手榴弹爆炸了。全连弟兄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西边天际,红霞遮蔽,海面像是一块巨大的镜子,反射着天幕里最后的光芒。落日余辉映照在连长高辉亭的脸上,他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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