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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连载长篇历史小说——《明初群英传》修改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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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连载长篇历史小说——《明初群英传》修改版

元明斋
1楼
引子
眼望南山起浮云,尘世上有富就有贫,富人家穿的是绫罗绸缎,穷人家穿的是破烂衣襟。富人家天天吃的是珍酒美味,穷人家成天天讨饭在大街心。你要是门外拴着骡子马,三鸟枪打不退相好的人,你要是门外放着打狗棍,老娘舅家都跟你断亲。还有多少王公贵族时运不济,又有多少当朝的天子不走时运。刘备背运时把草鞋来卖,秦叔宝卖过他的马麒麟。这别人背运咱都不表,咱表一表朱元璋背运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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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明斋
2楼
第一回 元廷频繁罹灾荒 重八接连遭苦难 (一)
话说元至正四年(1344年),即元顺帝妥懽贴睦尔在位的第十二年,如无意外,这一年的元朝国内定会四海升平、一片祥和,顺帝也会过的很顺心。因为此前,顺帝已罢黜专擅朝政,一手遮天的权臣伯颜,任命脱脱为相,宣布将与天下更始,中兴元室。脱脱也锐意改革,恢复科举制度;颁行《农桑辑要》;修《宋史》、《辽史》、《金史》;整饬吏治。在顺帝励精图治与脱脱勤于政务之下,至正初年的元朝正呈现回光返照的局面。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是年正月,春节刚过,新年的气息尚存,人们还沉浸在喜悦之中。突然间河决汴梁(今河南开封),犹如平地一声巨雷,惊动朝野。五月,天连降大雨二十余日,黄河暴涨,平地积水二丈许,河决曹县(今山东曹县)白茅堤,六月又北决金堤。洪水所过,一片汪洋,庐舍漂没,庄稼绝收。几十万百姓沦为难民,争相奔难,沿途哀嚎遍野。一时间夫妻阴阳两隔,父母子女相散。但见:
屋倒人离散,风声水滔滔。
周围千里外,多少尽居巢。
祸不单行,是年,淮河流域的人民也遭受了极大的苦难,先是旱灾,接着是蝗灾,又瘟疫肆虐。
这一年从开春到二月二,龙都开始抬头了,仍滴雨未见,地里的禾苗开始缺水,禾叶下垂,毫无生机。百姓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眼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一般人家,一年也不能饱餐几顿,更多时候只能吃稀饭、米糠和杂粮,勉强充饥。过年时才能吃到一顿丰盛的菜肴,现在新年刚过不久,有的家庭已开始断粮。
日子一天天过去,天依旧不雨,大地开始龟裂,禾苗渐渐枯黄。此时,最热闹的地方莫过于龙王庙、土地庙、关爷庙等各种大庙小庙,人们到处求雨祈神。尤其是老妪,在龙王爷面前三叩九拜,十分虔诚。愿望也极其单纯,出于对生的欲望,祈求上天开开眼,下一场大雨,以保佑全家平安,不被饿死。
正在人们焦急万分之时,上天终于显灵了,然而为人们带来的不是希望,而是更大的灾难——蝗灾。只见铺天盖地的蝗虫弥漫在空中,所过之处,绿色全无。人们心中最后一线生的希望破灭了,整个精神支柱垮了,老人佝偻着身子,整天哭丧着脸,唉声叹气,还不时念叨着:“这日子可咋过呀,干脆一死百了,还能为子孙多留一口饭吃。”
上天还真同情人,让希望早死的人如其所愿,不久,瘟疫开始肆虐。人们接二连三的昏倒,虽毫无征兆,并非无缘无故,此时人们也记不起吃了多长时间的草根、树皮、观音土了,好多人眼花耳鸣肚子胀,一病不起。起初只是觉得浑身乏力,不久即奄奄一息,不过夜便一命呜呼。就这样,一个个、一户户、甚至一村村成十上百的人倒下去,人们开始意识到瘟疫降临了。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活着的人拾起心中的悲伤,各自逃命,有的携家带口投奔远方亲戚。没有亲戚的,为了活命,不得不流落他乡,沿路乞讨。不几天,淮西多地已人去院空,人烟寥落,鸡犬声稀,一片凄凉。
却说淮西濠州辖下有好一座城池,名为钟离县,就是当初钟离得道成仙的去处。离县城不远有一个地方,名唤太平乡,那里有一个村庄,名曰孤庄村。村里有一户朱姓人家,男人官名世珍,小名五四,祖上为沛人,后徙居句容,再迁至泗州,及至世珍,又举家迁往钟离西乡。女人陈氏,生有四子二女。在西乡难以度日,又举家迁到这孤庄村,居于此才四年余,即遭此天灾,不及一月,一家人饿死了三口。先是男人朱五四于四月初去世,享年六十四,三天后,长子重四(学名兴隆)逝世,二十二日老伴陈氏仙逝,终年五十九。仲子重六(学名兴盛)和季子重八(学名兴宗,后改名元璋)眼睁睁看着家人一个个倒下,却没奈何,心中无比悲伤,不禁抱头痛哭。
大嫂孟氏见二人哭个不停,便擦了擦眼泪,走到二人面前,说道:“重六、重八,爹娘和恁大哥先后去了,我便为一家之主,常言道:‘长嫂如母!’恁俩听我的,不要再哭了,哭坏了身子可咋办?”重六道:“嫂子,我们心里苦呀,如今爹已去世半月有余,尸体都发臭了,还在屋里停放着。家里既无田地,又无钱粮,亲人已故却难以入土为安。何由我们不悲伤?”孟氏道:“你们的心情,嫂嫂能理解,我又何尝不伤心?然而眼睛哭瞎又如何?能解决问题吗?”重六道:“依嫂子看,如何是好?”孟氏道:“常言道:‘天无绝人之路,’办法总是有的。”重八抹了抹眼泪,说道:“嫂嫂说的是,活人怎能让尿憋死。只不知嫂嫂有何良策?”孟氏道:“依我看,恁俩须到刘德叔家去一趟,当面求求他。毕竟父亲为其佃户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兴许他会看在父亲的情分上,施舍一片坟地给我们。”重八道:“也只能如此了。”说罢,二人向刘德家走去,来到门前,重八敲门道:“请问刘叔在家吗?”只听里面应道:“在呢,谁呀?”不多时,门开了,前来开门的正是刘德,看到二人披麻戴孝,刘德道:“有什么事情,请进屋讲。”
二人跟随刘德来到客房,刘德刚一坐定,只听噗通一声,二人双双跪下,拜了四拜。刘德赶忙立身,言道:“二位贤侄,节哀顺变,快快请起。”遂走上前搀扶二人,二人但跪不起,刘德见状,只得回坐。重八道:“刘叔,如今我家遭遇不幸,多位亲人接连亡故,还望刘叔开恩,能舍给我们一片地,以安葬亲人。”刘德抬头望去,只见重六俯在地上,泪如雨下;重八直挺着身子跪着,也泪如泉涌。刘德紧皱眉头,颇为为难地说道:“贤侄家事,我有耳闻,实在可怜,然而如今灾难当头,我家也无多余田地,实为抱歉,还望贤侄快快请回,另求高明。”
二人依然纹丝不动,重八哭道:“刘叔,您也知道,现如今在村里,能有田地的人家屈指可数,何况我家和别家少有交情,只与刘叔家比较熟络,还望您高抬贵手,帮帮我们,以后做牛做马,但听您吩咐。”刘德心中已有些不快,回道:“贤侄所言不差,你爹为我家佃户多年,但我也没有亏待过他,试想:你家为外来户,如若没有我给你爹田地种,只凭你家那个小豆腐作坊,能养活那么一大家人?你俩还是快快请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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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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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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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楼
第一回 元廷频繁罹灾荒 重八接连遭苦难 (二)
二人仍旧跪在原地,此时重六情绪有所失控,大哭道:“刘叔,我家遭此大难,您不能见死不救呀。我兄弟二人实在走投无路了,方来求您帮助,万望您开恩。都说救人一难,胜造七级浮屠,即使我俩无以为报,佛祖也会保佑您的。”见此情形,刘德已很不耐烦,怒道:“你俩休要再纠缠,我这里不是避难所,也不是救济院,如今遭此灾难的并非你们一家,家破人亡的比比皆是,如若都到我这里来求助,即使扒了我的皮,刮了我的骨,我也帮不过来。”说罢,甩门而出。
兄弟二人惺惺而回,只觉这世态炎凉,人心冷暖,可叹之甚。有诗为证:
寺废僧聚少,桥塌客过稀。
家贫奴负主,官懦吏民欺。
水浅鱼难住,林疏鸟不栖。
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
二人回到家里,只得用芦藁包裹亲人尸体,准备草草下葬。刚抬至山麓,绳索断裂,重六道:“我回家取绳,你且在此守护。”重八遂留在原地等待。忽然间,大风暴起,飞沙走石;雷电轰鸣,大雨倾盆。重八见哥哥迟迟未归,只得避雨村寺中。等天亮往视,只见尸体处巍然隆起一座土坟,二人愣了片刻,便跪在坟前痛哭起来。村民听说后,纷纷前来围观。田主刘继祖听说,也来此观看,继祖看后,大为惊奇,慨然对两兄弟道:“二位小兄弟,事已至此,不必难过。既然这事降临在我家田里,足见我们两家前世有缘。今我做主,这片田地从此归你们家了。”两兄弟感激至甚,忙叩拜道:“刘伯伯,我俩今时无以为报,来日必当重谢。”继祖搀起二人,言道:“二位不必多礼。自古道:‘远亲不如近邻。’如今你家接连遭难,作为乡亲,我怎能见死不救?”说罢,扬长而去。
兄弟二人又跪到坟前,痛哭流涕,众乡亲一再劝慰,二人才缓缓站起,用铁锹拢了一下坟,回家去了。及至家中,重八直觉困倦,重重的躺倒在床上。眼睛左右环顾,只见家中徒有四壁,空空如也,悲从中起。心想:“以后的日子该如何度过?”遂哀叹一声。内心一阵酸楚,不禁潸然泪下,过往的一幕幕在脑海中不时浮现,突然,重八的思绪定格在母亲过世前的一瞬。
那是二十二日下午申时,重八正在父亲灵前跪着,躺在里屋的陈氏突然喊道:“重八,我的小儿,你过来一下,娘有话给你说。”重八站起身来,走到里屋,看到躺在床上骨瘦如柴的母亲,全身浮肿着,目光暗淡,呼吸急促。便俯在母亲床前,泪流满面的说道:“娘,您有甚话就说吧,孩儿听着。”陈氏抚摸着重八稚嫩的脸庞,老泪纵横的说道:“重八,你是家里的老幺,娘最舍不得你,娘想和你说说话,多看你几眼。”重八道:“娘,孩儿在这呢,我会一直守着您。”陈氏道:“儿呀,娘估计活不了几时了,这段时间,娘的脑子里总是出现幻觉,好像有只无形的手把我掿的死死的,我想挣扎,又无能为力。”重八道:“娘,你说什么呢,孩儿不想听这些,重八离不开您,您又怎么忍心撇下我们不管呢?”陈氏道:“重八,听娘的话,不管以后怎样,都要勇敢的活下去,常言道:‘好死不如赖活着,’活着比啥都强。”重八道:“孩儿听娘的话,要好好的活下去。”陈氏欣慰的点点头。重八道:“娘,咱不谈这些伤心事了,要不您给我讲讲我小时候的事吧。”陈氏道:“好,好,这些天,我也总是想起你小时候的事情。”
陈氏的思绪倏忽间回到十七年前,那是元天历元年(1328年),是为戊辰龙年。这年的九月十八日,天气不暖不寒,风清日朗。这天中午,陈氏拖着怀胎十月的身子,由五四陪着,坐在院中一面纳鞋,一面闲聊。陈氏道:“他爹,孩子快要出生了,你给孩子取个名吧。”五四道:“我早已想好了,今年是龙年,生下来的定是个龙子。家里老三早早夭折,就不说了,咱家老大叫重四,老二叫重六,这老四就叫重八,都取双数,寓意好事成双。”陈氏道:“恁这一家人真有意思,你爷爷叫朱四九,你爹叫朱初一,你又取名为朱五四,你儿子又是重四,又是重六,如今又给这个未出生的儿子取名为重八。恁祖上银子没留下来一文,数字倒是传下来一大堆。”五四道:“我太爷爷还叫朱百六呢。”说罢,二人笑了起来。五四又道:“你怎么糊涂了,贱名好养活,阎王爷的花名册上找不到我们的名字,收不走我们。”五四正说着,陈氏手里的针线已纳完,又要穿针引线时,突然张开大口,喘起粗气来。五四见了,问道:“他娘,你这是怎么了?”陈氏道:“我突然感到心慌,直觉呼吸不畅。”五四道:“不会是要生了吧。”陈氏道:“应该不是,扶我进屋,躺一会就好了。”于是陈氏由五四搀扶着,回到屋里,躺下不一会便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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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楼
第一回 元廷频繁罹灾荒 重八接连遭苦难 (三)
陈氏正酣睡,忽做一梦,梦中俄见一仙人自西北驾云而来,落在屋舍南边的麦场,整了一下衣冠,便向其走来。只见那仙人头戴皇冠,身披鹤氅,长得碧眼修眉,神采奕奕,行如风送残云,立似不动泰山。仙人走到陈氏面前,谓陈氏道:“请伸出手来,我有白药一丸,可送与你。待你生产时服用,保你无痛分娩,母子平安。”陈氏接过药丸,言道:“仙人难得到此,留下吃碗斋饭再去。”仙人道:“不打扰了,我便去也。”言犹未了,化作一阵清风而去。陈氏把药丸置于掌中,只见药丸光芒四射,绚彩夺目。陈氏如获至宝,一把吞入腹中,猛然从梦中惊醒,不觉遍体异香。五四恰从外面入来,闻得满屋香气逼人,甚觉奇怪,谓陈氏道:“这香气从何而来?”陈氏备细说了,五四惊得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
晚饭后,一村人正在街上乘凉,突然有人喊道:“不好了,朱家失火了。”众人抬头看去,但见五四家烛火冲天,烈焰当空。又见天上八音齐振,诸鸟飞绕,五色云中,恍如有七仙女,抱着个婴儿,金光一闪,自东南方从空中飞下,落到五四家中。众人急忙奔走呼救,及至五四家门,正要入内,门口却有两条黄龙盘绕,里面红光满屋。众人正在诧异,恰好五四提了一个沙袋,上面布满血迹,从里面出来,众人连忙问道:“朱公,你家是否失火了?”五四道:“说些什么话,多不吉利。方才幸得内人诞下一男婴,甚是光彩,且满屋都觉香气逼人。”众人听后,才放下心来,连声道贺。五四谢过众人,把沙袋丢了,回家去了。众人驻足看了一会,也都各自散了。
次日一早,五四刚起床,陈氏便谓五四道:“他爹,明天为孩子出生三日,按习俗当为婴儿洗身,还要给孩子穿新衣服。家里连块布都没有,真是愁死个人了。”五四道:“不要想那么多,好好过你的月子得了。”陈氏叹了口气,说道:“罢了,不想了,想也没用。”转过头看了看孩子,不由主又想起一事,说道:“他爹,你还是去河里提桶水回来吧,凡事都要提前准备着。”五四道声好,便提着木桶出去了,刚来到河边,忽见一块红罗漂至,有三尺见方。五四赶忙放下木桶,从水中捞起红罗,带回家来。
到了家中,五四放下水桶,急步走入屋内,见着陈氏,说道:“他娘,看我捡了什么回来?”说着,便把红罗展开。陈氏见了,满心疑虑的问道:“他爹,这红罗从何而来?我可提醒你,咱家再穷,也不能干那亏心事。”五四道:“你放心,我活了大半辈子,何曾干过不三不四的事来?”遂把此中来由备细说与陈氏,陈氏听了,激动地说道:“真是烧高香了,近来咱家怪事连连,令人既惊又喜。正愁着没布给孩子做衣服,这红罗便突然而至。”五四道:“红罗是有了,你这月子里,下不得床,如何给孩子做衣服?”陈氏道:“你这榆木疙瘩,真是死脑筋,家里少了我就不转了?隔壁汪大娘那针线活,街坊邻居谁不说好,何不找她帮忙做下?”五四挠挠头,便向汪大娘家走去。
刚来到街上,正见汪大娘提着桶水往家赶,五四忙走向前,说道:“汪大娘,你把水桶放下,我来帮你提。”汪大娘道:“不了,你家娘子刚生产,里外都需要你忙活,别耽误了你家的事情。”五四道:“我正要找你,求你帮忙呢。”说着,一把抢过水桶,提在手里。二人边走边聊,汪大娘道:“找我啥事?”五四道:“我这里有块红罗,打算给孩子做件衣服,孩他娘正在月子里,动弹不得,只得过来求你帮忙做一下。”说着,二人已来到汪大娘家里。汪大娘道:“我就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这算什么嘛,还那么客气。红罗给我,落黑前来取就是了。”五四把水桶提到厨房里,放在灶台旁,便走了出来,对汪大娘说道:“麻烦他大娘了。”汪大娘道:“不麻烦,你先回吧,我现在就给你做。”到了傍晚,五四看看天将落黑,便到汪大娘家取了衣服。次日一早,五四烧了水,给孩子洗了身,把新衣服给孩子穿了,一家人欢天喜地过了一日。自此,重八所居地方,便被称为“红罗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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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元廷频繁罹灾荒 重八接连遭苦难 (四)
一日两,两日三,重八出生多日,仍不会吃奶,肚子鼓胀,差点丧命。一夕,五四夜做一梦,梦见重八奄奄一息,命将不保。心想:“或许佛祖菩萨能保他一命,不如干脆送给庙里得了。”于是抱着孩子径向寺庙走去,到了庙里,四下寻觅,空无一人,只得又抱了回来。须臾,一声啼哭,五四惊觉,浑身汗流;遂翻身起坐,左右环顾,见是重八在哭,一边的陈氏正在为其哺乳。五四道:“他娘,重八会吃奶了?”陈氏道:“是呀,没见我正在喂他奶吗?”五四听了,不禁大喜,乃双手合十,默祷道:“佛祖在上,保佑我儿健康。”夫妻俩兴奋不已,一宿未眠。渐渐的重八肚胀也消了,然而却落下了病根,一直体弱多病。
及重八五、六岁,还是三天风、两天雨,病不离身。夫妻俩着了慌。一日,陈氏谓五四道:“他爹,重八都几岁了,依旧病怏怏的,会否是我们家宅子有问题?亦或是我们哪里做的不周,有得罪佛祖之处?”五四若有所悟,回道:“莫非是佛祖相中我们家孩子了,欲使重八入佛门为弟子?”陈氏道:“这也难说,不管怎样,我们且去寺里为他许个愿,若佛祖显灵,孩子从此平安无事,是我们的福气。如若不然,对我们也无甚损害。”于是夫妻俩到寺里许了愿,给重八舍了身。

不觉间,小重八已十一岁了。朱家依旧贫寒,整日忍饥挨饿,艰难度日。五四夫妇只得将两个大儿子雇给人家做佣工去了,只留小儿子重八在家。一日,邻舍汪大娘走来,谓五四道:“他叔,何不将重八雇与刘太秀家放牛?强似在家挨饿。”五四抽了一口旱烟,徐徐说道:“也罢!烦请汪大娘与太秀说一声,可否?”汪大娘道:“看你说的,乡里乡亲的,有啥不可以的!我现在就和他说去。”五四道:“汪大娘,也不差这一会,来到我家了,坐下喝杯茶水。”汪大娘道:“不了,不了,你们在家请好吧。”说着,走了出去。
汪大娘走后,重八道:“爹,娘,你们还没征求我的意见,就这样决定了?实话告诉您,打死我也不去给刘家放牛,要去你们去!”五四道:“你这孩子,说啥胡话呢,让你去就去,怎么那么不听话。”陈氏也苦苦劝道:“重八,听娘的话,你爹你娘没本事,让你整日间跟着我们受苦。每每看到你强忍饥饿,无比痛苦的样子,你不知道娘心里多难受。你出去挣口饭吃,能够活命,娘心里也好受些。”重八见娘如此说,心里五味杂陈,只得应允。次日,陈氏同汪大娘送重八到了太秀家。
且说重八在刘家,为能得到太秀赏识,每天天不亮就去山坡放牛。日复一日,渐渐地重八结识了很多玩伴,他们一起疯、一起闹、一起嬉戏、一起欢笑。每当一起玩耍时,他们常常做一些好玩的游戏。一日,众人将土垒成高台,四处捡一些木板、破布做道具,扮演皇帝玩耍。其中有两三个大的,争抢着往上爬,要做皇帝,经过一番争抢,年龄最大的孩子爬到高台,坐在上面。重八和众人下拜,只见那孩子从台上骨碌碌跌了下来,摔得鼻青脸肿。又有一个孩子说道:“哎呀,怎么搞的,看我上去坐着,你们来拜。”众人看去,正是汤和。汤和三两下爬了上去,重八和众人再拜,又见他一头倒下来,全身扑地,摔得更狠。众人吓的都不敢上台。重八道:“难道你们都怕了不成,看我的,待我上去,你们来拜。”只见重八光着脚丫、衣衫褴褛,一跃而上,端然正坐。嘴扎棕树叶作美须髯、头顶车辐板当平天冠、身披破布毯作黄龙衫,扮起皇帝来。众人手里各拿一木板,当作朝笏,整整齐齐、毕恭毕敬、有模有样地朝上来拜,异口同声地喊“万岁”。台下众人,无有不听从重八使令的。

有时,为了树立威望,显示其敢为天下先的能力与担当,小重八也必须做一些别人不敢想,更不敢做的事。一日,大家玩得兴奋,都感到饥肠辘辘。然而天色尚早,因怕挨田主骂而不敢回家。只听到人群中发出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好饿呀,要是有碗米饭吃该有多好。”声音虽小,还是为大伙听到,只见一个巴掌朝他头上打去,揶揄道:“真没出息,要吃就吃肉,吃甚米饭。”众人看了一眼那人,正是周德兴。徐达听了,回呛道:“你说吃肉就吃肉?肉是财主家吃的,你小子吃过肉没,知不知道肉是啥味?”猛然间人群中大喝一声,众人都被惊得目瞪口呆。
正是:农业艰辛,朝夕彷徨,俄而天灾流行,眷属罹殃;父母先亡,孟兄又死,合家守丧。田主德不与顾,呼叱昂昂,既不与地,邻里惆怅。忽伊兄之慷慨,惠此黄壤,殡无棺椁,被体恶裳,浮掩三尺,奠何肴浆。毕竟人群中大喝一声的是谁,那人说出什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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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重八奔波为生计 孟氏回门图命存(一)
话说猛然间人群中大喝一声:“有了!”众人被这一声喝惊得目瞪口呆,半天才回过神,抬头望去,正是重八。齐声问道:“什么有了?”重八很诡异的笑道:“你们这些呆鸟、蠢驴,都给我听好了,我朱重八今天就让你们吃上肉。”众人依旧茫然,重八故作神秘,不再言语。只见他牵过一头牛犊,捆住牛腿,周德兴见了,说时迟,那时快,忙抄起斧头,朝牛头哐叽就是一斧。汤和、徐达也赶紧过来帮忙,扒皮割肉。其他人或捡柴、或生火,一面烤,一面吃,个个眉飞色舞,人人兴高采烈。不一会,一头小牛只剩皮毛、骨头和尾巴。
不觉夕阳西下,夕露打在草上,滋润着脚丫,整个山村笼罩在袅袅炊烟下,是该回家的时候了。蓦地一个孩子提醒道:“我们吃了小牛,怎么向田主交代?”大伙面面相觑、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接着,又相互埋怨,互相指责,一阵混乱,有胆小怕事的竟哭了起来。正在众人一筹莫展、无可奈何时,小重八振臂一呼,大声说道:“主意是我出,责任应我担,但事是大家一起做的,肉是大伙一起吃的,不能吃了肉不认账。眼下当务之急,大家赶紧把皮骨埋了,把牛尾插到山上石缝里。田主问起,我们但说:‘小牛钻入山洞,只留尾巴在外,我们拉了半天拉不出来。’”众人齐声说好,便分头忙活去了。

到晚归家,太秀查看牛时,见少了一只,遂问重八道:“怎么少了一只小牛?”
重八回道:“因有一只小牛钻入石缝去了,我们拉了半天拉不出来,故而少了一只。”太秀怒道:“放屁,人不大,竟然学会说谎了。”重八道:“我没说谎,不信我可以带你去看,也可问其他小朋友,看我说的是不是实话。”太秀厉声呵斥道:“我也无需多问,你们肯定已串通好的,带我去看便是,若敢欺骗我,看我怎么收拾你。”二人来到石边,重八默嘱道:“山神、土地,快来保佑我。”太秀举目望去,果见一牛尾在石缝中轻轻摆动,心中暗道:“莫不会真的冤枉了他?”心中正疑惑,忽然一阵微风吹过,一股膻气飘来,太秀更觉可疑,心中又想:“不对,其中必然有诈,待我去验证一番。”遂走向前去,用手一扯,只把牛尾扯了出来,方知是重八把牛杀吃了。是夕,重八被太秀痛打一顿,赶回了家。
次日一早,五四领着重八向太秀赔了不是,并赔偿了牛钱,才了却了此事。虽然吃了皮肉之苦,也丢了饭碗,但从此小重八在大伙心中的威望极高,深得众人的信任和敬佩。
陈氏讲到这里,已是气喘吁吁。干咳了两声,又拖着疲倦的身子,声音颤抖着对重八说道:“重八,以后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今天就讲到这里吧,娘也累了,想休息一会。”说着,便闭上了双眼,重八也趴在母亲身旁,小憩了一会。突然,陈氏睁开双眼,使出平生气力,大喊道:“重八,我看到你爹了,他在使劲喊我,要我跟他走。”重八一激灵,直起身来。正要安抚母亲,忽见屋外狂风大作,顿时天昏地暗,重八走出里屋,欲看个究竟。刚踏出门来,一阵狂风直向屋内吹来,五四灵前的长明灯瞬间被风扑灭。重八有种不祥之感,道了声:“不好!”赶紧跑向母亲床前,已见母亲紧闭双眼,没了气息。重八使劲摇着母亲,陈氏仍是纹丝不动,重八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娘!”

这一声喊打断了重八的思绪,重八睁开眼,只见四周漆黑一片,父母的身影不时在眼前飘荡。重八内心无比恐惧,身子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难以入眠。直至五更破晓,天色微明,重八才渐渐入睡。一觉醒来,日已午后,重八感到饥肠辘辘,遂从床上爬起,准备到厨房找点吃的,刚走到院中,见到嫂嫂领着侄子文正,站在厨房门前,文正哭着喊道:“娘,我饿。”孟氏俯下身来,流着眼泪,谓文正道:“乖孩子,不哭。晚上娘一定给你做好吃的。”重八见了,摇了摇头,从院中提起一把铁锹,急步走出家门,来到田野里,四处找寻鼠窝。一连挖了几处,一无所获,不觉已是傍晚,重八也已筋疲力尽。正准备回家时,回头一望,看到不远处又有一个小土堆,走近一看,见有一个大大的鼠洞,且有田鼠刚爬过的痕迹。重八又鼓足勇气,用力挖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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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重八奔波为生计 孟氏回门图命存(二)
刚挖了几下,却见鼠洞分了岔,重八便在地上捡起一块石块,把右侧的洞口堵上,向左侧挖去。两铁锹下去,已见洞中有些零散的大豆粒,又轻轻挖了一下,但见大豆充满整个鼠洞。重八赶紧脱了上衣,铺在洞口,用手一点一点地掏洞中的大豆,掏着掏着,又见里面一层层的叠着绿豆、江豆、花生、蜀黍(后称高粱)等,足足掏了有五大捧。此时的重八已饥不可耐,遂伸出手来,正要抓着吃时,侄子和大嫂厨房门前生无可怜的一幕浮现在眼前。重八摇摇头,缩回手去,把粮食兜起,放在一边。又拿起铁锹挖起右边的洞来,几铁锹后,便见洞中铺满绒草,正是鼠窝。重八趴下来,伸出手去扒洞中的绒草,突然一只田鼠从洞中窜出,重八抄起铁锹,朝着田鼠拍了过去,却扑了个空。重八急步追了上去,眼看着追上,又用铁锹一拍,正中鼠头,田鼠躺在地上拼命挣扎,重八又补了一脚,田鼠四肢胡乱蹬了几下,便一命呜呼了。
此时天色已晚,重八把田鼠和粮食兜在一起,提着铁锹,兴奋地走回家去。刚走到院子拐角处,便听到侄子文正呜呜的哭泣声,正不知为何,又闻嫂嫂训斥道:“文正,你都八九岁了,还那么不听话,天天喊饿,就你知道饿吗?别人都不知道饿?你爹为了你都饿死了,这才过去几天,难道你都忘了?”话音刚落,又闻嫂嫂大哭道:“我那短命的人呀,你死了倒好,可以享清福了。可苦了我们娘俩,我们以后可咋过呀。”

这时,重八已来到家门口,抬眼向院中望去,乘着月光,只见嫂嫂和侄子正抱头痛哭。文正见叔叔回来了,便止住了哭,安慰孟氏道:“娘,不哭了,以后文正听话,不惹娘生气了。”孟氏也听到脚步声,赶紧拭干眼泪。回头见是重八,便道:“重八回来了。”重八回道:“嫂嫂,文正还小,饿的难受,难免会哭闹。我知道嫂嫂心里不是滋味,但也不能怪文正,大人饿了尚且忍受不了,何况是小孩。”孟氏哀叹一声,回屋去了。
重八蹲下来,安慰文正道:“文正,看看小叔给你弄了什么好吃的!”重八一面说,一面打开包裹。文正见了,惊喜万分,朝屋里大喊道:“娘,看小叔弄了什么回来。”边喊边提起包裹,跑向屋去。正准备进屋时,脚下不留神,被门槛绊住了,扑在地上,手里的包裹飞了出去,粮食撒了一地。孟氏看到,赶紧抱起文正,关切的问道:“摔着没有?”文正强忍疼痛,回道:“娘,我没事,快把粮食捡起来,还有只田鼠呢。”孟氏急忙去厨房拿了个盆,回来时,已见重八和文正都在捡地上的粮食,孟氏放下盆,也弯腰捡起粮食来。边捡边对重八说道:“下午时,我见你拿了把铁锹出去了,以为你要干嘛去呢,原来是到田里挖鼠窝去了。”重八道:“是呀,我一觉醒来,直感肚子饿,本想去厨房找些吃的,看到文正在那边哭闹,心里挺难受。就想着出去找些吃的。本来没抱多大希望,没想到运气那么好,不仅挖来那么多粮食,还捉来一只田鼠。”
三人捡拾完,孟氏端着盆子走出屋来,正见重六从外面回来,浑身湿淋淋的。孟氏道:“重六,你干嘛去了,弄的像个落汤鸡似的?”重六沮丧着脸,回道:“嫂子,我去河里抓鱼去了,从早到晚,抓了一天,连个鱼影也没见着,只得空手而回。”孟氏道:“你也不必沮丧,河里天天挤着那么多人,每天不知被网多少遍,哪里还有什么鱼。快去换件衣服,等着吃饭吧。”说罢,孟氏用水把粮食淘了,便去厨房里烧起火,一边烤田鼠,一边煮饭。一旁的文正专在灶旁等着,田鼠刚放到灶里,文正便问:“娘,田鼠烤好了没?”孟氏道:“刚放进去,哪有那么快。”过了一会,文正又问:“娘,烤好了没有?”孟氏道:“还早呢,急啥。”又过了一会,文正又问:“娘,到底烤好了没?”孟氏道:“没呢,你怎么比猴还急?”文正不耐烦了,嘟囔道:“哎呀,都等了好长时间了,怎么还没烤好?我都等不及了。”孟氏也被问的急了,怒道:“滚一边去,问什么问,烤好了就给你了,没人给你抢。”不一会,老鼠烤好了,孟氏从灶里扒出来,用柴草包了,递给文正,文正抓起老鼠,顾不得烫,便吸溜着嘴啃了起来,还不住的点头道:“嗯,真香。”孟氏见了,笑道:“看把你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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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重八奔波为生计 孟氏回门图命存(三)
很快,粥也煮好了,孟氏掀开锅,稀稀的盛了四大碗。便朝着厨房门口喊道:“重六、重八,吃饭了。”二人闻听,疾步走了过来,见文正在啃老鼠,乃道:“文正,你小子只顾偷吃嘴,也不给我们说一声。”文正嘿嘿笑了笑,说道:“恁俩看着我吃就行了。”重八道:“长出息了哈,知道耍嘴了。”孟氏听了,笑道:“重八,别理他,快吃吧,一会就凉了。”于是三人端起碗,吃了起来。正吃着,重六道:“嫂嫂,你在这粥里都放了些什么呀,红的、黄的、白的、绿的,啥都有,长恁大,还没吃过这么美味的粥呢。”孟氏道:“我也没放啥东西,就是胡乱熬了一锅。”扭头又谓重八道:“重八,今天多亏了你,我们才能吃上这粥,你给这粥起个名呗。”重八道:“嫂嫂,别取笑我了,我斗大的字不识几个,会起啥名。”孟氏道:“重八,可别这么说,你自小就很有灵气,嫂嫂打心眼里佩服你。”重八道:“既然嫂嫂信得过我,我就试着起一个。你们看哈,这粥里花花绿绿的有八样粮食,不如就叫八宝粥吧。”孟氏道:“这名字起的好。”一旁的文正插嘴道:“要是有十六样粮食,就叫十六宝粥呗。”三人听了,哈哈大笑起来。当晚,四人美美的吃了一顿。晚饭后,重八躺在床上,寻思道:“今天算是侥幸,找到点吃的,今后该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的在这里等死,还是要想个长久之计。”想了一会,突然有了主意,重八会意的笑了笑,便安然入睡了。

次日一早,重八爬起床,在水盆里胡乱洗了一把脸,走出家门。拐过几个胡同,来到刘继祖家,正见继祖在打扫院子。重八进门便喊:“刘伯伯好!”继祖听到有人喊,停了下来,扭头见是重八,笑道:“重八来了,一大早过来,有何事情?”重八道:“我今日到此,正为感谢伯伯相助之恩。缘何家里穷困,没有什么礼物相送,还望伯伯海涵。”继祖道:“不用客气,有事直说。”重八道:“伯伯家里需要帮手不?重八别的本事没有,力气还是有一些,任何粗活、累活,我都能干。”继祖道:“若是往年时,我肯定收留你。目下正是灾荒年月,种不得庄稼,哪里还需要帮手?”重八又道:“您儿子家里需要人手吗?我不要工钱,管顿饭吃就行。”继祖道:“别提了,我儿子一家为躲避瘟疫,于两日前南下合肥,投靠他妹妹去了。儿子临走时,要我和老伴一起去,我俩跟他说,我们年纪大了,腿脚不灵便,哪儿也不想去。其实我们是舍不得离开这里,毕竟我们在此生活了大半辈子,就希望在此终老一生。”重八道:“伯伯所言极是,今后家里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吱一声,重八甘愿为您效劳。”继祖道:“贤侄心意,我心领了。既然你那么热心,我给你指条道,你知道村南头的李铁匠不?”重八道:“当然知道,论辈分我还应该叫他哥呢。”继祖道:“他家买卖一直不错,我的农具都是在他家做的,你去那里问问,兴许能找到一份工做。”重八道:“多谢伯伯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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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楼
第二回 重八奔波为生计 孟氏回门图命存(四)
重八拜别继祖,向村南头铁匠家走去。正走之间,突然听到后面有人哭喊道:“我的儿呀,娘连观音土都舍不得吃一口,都让你吃了,结果你还是死了。你这一走,娘到哪里去找你去。”重八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去,正见铁娃叔双手托着个席子,里面裹着死去的孩子,泪流满面的在前面走。铁娃婶子由两人搀扶着,跟在后面,不停的哭喊道:“老天爷呀,你咋不让我先死呀!你知不知道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心里有多痛!”
重八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知道是向村外的乱坟岗子走去了,也自向铁匠家走来。穿过一片树林,重八来到铁匠家门前,正见李铁匠眯着双眼,懒洋洋的躺在躺椅上晒暖,旁边的炉子熄灭着,门前的铁具模子也都不见了。重八走到跟前,喊道:“李哥,今天没生火打铁?”铁匠睁开眼,见着重八,言道:“你小子说风凉话呢,你家不也很久不做豆腐了吗?”重八道:“我家都揭不开锅了,饭都没得吃,还做什么豆腐。”铁匠道:“我这里还不是一样,田里种不了庄稼,用不着农具,谁还打铁?”重八下意识的挠挠头,说道:“我还想着在你这里出些苦力,混口饭吃呢,看来是不行了。”铁匠道:“我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正准备远走他乡,投靠亲戚去呢,行李都捆扎好了,明天起行。”重八道:“是呀,但凡有些门路的都离开了,祝李哥一路顺风!”说罢,便回家去了。

在家待了数日,重八但觉烦闷,情绪低落。一夕夜半,重八饿醒,直觉头昏脑胀,内心烦躁不安,想找个人倾诉一番。于是从床上爬起,独自一人,来到父母坟前,盘腿而坐,满肚子的委屈却不知从何说起,只是默默流泪,暗自伤神。不一会,压抑已久的情绪骤然爆发,突然大哭道:“爹,娘,孩儿来看您来了。这段日子,孩儿活的太艰难、太不容易了,实在熬不下去了。您老在天有灵,快来救救孩儿吧。”言犹未了,只见夜空中一颗明星划破天际,向其飘来,停留在头顶上空。一时间,黑夜照得如同白昼,重八定眼看去,只见父亲身披袈裟,全身光环,坐在莲花座上,看着重八,说道:“重八,爹已仙去,化作天上的一颗星,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你。爹知道你很艰难,为了活下去,受了不少苦,即使再难,也要勇敢的活下去,决不能轻言放弃。常言道:‘受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圣人也有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重八听了,哭喊道:“爹,孩儿记住了,你到那边给娘说,让她放心,孩儿会好好活下去的。”说着,便用衣袖擦拭眼泪。再抬头看时,父亲已离去,四周又是漆黑一片,一切又恢复了原貌。重八长舒一口气,心中又燃起希望。
此时天色已蒙蒙亮,重八离开坟地,正要回家,转念一想:“回家又如何?还不是要饿肚子,看着家人受饿,心里也难受。不如到镇上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个零活,打个短工,以便糊口。”于是重八走上大路,向太平镇赶去。一路穿村过巷,脚下急赶,嘴里还不停祈祷:“佛祖保佑,让我找到一份工吧,哪怕是干一天、两天,吃口饱饭也行。”正念叨着,抬头一望,看到前面有个老人,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走着。突然之间,老人身子一倾,倒在地上,挣扎了两三下,不能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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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楼
第二回 重八奔波为生计 孟氏回门图命存(五)
重八正不知如何是好,又见老人向其招手,好像是在求救。重八急步走到老人身边,看到老人已奄奄一息,重八蹲下来,准备搀扶老人,只见老人使出浑身力气,虚弱的说道:“我的肚子好痛好痛,恐怕是不行了。”说罢,老人闭上双眼,平静的离去了。重八脱下老人外衣,看到老人的肚子鼓鼓的,像个皮球,想象着老人痛苦的样子,眼泪夺眶而出。重八用外衣蒙上老人的脸,徐徐站起,向老人鞠了一躬,又往镇上赶去。
不一刻,重八来到镇上,只见两侧门市都关着,街上冷冷清清,零零散散走过三五个人。重八在镇上逛了一圈,见找不到活,便要离开。正准备往回走时,在胡同口的拐角处见着一个老人,坐在马扎上,头戴白圆帽,身穿白衬衫,外套黑坎肩,面容清瘦,眼窝深陷。重八走到老人跟前,问道:“有扰先生,镇上的门市为何都关着?”老人道:“小伙子,你有所不知,这镇上的门市,不管是卖酒肉的,还是卖布匹的,大都是我们回回人开的,如今瘟疫肆虐,年富力强的都离开这里,回老家去了,门市也只得关门歇业。”重八又道:“您怎么还留在这里?如今到处死人,您就不害怕吗?”老人道:“怎么不怕,可是我老了,走不动了,听天由命吧。”

重八不无忧虑的说道:“希望一切都会好起来。”老人道:“但愿如此,我这把年纪,也无所谓了。不过,小伙子,你还年轻,路还很长,我奉劝你一句,这里没有出路,赶紧远走他乡,逃命去吧。”重八听了,谢过老者,急匆匆往回赶,于路看到老人的尸体,依然躺在那里。又走了一程,来到一条河边,重八突然停下脚步,寻思道:“何不到河沟里瞧瞧,看能不能挖点野菜?剥些树皮?以便充饥。”于是重八下到河沟里,看到泥土已被翻了不知多少遍,树干更是被剥的光溜溜的。正在踌躇时,突然看到河里有些浮萍,重八连忙跳到河里,脱了上衣,去兜水上的浮萍。又顺着河沟,走了很久,捡了点顺流而下的枯枝败叶,回家去了。
如此过了四个多月,从五月一直挨到九月,重八虽每日奔波,到处找活,然而天不随人愿,处处碰壁,一无所获。而天公仍不作美,依然惜雨如金,整个大地干裂,沟壑纵横,蝗虫也越发猖獗,日子久了,连草根树皮都吃光了,再也撑不下去了。一日,重八正要出门,孟氏从屋里出来,谓重八道:“重八,今天别出去了,给你二哥说一声,家里实在熬不下去了,我们还是商量商量,看今后如何是好。”重八遂传话给重六。
当日,一家四口围坐在堂屋里,商量起事情来。孟氏道 “这日子实在过不下去,我准备带着孩子回娘家去,你俩有何打算?”重六道:“我还没想好,村里很多人都出去逃荒了,我也想着到外面去,找个生路。”孟氏又问重八道:“你呢?重八,准备怎么办?”重八道:“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我知道大姐家生活艰难,大不了我到盱眙找二姐去,她有吃的,总不能让我饿着。”孟氏道:“你还是另想良策吧,这条路恐怕是走不通了。”重八很不解的问道:“嫂嫂为何如此说?”孟氏道:“娘怕你们伤心,临死也没给你们提起这事,事到如今,我也不得不实话告诉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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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楼
第二回 重八奔波为生计 孟氏回门图命存(六)
孟氏正说着,鼻子一酸,流下泪来,哭着说道:“你大姐和你二姐都死了。婆家都来人了,当时你们做雇工去了,都不在家。听你大姐婆家人说:‘你大姐和你姐夫两人死的时候,都在床上躺着,你大姐手里还拿着半块黍面饼子,两人都舍不得吃,就这样活活的饿死了。’你二姐婆家人说:‘你二姐也是饿死的,你二姐死后,姐夫带着外甥保儿逃荒去了,不知所向。’”重六和重八听后,又是一阵痛哭。孟氏安慰二人道:“事已至此,不必难过,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再说了,人死也不能复生,我们还是要艰难的活下去。”重六道:“嫂嫂,这些道理,我们都懂。只是看着亲人一个个离去,我们心如刀绞,无比痛苦。”孟氏道:“我心里也很难过,但是为了文正,为了不让其受到过多刺激,我也只能强忍伤痛,故作刚强。”重八道:“嫂嫂说的是,希望嫂嫂走后,好好照顾文正,朱家只有这一个血脉,不能再有个三长两短。以后我们有缘,会再次相见。”孟氏道:“这还用说,孩子是我的骨肉,我再苦再难,也会抚养他长大。”当晚,孟氏收拾了行李,便休息了。

次日一早,大嫂背着包裹,辞别兄弟二人,带着文正回娘家去了。兄弟俩看着嫂嫂及侄子远去,想着彼此也即将分别,心中却是依依不舍,不禁悲从中来,抱头痛哭。这哭声既是对手足之情的依恋,也是对苦难生活的绝望。悲凉的哭喊声惊动了左邻右舍,隔壁汪大娘看着伤心不已的两兄弟,提醒道:“当年你爹曾在皇觉寺许过愿,舍重八给高彬长老当徒弟,现如今,灾难当头,何不一径当和尚去?一来还了愿,二来保了命,总不比饿死强?”重八闻听此言,虽心有不甘,也不得不如此这般。
九月里的一天,汪大娘一家替重八预备了香烛,些许礼品,径往皇觉寺而去。
正是:亲人葬后,家道惶惶,仲兄少弱,生计不张。孟嫂携幼,东归故乡。值天无雨,遗蝗腾翔,里人缺食,草木为粮。重八何有,心惊若狂,乃与兄计,如何是常?兄云去此,各度凶荒。兄为我哭,我为兄伤,皇天白日,泣断心肠,兄弟异路,哀恸遥苍。
毕竟朱重八来到皇觉寺,又会做出什么事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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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楼
第三回 备香醴汪氏细筹量 遁空门重八谨礼佛(一)
话说汪大娘和儿子汪文替重八预备了香烛,些许礼物,径往皇觉寺而来。
到得寺前,只见一僧童伫立,三人说明来意,僧童前去通报。高彬长老得知,引着侍者到门外迎接。汪大娘母子和重八向前施礼,长老打了问询,说道:“施主前来何事?”汪大娘答道:“有些小事,特来此处相烦。”长老便道:“且请施主进寺详叙。”汪大娘前行,重八及汪文跟在身后。进了山门,走在寺中,重八双眼不住的向两边张望。但看那皇觉寺:规模不大,寺院中苍松翠柏,古木参天,一进为三山殿,殿中为四大金刚:怒目圆睁、横眉冷对;二进是大雄宝殿;三进是禅室,左为伽蓝殿、右是祖师殿。整个寺院破败不堪,殿瓦间青草遍布,石板路坑洼不平。
当时长老领着汪大娘母子并重八向方丈走来。正行之间,迎面跑来一个小姑娘,见着长老便喊:“爹,我和娘四处找您,到方丈处也不见您,您到哪里去了。”重八听到喊声,定眼看去,但见那小姑娘,有十五六岁年纪,眉似初春柳叶,脸如三月桃花。长老道:“丫头,没见有客人来吗?也不打声招呼。”小姑娘忙道:“大娘好。”汪大娘见说,笑道:“长老家千金,果然不俗,真乃天生丽质。”长老道:“过奖,过奖!这丫头,整日疯疯癫癫的,没个正形。”

正说着,一妇人来到众人面前,道了万福。长老道:“夫人找我,有何事情?”妇人道:“最近一直待在寺里,心里憋闷,听说附近有个卜卦的,很是灵验,我想和女儿前去卜一卦。”长老道:“也好,不管灵验与否,权当出去散散心,记得早点回来。”妇人道:“你只管陪客人说话,我们去去便回。”说罢,又谓小姑娘道:“丫头,我们要走了,快向客人道别。”小姑娘微笑着,向三人挥手,正要道别,不期与重八四目相视。重八脸一红,羞涩的扭过头去。小姑娘见着重八,也惊住了,暗道:“今天真是开眼了,世间竟有如此奇特之人!”妇人见小姑娘愣在那里,催促道:“傻丫头,发什么呆,快走了。”说着,一把拉过小姑娘便走。
小姑娘一边走着,还不时向后张望。妇人道:“傻丫头,不好好走路,看什么呢,小心崴了你的脚。”小姑娘笑道:“娘,你看那个傻大个,瘦得像个麻杆似的,看了就好笑。”妇人道:“别人胖瘦与你何干?姑娘家家的,不知道矜持。”小姑娘道:“娘,你最近怎么了?一天天的就知道数落我,说我这儿不好,那儿不行,管的真宽。我就觉得那人长的挺奇特的,怎么了!”妇人道:“娘没咋,就觉得你长大了,不再是小孩子,娘自然要管严些。再说了,我怎么没发现那人哪里奇特了?”小姑娘道:“我刚才仔细端详了一番,只见其生的浓眉大眼,两耳阔圆,高颧骨,大鼻梁,下巴突出上颌寸余,天顶盖有奇骨隆起。”妇人道:“听你描述,是挺奇特的,像个怪物。”二人说笑着,渐渐远去。
且说长老领着众人来到方丈处,邀请汪大娘向客席而坐,重八便去下首,坐在禅椅上。汪大娘见了,向重八低言道:“你来这里出家,如何便对着长老坐下?”重八道:“小的不懂得这般礼节!”遂起身立在汪大娘身后。汪大娘向汪文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把礼物拿上来,汪文遂把礼物摆在面前。长老道:“何故又带礼物来?”汪大娘道:“灾荒年月,无甚东西,些许薄礼,还望笑纳!”行童收拾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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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备香醴汪氏细筹量 遁空门重八谨礼佛(二)
汪大娘便道:“今有这小男子朱重八,前时他爹曾在本寺许过愿,舍他给您当徒弟,今日特来还愿。现如今尘世艰辛,他本人也甘愿弃俗出家。万望长老收录,慈悲慈悲,看俺薄面,披剃为僧。烦望长老玉成,幸甚!”长老见说,又见那重八生得姿貌雄杰,奇骨贯顶,觉得非等闲之辈。便答道:“此事缘是光辉老僧山门,容易容易,且请拜茶。”只见行童托出茶来,茶罢,收了茶托。
长老便唤众僧商议剃度之事,并吩咐人安排斋食。众僧自去商议道:“这个人不似出家人的模样,一双眼却恁凶险。”首座道:“行童,你去邀请客人坐,我们与长老计议。”行童出来,请汪大娘母子并重八到客馆里坐。首座偕众僧禀长老道:“却才这个要出家的人,形容险恶,貌相凶顽,不可剃度他,恐久后累及山门。”长老道:“你等众人且休疑心,待我看一看,再作区处。”于是长老走进禅室,焚起一炷香,上禅椅,盘膝而坐,口诵咒语,做起法事来。

却说重八坐在客馆里,端着一杯茶,双手颤抖,心神不宁。汪大娘见了,谓重八道:“重八,不要紧张,长老慈悲,定会收留你的。”重八道:“我倒不担心长老,只怕众僧说长道短,以此影响长老,使其为难。若如此,即使长老收留我,我与众人再难相处。”汪大娘道:“不要想那么多了,眼下最要紧的是如何保命。”重八道:“我正是为此而不安,若长老不收留我,我将死无葬身之地。想起这些,我就不免紧张。”汪大娘见说,心中也焦虑起来,于是走到重八跟前,附耳低言道 “既然这样,长痛不如短痛,不若如此如此。”重八会意的点点头,说道:“大娘说的极是!”于是重八走出客馆,向方丈走去。
重八来到方丈门前,见众僧在里面立着,整整齐齐,有二十多人,只不见了长老。心中着急,不作声便走了进来,众僧见了,小声嘀咕道:“这人真没礼貌,一声不吭就进来了。”首座听到众人议论,回过头,看见重八,说道:“不老老实实待在客馆,为何擅闯方丈?”重八道:“我要见长老,有要事相禀。”首座道:“我们在此静候长老多时,还不得见他。你小子,有何资格来见长老。来人,把他拖出去,休得在此无礼。”言犹未了,人群中走出两个僧徒,长得膀大腰圆。重八一时慌张,大喊道:“长老,您在哪里?我有要事相见。”正喊着,却被两个大汉拽着,使劲往外拖。却好长老从禅室里出来,见此情形,大喝一声:“住手,休得无礼。”首座道:“长老,我等众僧在此静候您多时,也不敢打扰您,不意这人竟擅闯方丈重地,佛堂之内,怎能容得这等无礼之徒!”长老道:“首座息怒,你我皆出家人,理应以慈悲为怀,方能自度度人,普度众生。”首座听了,不再言语。
重八极力挣脱二人,跪到长老面前,哭道:“长老在上,您老慈悲,十几年前,您曾救过我一命,在下终生难忘。如今灾难当头,您若不收留我,我命将不保,还望长老再救我一回。”说着,头如捣蒜,叩拜不止。长老道:“你且起来,我何曾说过不收留你!”说罢,转过头来,对众僧说道:“只顾剃度他,此人上应天星,胸怀大志。虽然时下凶顽,命中驳杂,久后却得伟业,成就非凡,你等皆不及他。可记我言,勿得推阻。”首座道:“长老只是护短,我等只得从他,不谏不是,谏又不从,便了,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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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备香醴汪氏细筹量 遁空门重八谨礼佛(三)
长老打发众僧散去,携重八来到客馆,见着汪大娘,说道:“您老久等了,贫僧心意已决,愿收留重八为弟子。”汪大娘听了,喜不自禁,说道:“长老慈悲,以后您多关照。这孩子命苦,爹娘都不在了,如今家里也没了亲人,只有他一人,孤苦伶仃。您能收留他,管他一口饭吃,也算他福大命大。今后他长大成人了,定会报答您的。”长老道:“您老放心,老僧自会对他严加管教,每日教他念经诵佛,办道参禅。这孩子聪明,今后定成大事。”汪大娘道:“长老说的是,那就有劳您了,天也不早了,我们就先回了。”长老道:“好,好,我也不便留您,您路上小心为是。”汪大娘转过身,对重八说道:“大娘没啥见识,教不得你什么道理,今后做了佛门弟子,诸事要殷勤,不能偷懒。”重八回道:“大娘的话,孩儿铭记于心,您老也注意身体,路上慢走。”汪大娘又轻抚重八肩膀,说道:“多好的孩子,只是命太苦了。”说着,不禁哽咽起来。汪大娘掏出手帕,抹了抹鼻子,镇定了一下,对汪文说道:“文呀,给长老道个别,咱们走了。”汪文向长老道了别,跟着汪大娘走出客馆。重八送二人到了寺外,汪大娘又叮嘱了重八一番,便与汪文离开了。重八看着二人远去,又悲从中起,眼泪横流。直到二人消失在路尽头,重八才擦了一把眼泪,转身入寺中来。

且说长老选了良辰吉日,教鸣钟击鼓,就法堂内会集众僧,都到法座下合掌作礼。表白宣疏已罢,行童引重八到法座下。净发人教重八除了巾帻,把头发分做九路绾了,先把一周遭都剃了,却待剃胡须,重八道:“我年龄尚小,才长出这么一点胡须来,留了这些给俺也好。”众僧忍笑不住。长老在法座上道:“大众听偈。”念道:“寸草不留,六根清净,与汝剃除,免得争竞。”长老念罢偈语,只喝一声:“得,尽皆剃去!”净发人只一刀,尽皆剃了。首座将度牒呈于法座前,请长老赐法名。长老拿着空头度牒,高声说偈道:“灵光一点,价值连城。佛法广大,赐名元龙。”长老赐名已罢,把度牒转将下去。书记僧填写了度牒,付与重八收受。长老又赐法衣袈裟,教重八穿了,又用手与他摩顶受记道:“一要皈依佛性;二要皈奉正法;三要皈敬师友;此是三皈。”
接着又道:“既受三皈,当宣九戒:
第一戒者,敬让,孝养父母;第二戒者,克勤,忠于君王;
第三戒者,不杀,慈救众生;第四戒者,不淫,正身处物;
第五戒者,不盗,推义损己;第六戒者,不嗔,凶怒凌人;
第七戒者,不诈,谄贼害善;第八戒者,不骄,傲忽至真;
第九戒者,不二,奉戒专一。汝当谛听,戒之戒之!”
受记已罢,长老引重八参拜了众师兄师弟,又引去僧堂里选佛场坐地,当夜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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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楼
第三回 备香醴汪氏细筹量 遁空门重八谨礼佛(四)
次日一大早,重八正在洗漱,只见一人提了把扫帚走来,到了跟前,把扫帚丢在地上,说道:“你是新来的吧,今天由你来扫地。”重八道:“在下不认识先生,也未得到长老指示,恕不能从命!”那人道:“你认不认识我不重要,这是规矩,新来的就要扫地做饭。”重八道:“寺规中何曾有此规定?我怎么不得而知,恐怕是先生自己立的规矩吧。”那人道:“我立的怎么地?长老立的又如何?让你扫就扫,哪来那么多废话。”重八道:“好了,我不给你废话,我问长老去,若是长老立的规矩,我毫无怨言,立即执行,若是其他人立的,根本不好使。”那人道:“你找长老也没用,今天你乐意也得扫,不乐意也得扫。”
那人话音刚落,只听背后有人说道:“谁那么大口气,竟说出这种话来。”那人回过头,见是长老的女儿,连忙赔笑道:“小姐,您息怒,我在教训新人,随口这么一说,没有别的意思。”姑娘道:“李师傅,恕我直言,您只是本寺雇的打杂长工,来到这里也才月余。平时见您挺老实本分的,今天竟然对他人颐指气使起来,这不是你的性格呀,一定是受了他人指使。快说吧,谁让你来的。”李师傅道:“小姐,没人指使我,是我自作主张,主动找来的。我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说着便灰溜溜的走开了。
小姑娘见长工走远,笑谓重八道:“你也不必生气,世间皆如此,官欺民,富欺贫,老人欺新人。”重八道:“我才不和他一般见识呢,圣人言:‘井蛙不可语于海,夏虫不可语于冰。’井底之蛙焉知四海之大,夏季之虫焉知四时之美?”小姑娘道:“言之有理,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朱元龙吧?”重八道:“正是在下,敢问姑娘芳名?”小姑娘道:“我叫高春梅。看你年龄,我们应该不相上下,你属啥的?”重八道:“我属龙,刚满十七岁。”春梅道:“我属蛇,小你一岁,这样说来,我还应该称你为师哥呢。”重八道:“ 能认你这个师妹,甚感荣幸。”

春梅呵呵一笑,打趣道:“是吗?你那么冷峻、高傲,能看得起我?”重八道:“小姐说哪里话,你不小看我,已是万幸!”春梅道:“不瞒你说,自打见你第一眼,我就觉得你这人非同一般。”重八道:“哪里,哪里,我只是一介凡夫俗子,无甚特别之处。”春梅道:“我说的句句属实,并非虚言。最近我爹还总是提起你呢。”重八道:“长老提起我做什么?”春梅道:“爹说你是槛中虎,渊中龙,目下正是潜龙勿用之时,不久将会见龙在田,继而终日乾乾、或跃在渊,终有一日会飞龙在天。”重八道:“你说的太深奥了,在下学识短浅,不知你所言何意!”春梅道:“简而言之,就是:目下你虽处逆境,不久将会时来运转,终有一日会飞黄腾达。”重八道:“长老过奖了,我眼下是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虽有心拯救天下苍生,也只是痴人说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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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备香醴汪氏细筹量 遁空门重八谨礼佛(五)
春梅见重八如此说,不免动了恻隐之心,安慰重八道:“既然师兄想成就一番事业,就应该:‘大其心,容天下之物;虚其心,受天下之善;平其心,论天下之事;潜其心,观天下之理;定其心,应天下之变。’”重八道:“万事知易行难。我只是一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并非圣人,饭都没得吃,还想做到这般境界?又谈何容易?”春梅道:“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你何不从简单易行的事情做起?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爹还为你深感惋惜呢,说你现在如能潜心向学,以后前途不可限量。”重八道:“我不识字,也无书可读,更请不起先生,何谈向学?”春梅指向自己,说道:“我识字呀,也有书籍,你求求我,今后我来教你读书识字,何如?。”
重八一时语塞,难以启口。春梅道:“你求不求,不求我可不教了哈!”重八暗道:“也罢,反正求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也不多这一次。”遂横下心来,说道:“好妹妹,求求你,教我读书识字吧。”春梅道:“这就对了,包在我身上。”重八道:“多谢师妹,实不相瞒,我自小也想读书来着,怎奈家中贫寒,一家人整日为生计奔波,无力供养,只得作罢。”春梅道:“到这里出家的,有几人是富家子弟?大多还不是像师兄你一样,贫苦人家出身,兄弟姐妹众多,难以糊口,为能活命,才出家为僧。要么像话本中花和尚鲁智深一般,因杀人放火,为躲避官府追捕,免遭严酷刑罚,才遁入佛门。因此对于多数僧徒而言,遁入空门,实为无奈之举,也并不相信能成佛成祖。”有篇歌谣单道这出家人的洒脱与无奈,歌谣曰:
一间屋,一尺地,虽没庄严,却也精致。
蒲作团,衣作被,日里可坐,夜间可睡。
灯一盏,香一炷,石磬数声,木鱼几击。
龛常关,门常闭,好人放来,恶人回避。
发虽除,荤不忌,道人心肠,儒者服制。
无罣碍,无拘系,闲便入来,忙便出去。
省闲非,省闲气,也不游方,也不避世。
佛何人,佛何处,此即上乘,此即三昧。
日复日,岁复岁,毕我这生,任他后裔。

重八道:“师妹说的极是,然而我不想就此虚度一生。常言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如今我寸步难行,只能读些书,聊慰此心。即使不能治国平天下,也可修身养性,充实自己。”春梅道:“既然师兄有此心,我们何不从明天开始,从《三字经》学起,然后再学《百家姓》、《千字文》。”重八道:“很好,承蒙师妹赐教,多有劳烦,不胜感激。我们明日在何处相见?”春梅道:“明日午后,后山见。”重八道:“一言为定,不见不散。”说罢,重八看看天色,已近巳时,乃道:“快到晨坐时间了,恕不奉陪。”说着,匆忙离开了。
重八来到斋堂,喝了碗粥,即往僧堂赶。远远的看到众僧已排成一队,维那早已在堂前挂了坐禅牌,重八慌忙跑来,站在队尾。维那鸣板已过,首座于众僧身上搭了袈裟,一一入堂。轮到重八,首座却停了下来,说道:“元龙,你跟我来,有话和你说。”重八只得跟着首座来到一僻静处。首座阴沉着脸,说道:“元龙,你能耐呀,才来几天,就摆起架子了,是不是不想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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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备香醴汪氏细筹量 遁空门重八谨礼佛(六)
重八不知所措,也不敢反驳,只是耷拉着脑袋,默不作声,首座道:“你可以抱持沉默,不过我把丑话说在前头,今后你不光要打扫山门,还要洗佛像、抹香案、挑井水、清茅厕,不要再推三阻四。如不想干,趁早走人。”重八依然勾着头,搓着手指,低声说道:“首座批评的是,今后但听您吩咐。”首座道:“说的倒好听,看你表现,希望你识相些,不要再犯糊涂。”重八道:“谢谢首座教诲。”说着,向首座鞠了一躬,便垂头丧气的入了僧堂,坐在禅坐上,嘴里诵着经,心里却暗自寻思道:“想我朱重八在家时,父母哥嫂宠着,说一不二。在外放牛时,众玩伴供着,何曾受过如此窝囊气。如今落到这等地步,真是‘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想着想着,竟打起盹来。一旁的师兄元豹看到,使劲推了他一下,说道:“使不得,既要出家,如何不好好坐禅、念经?”重八听到,心想:“老子愿意,干你甚事。”正要发怒,又回念一想:“刚被首座训斥过,如果再冲动,惹出是非来,如何是好。便了,便了,还是忍了吧。”
坐禅罢,众僧纷纷离去,重八留下来打扫僧堂。只见其拿着把笤帚,胡乱打扫着,满脑子想着明天如何去见师妹。当打扫烛台时,笤帚一拨,不小心把香炉打翻了,碎了一地。恰好被师叔高贤看到了,大声呵斥道:“怎地恁粗心大意,如此小事都做不好,还能做甚?”重八惊出一身冷汗,连声道:“师叔,我错了,今后一定注意。”说着,连忙去收拾地上的碎片。

忙活一天,身心俱疲。到了傍晚,重八便放翻身体,横罗十字,倒在禅床上便睡,鼾声如雷。起来净手,只在佛殿后撒尿拉屎,弄得遍地都是。侍者禀长老道:“元龙好生无礼,全没些个出家人模样。佛堂中如何能收留此等之人?”长老道:“你莫要生气,为此伤了自家身体可不好。去把元龙叫来,我来教训他。”不一会,重八到来,长老见着,训斥道:“元龙,你太令我伤心了。我好心收留你,你却到处生事。近来,到我这里告你状的数不胜数,说的你一文不值。你让我这老脸往哪搁?我都自觉颜面扫地,无地自容。”重八道:“长老,我实在冤枉。自打来到寺院,我每日勤勤恳恳做事,踏踏实实做人,没有做错什么。那些人本来就不愿接受我,故而对我百般刁难,长老难道不知情?”长老道:“你还敢嘴硬,那么多人告你的状,难道都是别人的错?圣人言:‘吾日三省吾身’,你不好好反省自己,却来指责别人,成何体统!”重八道:“既然长老不信任我,我在这里过的憋屈不说,待在这里也无意义,不如离开为好,即使饿死,也死得明白。”言罢,转身就走,一只脚刚踏出室外,突然一人喊道:“师兄,请留步。”
重八听到喊声,停住脚步,站在了门口,只见师妹从间壁里走了出来。对长老说道:“爹,您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长工李师傅平时老实巴交,只因比师兄早来几日,就敢威风八面,对师兄颐指气使?三岁孩童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背后分明有人指使,针对的不是别人,而是爹爹您呀。自打师兄到此,爹吩咐的事情,不管是打扫地面,还是收拾房间,哪一件不是主动去做?您也多次说师兄聪明,非同一般,我娘也夸师兄伶俐勤快。可问题就出在这里,首座看爹爹您年事已高,早就觊觎方丈之位,所以您赞赏的他就反对,您反对的他就赞成。不仅如此,他还联合众僧,一致对您,难道您就毫无觉察?希望爹您醒醒吧,不要再装糊涂了。”长老道:“丫头片子,休要胡说,去睡觉去。”夫人在里屋一直听着,也叹息道:“女儿说的对,希望你长点心吧。”长老听见,怒道:“妇人家家,懂得啥,没事别瞎掺和。”回头又对重八一顿臭骂,赶回佛场去了。
重八回到佛场,躺在禅床上,毫无睡意,心中暗道:“想我朱重八在这里,每天低声下气,赔笑伺候。事情做了一箩筐,到头来却生一肚子闲气,真他娘的憋屈。可话又说回来,我又能怎样呢?还不是要慢慢熬?毕竟这是唯一的活路,一旦闹翻,走出寺院,毫无生的希望。”突然,思绪被同室师兄元虎的呼噜声打断,元龙翻了个身,又想起与师妹的约定,想着明日即将与其相见,不禁又心花怒放起来。
正是:汪氏老母,为我筹量,遣子相送,备醴馨香,空门礼佛,出入僧房。
毕竟重八与师妹相约一起读书识字,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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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高春梅厉斥首座 左君弼怒殴重八(一)
话说次日午斋后,重八去后厨洗刷过,又向水缸里注了些水,慌慌张张忙活完,便迫不及待的向后山跑去。
及至山后,见师妹正站在一棵大树下,向其招手,喊道:“师兄,我在这儿呢。”重八急忙跑到师妹跟前,气喘吁吁的说道:“不好意思,我来晚了。”春梅道:“出什么事了吗?来这么晚。”重八道:“没啥事,只是众僧用餐后,斋堂里的餐具都要我一人收拾,真是忙的不可开交。”春梅道:“你就这样忍气吞声,任人摆布?”重八颇为无奈的说道:“胳膊拧不过大腿去,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为了活命,我也只能如此。”春梅长叹一声,安慰重八道:“好吧,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也不一定是坏事。”重八道:“师妹说的是,福祸相依嘛。咱们不谈这些了,快教我识字吧。”说着,便一屁股蹲在地上。春梅正要坐下,重八道:“且慢,稍等片刻。”只见他脱下外衣,摊在地上,说道:“师妹请坐。”春梅朝他笑了笑,坐了下来。
春梅神秘的扭过身去,从腰间掏出一样东西,猛然呈在重八面前,说道:“师兄,你看这是什么?”重八定眼一看,说道:“不会是书吧,我长恁大还没见过书呢。”春梅道:“没错,这就是书。”并指着封面三个大字,一字一句的读道:“三—字—经。”重八道:“听说书是香的,是真是假?”春梅道:“你闻闻不就知道了。”于是把书放到重八鼻子前。重八闻了闻,说道:“果真是香的。”春梅听了,忍不住笑了起来。重八道:“你笑什么?”春梅道:“你太可爱了。”笑了几声,春梅接着道:“好了,不说笑了,你先跟着我读一遍,然后我再逐字的教你。”说罢,只见其读道:“人之初,”重八也跟读道:“人之初。”春梅又道:“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重八也逐句的跟读着。

此后每日午后,重八收拾好斋堂,便会准时和师妹约见。旬日间,重八已能熟背《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并认识了二百余字。一日,重八与师妹识读已了,便玩耍起来,二人正追逐嬉戏间。重八突然喊道:“不好!”春梅道:“怎么了?师兄。”重八道:“我隐约听到钟声,晡时已到,又到坐禅时间了。”说着便飞快离开了,春梅追在后面,喊道:“师兄,等等我。”正喊着,重八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重八疾步跑入寺来,早已听到众僧的诵经声。及至僧堂,只见首座站在门首,手拿戒尺,大声喝道:“站住,你小子干嘛去了?”重八支支吾吾说道:“我,我去寺外净手去了。”首座道:“胡说,还在这里说谎。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所干之事,长老也已知晓,只是不便出面,特意让我来处置你。”重八甚觉羞愧,只得默不作声。首座拿着戒尺,朝着重八打去,厉声呵斥道:“元龙呀元龙,你真是恬不知耻。春梅少不更事,难道你也不懂事?竟然调戏她,约其到后山去,干那见不得人的勾当。”言犹未了,只见春梅上气不接下气的跑来,喘了几口粗气,说道:“首座不要血口喷人,谁干见不得人的勾当了?”首座听到,一时语塞,手指春梅道:“春梅,你…”春梅道:“首座,是我约的师哥。我答应教他读书识字,并不像你们想的那样,我们更没干见不得人的事情。”这时长老从僧堂走了出来,怒斥道:“死丫头,快回家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于是把春梅赶回了家,又责罚重八去跪香,以示惩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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