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元廷频繁罹灾荒 重八接连遭苦难 (一)
话说元至正四年(1344年),即元顺帝妥懽贴睦尔在位的第十二年,如无意外,这一年的元朝国内定会四海升平、一片祥和,顺帝也会过的很顺心。因为此前,顺帝已罢黜专擅朝政,一手遮天的权臣伯颜,任命脱脱为相,宣布将与天下更始,中兴元室。脱脱也锐意改革,恢复科举制度;颁行《农桑辑要》;修《宋史》、《辽史》、《金史》;整饬吏治。在顺帝励精图治与脱脱勤于政务之下,至正初年的元朝正呈现回光返照的局面。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是年正月,春节刚过,新年的气息尚存,人们还沉浸在喜悦之中。突然间河决汴梁(今河南开封),犹如平地一声巨雷,惊动朝野。五月,天连降大雨二十余日,黄河暴涨,平地积水二丈许,河决曹县(今山东曹县)白茅堤,六月又北决金堤。洪水所过,一片汪洋,庐舍漂没,庄稼绝收。几十万百姓沦为难民,争相奔难,沿途哀嚎遍野。一时间夫妻阴阳两隔,父母子女相散。但见:
屋倒人离散,风声水滔滔。
周围千里外,多少尽居巢。
祸不单行,是年,淮河流域的人民也遭受了极大的苦难,先是旱灾,接着是蝗灾,又瘟疫肆虐。
这一年从开春到二月二,龙都开始抬头了,仍滴雨未见,地里的禾苗开始缺水,禾叶下垂,毫无生机。百姓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眼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一般人家,一年也不能饱餐几顿,更多时候只能吃稀饭、米糠和杂粮,勉强充饥。过年时才能吃到一顿丰盛的菜肴,现在新年刚过不久,有的家庭已开始断粮。
日子一天天过去,天依旧不雨,大地开始龟裂,禾苗渐渐枯黄。此时,最热闹的地方莫过于龙王庙、土地庙、关爷庙等各种大庙小庙,人们到处求雨祈神。尤其是老妪,在龙王爷面前三叩九拜,十分虔诚。愿望也极其单纯,出于对生的欲望,祈求上天开开眼,下一场大雨,以保佑全家平安,不被饿死。
正在人们焦急万分之时,上天终于显灵了,然而为人们带来的不是希望,而是更大的灾难——蝗灾。只见铺天盖地的蝗虫弥漫在空中,所过之处,绿色全无。人们心中最后一线生的希望破灭了,整个精神支柱垮了,老人佝偻着身子,整天哭丧着脸,唉声叹气,还不时念叨着:“这日子可咋过呀,干脆一死百了,还能为子孙多留一口饭吃。”
上天还真同情人,让希望早死的人如其所愿,不久,瘟疫开始肆虐。人们接二连三的昏倒,虽毫无征兆,并非无缘无故,此时人们也记不起吃了多长时间的草根、树皮、观音土了,好多人眼花耳鸣肚子胀,一病不起。起初只是觉得浑身乏力,不久即奄奄一息,不过夜便一命呜呼。就这样,一个个、一户户、甚至一村村成十上百的人倒下去,人们开始意识到瘟疫降临了。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活着的人拾起心中的悲伤,各自逃命,有的携家带口投奔远方亲戚。没有亲戚的,为了活命,不得不流落他乡,沿路乞讨。不几天,淮西多地已人去院空,人烟寥落,鸡犬声稀,一片凄凉。
却说淮西濠州辖下有好一座城池,名为钟离县,就是当初钟离得道成仙的去处。离县城不远有一个地方,名唤太平乡,那里有一个村庄,名曰孤庄村。村里有一户朱姓人家,男人官名世珍,小名五四,祖上为沛人,后徙居句容,再迁至泗州,及至世珍,又举家迁往钟离西乡。女人陈氏,生有四子二女。在西乡难以度日,又举家迁到这孤庄村,居于此才四年余,即遭此天灾,不及一月,一家人饿死了三口。先是男人朱五四于四月初去世,享年六十四,三天后,长子重四(学名兴隆)逝世,二十二日老伴陈氏仙逝,终年五十九。仲子重六(学名兴盛)和季子重八(学名兴宗,后改名元璋)眼睁睁看着家人一个个倒下,却没奈何,心中无比悲伤,不禁抱头痛哭。
大嫂孟氏见二人哭个不停,便擦了擦眼泪,走到二人面前,说道:“重六、重八,爹娘和恁大哥先后去了,我便为一家之主,常言道:‘长嫂如母!’恁俩听我的,不要再哭了,哭坏了身子可咋办?”重六道:“嫂子,我们心里苦呀,如今爹已去世半月有余,尸体都发臭了,还在屋里停放着。家里既无田地,又无钱粮,亲人已故却难以入土为安。何由我们不悲伤?”孟氏道:“你们的心情,嫂嫂能理解,我又何尝不伤心?然而眼睛哭瞎又如何?能解决问题吗?”重六道:“依嫂子看,如何是好?”孟氏道:“常言道:‘天无绝人之路,’办法总是有的。”重八抹了抹眼泪,说道:“嫂嫂说的是,活人怎能让尿憋死。只不知嫂嫂有何良策?”孟氏道:“依我看,恁俩须到刘德叔家去一趟,当面求求他。毕竟父亲为其佃户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兴许他会看在父亲的情分上,施舍一片坟地给我们。”重八道:“也只能如此了。”说罢,二人向刘德家走去,来到门前,重八敲门道:“请问刘叔在家吗?”只听里面应道:“在呢,谁呀?”不多时,门开了,前来开门的正是刘德,看到二人披麻戴孝,刘德道:“有什么事情,请进屋讲。”
二人跟随刘德来到客房,刘德刚一坐定,只听噗通一声,二人双双跪下,拜了四拜。刘德赶忙立身,言道:“二位贤侄,节哀顺变,快快请起。”遂走上前搀扶二人,二人但跪不起,刘德见状,只得回坐。重八道:“刘叔,如今我家遭遇不幸,多位亲人接连亡故,还望刘叔开恩,能舍给我们一片地,以安葬亲人。”刘德抬头望去,只见重六俯在地上,泪如雨下;重八直挺着身子跪着,也泪如泉涌。刘德紧皱眉头,颇为为难地说道:“贤侄家事,我有耳闻,实在可怜,然而如今灾难当头,我家也无多余田地,实为抱歉,还望贤侄快快请回,另求高明。”
二人依然纹丝不动,重八哭道:“刘叔,您也知道,现如今在村里,能有田地的人家屈指可数,何况我家和别家少有交情,只与刘叔家比较熟络,还望您高抬贵手,帮帮我们,以后做牛做马,但听您吩咐。”刘德心中已有些不快,回道:“贤侄所言不差,你爹为我家佃户多年,但我也没有亏待过他,试想:你家为外来户,如若没有我给你爹田地种,只凭你家那个小豆腐作坊,能养活那么一大家人?你俩还是快快请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