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为家》：绝望的轮回

这个假期没法出门，只好看看电影。今天看的是黎巴嫩电影《何以为家》。
电影的中国版海报就是小主人公的笑脸，看上去天真腼腆。可笑脸下的字句触目惊心：“我要控告我的父母，因为他们生下了我。”
这张笑脸在电影中出现在最后，几乎是他全片唯一的一次笑脸。这是朝向观众的笑容，也是朝向所有能够正常度过童年的孩子的笑容，让人倍感心酸。
十二岁的赞恩出生在黎巴嫩一个难民家庭，父母没有工作好像也不想工作，这么多年似乎只做了一件事，就是没完没了地生孩子。赞恩已经有五六个弟妹，还有一个哥哥在监狱里。父母对他们非打即骂，更小的孩子甚至被铁链拴着。
每天一大早，赞恩就带着弟妹在街边卖自制果汁，去药房骗处方药回来帮母亲制作简易毒品售卖，还要去杂货店打工，送货，运水，换煤气……他弱小的身躯每天穿梭在车水马龙间，就是无休止地干活，干活，干着跟他年龄极不相衬的重活。
赞恩后来在法庭上控诉父母：“我只记得暴力、侮辱或殴打、链子、管子、皮带，我听过的最温柔的话是‘滚，婊子的儿子’‘滚，你这垃圾’，生活是一堆狗屎，不比我的鞋子更值钱。我住在这里的地狱，像一堆腐烂的肉。”
电影像记录片一样真实地向我们展示了这一切。这个可怜的孩子，承受了太多本不该他承受的沉重，让无数观众潸然泪下。
可是，如果因为赞恩控告的是父母，就认为这所有的罪过都应由他的父母承担，又未免有些狭隘。
法庭上，赞恩的妈妈对那个一直质问她的女律师说：“我这一生都是奴隶，你有什么权力批评我？你有过我这种处境吗？我经历的你经历过吗？你永远不会，因为你活不下去，换成你是我，早就上吊自杀了。”
观众会为赞恩的妹妹萨哈的悲惨经历感慨，却往往忽略赞恩的妈妈本身也是这样过来的，只是她比萨哈稍微幸运一点，没有大出血而已。萨哈11岁刚刚初潮就被父母强行嫁给邻居，结果怀孕导致大出血，又因为没有合法身份证明得不到救治而惨死。
童婚，在阿拉伯世界本来就司空见惯。萨哈的丈夫说，他周围很多人都是这个年龄出嫁的，也都活得好好的。
赞恩的父亲这样为自己辩护：“我有什么错？我也是这么被生出来，也是这么长大的。从小到大别人跟我说，‘没有孩子，你就不是男人’，‘孩子是你的脊梁骨’，我哪会知道有一天我会被自己的脊梁骨戳穿心扉。”
可以说，赞恩的父母经过了赞恩和萨哈的一切，才艰难地活成现在这个样子。而赞恩及弟妹的遭遇，也只是父母一辈遭遇的轮回。
没错，在这个家里，这对父母只管生，不管养。在他们看来，多一个孩子就多一个免费劳动力。男孩可以负责养家糊口，女孩可以照顾更小的小孩。不对，女孩还是一种商品，可以换钱，至少能够抵扣上涨的房租。他们远远算不上对孩子负责的父母。可是，他们也是被这样的父母带大的。
他们也不是天生邪恶不想负责的父母，但是，贫穷，没有文化，也认识不到教育的重要。生存空间有限，一辈子能接触的也都是同类或相似的生活状态。他们以为，这就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试问，在那样赤贫的境况下，有多少母亲可以保持平和与温柔？又有多少父亲可以做到宽厚与包容？
每个人都是自己孩子的原生家庭。
有人说，他们可以逃出去啊。可是，逃离原生家庭，也许容易；逃离原生家庭的影响，却很难。
赞恩因为妹妹被强行出嫁愤而离家出走，被单身妈妈拉希尔收留，过了几天安稳日子。可惜好景不长，拉希尔因为没有合法证件被警察拘留，赞恩带着拉希尔1岁的儿子尤纳斯艰难度日。这个12岁的男孩，有机会充当一次尤纳斯的父母。
为防尤纳斯乱跑，他也像自己的父母用铁链拴住更小的弟妹那样，用绳子拴住尤纳斯。走投无路之际，赞恩只能像之前在自己家那样去药房骗处方药制作曲马多水赚钱。被房东赶出板房之后，无论有多不愿意，赞恩还是将尤纳斯交到了人贩子手里。不然，他们两个都得活活饿死。这与他父母将11岁的萨哈强行出嫁又有什么本质不同？
就算离开了家，他也只能选择同样的活法。
这不是道德选择，是生存选择，是社会碾压人性的无奈注解。在任何时代任何国家，从来都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在这里，父母只是这场多米诺骨牌游戏里，站在孩子前面的那一块。
每个人，都是这个社会的受害者。
战乱、动荡、偷渡、贫困、童婚，宗教、医疗、教育……当所有这一切都失去秩序，全部支撑社会正常运转的多米诺骨牌都已经倒下，你能仅仅谴责父母的失职吗？
赞恩，这个12岁的孩子，他只能把这一切归咎于父母的生育，所以当母亲又怀孕了，还喜滋滋地告诉他“真主夺走你一样东西，会给你另一样东西作为回报，你又要有一个弟弟或妹妹了”，赞恩愤而将父母告上法庭：“希望无力抚养孩子的人别再生了。”他不希望，这个弟弟或妹妹，重复他自己的命运。
而在阿拉伯文化中，孩子是真主赐予的礼物，节育和堕胎都是违反教义的。新的轮回又将开始。
而我们，只能束手旁观，绝望到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