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散之笔谈书法》摘句

一楼给天涯

１、“下笔硬的人可习虞世南、米南宫、赵孟頫，不宜写欧字，免得流于僵板。“
习欧易僵可以理解，黄自元，林则徐都是受害者。下笔硬者学永兴、南宫、子昂则不大好理解。《孔子庙堂》温润如玉，有十三行之气，这还好理解。米南宫八面出锋，以刷字成名；赵子昂学如象北海，却柔媚如妇人。不知道硬从何来？下笔硬者，山谷之屋漏痕，折股钗可为典型，取法自《瘗鹤铭》也。其笔夸张，其势纵横，《褒斜道》，《西峡颂》都是此中翘楚。

２、涉猎过广，一行不精，也难有成就。王夫之说：”才成于专而毁于杂。“
斯言诚是！
３、小孩子学书，要先有楷入行，由行入草，打好基础。否则钉头鼠尾，诸病丛生，要改也难了。范培开先生可惜没有走这条路，学唐碑之后就攻草书。当时就有识者评他太狂、太怪了。一步之差，终身不返，可惜！可惜！
小时候写毛笔字，又叫写大字，一般都是写《神策军》，《勤礼碑》之类。颜字易得形，由楷入行变化起来也容易，现在有好几款电脑字，都是出自颜体。何韶基、舒同、甚至386，都是写颜的，写熟了，就成了那种特征明显的电脑体。柳公权不好学，现在一般都不建议学柳，因为柳字练得不好，容易走入死胡同。林散之先生还说过写草书，当用楷法。可能是指行笔中，不可太流利的缘故。

４、上海有位书法家说，他不喜欢用羊毫，更不喜欢用长毫。他真是活外行，不知古人已经说过，欲想写硬字，必写软毫，唯软毫才能写硬字。可惜他不懂这个道理。
不知道说的是哪位书法家，我也不懂这道理，我就没用过好笔，都是用的破笔。林散之先生说纸要用旧纸，大概旧纸吸墨，摩擦力大，着力点好，不比新纸容易笔滑。写字，当凝力于笔端，一以贯之，所以用旧纸更容易控制。至于长锋羊毫，我见写大草的，都是用长锋羊毫，比如学素师的，一笔下去，几十厘米的线条，线条要裹得住，要有肉，有筋，还真非得用羊毫不可。写小字可能不用那么讲究，另外在瓷胎上写字，一般用兔毫。

５、包世臣的反扭手筋不行。做作。
慎伯《艺舟双楫》中说了许多人坏话，当然他自己也没少被人诟病，所以也不得不自黑“池水未能尽墨”。其实他的字已经有自己面目，清末那几位写碑的，撝叔，南海，都有矫饰的毛病。以金石破帖学，其实其中多少有故意贬低对方的意思。
我以前有个朋友习颜的，听了包世臣的话，也反扭着写《麻姑仙坛》，瞧着别扭。不过也别说，这样写也有好处，对发力的控制能做得更好。况且书法发展中，用笔之法多种多样，适合自己才最重要。右军从卫夫人处得笔法，开一代之风气。

６、现代人有四病：尖、扁、轻、滑。古人也有尖笔的，但力量到。
我虽然只是个键盘，写字只是隔个三五年写一两张。但是这四个毛病，却是一样没拉，而且都是重症。问题出在哪里也是知道，一是对形的掌握基本没概念，二是没养成刹车习惯。南宫用笔骏快，那是建立在他的熟练上。反之我写得飞快，那就是鬼画符。所以还是需要一笔不苟，每一笔都要龙象之力才行。当然，像清道人那样瑟瑟发抖，也有点走向另一个极端。说到底，书法也好，别的也好，不下功夫是不行的。心手不能相应，心里想得很好，手底下就是满山乱跑。达芬奇画了很长时间鸡蛋，也是这个道理，艺术，都是熟之后才能变化多端。这就是基础，这就是功底。

７、王铎用干笔蘸重墨写，一笔写十一个字，别人这样就没办法写了，所谓入木三分就是指此。把墨放上去，极浓与极干的放在一起就好看，没得墨，里面起丝丝，枯笔感到润。墨深了，反而枯。枯不是墨浓墨淡。
这个看印刷本是绝对看不明白的，只有去看真迹才知道怎么回事。印出来的只有形，用笔用墨都看不真。我去博物馆看董其昌，一个长卷，都是用淡墨写，笔力之怯一眼便见，难怪被人讥讽为“修粮道士”。你看印刷本就看不出，只觉得他的字流利，圆熟。这跟墨迹转刻到木石之上后，笔法变刀法一样，字口勉强还能不全然失真，但笔墨变化真是全没了。明代书家中，觉斯是最为勤勉的，他的临帖非常多，碑帖都有。所以他的字非常难学，因为他将太多东西放在里边了，跟钱钟书的《管锥编》一样，王铎的字，是堆积学问的字。

８、苏、黄、米、蔡都学颜，但各各不同，这就是跳出古人圈子，就是能创新。创新不是要创就创了，是要学问和功夫到了，自然就创新了。学问要求真学问，不要求形式，要能吸收，消化。周琪会五十多种体，都是依葫芦画瓢，有什么稀奇。但他自己的体，却没有。
临个《玄秘塔》至少要三年功夫，画瓢能画得像，对我来说已经是阿弥陀佛了。不过这不妨碍我吹牛皮，虽然手底下功夫没有，但眼皮子还是比较宽的。我一开始最喜欢《宣示表》，《韭花帖》这一路，当然现在依然很喜欢。再往后喜欢《张黑女》，其实口味基本没变，对于姿媚、古朴、天真烂漫还是最为钟意。后来看多了，就想搞搞新意思，所以就专找面目全非的一路看，这一路，大多在金石里边。再之后，口味又回来了，有段时间特别喜欢宋人书札，喜欢里边随意的气息。宋四家，都是大家了，其实米蔡还是二王的东西多些。四人中开始我最喜欢山谷，后来喜欢君谟。蔡的正楷学颜非常明显，跟王铎一样，都是取颜字之雄强。说起学颜，我倒是挺喜欢清人钱沣，他的《枯树赋》别出新意了。

９、有人告诉我，他的孩子同时练习《张迁碑》与《礼器碑》，两碑虽同为方碑，但个性有别，同时临写，两败俱伤，不能逆规律行事。
我好象是将《张迁》与《曹全》一起练的，一手画方，一手画圆。现在想来，我大概天生弱智，才会想出这么个天才法子。其实也不是因为笨了，只是因为小猫钓鱼，狗熊掰棒子罢了。所幸每样也就练了一个钟不到，没造成不好的后遗症。练岔了，还不如不练，所以我现在还算一张白纸。看来懒也有懒的好处，否则一天练十分钟，练到现在三十年，早就没办法悬崖勒马了。
我写字是没人教的，就是依样画葫芦，所以有一年夏天看到经过正规训练的小侄子在那写字，才恍然大悟，原来书法是有笔法这么一回事的。感情我这几十年，尽在瞎整了。

10、草字要让得开，如鸟从树中飞过而不碰一片叶子，如蛇在草中穿行而不碰草。
比喻真是帮助人理解的好法子，尤其是恰如其分的比喻，真是一点就通。如果换一种说法，说“飞蓬自振，惊沙坐飞。”“夏云多奇峰”，你就要猜上一猜。
好的老师是朴实无华的，不好的老师是偏爱卖弄的。教人知识，是要尽量让人知道本意，少歧义，让人少走弯路。只不过很多人喜欢将自己弄成很深奥的样子，其实很白痴。因为这路人经常整着整着，把自己给绕进去。

11、祝枝山是才高，在功力上我可以与之颉颃。对王觉斯低头！
高二适先生……书读得多，天赋好，又勤奋，所以很渊博。他虽然很狂，看不起人，但是有学问。书不如诗，实多虚太少，太挤，有迫塞之感，笔力很矫健。
想见见吉野俊子，又名……是个女士，写得太好，直逼晋人，我不如，惭愧。中国的现代名家一个也写不出她的气味。她从晋唐人出来。只有我偶然好的，差可相比。
以前在周庄看过一个日本女流书家的作品展，非常喜欢。我尤其喜欢日本的假名书法，那种纤弱的线条，轻盈灵动，在中国传统书法中这种东西几乎是没有的。
高二适，就是那个瞧不起郭院长的人。

12、最后说说对林散之先生书法的直观。他的字，线条非常非常美，因为比较讲究对比，所以很多字在处理上，都形成一部分紧收，一部分拖曳。林先生拖曳之笔，变化多端，你单独拿出来看，会发现很像画兰。林先生最好的字是章草，他的字，在气质上，确实跟祝枝山很像，缺点也几乎同样。技术太好了，太圆熟了，陌生感没了。对一个搞艺术的来说，没了陌生感，那就只是一个匠了。

05年左右，深圳有个叫大芬村的地方，这是一个非常奇葩的地方。
这地方的农民，干一件事，画油画，画世界名作。
想想看，当凡高的星空，达芬奇的莎莎，被以前握锄头的手批量复制的时候
这是一种多么魔幻的景象

@远烟空沫 2019-11-08 11:31:58
丝绒怎么看八大山人和弘一法师的字？
-----------------------------
简单来说，八大与弘一的字，都是化繁为简，将书法中的种种装饰性去除，而这本身构成极简装饰。
这两人真迹我都见过，尤其是弘一，若论源头，都是《荐季直表》，取其古朴与天然。其后又加入《泰山金刚经刻石》的浑穆，端庄之气。

2015年，Dulwich Picture Gallery花了120镑网购了一幅中国产复制品，并且在一个名为“中国制造：道格.菲什伯恩计划“的展览中用来替换真品作展览。展览邀请了观众和专业人士从展品中找出赝品，结果3000多人中，只有10%的找出来了。
汉密尔顿曾经说他心目中的艺术特质是通俗、短暂、风趣、性感、迷人且廉价，能够大批量生产。
前年有部电影在国内上映，估计很多人没留意，这部电影叫《至爱凡.高.星空之谜》，这是由125名凡.高模仿者绘制而成，第一部手绘油画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