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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时 王杀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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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时 王杀王

秦竹溪
1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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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竹溪
2楼

第1章  上等的人欠我钱
巍巍紫荆,林海茫茫,三条大江由北至南,破峡而出,浩浩荡荡奔向金田平原。从金田往西南百十里外,有一小山村,名曰那邦村,一条大街由东而西贯穿整个村子。街虽不长,却有不少商铺,叫买叫卖之声不绝,人家沿街而居,房屋星罗棋布,向远处蔓延开去。
村子西北角有条岔道,岔道两旁,一排排高大的白杨树静静的立着。正是初冬时节,一阵风吹过,不时有三五片黄叶洒落在树下那排破屋顶上,薄薄的好似一层金色的琉璃瓦。
屋子虽简陋,进进出出的人却不少。屋内人声嘈杂,隐隐约约还能听到赌钱的吆喝声。屋顶袅袅飘着一缕青烟,被风吹散,送到过路行人的鼻子里,行人猛的一个激灵——这不是炊烟,是鸦片!于是,有钱的就进去吸上几口;没钱的,卖儿卖女也要吸上两口。
这烟雾飘出房屋,飘出村子,飘出广西,飘满了整个大清国,整个时代都被这种烟雾笼罩着。这一年,正是道光20年的冬天,公元1840年。
突然,大道上闯出一队人马,一色的灰布衣,兵不像兵,匪不像匪,快步朝这个小鸦片烟馆跑来。阳光下,衣服前心处一块白而圆的补子上,黑线绣成的“勇”字格外显眼,仿佛极力在说明这队人不是土匪。大伙儿知道,这是本地团练。胆小的,早吓的两腿颤颤;那老于世故的却一动不动,依然安安稳稳的抽着烟。果然,这队人一阵风似的从门前刮过,略不停留。也难怪,当时的中国,鸦片烟馆比公厕还多,当官的谁管这个?这队人一直开到一家大宅门前才停下。只见这家宅门紧闭,门头一块木匾楷书“石宅”二字,匾的四周却用白布包着——看样子,这家新近遭了丧事。一名领队抢步上前,猛砸石宅大门:“开门开门,典史老爷到了,快出来迎接。”“吱呀”一声,门开了。一小孩从门缝里探出头来,童声稚气的问:“谁呀?”领队一看,这小孩八九岁年纪,白布包头,身着孝装,便问:“你家大人呢?找一个有活气儿的出来说话。”小孩没理他,关上门,转身便走。领队一脚把门踹开,破口骂道:“小兔崽子,你聋了是吧?老子让你去叫大人,你关门干什么?”小孩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领队的当时便来了气,伸手就要打。“且慢,有话好好说,别打孩子。”一妇人边走边喊,声音不大,却十分清脆,屋里屋外都听得清清楚楚。只见这妇人也是一身孝装,头裹白布,脸带凄容,眼眶红红的,像是刚哭过的样子。领队的认出她是本宅的女主人,立马换了一副口气,笑道:“石夫人莫怪,适才是和小少爷开玩笑呢,本县典史周大老爷要找您问话!”说罢往旁边一闪,果见典史正在门外。石夫人朗声道:“家夫新丧,我孤儿寡母不方便单独会见男宾,劳烦您给典史大人带个话,有事咱们当着众乡亲们的面讲。”显然,话是说给门外这帮人听的。门口渐渐围上来许多人,除了看热闹的,不少是石家本族的叔伯兄弟。石家是当地大族,子弟上千,一家有事,家家相帮,不少石家子弟混在人群中,静观其变。
说话间,石夫人来到门前,向着典史飘了个万福:“妇道人家,没见过大世面,礼数不周,望大人莫怪。”典史却只鼻子里“哼”了一声,算作应答。按当时官制,典史掌管一县治安,虽是个九品以下、不入流的小官,但负责捕盗抓贼,管着一伙团丁练勇,说来也算个“实权人物”,手下人都尊称其为“司爷”,故此十分傲慢。只见他一摆手:“讲吧。”身后便闪出一个人,大声道:“大人,小的名叫石昌荣,此宅已故主人石昌奎在世时,曾一次从小人手中借银一千两,说明利息三分,约定两年后本金一起还清。如今石昌奎故去,这妇人却又不认账,请大人为小的做主。”典史便问石夫人:“你有何话说?”石夫人在人前站定,朗声道:“大兄弟,你口口声声说先夫从你手中借了一千两银子,字据呢?保人呢?证人呢?就请一并找出来,让大伙瞧瞧吧!”“这,这…”石昌荣吞吞吐吐半天,说道:“字据当然有,保人当然也有,我这就去叫。”石夫人大喝一声:“不必了。”又转向众乡亲,大声道:“乡亲们,一看他这表情,便知谁是谁非了。我们家堂堂正正,若果有此事,我们绝不抵赖;若无此事,谁也别想诬赖我们!”这几句话掷地有声,不少人挑起大拇指称赞。典史咳嗽一声,等众人安静下来,这才开口:“石夫人,你就不要再强词夺理了。今日,本官主持公道,要你将本利如数奉还。否则,本官依照《大清律例》,要将你全家抓捕问罪!”
“慢着!”只见人群一分,走出一伙人来。为首一个大汉,三十四五年纪,庄稼人打扮,手提一把大斧头;身后二十来个小伙,有的拿着砍柴刀,有的拿着斧头,雄赳赳,气昂昂的跟着上来,看样子都是些初生的牛犊,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典史忙问:“你们是干什么的?”为首这汉子一抱拳:“回大人,小人名叫石昌辉,是个庄稼汉,本宅已故的主人石昌奎是小人的亲弟弟”。“你们手拿凶器要干什么?”石昌奎不卑不亢:“我们靠着砍柴为生,这些都是我们吃饭的家伙,并不是凶器。”说着话,把大斧头在手里晃了几晃。典史心中暗道:“不好,这些刁民要闹事。”一时左右为难,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反倒僵在了那儿。
这时,人群中又蹿出一人,大喊道:“欺负孤儿寡母,算什么好汉?”众人循声看去,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身后跟着十六七个混混,说话间便到了人群中央。典史不看则已,一看气得牙只痒痒:这帮人都是贵县游手好闲的混混,最近不知从哪儿来个年轻人把他们聚到一起,专门惹是生非。几次派人抓不着,没想到今天在这有遇上。便冷嘲热讽的道:“我当哪来的好汉,原来是你们这几只臭虫,本老爷不去抓你们,你们反到自己跳出来了。”为首那少年不理会,向着众人一抱拳:“众位乡亲们,兄弟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大名张稼祥的便是。因为我专好打抱不平,替天行道,江湖上都叫我“锄强扶弱张稼祥”。大伙记清楚了,以后有用的着的地方,只管开口。”典史“嗤”的笑出声来,撇着嘴骂道:“放他妈的狗屁,就你们这几个软蛋怂包,还替天行道?我看你们这是要造反。”张稼祥皮笑肉不笑的道:“大老爷,您这是在吓唬我们吗”?典史讨厌他这副嘴脸,对团丁大叫道:“还戳着干吗?给我抓人,一个都别让跑了。”
眼看团丁到眼前,张稼祥飞起一脚踹翻一人,回身一脚,又踢倒一人。众团丁见单打独斗不是对手,就七八个一起围了上来。张稼祥笑道:“像你们这样的,就是再来七八个,小太爷我也不放在眼里。”说罢一脚,正踢中一人大腿,疼的这人在地上滚来滚去的乱叫:“疼死我了,疼死我了”。张稼祥拳脚并用,地上横七竖八又倒了一片,都爹呀妈呀的乱叫。他手下那些混混却不顶用,才一交手,便让团丁揍得鼻青脸肿。张稼祥怕他们吃亏,大喊一声:“快跑。”便先撒丫子跑了。典史看了,哈哈大笑:“就这么一群混账王八蛋,还替天行道?给我追,别让他们跑了。”街上顿时乱了套,到处都是追赶着抓人的团丁。  “咣咣咣咣”,一阵急促的敲锣声传来,有人边跑边喊:“不好啦!着火了,快救火呀”!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西南方浓烟滚滚,不知是谁家失了火,火势看来不小。大伙都来请典史救火,典史大喝道:“慌什么慌?寻常失个火能烧几片瓦?”这时,一名丫鬟慌慌张张的跑到典史身边,大喊:“老爷不好了,家里着火了”。“瞎说什么?家里好端端的,怎么会着火?”“不知怎地,家里突然闯进几个疯子,每人手里拿着火把,见房子就点,见屋子就烧。太太出来喝问,他们转身就跑,再回头看房子,火蹭蹭的就上来了,这会儿怕是烧到大厅了”。团练一听就明白了,大骂:“肯定是刚才那群王八蛋,别让老子抓住,抓住了非扒了你们的皮”。“老爷,赶紧回去救火吧!晚了只怕家都烧没了”。典史慌忙大喊:“还他妈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救火?”团丁便顾不得抓人了,都飞也似的救火去了。人群中有个捉弄鬼,学着典史的口气道:“慌什么?寻常失个火,能烧几片瓦?”最后这个“瓦”字还故意拉着长音,惹得大伙一阵哄笑。典史此刻哪有心思管他?只装作没听见,头也不回的往家跑去。  闹剧暂时收场,石夫人张罗午饭,款待今天帮忙的同族兄弟。大伙正吃着饭,又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宁静。石夫人怕是团丁,隔门提防的问道:“谁呀”?院门外一个低沉的声音道:“是我,张稼祥,刚才救你们的人,能让我进来说话吗?”石夫人本来反感这号人,但念他今天多少也算帮了点小忙的份上,还是开了门。门才开了个缝,张稼祥便像泥鳅一样溜了进来。见石家老少正在吃饭,他也找了个空座座下,看着一桌子酒菜,砸吧着嘴道:“忙活了一天,到现在连口水也没喝着。”石夫人招呼道:“好汉如果不嫌弃,就请用点便饭吧。”张稼祥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夹了口菜放进嘴里,边吃边夸:“好手艺,好手艺。”说着又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一边吃一边摇头:“可惜就是没有肉”。石夫人一听,将一盘白斩鸡送到他面前。张稼祥夹了一块鸡肉,闻了闻道:“好香,好香,可惜没有酒。”说着,自己满了一杯酒。吃一口肉,喝一口酒,眯着眼睛,无限的回味道:“有酒又有肉,生活乐无忧,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啊!”石家子弟见他这个样子,都瞪着眼看着他,张稼祥却毫不在意。石夫人是本宅主人,先发问:“不知好汉今天来有什么事?”张稼祥笑道:“实不相瞒,我们在这里待不下去了,想向夫人讨个活路”。“你们打抱不平原是好事,只是放火烧房子未免太狠了点吧?如今县里要抓你们,我们石家非官非府,怎么保得住你们呢?”“哥几个的身家性命自不用你操心,只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没钱我们寸步难行啊!”石夫人明白了,问道:“你们要多少钱”?张稼祥又一笑:“我这人是有规矩的,钱财值十抽一,货物值百抽一”。石夫人不明白:“什么意思”?张稼祥依然笑着说:“好,那我就痛快点说!好比这次,别人讹你们1000两银子,我帮你们摆平了,给我100两就可以了”。石家众人一听,火星乱窜,一个个撸胳膊挽袖子,怒道:“你小子找死,讹人到我们头上了。”张稼祥依然神态自若,喝着酒,吃着菜,笑道:“各位不要生气,也不是非给不可,大不了我费点事,再放一把火好了。”石家人气的哇哇暴叫:“好小子,敢来我们石家撒野,废了他,废了他。”说着就要动手。张稼祥也不生气,冷笑着说:“好啊,我的兄弟们都在等我,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这一家老小,嘿嘿。”说着,看了看石夫人和她的儿女,便不往下说了。石家子侄喝问道:“今天就灭了你能咋地?你手下有人,我们石家也有的是人,大不了天天在这里守着。”张稼祥喝了口酒,嘿嘿一笑:“杀了我官府会放过你们?况且我们兄弟都是群无家无业的闲汉,看谁耗得过谁?”石大伯知道他们这种人心狠手辣,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忙打圆场道:“好汉也知道今天这事儿纯属栽赃陷害,您老就高高手,饶了我们吧。”张稼祥不以为然的道:“那好吧,我这就回去,让兄弟们多准备一些火把。”石大伯强压住怒火,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张稼祥一拍桌子,大声道:“什么意思?你不让我们活,我们也不让你们活。”石家众人早忍不下去了,只要石大伯一个招呼,不当场活撕了他才怪。石夫人却要破财免灾,便道:“好汉不要催促,容我去凑一凑。”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从屋里出来,把两个帕子放在张稼祥面前:“一个里边是八十五两整银子,另一个里边是首饰,将将凑够100两,请好汉过目”。张稼祥掂了掂,没有数,一拱手道:“我信得过您,打扰了。”把东西往怀里一揣,转身奔出了石家。石家众人虽咽不下这口气,但本宅主人已经发话,他们也不好说什么,勉强吃了几杯闷酒,都气呼呼的告辞了。  第二天,捉拿张稼祥的布告到处都贴满了,他的名声也随之传遍,不明就里人都说:好一个锄强扶弱的张稼祥。张稼祥是干这一行的老手,他原籍广东肇庆,在村子里混不下去了,便打着替天行道的名号,一路向西,穿州过府。每到一处,先和当地无赖厮混,等人头熟了就趁机捞一把,捞完就走。他很仗义,得了好处从不独占,是兄弟的人人有份,因此人缘极好。每到一处,当地的流氓无赖都像恭敬大哥一样接待他。这样一路走一路行,朋友遍地,名声远播。只是这次闹的有点大,张稼祥只能离开贵县,一口气跑到了灵山县,在山中窝了好几天,每天骂天骂地骂爹骂娘骂花骂草,凡是能骂的都让他骂了个遍。百无聊赖中,猛然想起此处还有个好兄弟——苏三相。苏三相也是混江湖的,因为他讲义气,又舍得钱,道上朋友极多,大伙都称他苏三哥。后来,父母怕他不成器,特意给他娶了门亲约束他。狐朋狗友倒也识趣,无事也不来寻他,自此苏老三洗心革面,也过了几天安分日子。如今到了危难时刻,张稼祥也顾不了这许多,连夜摸到苏三相家,躲在墙根学起了猫叫——这是他们的接头暗号,先叫一声,然后连着叫两声,最后再叫一声,如果不仔细听,和普通的猫叫没什区别。他连叫了三回,见没人应答,便寻到窗边,偷偷往里张望,正看到苏老三伺候老婆洗脚。张稼祥心中好笑:“都说苏老三怕老婆,果然是真的。”正笑着,门“吱呀”一声开了,接着便是一串脚步声。张稼祥忙躲到墙根暗处,偷眼要看来人是谁,却正见一盆水劈头盖脸的泼将来。他想闪,又怕被这妇人发现,只好蹲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恰好泼了个正着。顿时心里那个气呀,真想跳起来骂人。妇人倒了水,转身进屋,边走边骂:“遭瘟的野猫,大晚上的叫的人心烦,早晚让野狗抓去吃了。”张稼祥依旧没敢动,只听屋里苏老三说道:“老婆,我肚子疼,要去方便方便,你先睡吧。”那妇人没做声,苏三相便出门来,还不忘轻轻把房门带上。到了院里,他一边学着猫叫,一边到处张望。张稼祥也回了一声猫叫。苏三相听声音,转到墙角,寻着张稼祥,便伸手来扶,一碰到衣服,惊问:“兄弟,你怎么浑身是水?”张稼祥黑着脸道:“还不是拜尊夫人所赐。”苏老三心中暗笑:“都笑我怕老婆,这下你该晓得我这婆娘的厉害了吧。”忙道:“兄弟,有话屋里说,我家那位怕也知道你来了。”张稼祥道:“三哥,我深夜来就是不想连累你们。我现在犯了事儿,躲在山里闷的慌,你可有安身的去处吗?”苏老三想了想道:“此去往西,有一座凤凰山,山上有我们天地会的一个堂口,名曰“招军堂”,大堂主焦亮人不错,和我很有交情,我写封信去,他肯定收留。只是三个副堂主不太好相处,你要小心。”“多谢三哥,有您这番话,小弟心里就有底了。”苏三相便进屋,写了一纸书信。张稼祥贴身揣好,道了声谢,连夜投奔凤凰山去了。   张稼祥到了前寨大门,只见环山不少石头堡垒,明里暗里不少隘口,险要处都有喽啰兵把守,亏得有苏老三这封信,不然怎么近得这里?巡山小喽啰还十分客气:“张兄弟稍侯,待我进去通报一声”。说完,拿着苏三相的信进了山寨。许久,有人大声传令:“张稼祥拜山啦!”张稼祥闻令便行,过了前寨大门,又走了十多里山路,远远看见一带石墙暗堡围成的好大寨子,寨墙山下都有巡逻的小兵,寨门前也有人手执鬼头刀把守,这便是二寨。小喽啰看到张稼祥,不拦也不问,任凭他自由通行。进了二寨,又走了四五里,就到了山寨的核心——招军堂。这里完全没了头寨、二寨那种剑拔弩张的森严气氛,要不细看,还以为到了某处富家大户的庄园呢!张稼祥一连穿过两套院子,进入第三套院子。这套院子甚是宽阔,中间一间大明堂,正中悬一大匾,黑字楷书“招军堂”。匾下一把虎皮金交椅,椅上坐定一人。细看此人面如淡金,神态谦和,手中拿着一本书正注目观看,好似书院里的学究先生。张稼祥忙快步上前,躬身施礼道:“在下张稼祥,拜见大堂主。”堂主放下书,起身道:“久闻张兄弟大名,今日得见足慰平生,请坐请坐。”张稼祥忙谢道:“区区贱名何足挂齿,大堂主如此礼遇,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罢,斜坐在椅子一角,以示不敢造次。大堂主焦亮为了表示亲近,隔着茶几坐下,问道:“不知道兄弟此来有何指教?”张稼祥忙站了起来,一抱拳道:“大堂主如此说,真是折杀小人,在下前来拜山,请大堂主赏口饭吃。”说罢,便要叩头。焦亮一摆手:“哎,都是兄弟,何必如此客气?你是苏三哥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我很愿意留你在山上,只是还要问问其他几位兄弟,我这便叫他们过来,给你引荐引荐。”说完,向着门外一喊:“快把三位堂主都请来,就说有贵客驾到。”  不多时,门外脚步声响,一条粗大嗓门喊道:“大哥,不知今天来了哪位稀客?”话音刚落,这人就到了大厅。一起来的,还有另外两个。焦亮便向三人介绍:”这位是张稼祥张兄弟,苏三哥介绍来的朋友。”张稼祥忙起身施礼:“在下张稼祥,见过三位堂主。”这三人本是满面春风,一看到张稼祥,顿时都把脸拉了下来。二堂主田芳很不高兴的道:“我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原来是个嘴巴没毛的小辈。”四堂主张钊也埋怨:“大哥,你也忒好骗了,这些不三不四的人你还当菩萨一样供起来,何必呢?”焦亮忙道:“各位不要小看这位张兄弟,他虽年轻,却是江湖上响当当的好汉,切不可怠慢。况且,苏三哥是胡乱开玩笑的吗?”三人听了都不作声,各自找位子座下。张稼祥察言观色,忙道:“各位堂主,若是山堂不方便的话,在下明日下山便是。”焦亮道:“张兄弟不要多心,我这三个兄弟心直口快,你且宽心住下,别作计较,以后他们见识了你的本事,自然心悦诚服。”四堂主张钊不服:“大哥这么说,把我们兄弟都贬低了,只他有本事,我们都是些饭桶吗?我偏要和他比一比。”焦亮忙道:“四弟莫要置气,大哥一时失口,改天摆酒给你赔理。”张钊道:“我不敢挑大哥的理,我也喜欢和有能耐的人打交道,也想和他们比比高低。真是人物的,我服;若是个脓包软蛋,趁早给老子滚。”说这话时,双眼紧盯着张稼祥。张稼祥知道:要想在此立足就不能示弱。便一抱拳道:“既然四堂主说了,那小弟就斗胆和您比上一比,但不知道比什么好呢?”张钊笑道:“咱落草的人难道还比读书考功名吗?”此话一出,大堂主焦亮顿时闹了个脸红脖子粗,原因是他寒窗十年却连个秀才也没考上,一气之下才落的草。这是他的短处,最怕有人提及,没想到四堂主当众说出这话,一点面子也不给。张稼祥道:“好,那就听四堂主您的,您说怎么比咱们就怎么比!”“老规矩,明天咱们带一样多的兄弟下山去借钱,谁借的钱多谁胜”。“好,就依您。”“答应的倒爽快,若是你输了怎么办?”“我要是输了,二话不说立马下山”。“好,痛快,我要是输了,这四堂主的位置就让给你坐。”二人话既出口,便当场三击掌,以定誓约。焦亮见势头不对,忙劝道:“都是自家兄弟,不要当真”。三堂主黎住却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依我看,大哥您就别管这件事情了!”焦亮便不好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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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竹溪
3楼
次日一早,二人按照约定,各带十人下山去了。张稼祥一行往西走了十多里,到了官道大路,分散埋伏在两旁草丛中。等了许久,也不见一个行客,他不耐烦的问:“怎么连只鸟都没等到?”小喽啰道:“现在还不是时候,等到中午自然有大队客商结伴而行。不过他们一般都雇了保镖,有的还有火枪,吃一枪可不是闹着玩儿的。”“照你这样说,还他妈不抢了?”“也有掉单的客人,不过这个要看运气,十天半月也未必能遇到一家。”张稼祥听了,默不作声的趴在草地上,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西边的官道。到了中午,果然听到远处人喊马嘶的声音,一大队客商押着大宗货物走来,两旁自然少不了使刀弄枪的保镖,其中还有两杆名晃晃的火枪。张稼祥这十来人窝在草丛中,动都没敢动一下,眼睁睁看着这队人马过去。等人走远了,张稼祥这才从草丛中蹦出来,“呸”了一声:“真他妈晦气,这年头抢个钱都这么难!”又等了两个多时辰,众人早饿得前心贴后背了,若还抢不到钱,如何回山交待?这时,一个中年人男人赶着驴车,带着两个小孩,闯入大家的视线。小喽啰们喊了声:“买卖来了”,都摇刀晃枪,从草丛中一蹦而出,一队包抄后路,一队拦住前路。赶车的中年男人掉头要跑,一看后路也被截断,眼看跑不掉了,忙跳下车,哈腰作揖道:“大王饶命,大王饶命!”众喽啰不由分说,先把这一老两小洗了一遍,却一个子儿也没有。再用刀把车帘子挑开,见里边躲着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年少的躲在年长的怀里,早吓得缩成了一团。“还说没有贵重物品,这个漂亮姑娘不是吗?”伸手便来抓,吓得女孩大喊大叫,那妇人则死死护着女孩,不让任何人靠近。中年男人不住的求道:“各位大王饶命,放过我家闺女吧!大王饶命啊!”两个小男孩也哇哇直哭。张稼祥早看不下去了,喝道:“干什么?把人放了!”一小喽啰道:“张大哥你不知道,三堂主最喜欢漂亮姑娘,你要是把这女孩往上一献,他一高兴,兴许就留你在山上了。”张稼祥不屑的道:“我不稀罕。”又对跪在地上的中年男人道:“我张稼祥只取钱财,不害性命,你们只要乖乖交钱,我保你们平安离开。”那中年男人忙把车上所有的钱拿出来,战战兢兢的道:“这是我们全部的家当。”小喽啰接过来数了数,才二十多两银子。张稼祥从中拿出二两,还给中年男人道:“我得你二十多两银子,便还你二两,留你一条活路,你一家老小赶紧逃命去吧!”中年男人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张稼祥把二两银子往他手里一塞,喝道:“还不快滚!”那一家千恩万谢,慌忙向东去了。小喽啰们都张大了嘴,从没见过像这样劫道的,惊问道:“您为什么还他银子?”张稼祥道:“都是爹生父母养的,总要给人留条活路吧,何必赶尽杀绝呢?”“那为什么刚好还他二两银子呢?”“从前我替天行道时,货物,值百抽一;钱财,值十抽一。从今往后,我这规矩就改一改:货物,值百留一;钱财,值十留一。”小喽啰们砸咂舌,中有一人道:“张大哥仁义,可难保别人也像你这样,别的不说,就说前面四堂主那一关,他们就过不了。”张稼祥猛然醒悟,忙吩咐众人快追。小喽啰们以为他要追回那二两银子,都道:“也就二两银子,随他去吧!”张稼祥喝道:“少废话,快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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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竹溪
4楼
那一家人自离虎口,便没命似的往前赶。刚拐过一个山头,就被四堂主拦住,见车上有个漂亮女孩,顿时心花怒放。这家人哭天喊地,跪地求饶。可张钊哪管这些?众喽啰抢人的抢人,赶车的赶车,欢欢喜喜,准备回山。
“四堂主且慢,小弟有话要说。”张稼祥大老远就喊起来。
张钊以为他要来争功,笑着喊道:“你来的太晚了,这些都是我的啦”!
张稼祥跑到近前,双手抱拳,气喘吁吁的道:“四堂主,这一家人小弟刚才已经洗过了,请四堂主看在小弟的面子上,放过他们吧”!
“是吗?你洗过了怎么还有这么多油水?再说,放了他们,让我们喝西北风啊?”
张稼祥见他不相信,便从怀中掏出十八两银子道:“这便是刚才得来的银子,我当时许诺只要他们交钱,就保他们平安过去。所以请四堂主给我一个面子,放了他们吧!”
“你小子做好人,偏偏让我背黑锅,天底下有这么便宜的事吗?”
“若四哥肯放他们过去,我愿将所得银子送与哥哥。”
“嘿,大兄弟,你来咱们这儿可真是屈了才,我看你更适合当个看家狗。”说罢,竟和那十来个小喽罗一起哄笑起来。
今日求人,张稼祥不能不忍气吞声,当即单腿点地,跪求道:“望哥哥赏脸。”同时,双手将十八两银子捧过头顶,奉送到张钊面前。
张钊本意只是想压张稼祥一头,见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跪自己,又白白得了十八两银子,便就坡下驴道:“好吧,就给你个面子,放人。”说着,接过银子,大笑着回山去了。
张稼祥把那个中年男人叫来道:“你那二两银子没了,我再还你二两,也不算污了我的名头。”
中年男人叩头谢道:“多谢大王,多谢大王!”
张稼祥十分反感,骂道:“他妈的,老子抢了你的钱,你还来谢我?”转身,领着一众小喽啰回山去了。
张钊先回,便将此事大肆渲染了一番。众人听了哈哈大笑,只有大堂主焦亮沉默不语。
过不多时,张稼祥回来了,依旧昂头挺胸,进了大厅。众头领看了,忍不住又是一阵哄笑。
三堂主黎住冷嘲热讽道:“好好好,干我们这行,还有倒贴银子的,真是佩服佩服!”
张稼祥也不理会,向着正中大堂主焦亮一拱手道:“我张稼祥无能,有负堂主和众位兄弟的厚望,如今愿赌服输,这便下山去了。”
大堂主焦亮忙起身道:“且慢,兄弟,我很想知道你为何要倒贴二两银子呢?”
张稼祥道:“小弟不才,虽没读过书,却也知道信义二字,我只谋财,不害命,既已许诺放他,就决不食言。”
焦亮闻听,连拍三下手,叹道:“好!好个“信义”二字,我果然没有看错人。”说着,走到张稼祥面前,拉住他道:“兄弟如果执意下山,我不敢强留;如果愿意留下,我们这便磕头拜把子,如何?”
众人一听,都在心里嘀咕:“大哥这是怎么了?糊涂了吗?”
看着众人诧异的眼神,焦亮道:“兄弟相交,贵在“信义”二字,我们能有这样一个有情有义的好兄弟,难道不应该高兴吗?”
张稼祥自然求之不得,当场便认大堂主焦亮做了大哥,论资排辈,坐了第五把交椅。其他三人虽不服,但碍着大堂主的面子,又有苏三相的人情,也不好说什么。
众人为何这么给苏三相面子?其实这苏三相原有别名,但江湖上都尊称他为“苏三相公”,叫的口顺,就成了“苏三相”。而大堂主焦亮当年加入天地会,引路人就是苏三相。后来焦亮实力壮大,想自立山堂,又多亏苏三相从中斡旋,这才有了“招军堂”。
山堂成立之初,焦亮推举苏三相为大堂主,被他婉言谢绝,焦亮记着这份情义,因此对他推举的张稼祥礼敬有加。其他三位堂主也和苏三相有交情,谁也抹不开这个情面,虽不高兴,也只得默许。
山中新添了五堂主,自然是喜事,张灯结彩,一连排了三天酒宴,以示庆贺。
那典史和石昌荣吃了这么个大亏,怎肯善罢甘休?两家凑了一笔银子,托人辗转找到了大头羊张钊,请他帮忙出气。
张钊本是个见钱眼开的人,一口应承下来。来人临走前还千叮万嘱:既要让石家吃疼,又不能把事情闹得太大,否则别怪雇主翻脸。张钊得了这笔银子,点齐一队人马,来山堂草草汇报,不等焦亮同意,便要下山。
张稼祥肚里寻思:“自己初来乍到,不办两件漂亮事儿,如何在山中立足?”忙问:“四哥,不知您下山后准备怎么办?”
“怎么办?一顿大刀砍过去。总之,让主顾满意就行”。
“像四哥这样做,只怕我们的主顾满意不了!试想:他的治下死了人,怎么向上面交代?”
“那你说怎么办?”
“四哥若信得过小弟,我便陪您走一趟,小弟对那里很熟悉,也许能用的上。”
张钊暗忖:“这小子去也好,事情办的漂亮,便都是我的功劳;事情办砸了,就全推在他身上。”便道:“四爷我心善,这事儿就交给你去办,你要是办的漂亮,不仅自己脸上有光,连大堂主的脸上也好看些。”
张稼祥多聪明,忙道:“小弟只是打打边鼓,唱主角的还是四哥您,功劳当然也是您的。我和兄弟们都听您的安排,绝不敢有半点违拗。”
张钊听了这话,无比的受用,美滋滋的道:“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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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竹溪
5楼

一行人连日赶路,到了离那邦村五里左右的一片小树林时,张稼祥又来请示:“四哥,这里离石家不远了,白天入村太招摇,不如先在这养足精神,后半夜再入村,您看如何?”
张钊见他事事都向自己请示,十分欢喜,装模作样的道:“很好,就照你说的办。”
众小喽啰忙捡柴生火,取水做饭。有人脱下外衣铺在地上,请张钊和张稼祥座。张钊旁若无人,一屁股坐在上面,问:“今晚你准备带多少人呢?”
张稼祥在一旁站着:“不用太多,五个就好”。
张钊“哼”了一声,心道:“你小子找死”。
张稼祥又请示道:“不知四哥安排哪五位兄弟和我一起去?”
张钊看了看正在生火烧水的那五个人,心想:“这几个都是窝囊废,我看你怎么使唤。”便把手一指:“这五个。”
张稼祥道了声谢,转身到了这五人身边。
这五人都是胆小怕事的鼠辈,不受山堂待见,才被安排做杂役。猛然听说要去杀人放火,都吃惊不小。其中一个正往柴堆上添柴,竟吓呆住了,手被火燎了一下才知道疼,忍不住叫换了一声。
张稼祥心中暗骂:“没用的东西。”脸上却平和的道:“众兄弟放心,我张稼祥能把你们带去,就一定能把你们平安带回来。”
五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胆小的,战战兢兢的跪求:“五爷,您老高抬贵手,放过小人吧!小人愿一辈子当牛做马服侍您。”
张稼祥心中这个气呀,恨不得一脚把他踢飞。再看看其他四个人,也都是一样哀求的眼神,他突然扬起手中的大刀,大喝:“军令如山,今日点了你们五个人的将,就是刀山火海也要去闯,哭哭啼啼像个什么样子?你们看到我手中这把刀了吗?”说着,把刀举过头顶,作出要劈人的样子。
这五人吓得瘫坐在地上,不敢作声,旁边一些小喽啰也都齐刷刷的看着这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张钊一语不发,半躺在地上,眯缝着眼看着,心中好笑:“看你怎么办。”
再看张稼祥,把手中刀晃了两晃,喝道:“不去的,我现在便一刀一个全宰了,你们去还是不去?”
那五个人吓得忙道:“去,去,我们都去。”
张稼祥这才收起手中刀,安排任务:每人准备十根火把背上,今晚见机行事。
张钊懒得再看,翻过身去,一会儿便鼾声如雷。
四更左右,六人进村,悄悄摸到了石宅外。那五人在外等候,张稼祥先闪身跃上墙头,暗中看了一遭,见一切正常,飘身落入院中,躲在一棵树后。又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动静,这才掏出三颗石子,分三次扔到墙外——这是他们的暗号。
墙外五人得令,将各自带来的火把都点着,一股脑的扔进了石宅。霎时间,窗户上、门板上、屋顶上、柴垛上,到处都是火光。
火把扔完,又扯开嗓子大叫:“着火啦!着火啦!快来救火呀”!这一下整个村子都被惊动了,左邻右舍都惊叫着来抢火,五人则趁乱先逃了。
张稼祥依旧在树后蹲着,见院中已乱作一团,丫鬟婆子到处乱跑,一边跑一边喊:“着火啦!着火啦!快跑啊!”
不一会儿,石夫人一手拉着女儿,一手拉着儿子也冲了出来,大喊:“不要慌,不要慌,都往门外跑!”
娘仨刚跑到门边,张稼祥猛的从树后蹿出,一把抢过小男孩扛在肩上,又一个箭步窜出大门,三晃两晃消失在黑夜中。
“不好了,有人抢了我儿,快追啊!”石夫人一边喊,一边先追了出去。
石家本族弟兄听了,也打着火把追。追了四五十里地,直到天亮也没找到。石夫人边找边哭,最后悲伤加劳累,晕死了过去。
次日,大火被扑灭了,石夫人也终于醒过来,口中喊着要儿子。石大娘安慰道:“大伙还在找,你好好养着,说不定一觉醒来儿子就回到身边了。”石夫人将信将疑,迷迷糊糊又晕了过去。
这样过了七八天,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官府一开始还派人去找,后来就不再出差。石夫人没办法,送了典史一大笔钱,求他派团丁继续寻找。典史表面同情,心中暗喜:“不仅报了仇,还赚了一笔银子,真是痛快啊!”
没过几天,山下来人,直夸张钊办事漂亮,不仅把之前约定的银子送来,还额外送了一笔赏钱。张钊从中拿出二两银子赏给来人,那人千恩万谢,哼着小曲下山去了。
张钊又把张稼祥叫来:“五弟,这次下山辛苦你了,这二十两银子拿去买点酒喝吧!”
张稼祥心头一喜:“以前他都直呼自己的名字,现在改称五弟,看来心思活了。”便不推辞,道声谢,接过了银子。
回到屋里,张稼祥把那五个烧火的杂役喊来:“你五人上次跟着我走了一回,事情干的漂亮,赏你们二十两银子买酒吃吧!”
这五人自认为活命回来便是万幸,哪还敢奢求好处?猝然见到这二十两银子,又惊又喜,死活不肯要。张稼祥几番推辞,最后差点发了火。
上次张稼祥发火,逼着五人去玩命,这五人早在心中把张稼祥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千百遍;这次张稼祥发火,五人倍感亲切,不自觉的将张稼祥的祖宗十八代又赞美了千百遍。
五人得了二十两银子,心里美滋滋的,逢人便说张稼祥的好处:仗义、机灵、大度……”。
惹得堂口上下人人眼红,眼见五个废物跟着张稼祥都能发财,大家都说:“跟着五堂主混,准错不了!”
张稼祥在山寨中站稳了脚,最不能忘得当然是好朋友苏三相。几天后,他悄悄摸进灵山县城,在如意楼摆下上等酒席,宴请苏老三。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感激的话也说了个差不多,张稼祥话锋一转:“三哥,不瞒您说,小弟我看得清楚:要想在江湖上混的开,还得手下有人,手里有枪。”
“那兄弟你有什么打算?”苏三相放下筷子问道。
“三哥您人头熟、手面广,我想请您帮忙牵个线,找找倒卖洋枪的人。”
苏三相略一沉吟:“你这一说,我倒还真想起一个人。此人姓罗,名大纲,是你们广东揭阳人。早年在码头上做苦力,因为一身好武艺,人又义气,慢慢的手下也聚集了一帮人。他一开始倒卖鸦片,也赚了一点钱,但听说鸦片害人,就洗手不做了,带着几个过命的兄弟去了南洋做水手。听说后来被抓去做了海盗,本以为他这辈子就完了,谁曾想他不仅回来了,还弄回一艘船来,而且就是抓他的那帮海盗的船。他就用这艘船做本钱,从广西收货运到广东,再送到南洋,和洋人打交道,我想他应该能弄到洋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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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竹溪
6楼
张稼祥一奇:“此人被海盗抓住,居然能把海盗的船给夺过来,单凭这点,这个朋友我交定了”。忙道:“三哥,可否安排我和这个人见上一面?”
“我试试,但不敢打包票。”
“他若不肯来时,你便说:都是广东的老乡,有重要的事情相求。”
“好,我尽力!”
半个月后,苏三相派人给张稼祥捎来口信:“后天中午,如意楼见。”张稼祥道了声谢,赏了来人五两银子,那人欢欢喜喜的回去了。
三天后,张稼祥早早便来到如意楼,进门就道:“掌柜的生意兴隆,我约了朋友说话,麻烦您找个安静的座儿。”
掌柜笑嘻嘻的迎上来,拱手道:“借您的吉言,大家都发财。您放心,准给您安排个称心如意的位置。”说着,亲自在前面带路,来到东边靠窗的一个包厢前停下:“您看这里咋样?一面靠窗,三面靠墙,您在里边说话,谁也打扰不了您。”
张稼祥满意的点了点头,正要付定钱,只听门外脚步声响。张稼祥忙回头看时,不由得惊叹:“好一条大汉。”
只见来人身长八尺,眼似铜铃,络腮胡须尽张,好一副威风相貌;再看身上,着一领灰布短衣,下身一条黑褐色裤子,乍一看像个庄稼人打扮;但细看腰间,挂着一把厚背雁翎刀。他一手按刀把,另一只手握成拳头,好像时刻保持着警惕。
掌柜忙迎上去:“爷,您里边请。”
大汉拱了拱手道:“好说好说,今天会个朋友,想找个僻静去处,您给安排安排。”
“好的爷,您随我来。”说着,把他领到东边儿第二间包厢:“爷,您看这间怎么样?”
大汉一皱眉:“好倒是好,只不该窗户正对着大厅,人来人往的太闹腾,有没有安静一点的?”说着,踱到旁边第一个包厢,自顾自的道:“我看这间就不错。”
掌柜为难道:“大爷,真不巧,这间包厢让旁边这位大爷定了。”说着,指了指张稼祥。
罗大纲看看他,一抱拳道:“这位兄弟,劳烦您让一让好吗?”
张稼祥道:“不行,我要和朋友在这儿说话”。
“朋友呢?”
“还没来。”“那你先让让,等朋友来了再说。”
“不行。”张稼祥挤出俩字。
大汉一听,火了:“你这人好不晓事,我好言好语,你却一点面子都不给。”
张稼祥也不客气:“你这人也不晓事,偏偏你有朋友,别人就没朋友吗?”
掌柜忙劝道:“二位爷息怒,别为这点小事伤了和气。”
“掌柜的,你让到一旁,今儿个这个包厢我要定了。”那大汉说着话,把袖子挽了起来。
“那就先问问我这对铁掌答不答应!”张稼祥也不示弱,起身一塌腰,亮了个门户,左掌朝前,右掌在后,唤作“单撞掌”。
大汉一看,嘿嘿冷笑道:“来来来!爷爷我陪你走两趟。”也晃一对铁拳,紧紧护住前心。
张稼祥使了个“双风贯耳”,双掌挂风,一左一右向着大汉的脑袋拍来。大汉忙架胸前双拳,向上往左右一分,把双掌隔开,唤作“老君开门”。
张稼祥见他前心洞开,飞脚直踢他肋骨。那大汉就地以左腿为轴,右脚画圆,身子像圆规样一转,闪开这脚,同时飞脚踢向张稼祥。
张稼祥反应极快,往前一跃,躲过这一脚,双方打平。张稼祥大叫:“好哇,有种的再打300回合”。
“且慢,先道个万儿吧!我罗大纲不打无名小卒!”
“什么?你就是罗大纲?”
大汉笑道:“这还有假?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便是罗大纲。”
张稼祥忙收起门户,规整衣服,抱拳道:“在下张稼祥,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哥哥,请哥哥勿怪。”
“少来这一套,有种的先过过招再说。”
张稼祥忖道:“我若不比,他定看不起我;若是比试,又会伤了和气,该如何是好呢?”想了想,一抱拳道:“小弟也想跟哥哥讨教几招,只是想换个新花样玩玩,如何?”
“什么新花样?”
“江湖上的汉子,既要能打,也要能喝,我们今天来个“比拳喝酒”,谁输一招,谁便喝酒;谁先喝醉,谁便认输,如何?”
“有意思、有意思!这种花样我还是头一次听说,好!我就陪你玩玩。”便大声道:“掌柜的,听到了吗?快上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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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竹溪
7楼
掌柜初时见他们动手,心中叫苦:“祖宗啊!可别把我的店给拆了。”
等听到他们要酒时,又在口中念佛:“阿弥陀佛,总算是不打了。”忙叫小二抬上一坛好酒,满了两大碗,送到二人面前。
“您二位要些什么下酒?”
罗大纲把手一挥:“拳头下酒,你一边待着,别伤了你。”
掌柜一听,又暗暗叫苦:“我的活祖宗啊,怎么又开打了?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罗大纲又露出个门户,对张稼祥一招手道:“请”。
“哥哥且慢,怪小弟没说清楚,我们只口头出招,一方说出一招,对方立马要说出一招破解,谁破解不了或是破解的慢了,就算输了。输了,便罚酒一碗,您看如何?”
罗大纲点点头,说道:“听好了:第一招:“通天炮锤”,打你的心口。”
“我使一招“黄龙转身”,转到你的左侧,让开这一拳;再用一招“泰山压顶”,左掌直拍你的头顶。”
“我用一招“二郎担山”,出左手格开你这一拳,同时向右闪身,出右手,用一招“老鹰啄食”,变手为叉,叉你双眼。”
张稼祥喝了声彩:“变得好。”又道:“我用“缩颈藏头式”,身子一蹲,再来一招“双龙出洞”,出左拳攻你心口,右拳打你小腹,同时下盘一个“扫堂腿”,扫你双脚,让你站立不稳。”
罗大纲一听,这招同时攻击自己上、中、下三路,若挡胸口和小腹,脚就被他扫到;若是跳出去,免不了要挨他一拳。心中这么一犹豫,便晚了半拍。张稼祥把桌子一拍,笑着喊道:“喝酒,喝酒。”
高手过招,电光火石之间便能决出胜负,哪容得拖泥带水?罗大纲这一迟疑,便知自己输了,仿佛真被张稼祥踢了一脚,打了一拳,怏怏的拿起酒碗,一口干了,喊了声:“好酒!好功夫!再来!再来!”
掌柜见二人不打,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时近中午,来吃饭的人越来越多,可见店里这阵势,谁敢进来?都围在门口看热闹,望他们打起来才好。可一等不动手,二等不动手,三三两两的又都散了。
一会儿,罗大纲大笑:“喝酒!喝酒,输了就要喝酒!”
一会儿,张稼祥大喊:“再来一杯吧你。”
二人你一碗,我一碗,好不痛快。小二在一边斟酒,无奈的摇摇头:“原来是两个酒鬼”。
两人喝了个七八分醉,罗大纲左右摇晃,站立不稳,扶着桌角勉强坐下,拖长音问:“兄弟,你喝了多少碗?”
张稼祥也好不到哪去,身子摇摇晃晃,口中呜呜啦啦,话都说不清楚,数了半天,伸出一个巴掌五根手指头,道:“三碗。”
罗大纲的眼睛半睁开、半睁不开的笑道:“放屁,你少说也喝了六碗。”
张稼祥脖子梗梗着,脑袋仰仰着,半天憋出一句:“你喝了七碗。”
罗大纲把手使劲的挥舞着,大喊:“胡说八道,我比你少喝一碗。”
张稼祥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你比我多喝一碗,你输了。”
“好不要脸,输了不认账,不服咱们再来比。”
“好,不服再来比。”
只有掌柜在一旁叫苦:“这可如何是好!”
正为难时,门外又走进一人,正是苏三相,见此情形,笑道:好嘛!人还没到齐,这二位先喝趴了。”便还了酒钱,叫来店里伙计搭手,送二人回客店休息去了。
次日天明,二人酒醒,想起昨日“比拳斗酒”,意犹未尽。下午,罗大纲回请张稼祥,仍由苏三相作陪。
三人喝了些酒,说了些闲话。苏三相十分知趣,找个借口要走,张稼祥一把拉住:“三哥不要见外,都是自家兄弟,您一起听听,正好帮兄弟参考参考。”
罗大纲也挽留道:“三哥也忒小心,咱们兄弟之间还有背人的话吗?”
苏老三点点头,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张稼祥也不隐瞒,先把自己的经历讲了一遍,再把买洋枪的想法说了,来问二人意见。
罗大纲也是个爽快人,道:“不瞒兄弟,这方面我倒是有点办法,只是你也知道,官府对此管制甚严,就是衙门里当差的,也没多少装备洋枪的。所以你要考虑清楚,如果确实想要的话,我可以帮你先搞一批一百支。”
“这个自然,洋枪我志在必得,其中的规矩也一定遵守,只是要劳烦哥哥受累,还要担风险,兄弟我实在过意不去。”
“自家兄弟,客气什么?只是我有点好奇,你要这么多洋枪干什么?”
“这就是我想说的另一件事。”张稼祥侃侃而谈:“不瞒二位哥哥,我如今虽在山寨坐第五把交椅,其实一点也不牢靠。况且寨中人和心不和,都是一盘散沙,能成什么气候?我的意思,拉二位哥哥一起,开堂口、立山寨,咱们轰轰烈烈做一场,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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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竹溪
8楼
罗大纲哈哈大笑道:“好小子,果然有志气。说实话,这几年我在广州,眼看局势一天比一天坏,早想拉一支人马自保了,没想到你跑我前边去了。”
苏老三有点为难,他曾经也是天地会的一员骨干,江湖好比他的家,只是后来娶了只“母老虎”,这才“舍大家、为小家”。虽说洗了手,可他这双手却没怎么洗干净,如今再出山也不是不行,只是他还有更深的一层顾虑:自己和焦亮交情不错,现在公然出面立堂口,有点夺人饭碗的意思,因此迟疑不语。
张稼祥人情练达,早替他想到了这一层,忙道:“三哥放心,立堂口的事由罗大哥和我挑头,你只在暗中指挥就好,绝不让你和焦堂主为难,不知三哥意下如何?”
苏老三想了想:“本来堂口的兄弟另立山头是常有的事情,如今又逢乱世,不想个办法自保咋行?”便点点头道:“成。”
张稼祥又道:“鸟无头不飞,人无头不行。咱们开山堂,自然要有山堂的规矩,就请从二位哥哥中推举一位大堂主,其他人唯大堂主之令是听。”
罗大纲一听,忙道:“论身份、论名望,自然是三哥坐第一把交椅;张兄弟首开山堂,自然是第二把交椅;至于我嘛,粗人一个,自然是坐在下席咯。”
“这怎么行?”苏老三急道:“大事都是你二位挑头,我未出一点力,怎能托大?不行不行!”
张稼祥笑道:“二位哥哥都别争了,依我看就请罗大哥坐头把交椅,三哥坐二把交椅,小弟我就随着二位哥哥一起为山堂出力,如何?”
张稼祥本意是要苏三相座第一位,但故意说请罗大纲座第一位。一来借机拉拢罗大纲;二来,他算准罗大纲的个性,肯定会让给苏三相,所以故意这么说。
果然,罗大纲一定要扶苏三相坐头把交椅。张稼祥顺水推舟,把位次排下:堂口号称“广义堂”,苏三相为大堂主、罗大纲为二堂主、张稼祥为三堂主,三人结为异姓兄弟。
三人联名拜会大堂主焦亮,表示“广义堂”愿意接受“招军堂”的领导,共同尊从大堂主号令。焦亮也知苏三相是在野的蛟龙,且“招军堂”能有今天也多亏了他,因此欣然应允。
“广义堂”成立不久,横州的谢江殿、广东的陈开冲着“三哥”的名义,纷纷来投。灵山境内的贫苦大众也依附到“广义堂”下。苏三相为了区别于其他天地会的堂口,特意设立了新堂规:严禁欺负百姓、抢劫财物,并提出口号:“劫富济贫,杀官放囚。”
张稼祥为了大伙容易理解,把堂规编成四句顺口溜:
上等的人欠我钱,
中等的人得觉眠,
下等的人跟我去,
好过租牛耕瘦田!
这一义举比起吃人不吐骨头的清廷衙门不知强了多少,更不要说那些杀人放火的“山堂”了。广义堂渐渐声名远播,势力范围遍及钦州、灵山、横县,名声大噪。
“广义堂”这三个字是闯出去了,可是苦了石家那小孩,还一直下落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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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竹溪
9楼
第2章 珠江多少繁华梦
石家那小孩被抓后,转手就被卖给了人贩子。几经交易,最后被贩到了广州。这批人中,年轻力壮做了“猪仔”,漂洋过海卖到了国外;小孩因为年纪小,被贱价卖给了一个老头。
老头带着他来到城外一座土庙旁,推门进去,中间是简单的凳子和桌子,西边一排通铺,乱七八糟铺着稻草和破棉被。东边有一张单独的床铺,除了干净一点,并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床头一个小方桌上放着一盏小灯和一把烟枪,格外的显眼——这是吸鸦片烟用的。
老头指着西边一排通铺说:“你先睡一觉,吃晚饭的时候我来叫你。”
石家小孩很听话,找了个位置躺下,一会儿就睡着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觉得有人叫他。翻身起来,屋里都是和他大小差不多的孩子,有的搬凳子,有的摆食物,各忙各的。那老头招呼道:“喂,过来吃饭。”
饭罢,老头对石家小孩道:“吃了我的饭,就要给我干活。从明天开始,你就和他们一起去街上要钱,每天一百文钱,要不够不许吃饭。”
他怯怯的道:“我不会。”
老头板着脸:“有谁是天生就会的吗?不会就学,要不到钱看我不打死你。”
石家小孩眼珠一转,心道:“我先答应他,明天悄悄溜掉就是。”便说了声“好”。
老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警告道:“你小子别想溜,到时候被我抓回来,不拧断你的胳膊就打断你的腿。”
他点点头,不敢再说话了。
第二天天不亮,老头就带着所以小孩上了广州街头,他们被分散成几批,跪在地上问来往行人要钱。
石家小孩左右看看,不见了那个老头,撒腿便跑。刚跑出没多远,只觉身子一轻,后衣领便被人抓住,整个人如小鸡一般被拎了起来,抬头一看,那老头也正盯着他。
回到土庙,老头抄起一根木条,劈头盖脸的便是一顿毒打,石家小孩乱蹦乱跳、大喊大叫。
木棍打断了,那老头还不解气,又抄起一根木棍,一边打一边吼:“让你跑,让你跑。”
石家小孩一开始还大喊救命,后来就只是哭,再后来哭都哭不出声了。最后,老头拿出一条绳子,把他头朝下、脚朝上,倒吊在一棵树上。
刚被吊上的时候,没觉得什么。渐渐的,全身血液开始往头顶汇集,脑袋发胀,眼睛发痛,眼珠仿佛要从眼眶里爆出来一样,这感觉比死还难受。
老头又问:“还跑不跑?”
石家小孩哪还说得出话?使尽全身力气眨了眨眼,老头才把他放下来。
第二天一早,石家小孩照样被抬上街,往地上一扔,前面放个破碗,就这样趴着。过往的路人看他伤痕累累,也三三两两的扔了些铜钱。到下午,居然要足了一百多文,老头便让人又把他给抬了回去。
后来问其他小孩,他才知道:大伙都跑过,也都被打过,如今被打怕了,再不敢跑了。这样,他也不敢跑了,只得在小孩堆里待着,静等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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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竹溪
10楼
这天,他趴在一个茶摊边,无意中听到几人闲谈,说广州的局势要变了。这一惊非同小可,他不由得竖起了耳朵。
只听一个公鸭嗓说:“各位,你们听说了没有,马上要打仗了。”
对面一个浑厚的声音说:“别瞎讲,好好的打什么仗,马上要过年了。”
公鸭嗓说:“我们要过年,可是洋人不过年呀!听说洋人要打来了。”
又有一个沙哑的声音问:“不是说朝廷新派了位总督大人正在和洋人谈判吗?怎么会打起来了?”
公鸭嗓压低声音说:“听说谈不拢。”
浑厚的声音忙问:“怎么说?”
公鸭嗓看看了看左右,小心翼翼的道:“听说洋人狮子大开口,总督大人做不了主,又说要皇帝盖了玉玺才能生效,让洋人等着回话。你想,从广州到北京来回要多长时间,洋人等得不耐烦了,现在扬言要打广州城。”
浑厚的声音笑道:“咱大清国的老爷们生来就会踢皮球,你踢过来我踢过去,真要等他们把事办成,不知要过多少年?”
沙哑的声音也笑:“谁说不是呢,不过这次到希望他们多踢一踢,不然咱们可要倒大霉了。”
声音浑厚的又问:“那你们说,这仗会不会打起来呢?”
公鸭嗓道:“这还真不好说,上次洋人的炮船不是已经开到了珠江口吗?”
沙哑的声音抱怨:“咱大清的皇帝也是,起先派林大人来查鸦片,没几天又换了现在的琦大人来求和,这样朝令夕改,让下边的人怎么办事?”
公鸭嗓忙道:“你怎么喝茶也说醉话?让官府听见就要掉脑袋。”
声音沙哑的忙道:“不说了不说了,喝茶!喝茶!”
石家小孩心中一动:“真要打起来,广州城肯定大乱,那时就有机会逃跑了。”
从这天起,他没事就四处转悠,表面上是讨钱,实际上是在熟悉路线。
果然,时局变化很快。
1841年1月7日,英军突然发动进攻,占领大角、沙角炮台,以此要挟清政府割让香港岛、赔款600万银元。琦善无奈,在穿鼻洋签订草约。
道光大怒,见林则徐、琦善都把事情办砸了,认为满、汉都不可靠,便在皇族中挑选皇侄奕山为“靖逆将军”,赴广州督战。
2月23日,英军向虎门炮台发起进攻。
2月27日,虎门炮台失陷。
2月28日,英军海陆并进,水师提督关天培力战身亡。奕山见势不妙,忙派人与英军和谈,谈了三个月,还是没谈拢。
5月24日,英军兵分两路,攻占广州城北高地各炮台,准备炮轰广州城。
这天晚上,人们睡得正香。突然,一颗炮弹破空飞来,火光划亮了夜空,接着“咔嚓”一声巨响,一间木屋轰然倒塌,震的大地一颤,木头支架横七竖八,漫天乱飞;碎砖、破瓦、烂木片散落一地。接着就是一阵一阵的巨响,一排排炮在怒吼,炮子如雨点一样砸下,整个广州城地动山摇,瞬间陷入一片炮海之中。
火光照亮夜空,照见一张张惊慌的面孔,人们像没头苍蝇一样乱窜,一边跑一边喊:“不好了,洋鬼子来了,快跑啊!快跑啊!”慌乱中,踩踏声、尖叫声、哭喊声乱成一片,人群中炮的地方,红白之物洒落一地,鲜血横流、血肉模糊。
城里的清军早已乱成了一锅粥,他们和百姓一样,也在大街四散奔逃。一名参将穿着虎鞋虎帽,敲着锣,大声喊:“兄弟们不要慌,靖逆将军说了:洋人是羊,惧怕老虎,我们只要穿着虎鞋、虎帽等到寅时,趁着虎威,一定能打败洋鬼。”
正说着,一颗、两颗、三颗、无数颗炮弹从东南西北,从四面八方飞来,呼啸声划过天空,一处又一处的房子被击中,瓦砾、石块、砖木满天乱飞。才换上虎鞋、虎帽的士兵来不及躲闪,被砸死不少,连那参将也被砸的头破血流,士兵们一看,撒丫子就跑,好不容易聚齐的军队又抱头鼠窜了。
房屋很快着了火,火借风势,把个广州城烧的通红。没有着火的房子也被炮子打的七零八落,摇摇欲坠,只要吹口气便会倒下似得。
这时,一队清兵护送着十多个手拿灵符、桃木剑的道士登上了城头,一名士兵对着城下大喊:“靖逆将军有令,快将准备好的法宝送上城墙。”城根底下,便有一队士兵提着一桶桶粪汁狗血开始登城。
原来,奕山找人算过一卦,那人说:“洋人用妖法给火炮施了咒,而妖法最怕污秽之物,我们只要多准备粪汁狗血,洋鬼的火炮就会失灵。再多请法力高强的大仙到城头作法,定能大破洋鬼。”
奕山信以为真,早早便准备了不少粪汁狗血,又将城中法术最为“高强”的十余名道士召集起来,全部派上了城墙。奕山以为自己棋高一着,因此,英军炮轰广州城,他并不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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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竹溪
11楼
再看城头上,十多名道士已升起了法坛,他们一手摇着铃铛,一手捏着剑诀,口中念念有词,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然后用桃木剑挑一张灵符就火上烧着,只听一名道士口中呼道:“弟子恭请玄天真武大帝临凡,扫除一切洋鬼洋妖。”
旁边一个道士也念道:“弟子恭请九天伏魔大帝关圣帝君,荡平一切妖魔鬼怪。”
与此同时,其他几个道士也都念动口诀,请来不少“天兵天将”。
待“众神归位”,众道士一起画了个剑圈,往城外一指,说了声“放”,城上清兵一齐将粪汁狗血倾泻而下。说来也怪,自施法后,洋人的炮火果然减弱,不一会儿便停止了轰击。那十多名道士不禁纳闷儿:“难道真有天神保佑?”但不管怎样,这也算是“见效”了。
总督府里,奕山听到炮声渐稀,自认为妙计奏效,当即摆下庆功酒,要好好庆祝一番。左右幕僚赶忙拍马,有说他“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有说他“文韬武略,儒将风流”,直把个奕山拍的心花怒放,真以为自己是姜太公在世,诸葛亮重生。
天神真的临凡了吗?当然不是,英军为了防止爆膛,正下令休整,补充弹药,准备新一轮进攻。当他们看到清军将一桶一桶的东西倒下城头时,心中好生疑惑,不知道中国军队在搞什么鬼?后来又见有人在城头“跳舞”,更摸不着头脑,一名军官笑道:“Hey guys, they are dancing and welcoming us!”
一名侦察兵跑到副司令伯麦身边敬了个礼:“Sir,the highest point of Guangzhou City,Yue Xiufeng can overlook the city,and no one guards。”
伯麦简直不敢相信,又重复问道:“What?no one guards?did I hear it wrong?”
士兵大声道:“Yes sir,you didn't get it wrong,no one。”
伯麦听了哈哈大笑,转身对士兵们说:“Guys,the Chinese want to give Guangzhou City to us,We can't be polite,Now listen to my orders。”
士兵起立,伯麦下令:“Guys,Immediately take over Yuexiu Mountain, set up your cannons and fire。”
“Yes sir。”
伯麦又传令:停泊在珠江的炮舰迅速上驶,准备从水、陆同时炮击广州城。次日中午,越秀山和珠江口两个方向的英军全部到位,火炮手最后一次校准弹道。
30分钟后,伯麦一声令下,江上、山上同时开炮。一排炮过来,广州城上的道士们被打的满天乱飞,粪汁狗血洒了一地,守城官兵慌忙扔掉刀枪、脱了军服,混在百姓之中逃命去了。没被击中的道士也顾不得脱道袍,一窝蜂涌下城头,英军看得哈哈大笑。
奕山不知城外消息,正美着呢,一排炮轰到了总督衙门。再看他,“嗞溜”一声就钻了桌子底,众幕僚赶紧来扶,他明显感觉到大地在颤抖,椅子在颤抖,总督府在颤抖,来扶自己的这一双双手也在颤抖。他甚至可以肯定:整个广州,乃至整个大清国都在颤抖。
一名亲兵慌慌张张跑进大厅,边跑边喊:“报、报大人,不、不、不好了,洋人打进来了。”
奕山在桌子底下大骂:“狗奴才,瞎叫唤个啥?老子又没聋。”亲兵一听,慌忙退了出去。
等了许久,再没炮弹打来,奕山这才战战兢兢的钻了出来。一个幕僚出主意道:“大人,洋人只是想要点钱,不如就给他们吧!”
另一个幕僚也道:“大人,快派人去议和,晚了洋人就打进城了。”
奕山语无伦次的道:“对对,议和、快议和,本将以和为贵,不打了!”
于是广州城头上升起了白旗,英军停止攻城,开始议和。
5月27日,奕山派广州知府余保纯为代表,私自和英国人签订了《广州和约》,答应赔偿英军600万两白银作为赎城费,双方军队共同后撤60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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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竹溪
12楼
英军撤退,经过双山寺时,见寺中存放了许多棺材,便开棺看尸,致使尸骨暴露于外;路过三元里,见三元古庙有一铜钟,古色古香,摘了就走。村民不许,两下冲突起来,英军开枪,打死数人,又在村中抢劫、强奸、放火,这一下彻底激怒了村民。
5月29日,三元里附近103个乡的百姓在读书人何玉成的带领下,齐聚三元古庙,以“三星旗”为号,宣誓:旗进人进,旗退人退,打死无怨。
30日,南海、番禹两县村民手拿镰刀、锄头、斧头、粪叉前来助战,把英军吸引到牛栏岗。
时逢大雨,英军火枪、火炮均被淋湿,不能发射,双方白刃战。广州附近的花县、从化、增城的村民也陆续赶来,民众迅速增至上万。英军司令卧乌古急忙派人通知奕山,扬言:“如果不尽快撤围,英军将再次炮轰广州城。”
奕山得报,气的大骂:“刁民,一群刁民!”立刻给广州知府余保纯下令:“快去给英军解围。”
余保纯得令,暗暗叫苦:“自己这个广州知府到底是大清国的官,还是大英国的官?”但上命难违,谁让自己是广州知府呢?
当即,他以知府之尊,命令南海知县梁星沅、番禺知县张煕宇骑着快马,赶赴三元里。
何玉成毕竟是读书人,听说府、县都来了,忙带着一班乡绅士子迎接,躬身施礼道:“学生何玉成,见过知府、知县大老爷。”
何玉成是举人出身,见官可以不跪,身后这些人没这个特权,全部跪倒,施礼道:“见过知府、知县大老爷。”
余保纯心道:“官还是官啊。”当即振作精神,打出官腔:“各位请起。”众人听了,都起身立在何玉成身后。
番禺知县张煕宇上前一步道:“玉成兄,你这是为何而来?”
何玉成是番禺人,正在张煕宇治下,因此,他也上前一步,施礼道:“老父台容禀,只因英夷欺人太甚,挖我祖坟,奸我姊妹,杀我弟兄,烧我房屋,劫我钱财,种种恶行,罄竹难书,兄弟们一致推举我牵头,要找鬼子讨回公道。”
张煕宇摇摇头,又叹了口气:“玉成兄,我佩服你,也羡慕你,却不如你呀!”
何玉成一惊,不知此话何意?只听张煕宇又说:“你们可以拿起刀枪,替百姓讨公道,我们穿着这一身官衣,却什么也做不了,可叹可叹啊!”
南海知县梁星沅忙接腔:“是啊!当官不自在,自在不当官啊!”
二人一唱一和,何玉成就知道他们准是有话要说,忙问:“学生斗胆请教,不知三位大人屈尊来此,有何公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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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竹溪
13楼
张煕宇又叹了口气,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玉成兄,你可知道你们在这里快意恩仇,却让广州城再次大祸临头了?”
何玉成不解:大伙帮助官府抵抗英军,怎么会导致广州城大祸临头呢?
“玉成兄,你有所不知,英夷本已同意撤出广州,可你们这一闹,局面立马就僵了。现在英夷发出最后通牒,你们要不放行,他们就要再次炮轰广州城。你想想,满城百姓刚从炮火中捡回一条命,马上又要遭殃,这可让他们怎么活?”
“这,这........”何玉成一时呆住了,不知该说什么好。
南海知县梁星沅加紧进攻:“玉成兄,再退一步说,你们今天把英国鬼子包围在这里,靠的是什么?大刀?斧头?还是人多?都不是,靠的是天降喜雨,要不是这场大雨,就凭你们的血肉之躯能挡得住鬼子的火枪?”
何玉成点了点头。
“今天有雨,明天有雨,可天天都有雨吗?没雨了你们怎么办?那时死的是谁?还是我们自己的人啊!”
“可,可......”何玉成还想反驳,但比起两位官老爷的“高瞻远瞩”,自己的理由是那么的灰白无力。
久不开口的余保纯见时机已到,忙说:“玉成兄,回吧!让英夷快走,让广州早点安宁下来吧!”
何玉成也叹了口气,回头问身后的弟兄们。刚才的对话大伙听得清清楚楚,还用问吗?为了大局,只好撤吧!
余保纯松了一口气,英国兵也松了一口气。
英军一退,奕山立即召集广州城内所有满汉要员开会,商议如何向朝庭答复。说是开会,其实奕山早就想好了对策,这次把大家找来其实是统一口径。
不等众人发言,奕山先开口道:“本将军自受命以来,上托天子鸿福,下赖众位用命,如今击退英夷,大获全胜,真是可喜可贺。今日,便要与众位联名上奏,向万岁爷报喜,给众位请功。”
众官大惊:明明是惨败,怎么反说是大获全胜呢?却有那反应快的忙道:“这都是皇上洪福齐天,大将军您指挥有方之故,我等未有尺寸之功,怎敢请赏?”
奕山哈哈大笑道:“众位不要谦虚,如此旷世奇功非本将军一人之力。此次我们大败英夷,又发动水师,烧毁敌船十余艘,打死英军数千,英夷望风而逃,被迫与我们和谈,表示不再骚扰我国,同时请求租借香港岛落脚,并肯求仍以十三行为贸易区。我们体恤夷人漂洋过海,居无定所,甚是可怜。遂斗胆恳请皇上大开天恩,准许租借香港岛给英国,同时抚恤死难夷商及其家属白银600万两,以彰显我天朝皇恩浩荡,恩泽远播于夷人。”
奕山大吹大擂,说的是眉飞色舞,仿佛自己真如汉之卫青、霍去病千里杀敌,封侯万里一般。
众官无不在额头捏了把汗:这牛皮可不是好吹的,欺君之罪,谁受得了?因此,奕山虽说得兴高采烈,堂下却是一片冷寂。
奕山一看,乐呵呵的道:“当然,本将军才疏学浅,文采不佳,众位大人却都是饱学之士,这次向万岁请功的奏章,少不了要各位精雕细琢。不过本将军还是要提醒一下众位:要是说错一句话,写错一个字,我们可都不好过。”
当官的都是明白人,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广东布政使明知故问道:“600万两“抚恤”不是小数目,广州番库实在拿不出来,这可如何是好?”
“广州城这么大,有钱人那么多,大家随便上点税,别说600万两,就是1000万两又有何难?”
“那您看收多少合适?”
“这还用问吗?英夷那一份肯定要凑齐。众位大人如此辛苦,茶钱总不能少的吧?”布政使忙点头称是。
奕山又对广州提督道:“提督大人,让你手下的兄弟们也卖卖力气,既然是出城追敌,那就要有个打仗的样子,别光打雷不下雨。”
“喳。”
奕山见众官都开了窍,满意的点点头,乐呵呵的转过后堂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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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竹溪
14楼
当天,清军兵分两路,开始“追剿”英军。
一路杀奔珠江口岸,他们一不侦察,二不打听,见船就点,见货就烧。沿江停泊的民船可倒了霉,有些货船为了方便,挂了外国国旗,船却是中国人自己的。清军不管不问,只要挂外国旗帜的,统统烧毁。这些商家眼睁睁的看着自家的船只化为灰烬。
另一路假意追了一阵,为了制造声势,一路上乱点火,烧百姓的柴草垛子,然后恬不知耻的向上级请功,说自己英勇奋战,焚毁英夷营帐若干。
这些人三个一群五个一伙,手中拿着火把,见草垛就点,见破房子就烧,所到之处火光冲天。草垛很快引起大火,有些人家的房子也被烧着,哭喊声一片。清兵不管不顾,继续寻找柴草垛、破屋,眼看着就要烧到土庙这群孩子的家了。
英军炮轰广州时,这群孩子和老头在树林中猫了几天,后来见没动静了,这才大着胆子回到土庙。
这天晚上,大伙睡的正香,老头突然从床上掉了下来,全身乱颤,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有气无力的喊:“烟,我的烟呢?”
小孩们忙打着火,把烟枪递给他。老头仿佛溺水的人见了救命稻草,手刨脚蹬的抓了过来,就着微弱的火光吧嗒吧嗒的吸了起来。几口鸦片烟下肚,老头好了一点,又吸了两口,身上就不怎么颤抖了,人也渐渐恢复了正常。
正在这个时候,一队清军拿着火把到了破庙跟前,顺着墙根儿就点起火来。孩子们看到外边火红一片,都惊叫着跑了出来。老头顾不上过瘾,也拿着烟枪冲出来,大喝道:“住手,你们是干什么的?”
清军见是个老头,骂道:“关你屁事,再他妈多嘴,连你一块儿烧了!”
老头来夺火把,清兵一起叫唤:“好哇,你个老不死的,竟敢殴打官差,你肯定是洋鬼的奸细。”
老头顿时火冒三丈,破口大骂道:“你们这群窝囊废,鬼子来了你们不敢打,鬼子走了你们就拿老百姓出气,你们还是人吗?”
这伙清兵大喊:“快来呀,这儿有鬼子奸细,快把他抓起来。”这一吆喝,附近的清兵都提着刀过来了。
老头气的跳起多高,“啪”的一掌劈下,为首那名清兵的脑袋顿时凹下去一块,死尸栽倒在地,七窍流血而亡。
冲在后边的清兵还没反应过来,老头的掌横着就到了,只听咔嚓一声,这名清兵脖骨断裂,连吭都没吭一声,便倒在地上不动了。
剩下的清军撒腿便跑,老头赶上,飞起一脚正中一人后心,那人“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大口大口的吐着血。
其他清兵见老头顷刻之间连毙三人,知道他不是好惹的,一边跑一边大声喊:“火枪,火枪,快毙了他,毙了他!”
火光中,十多个火枪手冲了送来。老头心知不好,转身要跑,一回头,看见孩子们还呆呆的站在那里,急得他大喊:“快跑,还愣着干什么?”
小孩们这才知道跑,有的躲进树林里,有的爬到草丛里,有的跳进水田里,还有的干脆倒在地上装死,还有那胆小的站在原地直哭。
老头急的大喊:“哭什么哭,还不快跑?”话音刚落,枪响了。老头肩膀上、腿上、脸上、小肚子上,顿时开了花,鲜血迸流,他也应声栽倒,再也动弹不得了。
清兵冲上来,看看倒在血泊里的老头,用脚踢了踢,眼见是活不成了。再看那群小孩,早没了踪影,这才骂骂咧咧收了队。只留下被点着的土庙燃起了熊熊大火,把个黑夜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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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竹溪
15楼
清兵走后,孩子们才敢从树林子里出来 ,大家来看老头时,只见他全身都在流血,尤其脸上一枪,鲜血把整张脸都染得通红,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极为恐怖。
大伙儿围在老头身旁哭泣,不知道该怎么办。过了好一会儿,只听老头发出斯斯的喘气声,他张大了嘴巴,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如同缺氧的鱼一般。嘴唇蠕动了半天,终于挤出一句话来:“你、你、你们快跑。”
这些小孩都是被老头捡来或买来的赚钱工具,大家无时不刻都在想着逃跑,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突然,老头话一说完,大伙就一哄而散了。
石家小孩心想:“虽说老头把我买来当工具,可没他,估计我早就死了。”所以别人跑了,他反倒不跑,依旧在旁边守着。
老头环视四周,朦朦胧胧的看见还剩他一人,嘴唇抽搐了半天,才挤出一句:“你咋不跑?”话音未落,又剧烈的咳嗽起来,鲜血也一口接一口的喷涌而出。
石家小孩吓坏了,以为老头马上就要死了,谁知道老头把呛在喉头的这口血吐出后,呼吸反倒顺畅了一些,看样子比之前好多了。
老头子缓了一会儿,强打起精神道:“我要死了,临死前有两件事交代给你。”
石家小孩点点头。
老头子道:“我年轻时在江湖上也有一号,如今人不人鬼不鬼,都是鸦片害的,你以后千万不要吸鸦片,知道吗?”
石家小孩大声道:“我保证不吸鸦片。”
老头吃力的点点头,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我这一身武艺都在书里,你喜欢就拿去练吧!”
石家小孩接到手里。
老头又道:“我这后半生为了吸鸦片害人太多,等我死后,就让我暴尸荒野,被饿狗啃,被野狼拖,这样才能洗刷一生的罪孽,你听到了没有?”
石达开又点点头。
老头交代完后,看着石家小孩,这才想起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石达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老头喃喃念道:“好一个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你是好孩子,可我是坏人,我该死,我该死啊。”说着,老头左手突然青筋暴起,以全身力气灌注在左掌上,“啪”的一声劈向自己的头顶,鲜血顺着头发流下。
石达开没有让老头暴尸荒野,就近把他安葬了,他想立块木牌,可想了半天,最终还是没立——他不知道老头的名字。
料理好这些后,石达开在坟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擦干泪水,收起老头送给他的书,大步向广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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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竹溪
16楼
不久圣旨传来,道光对皇侄奕山和广州诸位官员的“功绩”大加赞赏,尤其对奕山着实夸奖了一番,并接受他的建议,将香港岛“暂借”给英国人作为落脚点。
百姓们一听,气炸肝肺,直骂皇帝昏庸,朝廷无道。大家涌上街头,游行抗议,不许外国人进入广州城。
以何玉成为首的读书人这才知道上了官府的大当,纷纷涌入广州城,成立“升平社学”抨击时政,号召大伙起来反抗英国的侵略。他慷慨陈词道:“逆夷之所惧者,民心固也;民所以固者,赖社学以维之也。”号召读书人也起来反抗。
而英国当局也不满足现有条件,另派璞鼎查来到中国重新谈判。他们狮子大开口,要求清政府同意鸦片合法化,并赔偿英军2000万两白银,要知道,这可是清朝一年的财政总收入啊!
消息传到北京,道光这才知道受了骗,气得大病一场。后来,英军北上,清军节节败退。最终,道光只得答应签订了《南京条约》。
此后,又相继与法、美、俄等国签订了一系列不平等条约。清政府为履行条约,开始加大赋税,百姓苦不堪言,再加上天灾泛滥,贪官污吏鱼肉百姓,土匪盗贼横行乡里,更加加深了百姓的苦难。
时人刘文麟在经历这场千年未有的大变动之后,以一腔悲愤,慨然作诗曰:
烽燧连年照海红,貔貅万队拥元戎。
杀人最痛师无律,夺地徒闻贼有功。
民屋颓残千炬火,夷船往来一帆风。
珠江多少繁华梦,回首同归浩劫中。
侵略军的炮火照亮了广东海岸,清政府的无能伤透了广大爱国志士的心。不少地方成立了社团、帮会,公然和官府对抗,此时的中国暗流涌动。
石达开当然不知道这些,此刻他只想回家。虽不知回老家的路,却知道老家在广州的西边,因此一路向西,沿着官道走,渴了就喝小溪水,饿了就讨饭,顺便问问方向、路程。
这天,他沿着官道走到一处村子,远远看到前边有个茶棚,不少路人围着喝茶、休息。当中有青年正侃侃而谈,因为离得太远,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到了茶棚边,石达开一眼看到个招子,上书“免费饮茶”。再看演讲的那个青年,斯斯文文,一副读书人模样,嘴中却说着什么“上帝”“天父”之类的奇怪字眼。
石达开觉得新奇,又看了看这青年,青年也看到了他,忙招呼道:“小兄弟快坐,累了就喝杯茶,歇歇脚。”
谁知道,这一杯茶将改变他的一生,更将改变一个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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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竹溪
17楼

第3章 暂借荆山栖彩凤
石达开倒了碗茶水,见一半大老头旁边有个空座,便问:“大伯,我可以坐在这儿吗?”
老头一听他口音,也用广西话问道:“细仔,你是广西哪里的呀?”
“贵县。”
“要去哪里?”
“回家。”
“好得很,我是平在山的,咱们是老乡,又刚好顺路,到时可以一起走。”
要是往常听到这话,石达开不知道多高兴,但经过此次变故后,他已经不在轻易相信陌生人了。因此并不答话,只静静的坐了下来。
趁着喝茶的档口,石达开偷眼看去,这老头约莫五十上下年纪,花白的胡子,五短身材,一张老实憨厚的脸,一看就知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出身。他在心中想:“管他老乡不老乡,喝了茶我就走。”
大伙边喝茶,边听那书生讲:“那时,洪先生躺在病床上40多天,粒米未进,家里以为他死了,已经准备好后事了。谁知七天后,洪先生居然又活了过来,从此变得神通广大,会说天语,懂得趋吉避灾,好似神人一般。大家问他这些天怎么了?洪先生却道:“我上天走了一趟。”
老头一惊:“什么?上天走了一趟?”
“洪先生上天干什么去啦?”
“洪先生怎么到天上去的?”
大伙东一句西一句的问,石达开也很好奇,不知道这个洪先生到底是谁?又为什么会上天呢?
只听那书生接着道:“原来,洪先生在梦中见到天上飞来一架金黄色的马车,太阳为轮,五龙拉车。仙女们扶着洪先生上了马车,马车腾云驾雾,耳旁风声呼呼作响。渐渐的,月亮、太阳、星辰都被抛到了身后,最后变成一个亮点消失了。马车一路疾驰,最后停在一座天宫面前。众仙女扶着洪先生下了车,两旁侍卫簇拥着他进入金龙宝殿,只见金殿中央端坐一位老者。
这位老者身穿黑龙袍,头戴金冠,甚有威仪。老者身旁侍立一人,身材高大,一袭黑衣长袍,红褚色的头发披在肩上,双手交叉于胸前,胸前挂着一个十字架,他看着洪先生,道:“二弟,见了天父为何还不下拜?”
洪先生一脸茫然的问道:“你们是谁?我这是在哪里?”
老者开口道:“你是朕的次子,旁边这位便是你的哥哥天兄耶稣,只因你在凡尘日久,被尘世蒙蔽了心智,不认识我们了。”
说罢,将洪先生凡世的皮囊打开,把他的五脏六腑的换了新的,把他的大脑也清洗了一次;又用金枝玉叶将洪先生的肉眼凡胎擦洗干净,换成天目龙胎。这一下洪先生果然认得天父天兄了,忙倒身下拜。
天父点头道:“很好,很好,今日你虽脱胎换骨,但尘世中还有千千万万像你一样被蒙蔽的兄弟姐妹,他们都是朕的子民,都是你的兄弟姐妹。而今,朕令你代替为父下凡,拯救你那千千万万受苦受难的兄弟姐妹。”
洪先生不解的问:“孩儿刚出生时也是空明澄澈的,只是后来渐渐驽钝,至今尚不知为何物所蒙蔽,请天父详示。”
天父笑道:“这毒根正是那孔丘,他编排的妖书,迷惑世人,而今天父已将他收了。”说罢,吩咐一声:“把孔丘带上来!”
果然,众天将押着一个人,披枷带锁、踉踉跄跄的上了金殿。洪秀全仔细一看,正是人间的孔丘。
众天将一声喝喊,将孔丘打跪在地,天兄耶稣问道:“孔丘,你可知罪?”
孔丘道:“无罪!”
天兄怒道:“大胆孔丘,你乱编妖书,宣讲妖理,害我子民,二千年来,我兄弟姊妹受你祸害,埋首妖书,抬不起头。今日你还巧言狡辩,若不略施惩戒,只怕你永无悔改之心。”说罢,大声喝道:“执法官何在!”
执法官出班应道:“臣在!”
天兄耶稣问道:“孔丘该当何罪?”
执法官道:“编排妖书,该鞭打两百!”
说罢,众天将把孔丘拖了下去,狠狠抽打了两百鞭。孔丘哀嚎不断,连连告饶。天父这才开口,让天将把孔丘重新带上金殿,只见孔丘全身是血,躺在地上。
天父又问:“孔丘,你可知罪?”
孔丘告饶道:“我知罪了。”
天父道:“很好,只要你改过向善,天父天兄是会原谅你的,愿你改过自新,再不要以妖书迷惑世人。”
孔丘连连称是。天父一挥手,天将便将孔丘带下去了。
天父又对洪先生道:“秀全小子,孔丘已被天父收了,只是还有那阎罗妖仍在下界作恶,压迫你的兄弟,欺负你的姊妹,如今世间种种惨象都是由它而起。如今还需你再次下凡,拯救广大的兄弟姐妹们。你要率领他们同心协力赶走阎罗妖,共创一个人间天堂,要让家家有饭吃,人人有衣穿,户户有田种,个个有钱花,使天下无处不平均,无处不饱暖。那时,朕的儿女们便能在一起快乐的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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