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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 雪女 (完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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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 雪女 (完整版)

花神夜游
1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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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神夜游
2楼
一次性发不上来,说是只能1万字之内。只好分两次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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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神夜游
3楼
樱子到达温泉酒店时天有点擦黑了,一直阴沉沉的天空,这会儿飘起了小雪。酒店位于半山腰,逐级而上,地面已经有轻雪覆盖。台阶顺着坡道,逶迤向前,高高低低错落着,有一种中国黑白山水画的味道。离大堂还有七八步远,一位身着黑色和服的年轻服务员小哥,手擎一把千纸鹤图案的红色油纸伞,踏着木屐子笑迎过来。他的鞠躬幅度达到九十度,樱子也赶紧弯腰还礼。
这家酒店算不上网红,但在箱根名气也不低,不过,按照网上的名称樱之密语来寻找没有几个人知道,倒是用白骨汤泉来问路不碍事。给你指路的人还会告诉你,“白骨汤泉”这四个白色大字就刻在大堂门口黑色石碑上。
一同进入酒店的不只樱子一个人,另外四个男女也乘同一辆登山巴士上来,都是年轻的亚裔面孔,但那两对看上去不是情侣就是夫妻,一对讲韩文,另一对说日语,只有樱子一人在用英语登记住宿。可是,她在写自己的名字时没用英文,用的是汉语拼音。接待他们的是一位年轻女子,她盯着樱子看了好一会儿,眼神里没有一丝日本女人的温婉,倒是夹着十足的山东大葱味儿,这姿态和刚才给樱子弯腰的殷勤小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樱子被她看得恍惚,也盯着她细瞄了几眼,这才发现,这女子身腰好细巧啊,阳绿色细竹纹和服穿在她的身上是那么青葱水灵。
樱子预订的房间叫听泉阁,一位满头银发身着灰底白桔梗印花和服的妇人走在前面给她引路。她们从大堂出来,穿过一条有顶棚的鹅卵石甬道,顶棚上挂着一排白灯笼,灯笼里透出橘色的光。甬道悠长曲折,顺着右手山墙蜿蜒,甬道左边有一个露天庭院,院子里已经落了一层雪,却掩不住古藤卧虬,黑礁石凌立,甬道尽头有一段狭窄的木质楼梯,楼梯上,左边是扶栏,右手是客房,登上楼梯,穿过狭长的扶栏通道,扶栏上湘帘半卷,两盏嵌在方格玻璃灯罩里的橘色小地灯一头一尾照着,妇人领着樱子向右拐了一个弯,又是一条木质通廊,在倒数的第二间客房门口,妇人停住了脚步。她拉开移门,从门首左边的木质格挡上拿下来一只小藤篮,藤篮里面有一张淡粉色樱花压纹的欢迎卡片,上面印有五种不同语言的欢迎词和简介。妇人是这间客房的私人管家,樱子在这里住宿的时间里由她招待,早晚餐食由她送进房间,叠被铺床和客人换下来的衣服也由她收拾。妇人从头至尾没有说话,只以几个手势来表达,樱子怀疑她是哑巴,只好以微笑点头来回应她。
就在妇人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她的脸上忽然露出惊讶之色,全身僵直地盯住一本书,一本放在客厅餐桌上的书。这书端正地放在桌上,除了这本书,桌上空无一物。樱子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发现书的封面黑白颜色对称,由对角线分割,书脊全是黑色,封面和书脊印有书名,但樱子没看清。
妇人飞快地蹬掉鞋子,穿着白布袜子进屋,拿起书卷成一个卷筒,然后垫在自己的膝下,跪着服侍樱子换鞋。
樱子没料到妇人会跪下来替自己脱鞋,顿时手足慌乱起来,直待妇人离开,她的心神才慢慢归拢,这才开始细细地打量整间屋子。
这是一间日式和室套间,地上铺兰草席,房间的前厅有八叠供起居,一张矮矮的长方形餐桌放在中间,桌子两边安放了四个墨金软垫,后面六叠是卧室,卧室正中铺了两张榻榻米。房间里不冷,橘黄色的落地灯和祖马龙燃香蜡烛给房间里添了一层暖意。樱子脱掉袜子,赤足走在兰草席上,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将房间里的所有移门拉开,就连通向小院子的移门也拉开了,一阵凉意立刻涌了进来。樱子是孤儿,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自小就在孤儿院长大,一直到考上护士学校才离开,虽然江南也下雪,但南方难得见到厚实的大雪,雪花儿多半像裹了梨粉的姜片糖,密密地飞下来,带着丝丝清甜。这会子雪大了,一片片鹅毛似的,漫天飞舞。
樱子算是一个天分高的孩子,功课一直很好,一对失独的老夫妇愿意资助她完成学业。可惜,一年多一点的时间,老夫妻先后去世,他们留下了一些资产,尤其是一套二线城市的房产值一些钱,但他们和樱子之间没有收养关系,也没留下遗嘱,老夫妻双方家里的亲戚为了争遗产还彼此闹上了法庭,这让没享受过亲情温暖的樱子尝到了人世间的冷漠和残酷。不过,坏事也变成了好事,她知道,自己这朵小花,只有拼尽全力绽放奇艳或者迸发出奇香才能或多或少地得到人们的关注和呵护,才能得到一点滋养,但是,太难了。
毕业之后,她应聘到了一家偏远的疗养院做护理员,虽然所学不能尽情发挥,但她还是热情服务,而且不停地学习和考试,她还一年两次去血站或者流动献血点去义务献血。在一次献血途中,她遇见一对老夫妻,当时老太太晕倒在人行道上,老大爷跪倒在旁,急得直哭,周围行人有围观拨打120,但却无人敢上前施救,樱子第一次独立采取了急救措施,为老太太送医赢得了宝贵时间。老夫妻和他们的家人非常感激,这之后,当他们得知樱子是去献血,这感激之情又增加了敬意的成分,而这份敬意让老大爷做出了一个决定,他动用关系帮助樱子进入了一家正规的市级公立医院,让她成为了这家医院的急诊重症抢救室一名正式在编的护士。而且,樱子还结识了她的另一半,老大爷的学生,巧的是,她和他都是义务献血志愿者。
晚餐的定食已经摆好,就摆放在刚才放书的餐桌上,是两个人的量。银发妇人请樱子用餐,自己退了出去。
早在去年一月樱子就预订了这家酒店,她把这里作为自己蜜月之旅的第一站。丈夫在日本留过学,向她承诺过新婚带她去看樱花,在富士山下看,而不是挤在武汉大学看。可就在他们出行前两周,丈夫公司里有一个去德国进修两个月的机会,回来后可以做一个项目的负责人,但这个机会需要竞争,丈夫恳求樱子让他试一试。虽然这家酒店需要提前三个月到半年时间才能订到房间,但是,为了他的事业,樱子退掉了房间和所有旅行机票。试到七月,德国项目泡汤了,丈夫的脸拉得像条苦瓜,樱子反而快乐得像只黄鹂鸟,她立刻登录网站上去查找这家酒店的信息,哎呀,太好了,居然没有满员,而且这间听泉阁,像是特意为她留的,隔着落地纱扇,听着涓涓流水,满目的竹叶婆娑,一定能感受到清凉入画的惬意。
怎么样啊,我们正好去享受嵯峨翠竹的夏天。她邀请他。
然而,樱子的愿望又落了空,她的丈夫得到了一个到下面分公司挂职的名额。
切得极薄的牛舌卷成两朵玫瑰花的模样,绽放在雪白的细长骨瓷盘子里,一个3寸高的玉色芭比娃娃立在一只翠色的荷叶状冰盘里,身上裹着红白相间的雪花牛肉束腰长裙,双手环抱一朵刺玫瑰在胸前。樱子给自己斟上一杯清酒,一手端着杯子,一手握着两头尖的日本筷子,望着滋滋作响的铜制涮锅出神。愣了一小会儿,她放下杯子,把那朵刺玫瑰捡出来放进滚汤里,红色的玫瑰在白色的沸汤里翻滚了几下,顿时失掉所有的鲜艳变成灰色,然后沉入锅底。她又揭下芭比娃娃身上的一片雪花牛肉扔进去,也同玫瑰一样,鲜艳迅速褪去,然后沉底。樱子弯了弯嘴角,忽然恶作剧似的,将芭比娃娃身上的牛肉长裙一片一片地,全部剥了下来。
这些雪花牛肉并没有下锅,她把它们一片片地平铺在翠色的冰盘里,匍匐在芭比娃娃的脚下,然后用尖头筷子挑起一片玫瑰花瓣样的牛舌,如舌吻一般,在芭比娃娃的身上乱蹭。芭比娃娃浑身润滑,只在靠近心窝处,有一个不显眼的凸点,摸上去些微扎手。
一阵风铃响,寻声踏来的木屐子踢踏踢踏,樱子举着筷子,疑惑地回过头,惊愕地发现那个穿着阳绿色细竹纹和服的年轻女子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
她双手捧着一个木质方托盘,托盘里有金枪鱼和雪蟹腿,分别盛在墨晶圆盘和莲花状白水晶缸子里,水晶缸子雾气蒸腾,仿佛有美人泡澡,水滑凝脂。
吓到你了,女子说。
哦,没有,没有……no,no,樱子嚅嗫道,脸上微微地泛起红晕,她低头抿了一口酒,将那块牛舌丢进烫锅里,牛舌也在沸水里翻滚了两下沉到汤底。
女子将托盘里的金枪鱼和雪蟹腿放在桌上,樱子想夸赞雪花牛肉两句,想说很嫩,但嫩用英文是怎么说来着?樱子想了想说,Very nice。
这个蓝鳍金枪鱼也是很嫩的,入口即化。女子迎面看着她,讲了汉语。
这女子的话如同热油迎头浇下,樱子的脸倏地变成了虾子红。
这会子水温正好,她也脱成芭比,一丝不挂地半躺在私汤温泉里。
这家温泉酒店一共有六个汤浴,两个男女露天汤池,两个男女室内汤池,另外还有两个露天私汤,以供夫妻或者情侣享受肌肤之亲。客房里没有私汤可泡,就算订的蜜月套房也没有。
虽然叫做私汤,但却是半开放式,半抹山峦和几竿翠竹做了遮掩。雪依旧在飘,有几片雪花飘到了浴池里,樱子醉意醺醺地想用手托住,哦,这样微醺的感觉真好。
她窽起双腿和双臂,如婴儿一样卧在水里,想象中,一双温暖的臂弯环抱着她,一阵温暖的鼻息嗅着她,可是,她不能睡,不能睡,一阵风铃声又飘来了。
一个激灵,樱子猛然清醒。浴池里忽然飘起一缕红色,她用手一抹,鼻子淌血了。血不住地淌,白色的浴巾怎么都堵不住,这可怎么好,她真不是有意要弄脏了这一池子水。
是啊,我知道,你是不想这样的。
但是,这真的是我的第一次,怎么会不出血呢?真是第一次。她越是辩解越是觉得自己像是挂着羊头卖了狗肉。
喜欢运动的女孩子会这样,比如劈叉,跳鞍马,这之后,第一次就不出血了。
但是,她都没干过这些。只有一种情况,她在医学杂志上看过,弹性很好的就没有撕裂,也就不会有出血现象,还会恢复成少女的样子,于是,她给他解释起医学,这样的人群很少,概率只在……
好吧,弹性好。没等她说完,他在她身上狂吻,吻那弹性最好的地方,然后,像一头凶猛的野兽,死死地守住属于自己的领地,那贪婪的目光,让樱子心热喜欢。
预订的三十分钟,樱子穿好了浴袍。她也踏着木屐子,踢踏踢踏顺着来时的路回去。青石甬道,两旁一片小竹林, 甬道上有顶棚,一排白灯笼,橘色的光,飞雪。隐隐约约,一阵风铃响,她停下来,四处张望,左手竹林外,有一个凉亭,六角飞檐,樱子踢踏踢踏走了过去。这凉亭不十分大,但也有一个小院子的宽阔,里面没有安放石桌石凳,倒是营造了枯山水的景致。地上的白色细沙一圈一圈,像波浪一样,几块半人身高的黑色石头像矗立在海中的岛屿,那凉亭的柱子更像是经过千年风雨的朽木,衰老得快站不住了。
在一块石头上,樱子发现了那本书,那本被穿着灰底白色桔梗印花和服妇人拿走的书,封面黑白颜色对称,由对角线分割,书脊全是黑色,封面和书脊印有书名,这回樱子看清了书名和作者——《百鬼夜行》樱子。
未等她伸手去拿,书自行翻页,一个身穿白色和服头发散开的年轻女人笑吟吟地看着她,整个页面除了这个女子画像外还有两个字,雪女。像是心有灵犀似的,樱子并不急于翻页,她盯着画像细瞧了一会儿,一阵风铃响,一个穿木屐子的女人站在她身后。樱子略一回头,一双凃了十指蔻丹的玉足映入眼帘。樱子感到害怕,但好奇心和不甘心驱使她立在原地往上看,原来是阳绿色细竹纹姑娘,不过,她这回没穿阳绿色,却是穿了樱粉色,而且,看她的眼神也不再是山东大葱味儿,而是甜腻腻的桂花酒酿味儿。她温柔地拉住樱子的手,声音软软地向她道:来呀,跟我来呀。
这声音好熟悉,软软的,还带着一股皮革香气。樱子熟悉的那双眼睛,那双曾经亮晶晶热辣辣对着她的眼睛,此刻痴痴地盯着另一张脸,那个会讲吴侬软语线条柔和的脸。如果不是因为丈夫迷恋这张脸,樱子也会很喜欢这张面孔和软软的婴儿般的声音。她从小在孤儿院长大,讲着南腔北调的普通话,一点都不柔软,也没吃过这么豪华的大餐。
这是丈夫第一次带她参加公司的元旦聚会晚宴,公司今年特意要求带家属。在万豪旗下的一家超五星级酒店,大厅金碧辉煌,地毯是纯手工羊毛带凹凸感的缠枝牡丹图案,头顶上巨大船型水晶吊灯闪着耀眼的光。除了服务员,男人西装革履,女士们都着晚装,丈夫带她进入大厅,把两张入场券交给服务员以后,指着几位自如穿行取菜的女人说,那几位是家属,你就跟她们一样,想吃什么就去拿,我就不陪你了。
这是怎样的一个场景啊,樱子走了过去。刚才进酒店大堂的时候,一股说不出名字的香精味道扑面而来,这会子这么多好吃的,中式佳肴,西式菜点,日式料理,生猛海鲜,热菜冷盘以及各式面包冷饮甜品水果等摆了好几条长台子,咖喱味、辛辣味、酸甜味、奶油巧克力和咖啡味道也混在一起。在另一处铺了白台布的长条台子上则有各式红白葡萄酒、香槟和苏打水,还有冰桶。樱子小心翼翼地拿了一个白盘子和一双筷子,看到了她最喜欢的扬州炒饭。往时自己炒蛋炒饭,鸡蛋都不舍得多放,今天这炒饭里不光有鸡蛋还有这么多的虾仁和青豆胡萝卜,还有香菇和干贝,哦,她挖了两大勺,堆了半个盘子,今天要好好地开吃一顿,一天来了几个重病号抢救,她都没怎么捞着时间吃饭,这会子肚子饿得咕咕叫。她又给自己加了两个大鸡腿,正准备拿一杯香槟或者白葡萄酒尝尝,一个女人踩着细腿高跟鞋,咯噔咯噔地向她这边走来。这女人手里也有一个盘子,上面只有几片蔬菜沙拉,过来取了一杯苏打水,临走,双目对着樱子的盘子扫了一眼,然后冲她一笑,笑得意味深长。
这女人脸模漂亮,身材苗条,一袭黑色丝质露肩晚装,走起路来如杨柳随风。樱子有点后悔,后悔自己拿多了。不仅如此,今天她还穿多了,满场人群,唯有她一人穿了一件高领套头毛衣,里面一件打底衫,这会儿热起来,脱还没法脱。她有点恼怒,拿目光寻找丈夫,她想问问他为什么不告诉她要穿正装来参加这样的晚会。
她悄悄地潜到他的身后,手里端着盘子,他正背对着她跟几个同事说笑,手里还拿着一杯香槟。一个拿着红酒的男同事冲她点点头,然后举了举手里的杯子说,嫂子吧,这是?唰地一下,几双目光同时向她射过来。他脸上有点尴尬,略微介绍了两句,然后说她下班晚,匆匆忙忙,差点迟到了。
待到那几个人散去,他说她端个盘子站他身后干吗呢,到那边座位区找个座位坐下好好吃就行了,老是跟着他别人会笑话的。
是笑话我灰头土脸穿成这样就来了吧?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要穿正装呢?
不要吵,小点声,他赶紧把她拉到角落,上下看看她说,穿这样也不难看,穿护士裙还要好看,这叫本色。听他这样说,她的火气立刻消了,而且还觉得自己刚才确实太给他丢人,捧个大盘子站他身后像个什么呢,还吃那么多。
她静静地在座位区靠边的地方找了一个位置,安静地品着香槟,但目光一直跟着他的身影在移动。她暗自感叹,真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驾驭晚装的,尤其是个子娇小的,那个穿黑色丝质露肩晚装的女人真好看,颈脖修长,像一只芭蕾舞中的黑天鹅。
拿红酒的男同事过来问她,怎么一个人坐这里,我哥哥不陪只顾自己快活?
不不,不是。樱子摇着头。
那去我们那边,他指着一个丸子头,那是我女朋友,介绍你们认识。
不,不用。她忽然感到脸上发烧,觉得自己接快了嘴,我是想说……她想解释,可是说什么呢?
那我去叫她们过来,真是太照顾不周啦。说着他离开樱子,向丸子头走去。樱子只好也起身跟着过去。
才走到跟前,丸子头冲他笑道,刚才说你你不在。
他也笑道,说我什么?
丸子头继续笑,现在不说你了,你倒来了。
喔,那现在说什么?
我说丽贝卡换香水了,不用以前祖马龙英国梨那款了。
是吗?不用了?
你鼻子不行,闻不出来吗?
现在换了什么牌子?
这个叫丽贝卡的女人正是穿黑色丝质露肩晚装的女人,面对樱子站着,轻轻地笑,声音软软地带着苏南腔说,两个银真没礼貌,又用当地的方言打趣道,你们两个味儿真足了,还没问我内衣是什么牌子呢。
又是一阵笑,红酒男人说,两位女士别顾自己聊天啦,你们冷落了我们的客人。他向樱子介绍,这是丽贝卡,我们公司人力资源部的HR主管,这是琳达,公司采购部的经理助理。他又向她们介绍樱子,这是……才说这是两个字,丸子头琳达打断了他,你先别说,让我猜猜,然后笑道,是搞医的吧,身上一股消毒水味道,又推了推身边的丽贝卡说,跟你的香水味道很像呢。
红酒男子忽然转移了话题,今晚大餐不错,你们不去吃点吗?那个红眼雪蟹是特意从阿拉斯加空运过来的,还有蓝鳍金枪鱼,蓝鳍金枪鱼啊,现在有钱也买不到啊,你们不去吃吗?
樱子觉得话题插不上嘴了,转身准备离开,一回身,丈夫不知何时来到身后,正凝视着樱子对面的人,目光不及回避,那来不及掩饰的眼神,让樱子读出了别样的深情。
如梦幻一般,她跟着她来到了她的闺房。如果说这间和室跟樱子的那间有什么不同,她并说不出来,只是发现长方形矮餐桌的四个坐垫不同,樱子客房的是墨金色的,而这里的是四个纯白色缎面云纹的。一只白色的猫卧在软垫上,正埋头呼噜,她们吵醒了它,睁开眼睛,湛蓝的眼眸像海水一样。
姐姐,她喊了樱子一声,软软的声音忽然变作童音,我叫雪童子,她自我介绍说,又指着猫咪,它叫雪咪,姐姐你是它的主人。雪咪,还不赶快来认主人。
那只叫雪咪的猫嗖地一下,像箭一样飞到樱子的脚下,毛茸茸一团,樱子把脚往后一缩,说,你叫我姐姐,它是我的猫?
是的呀,姐姐,你是雪女,我是雪童子。
你说我是雪女?
雪童子走过来,把樱子手上的《百鬼夜行》举到她面前,书自行翻页,翻到了白衣女子披散头发的那一页。
是的呀,姐姐,你就是她。雪童子合起书页继续说,其实我叫你姐姐也不对,因为我们俩是一个人,我是你的过去,姐姐你是现在,这本书里还记着我们的未来,这就是我们的档案,说到这里她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我们本来是见不到的,但老太太的法力弱了,禁不住它,它就跑出来了,这本书就是我们见面的桥梁。
你说的老太太是不是那个穿灰底白色桔梗印花和服的老妇人?
是,就是她。
樱子此时并不害怕,她的好奇心已经战胜了恐惧心理。刚才,当她看到雪童子和服领口下那段雪白粉嫩的颈项时就禁不住心旌摇荡,而且,她还暗自度量,她那纤弱的锁骨窝里可以放几枚鸽子蛋,还有她平坦的腹部,肚脐眼是否浑圆深邃,是否可以含住一颗玻璃弹珠。
那你能告诉我你和我之间的原委吗?
好的。雪童子非常爽快地答应了。
在新潟县的小千谷,我喜欢上了一个男子,一心想嫁给他,就在一个下雪的夜晚,偷偷地溜进他的房间,可是,我忽然发现他已经有了妻子。本来,我悄悄地走了就没事了,但我忍不住好奇心,想看看这个男子有多爱他的妻子,所以我就留下来向他表白,他抓住我的手,说外面风雪那么大,就留下来洗个热水澡吧。听他这么说,我想挣脱逃走,但他紧紧地抓住我,把我抱到了热水池子里,我还没有任何法力,所以,最后变成了一块冰凌子。雪童子说到这里,眼睛里流淌出蓝色的眼泪,这眼泪滴到雪咪的爪子上,它喵喵地叫了两声,然后伸出粉红的小舌头,舔掉了爪子上的泪水。
姐姐,雪童子又接着说,你现在是有法力的,但你的心太软弱了,雪女的心应该是冷酷而坚硬的,所以,我现在要把这颗心换给你,用我雪童子元婴的心来换给你。樱子闻听此言,先以为是玩笑话,觉得这个女孩子有些意思,还用手抚住自己的胸口,笑着问,你怎么换?难道是做心肺联合移植?但是,当她看到雪童子的脸色变得越来越惨白,肌肤逐渐变成了雪白色,就连樱粉色的和服也变成了银白色,更是那一头黑发也变成了和猫咪眼睛一样的颜色时,樱子害怕了,她想往后退,可脚下却像生了根,一步都不能挪动。再看雪童子,她已经不再是阳绿色细竹纹姑娘的模样,而是变成了一个十一二岁少女的样子。
忽然,雪咪拱起背脊,呼地一声,飞到樱子的胸前,爪子搭在她的双肩上,粉红色的却布满倒刺的舌头在樱子胸部肌肤上一舔,像一道闪电划开天空,樱子顿时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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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神夜游
4楼
当樱子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一只黑色的小飞虫在她头脸上飞了一圈之后又嘤嘤地飞走了。阳绿色细竹纹姑娘走过来仔细查看樱子,用手摸摸她的额头,轻声说,你醒了。
唔,背上好痒。樱子说。
可以吗?轻轻地侧翻一点,我来给你挠挠。
上边一点,下面一点,左,对,靠左。是不是有鱼鳞掉下来?我怎么听到有鱼鳞掉下来的声音?樱子问。
没有。细竹纹姑娘轻轻笑了起来。
我想睡那床老粗布床单。
嗯?什么?
就是上面有很多芝麻点的粗布床单。
这条床单是孤儿院院长送给樱子的,伴随她离开孤儿院后独自生活的时光,结婚以后也作为她的嫁妆带进家门。因为是素色,或许也因为是老院长给她的唯一的陪嫁,她一直没拿出来用,而是折得平平整整地放在衣橱的最里层。但丈夫说这床单用来蹭痒痒特别舒服,尤其是他在日本骨折受伤卧床之后。
他没能和樱子去日本度蜜月,但是在他挂职的八个月之后,樱花盛开的时节,他到日本进行了一次食品冷链物流的商务考察,为期五天。第一天晚上,樱子问他今天去了什么地方,他说去了千叶铃木和牛肉食加工厂。没有去富士山吗?他笑,这是去商务考察,不是去度蜜月。哦,也是。第二天晚上,樱子又问去了哪儿,他说考察了松户市生鲜批发市场和冷库物流系统,明天就要去北海道了,到时送她一盒白色恋人巧克力工厂生产的巧克力给她。樱子说,我多想你给我发些照片回来,看看日本的山水和文化,看看你曾经在那里学习生活的地方。他说,没有时间了,一共就五天,还要参观雅玛多物流集团、株式会社ABI保鲜冷冻研发所和展示中心,还有铃木肉食火腿加工厂和冷链物流公司。
五天以后,丈夫没有如期回来,因为他在北海道的札幌手稻滑雪场受伤了,右小腿胫骨骨折。
樱子去机场接机的时候看到那个软软的吴语腔女人陪着他出机场,不过这回她没穿黑色丝质露肩晚装,穿的是一件黑色立领收身羊绒风衣。她告诉医生在登机前病人已经注射了防血栓的针剂,也告诉樱子安联旅游险索赔申请表已经填好,钱款也已经付过了,等后面保险公司理赔就可以了。她说话的声音依然是那么柔软,看躺在担架上的他的眼神也是温柔而关切的。等手术之后病情稳定下来,樱子私下问丈夫,你不是说这次一个人去日本出差吗?丈夫答复她说,分公司是他一个人去,但总公司还有其他人。
回家刚过两周,丈夫就嚷嚷身上痒痒,浑身都痒痒,挠哪儿其他地方更痒痒。樱子找出来那床满床芝麻点老粗布床单垫在他的身下,他在上面蹭了几下说,好是好点了,但还不过瘾。
樱子爬上床,跪在他身边,将左手伸进衣服里,轻轻给他挠。可他嫌太轻,面积不够大,她索性将他的上衣掀到颈脖处,双手一齐上阵。可是,只有左手使的劲大些,右手食指高高翘着还不能太用劲,因为食指上贴了一剂创口贴,那是在给一个小病人做皮试时不小心让针头扎到了自己。他让她右手上再使点劲,幅度再大一些,她依他的话做,翘起的食指好几次摩擦到他凸起的肩胛骨,有点疼。但讲真,他的肩胛骨轮廓分明,这如果长在女人身上,该是多么漂亮的蝴蝶骨啊。他脊背上的皮肤非常紧致,毛孔也不粗大,仔细看,一层细细的汗毛,让樱子想到了青青翠竹上的一层霜。樱子的心里流过一股暖流,一种母性的情怀油然而生,她将自己的脸贴了上去,一路吻下来,两手情不自禁地在他的腰胯部轻轻地抚摸起来。
樱子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忽然听他憋住笑说,我那里又不痒,你按那儿做什么。
一种羞辱还夹杂着说不清楚的委屈一起涌上心头,樱子的脸变得煞白,她住了手,缓缓地站了起来。空气变得僵滞,他自己坐起来,哎呦了两声,看她没有反应,试探性地伸手去触碰她,然后拉她,她没有拒绝,他将她一把带入怀里,樱子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
缠绵了一会儿,他说腿不能动,看着她,眼睛里光芒闪动,热气在她的唇边,示意她在上面,并且问她能不能吃香蕉。
一股腥臊又带点咸的味道弥漫在整个口腔,这让她想起了自己早晨护理的一个病人。那是一个七十出头的中风卧床病人,由于家里护理不好,肛门脓肿很厉害,手术打开以后,盆腔感染得一塌糊涂,味道大得不得了,手术清理以后托不住子宫和直肠,只好先用纱布在里面填充。樱子送她去手术室的路上,病人发生痰堵,手动吸痰器的管子被病人死死咬住了,脸憋得乌紫,没有办法,樱子只好掰开她的嘴,口对口地给她吸痰。等病人安全送达以后,她自己跑到卫生间吐得翻江倒海,这会子联想到这个,她再也无法集中精神了,也无法咽下嘴里的唾液,不得已,她推开了他,起身跑到了卫生间。
等她回来,他已经自己解决了,但气氛很尴尬。樱子有心道歉,给他讲了今早碰到的事情,起先他还认真听,可是讲到末尾,他恳求她别说了,不要再讲了。
也许真不该让这件事搅和进来,两个人之间淡了很多,也很久没有了肌肤之亲。但他对她很客气,客气得就像两个人是合租在一起的租客,而且是那种高素质的租客。两个人原来也不怎么开伙,都各有食堂,以前樱子不上夜班的时候,他们有时也会出去改善一下。可自从他受伤以后,樱子会给他煲汤,也会从食堂带些回来,但他自己也经常叫外卖。他大部分时间是睡觉看书接电话,对着手机屏幕的时候,他的脸上会洋溢出恋爱中才有的神采。
随着他的腿伤渐渐康复,樱子除了上班,则尽量减少待在家里的时间。同事谁跟她换班她都换,让她顶班她也不拒绝,医院里反正有倒班宿舍,在宿舍里睡觉也是休息。但有时,她也会独自去街上闲逛。在一家汉服店里,她看到了一把扇子。这是一把折扇,看上去娇艳无比,扇骨子呈金黄色,带着金属光泽,扇面是仿雄锦鸡羽缎,下端是浓烈的鸡血红,往上走颜色渐浅然后突然跳到翠色,扇子顶端是一排灰白间杂的尾羽,像戏曲舞台上武小生头顶上的翎子。她想买下这把扇子,但老板不卖,说这是展示品。好不容易一再蘑菇,她才得到了它。得到了宝物的她欣喜若狂,一回到家,就迫不及待地找出自己的浴袍,然后进了卫生间。
这些时候两个人之间似乎有了一种默契,只要一个人用卫生间,另一个人绝不会进去,也不会去敲门干扰对方。樱子打开卫生间里所有的灯,在里面宽衣解带,还用白色粉饼把自己从脸到颈子都厚厚扑了一层粉,再用眉笔勾出短而粗的横眉,然后涂上口红,镜子里立刻出现了一张像浮世绘的面孔。但她不会盘头,只好把自己的头发挽成了丸子头模样,再换上樱粉色的浴袍,故意把领口敞得低一些。他说过,在京都看到过的艺伎和服的领口比较低,比一般人穿的和服领口开得低,露出的颈子很白很光滑。
她把扇子拿在手里,慢慢展开,像孔雀开屏一样,将自己的半张脸遮住,对着镜中的自己,凝视了一会儿,然后扭动身体舞了起来。这是一个没有幕布的舞台,舞者和观众只有她一个人,扇子在她的手中,一会儿如凤凰展翅,一会儿如鸡头啄米,舞着舞着,扇子陡然跌落在地,她一屁股坐在坐便器上,兀自坐了很久。
转眼又到了年下,他的腿伤已经完全康复了,整个人看上去比之前更显容光焕发。他今年要准备述职报告向总公司述职,在二十多位述职者中,他是最年轻的一个,年龄上占有绝对优势。述职结束以后,晚上又是一年一度的元旦盛宴。他拿出了一套崭新的烟灰色格纹英伦风西装,又拿出两件同样崭新的衬衫和领带,一件衬衫是淡蓝色,另一件为纯白色,两条领带则一条是宝石蓝,另一条是斜条纹烟灰夹枣红,他分别比了比,似乎有点犹豫不决,但最后他换上了白色衬衫,打上了斜条纹烟灰夹枣红领带,配了一双枣红色皮鞋。其实樱子更喜欢他穿淡蓝色衬衣配宝石蓝领带,这样显得一种冷峭的美,跟他的肤色和气质也搭。不过,他挑枣红也好,樱子给自己也准备好了一套正装,也是灰色系,但却是鸽子灰,领口和腰带都有粉色装饰,正好匹配他的烟灰枣红。这样想着,她也拿出了自己的服装,而且为了这个晚会,她还特意歇班。但是,丈夫告诉她,今年的晚会,公司没有邀请家属参加。
是这样?也好。
他拿出家里的小药箱翻找半天,然后问她感冒嗓子疼吃什么药好得快。
多长时间了?
昨晚就有点不舒服,咽喉发痒,现在觉得里面喷火,有点疼。
不用吃药,一星期就会好。多喝水,多卧床休息。
不行啊,下午述职,晚上还要参加晚宴,还要给总公司和其他分公司领导敬酒,到时我咳嗽打喷嚏就太不像样子了。
樱子从另一个房间里拿出了一盒头孢克肟给他,让他一天服两次,一次一粒。
樱子又拿出了那把扇子,仔细地又看了一遍,扇骨子呈金黄色,带着金属光泽,扇面下端是浓烈的鸡血红,往上走颜色渐浅然后突然跳到翠色,扇子顶端是一排灰白间杂的尾羽,像戏曲舞台上武小生头顶上的翎子。她总算给它找到了它应该存放的位置,家里客厅电视机上方的乳白色花岗岩背景墙上。
她打开电视机,调到点播频道,从《甄嬛传》的第一集开始看。她也给自己准备了不少吃食软饮,还有红白葡萄酒和啤酒,还给自己下了一碗桂花酒酿小元宵,都摆在沙发的茶几上。这中间她按了几次快进键,也把最后一集提前过目了一段,当看到剧中四郎说甄嬛你这个毒妇时,她的嘴角弯了弯。在看电视的时候她还在等消息,不急,慢慢看,慢慢等,她总会等到的。
一阵手机铃音响,一个软软的声音通知她,她的丈夫忽然晕倒了,呼吸困难,面色青紫,已经送去医院抢救了。
长长的甬道,一排白灯笼,橘色的光,飞雪。
她醒来以后小林告诉她,大家都吓死了,差点就没把她抢救过来,护士长急得头发都白了。不过,大家有个不明白的地方,前阵子,凌峰教授那篇酒后不能吃头孢否则双硫仑反应有致命危险的亲身经历在朋友圈都传疯了,你一个医务工作者怎么会不知道呢?
小林,樱子打断了她说话,笑着告诉她,我在梦里梦见你在日本的一家温泉酒店里,穿着和服,真好看。
是吗?她格格地笑,我和谁在一起?
和我。我还有一个日本名字呢。
是吗?那以后咱俩去日本你做东了。
丈夫来看她也问她,你明明吩咐我吃了头孢就不能沾酒,为什么自己吃了头孢还要喝那么多的酒呢?
我想喝酒。但以后不会喝了。她看着他的眼睛说,我的那套灰色裙子是你们公司的琳达陪我去挑的,你想不到吧?
丈夫低下头,然后又抬起头看着她问,你为这个想不开?
她摇摇头说,我们离婚吧。否则,下回死的就不是我了。
---------------------完
201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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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神夜游
5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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