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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方来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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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方来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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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
一月十一日,透析病房。王先生的血压在透析的最后半个小时降到了六十,吓得护士赶忙给他拔了管子,提前结束了这次透析治疗。主治医生老杨亲自找到王先生,嘱托他平时一定要小心自己的身体,适当运动,适量摄入优质蛋白,不该吃的千万不要吃,特别是烟酒,一定要戒掉。
苍白的头发,苍白的皮肤,王先生苍白的头颅在五十一包的中华烟燃烧出的苍白的烟雾当中若隐若现,就像要消失在其中一般。穿着白大褂的老杨对今天差点就真羽化了的王先生无可奈何地说:
“老王,当着主治医生的面抽烟,不太好吧。”
王先生猛吸了一口烟,吐出了一个完美的烟圈:“唉,今天高兴,下午我儿子要放假回来了!我庆祝一下。”
“你爱你儿子就更要对你儿子负责,好好活着,人生在世最重要的就是责任,你啊——”
王先生打断正要对他展开长篇大论的杨医生说:“老杨,你就别用这种教训儿子的口吻跟我说话了。我已经透析了十来年了,从一百五十斤都透到了九十斤了,高血压都给我透成低血压了。你是主治医生你清楚,我这种人一般就能靠透析吊个十来年的命,我没几年了,接下来的日子,你就由我去吧。”
“行,我由你去,你有种你去负一楼去。”老杨开玩笑说。
“负一楼怎么了?去就去!我都要入土的人了,怕你不成。不就是太平间吗?”说完,王先生灭掉烟,提腿就朝楼梯走去。
杨医生觉得王先生是在跟他开玩笑,灭掉烟回了办公室。回到办公室坐了不到五分钟,他不放心,起身就往外面跑去。要是这货真的那么孩子气,真就去了负一楼呢?联想到王先生过去的种种劣迹,杨医生真的不敢保证他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以前还好,就算他真的去了也没什么,但是现在,要是他真进去了,虽然他本来也没几天了,但医者仁心,要是他真的出什么事提前玩完了,杨医生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王先生走到负一楼门口,正想着怎么那扇平时都开着的门怎么现在就拉上了警戒线的时候,气喘吁吁的杨医生就从后面追上了他。他拉住了王先生,耐着性子,慢慢地对他说:“你五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似的,让你干嘛你就干嘛。负一楼去不得,你千万别进去,你快点回家给你孩子做饭去吧。”
“负一楼怎么就去不得了?不就是太平间吗?我迟早得躺进去,我先去试探一下地形,抢占一下有利位置不行吗?”王先生推开杨医生,伸手准备去扯警戒线。
“老王!”一声大吼在老王耳边炸开,杨医生火了,他想不通这老小子怎么就这么皮,“你要是再他妈朝前走一步,咱俩以后不认识!”
像任何一个被家长骂了的调皮的孩子一样,他连忙收回自己的手,用手轻拍杨医生的背,细声细气地说:“您别生气啊,你说不去我就不去吧,但你得跟我说清楚我为什么不能去。”
杨医生正准备回答他的时候,负一楼那扇门开了,一个穿着防护服戴着护目镜的人从里面探出头来,用一种下命令的语气说:“肃静!”
杨医生压低声音对王先生说道:“你最好不知道为什么,你最好永远都不知道为什么。”说完,他推开王先生的手,头也不回地上楼了。
望着杨医生的背影,王先生嘟囔道:“回家做饭就回家做饭,你说这人凶什么,我又不是做给他吃的。”
说来也奇怪,在王先生啥都能吃的时候,他从来都不下厨,没人给他做饭就泡方便面吃,由于他常年独居,而那时候外卖又没有普及,所以当时泡面几乎就成了他的主食。而等他得了尿毒症,啥都不能吃的时候,他反而爱上了做菜,一个人在厨房里忙碌着,他感觉一切的烦恼都在厨房的烟火气当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在杨医生那里受的一肚子气,一到厨房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喵。”看见主人提着大包小包的食材回来了,猫大爷立马发出了兴奋的叫声,朝王先生扑了过来。猫大爷是一只毛茸茸的患有高血压和肥胖症的英短,它只在看见食物时才会爆发出猫科动物的敏捷,其它时候都只有猪的懒惰。它这一身毛病除了来自于它自身好吃懒做的天性以外,一大半都要归功于王先生。王先生喜欢做饭,但他妻子在外地工作,儿子在外地上学,他又啥都吃不了,所以猫大爷就是他唯一的食客,往往是他做了一大桌子山珍海味给猫吃,他自己在茶几上边看电视边吃蛋炒饭。
“去去。”看见朝他冲来的猫大爷,王先生连忙用手去赶它,“今天的菜不是给你做的,是做给我儿子吃的。”
猫大爷像是听得懂王先生说的话一样,自觉地回到自己的窝里埋头睡了起来。吃和睡,是猫大爷猫生当中唯二的两件大事,第一件做不到了,它也不会像人一样放不下,而是潇洒地把握好第二件事,不一会儿,猫大爷销魂的呼噜声就响起来了。
猫的呼噜声映衬着厨房传来的菜刀撞击菜板的声音,替代了时针转动的声音,在王先生的孤独王国当中成了时间的象征。自从患病以来,这种声音就取代了闹钟、新闻联播、座钟、跨年晚会、工作日程安排,成为了王先生世界当中的主旋律,主宰了他的生活,你问他现在几点,今天几号,他一定摇摇头对你说不知道,你要是问他猫还会睡多久,汤还有多久熟,他的误差不会大于两分钟。对他来说,这种奇妙的声音组合和他自己的心声无异,只有在这种声音的静缓流淌当中,他才能够忽视生命加速流逝时哗啦啦奔流而过的声音,去把握自己所剩无几的时光。而今天这样的一小片时光就这么静静地流走了,和王先生患病以来十几年以来的每一天都没有太大差别。
下午四点半,这种平静被钥匙开门的声音所打破,王先生一脸期待地走出厨房,却又失望地走了回去。回家的是他的妻子李燕,李燕一回到家,也不跟王先生打个招呼,把包随手一扔,就躺到沙发上,拿出手机刷起了快手,声音外放,烦死个人,王先生的宁静就这么被打破了,他听不到自己的心声了。
过了半个小时,王先生觉得自己心脏的韧性不如自己想象的那么强大,快手视频当中神经质般的笑声让他想发疯,他扔下菜刀,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走出厨房,坐到李燕对面。当他要开口说话的时候,他又觉得不好意思直接命令李燕把声音调小,于是他问她:“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李燕一边看着手机一边说:“怎么,不欢迎?” 你从她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感情色彩来,她从很久以前就这样了。
“你好久都没回来这么早过了。”
“我儿子大学放假,我回来看他。”
“你也是读过大学的人,基本的素质该有吧,把手机声音开小一点吧,我受不了了。”
“这是我家,我爱怎么办就怎么办。”
“这也是我家。”
“是吗?”李燕反问了一句,在她说这两个字的时候,如果你仔细听的话,你能从看似没有起伏的声音当中听到一股子积淀已久的深厚的怨气,这种怨气的程度处于贞子和伽椰子的怨气之间。但虽然有这样的怨气,她还是把手机声音调小了。
达成了目的,王先生又回到厨房忙碌了起来。
晚上六点,饭菜出锅,酸菜鱼、泡椒鳝段、红烧肉、蒜泥白肉、竹荪炖鸡外加两个小菜和一碗蛋炒饭,摆了整整一桌,王先生坐到饭桌前面,等候儿子的归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李燕把快手关掉了,电视也没看,就这么一言不发地坐在沙发上,眼睛时不时地朝大门看去,又因为害怕碰到王先生的眼神而飞快地收回目光。福禄小区A栋三单元4-2室,现在静得只能听到猫大爷轻轻的呼噜声。
六点二十三,门响了。王先生起身想要去开门,但看见李燕的屁股已经提前离开了沙发,就又坐下了。不知怎么的,李燕看到的也是相同的画面,于是她也坐下了。敲门的声音响了三分钟,两口子一直僵持着,没人起来开门。过了一会,钥匙开门的声音响了起来,小王先生进门,看见父母一言不发地坐着,看着自己,六只眼睛对在一起,眼神短暂接触之后,因为觉得尴尬,很快又错开了。
王先生咳了一声,起身走到小王先生旁边,接过他的背包,李燕也走过来,接过了小王先生手里的行李箱。
“洗手,吃饭。”李燕这句话听着带点人情味。
一家三口吃饭的时候气氛稍微活跃了一点,一家三口终于开始说话了。生活习不习惯、学习压力大不大、期末考得怎么样、有没有交到女朋友、和室友关系处得怎么样,就这些话,和其它所有思念儿子的家长搜肠刮肚说出来的废话相差无几,而小王先生的回答也同其它一切礼貌、三观正、素质高的新时代大学生应付父母的场面话一样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两口子分别和儿子对话,而不和彼此说话,于是在小王先生明白这些话是废话并且感到厌倦的时候,这一家人就不再说话了。
李燕掏出手机刷起了快手,小王先生和王先生遵守起了食不言寝不语的古老礼仪,沉默笼罩了饭桌。但沉默更加让人感到尴尬,一个是久未回家,一个是盼望已久,两个都觉得自己面对着和对方说话的义务,哪怕那是废话。用中国人的话说,这叫天伦之乐。
吃缺盐的食物吃得就要入土的王先生首先顶不住压力,他开口问小王先生:“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早?不是五点四十到站吗?”
“我遇到了刘叔,他去接他女儿,顺便就把我也给捎回来了。”
“那你们一起回来的?”李燕问了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又说了句废话。
“对。”
有人在微信上给李燕发消息,李燕低头回他,王先生接过话头问小王先生:“小李呢?小李没和老刘一起去接他女朋友?”
“小李也去了,但是他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
“你们这一路上都聊什么了?”
“主要是刘姐在说话,她不停地跟我们说她的博导赵医生怎么怎么厉害,怎么怎么有见识,都不怎么让李哥说话。对了,你们最近少出门,听刘姐说,武汉那边出了传染病,特别厉害,她老师都被吓得不轻。”
“我得出去一下。”李燕冷不丁地打断了对话,放下手机,起身准备离开饭桌。
“你就不能留下来把饭吃完吗?儿子今天才回来。你像个客人一样。”王先生愤懑地对李燕说。
“不能,怎么,你把自己当成这个家的主人啦?我告诉你,你才是客,别想反客为主。”撂下这句话李燕就走了。
剩下的时间爷俩都没说话,沉默着埋头吃饭。
饭吃完了,小王先生负责洗碗,洗完碗洗漱,洗漱完他就上床了。
在床上小王先生开始和他女朋友林天在微信上聊天,向她倾诉。她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和安慰者,她的怀抱温暖,她的秀发清香,他离开她十来个钟头,就忍不住想要钻到她的怀里。
“抱抱。”小王先生给她发消息。
“怎么了宝宝?”林天秒回了,他喜欢林天叫他宝宝。
“等会说,我爸进来了。”
王先生端着杯热牛奶走进了小王先生的房间,他把热牛奶放在了床头柜上,坐到小王先生的床边。
他对小王先生说:“喝杯热牛奶,帮助睡眠。”
“好的。”小王先生端起牛奶喝了一口,热得刚刚好,再热一会就烫,少热一会就凉,这种温度叫做温暖,和王先生这时看着小王先生的目光一样。这种温暖把小王先生感动得差点就要哭了,刚才想要向林天倾诉的难过现在都在热牛奶散发的热气当中一扫而空。
但他终究没有哭,因为他知道在这个家里根本就不可能存在那种温情。果然,王先生从兜里掏出刚才李燕忘记带走的手机,熟练地用小王先生的生日解开了密码,点开了文件管理,打开视频,点击第一个印有FBI字样的视频。
那里面是一群黑人和一个娇小的白人女子。
“你说,你妈怎么会看这种东西?”王先生痛心疾首地说,搞得小王先生以为他都要哭出来了,“肯定是哪个野男人给她下的,她怎么可能知道怎么弄这种东西?唉,平时我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今天,今天你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她——唉!儿啊,你劝劝你妈吧,不然这个家就要没了。”
没等小王先生回复,王先生又喋喋不休地说了起来。
接下来的一个钟头,王先生爆发出了尿毒症晚期患者所不可能有的耐力,一秒不停地向小王先生控诉李燕。生养小王先生的母亲,在这一个小时里,被她托付一生的人,刻画成了万人骑的婊子、十恶不赦的犯罪分子、没有素质的农民、难以忍受的更年期妇女、大手大脚花钱的暴发户、摆杀汉子的潘金莲、嚼舌头的长舌妇、吃得多拉得少的猪,一个不属于这个家的客人。
小王先生没有生气,既没有对他的该下十八层地狱的母亲生气也没有对喋喋不休他的父亲生气,他只是听得困了,厌倦了,在热牛奶的帮助之下,听着听着就睡着了,连王先生是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处在一具温暖成熟的肉体的包裹当中,一双和他的眼睛同样疲惫,但是多了一分慈爱的眼睛正盯着他。那双眼睛像一对蒙尘的宝石,虽然不再光鲜,但却多了一份沉甸。看着这双不再年轻的眼睛,小王先生感觉自己回到了永不回返的童年,那童年化作泪水,从小王先生的眼眶里滴落。
“我们一起睡,就像你爸爸以前不回家那时候一样。一起睡,一起睡,一起睡,”李燕抱小王先生越抱越紧了,那种温暖的感觉慢慢转变成了燥热,如果开着灯的话,小王先生会看见一张潮红的脸,“妈妈会保护你的,老王那个负心的不回来,妈妈保护你,妈妈只有你——”
李燕把头埋在小王先生已经变得宽阔的胸膛里痛哭起来。
“爸爸不要我们,妈妈保护你。”她不断地重复这句话,这句话里面有哀愁,决心,愤怒,慈爱,占有,母性,怨恨这些复杂的感情,要是王先生在这里的话,他会多么吃惊啊。
但这句话里面,那双一刻不停地注视着小王先生的眼睛里面所蕴藏的最重要的,只有小王先生能读懂的情感,却是恐惧。她被她托付终身的人抛弃了,孤独地过了那么多年,在天地之间只有她去保护的,而没有保护她的,恐惧一刻不停地侵袭着她,雕刻出皱纹,昏花了双眼。她需要的不是去保护自己的儿子,而是等自己的儿子长大了,让他来保护自己。
小王先生伸出双手,抱住自己痛哭的母亲。
惨叫从父亲房间传来,他又难受了。李燕赶紧起身跑到那边,小王先生也想起来,李燕按住他,对他说:“你坐了那么久飞机,今天好好休息。另外,我不想你像我一样,可怜你爸,你要恨他,他就是个人渣。”
人渣,在男女关系当中,这个词只有女人才能说出口,你只能听到女人骂一个男人人渣,但你却从来没听到过一个男人骂一个女人人渣。这是为什么呢?这个词是骂人的词里面程度最高的,被骂的人虽然还是人,但他已经成为了一堆渣滓,所以他实际上处于人和非人之间。再进一步,就不算骂人了。女人能说出这个词,是因为相比于男人恨女人,总是女人恨男人要多一点,这种憎恨大概在贞子和伽椰子的怨气之间。当然,女人往往也比男人要爱得更多一点,但这是另外一回事。这个词把小王先生刚刚升起的保护欲消灭掉了,一个男人会可怜贞子和伽椰子,但他不可能会想要保护这两个女人,面对这两个女人,男人只想被保护。
小王先生拿出手机,在微信上找到林天。
他告诉她,自己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家,父母可能需要他,但这并不能成为让他回家的理由,因为他父母对他的需要,只是为了向他告彼此的状,把他拉到自己这一边,让他和自己一起仇视对方而已。要是他不回来,两个人形同陌路,要是他回来,两个人就仇深似海。
“这个家,说实在的,需要我,只是因为这个家需要我去撕裂它。”
“你可以来找我,”林天秒回小王先生,“我给你做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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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楼
这时候隔壁又传来了熟悉的争吵声。李燕问王先生哪里不舒服,王先生让李燕别管他,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可李燕就是不依不饶地在王先生耳边碎碎念起来,她劝王先生别吃干果、酱油、耗油、海鲜、高蛋白食物、高磷食物,少喝水、茶,每天记得喝牛奶,吃一个鸡蛋。王先生埋头蜷缩在被窝里,也不知道在没在听,李燕见自己的金玉良言没效果,又开始埋怨王先生不该吃今晚做的这些重油重盐的菜,也不该抽烟。莫约过了半个小时,一声大吼从隔壁响起。
“你他妈怎么什么都要管?我为什么什么都要听你的?他妈的自从老子生病以后,什么事情都要你做主!你回来干嘛?你出去鬼混去吧,别干扰我的生活!老子都要死了,还他妈要听你的!”
小王先生在这边都能想象王先生怒吼时青筋暴起的样子。他会眼睛瞪大到极限,目露凶光好像对方和他有不共戴天之仇,同时把嘴巴张大露出獠牙,好让骂人的声音从喉咙深处发出来,同样凸现出来的还有他的青筋和骨节,在薄薄的一层皮肤下面,它们好像是埋着的一层刀子一般,冷冰冰的,不像是活人的零件。这副样子他和母亲从小见惯了,但凡有一些小事不如他意,他就会摆出这副模样来。在外面他是一个奴才,逢人就点头哈腰,在家里他就是一个巨婴,什么事情都要如他所愿。
过去和现在的差别在于,以前当王先生怒吼的时候他们怕他,现在他们可怜他。
“我还不是为了你好——”
“儿子,给我倒杯水。”那个声音从隔壁传过来,小王先生起身给他端了杯水进房间。
“不能喝,”李燕对王先生说,“你还嫌自己的肾烂得不够彻底吗?”
“去去去。”王先生一把推开李燕,抢过小王先生手里的水,咕嘟咕嘟一饮而尽,喝完把水杯放到一边,又睡下了。
都说盐是力气,少吃盐的王先生应该是无力的才对,可那一推直接把李燕推到在了地上,让她发出“哎呦”的惨叫。小王先生扶起母亲,让她回去睡觉,别管他爸了。李燕瞪了王先生一眼,就回自己房间了。李燕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她想不明白,自己不管过去发生的种种不愉快,为了他的身体,好心好意过来照顾这个人,跟他苦口婆心地说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挨了一通没头没脑的骂不说,怎么还被推到地上去了?李燕回到房里之后越想越气,她气不过,准备去王先生房里跟他好好理论理论。
王先生喝完那杯水之后也睡不着,他脑子里不断回想他那篇关于男女关系的论文。一开始男人代表着理性、善、阳刚,女权主义者就批判男性利用理性来压制女性,把女性贬低为非理性的存在。像贞子和伽椰子这样的恐怖角色为什么一定要是女性呢?因为在传统语境当中理性的男人干不出那种疯狂的举动来。现在呢?刚刚李燕不就在用理性压制自己吗?以前的女性是软弱、疯狂、歇斯底里、没知识没文化、胡搅蛮缠的,现在她们是温柔、细腻、小心谨慎、在考试体系里面取得优异成绩、讲道理的。而男性呢?刚才自己不就做了个代表吗?暴力、粗俗、听不进去话、不理性、妄自尊大……在家庭这个权力场域当中,自己正在受到无情的压制。
既然话语权被剥夺了,那自己就要嘶吼!
小王先生呢?他想象着自己正躺在林天的怀里沉沉睡去,外面一切都与他无关。
四室两厅二卫还带一个楼顶花园的房子正处于短暂的沉默当中,但是新一轮的战争就要爆发了,不出意外,战争的双方将会把过去的一切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搬出来作为这场战争的武器,这场战争的目标并不是消灭对方,而在于并把对方踢出这个家庭。
“喵呜!”萌虎下山!猫大爷醒了,“喵呜喵呜”地叫着,一会跳到王先生床上踩踩他假寐的脸颊,一会跳到李燕床上舔舔她握紧的拳头。踩着踩着,王先生的愤怒转移了到了猫爪子上,对象则变成了自己,踩呀踩呀,发泄一通,那愤怒就不见了,他在那种轻轻、软软的触感当中进入了梦乡,嘴里还嘟囔着:“所有男人都是足控,不喜欢被猫踩踏的人就不是人。”舔着舔着,李燕的拳头就松开了,潮湿温暖的猫舌告诉她,没必要去讲道理了,男人就是不讲道理的,睡吧……
最后猫大爷跳下李燕的床,蹦蹦跳跳地钻到小王先生的怀里,呼噜、呼噜,小懒猫又睡了,小王先生抱紧了小懒猫,以为那是林天到了自己的身边。
夜晚,延展开了。
第二天三个人都起得很晚,李燕和小王先生其实已经醒了,但两个从北方回到南方的人就是无法适应南方寒冷的气候,所以醒来之后仍然赖在床上玩手机。李燕刷快手,小王先生聊天,王先生做好了早饭,给他们端到了床上。平静的一天又开始了。
王先生进到李燕房间收碗的时候,他平静地对李燕说:“等会我们谈谈。”
李燕没有回应他,仍然低头看快手。
“不是谈我们两个的事,而是谈给儿子转专业的事情,他学文学以后没饭吃的。”
李燕张嘴说了个“好”字,王先生就出去了。他出来以后看见小王先生正对着穿衣镜试衣服的搭配,大男人在那儿看自己穿什么衣服好看这件事在他心里又勾起了一股子无名火。
“衣能蔽体就行了,在那儿翻来覆去地干啥,你觉得你现在穿得很好看吗?”
小王先生没管他,把一双马丁靴套在了脚上,站起来跺了跺脚,确定这双鞋子和自己的裤子般配之后他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这是他的招牌笑容,露出上面八颗牙齿,脸部肌肉向外部扩张,配合他的粗壮的骨骼给人一种力量感,眯起来的眼睛有一种奇特的魔力,你不能简单的说那是一双有吸引力的笑眼,因为那里面的悲伤才是这双眼睛迷人的秘密所在。
每当小王先生看自己这双眼的时候他都会想到林天抱住自己,告诉自己她会保护自己的时刻。但今天这种想法却给他带来了罪恶感,使得他收起了笑容。
“爸,今天我要出去。”小王先生对王先生说。
“才回来就要出去?”王先生不满地说,“咱爷俩好久都没有一起待过了。”
“咱爷俩从来就没有一起待过。”小王先生又笑了,这个笑的含义显然和之前的含义不同。王先生读懂了,他闭上了自己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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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楼
小王先生下楼出了小区,赵胖子已经开着他爹换下来的宝马等在那里了。小王先生上了车,车上黄狗和小李都在车上,他们四个是高中室友,关系铁得很。
“王先生打扮得这么花里胡哨的,去相亲啊?”黄狗嬉皮笑脸地问小王先生。
“王哥哪里是去相亲啊,他是去见以前的相好。”小李插嘴道。
小王先生拍了一下小李的头,回击道:“哪个相好啊?我的相好不是你吗?看来你的菊花还没被我开发够。”
这时候开车的赵胖子合乎时宜地播放了周云蓬的《不会说话的爱情》,通过后视镜,小王先生能看见赵胖子脸上露出了猥琐的笑容。
黄狗和小李呢?他们猥琐的笑声已经充满了车厢。
“怎么一个个这么淫邪,你们都该去戒色吧呆着。”小王先生摊开手,无奈地说。
赵胖子忽然变得一本正经地说:“我们可没说什么啊,是你自己想歪了。本来我还不确定,现在看来,你是真的要打分手炮啊。我这有冈本的,放在后备箱里,等会自己拿吧。”
小李和黄狗也变得正经起来了。
“我还记得当年在王先生在酒吧里给我们解析这首歌的一些细节。”
“对对。牛羊下山是那个意思,烧自己的身体和房子是这个意思,收割彼此原来是这样的意思。”
“豁然开朗啊,本来我心想这东西什么玩意,我怎么一点也听不懂,经过王先生的指点,妙啊,妙啊。”
“那个专业啊,不愧是搞文学的,”黄狗赞赏地拍了拍小王先生的肩膀,“叫你一声先生一点都不为过啊。”
“今天晚上牛羊下山的时候记得唱这首歌哟。”
赵胖子再也憋不住了,笑得浑身发抖,手差点连方向盘都抓不稳了。所幸,这时候他们已经到了目的地江源小炒,以前他们读高中时经常溜出来喝酒的苍蝇馆子。破饭店还是和以前一样,卫生环境极其堪忧,墙壁全部熏黑得跟煤窑似的,电风扇上面挂着马上滴到人脑袋上的油,没人的时候永远不关门的厕所里堆放着各种食材,老板也不管这么做会不会让他拉出胡椒味的屎。和以前比起来唯一的变化是,骚包的老板把厕所的门换成了一块半透明的玻璃,上面是磨砂的,下面是透明的,好像这里真的会有妹子来光顾一样。
就算是这样,这家馆子里却仍然弥漫着一股子让人上瘾的香气,哥四个讨论过,一致觉得这是因为无良老板往菜里放过罂粟壳。
“老板,老样子,你还记得不?”一进去赵胖子就冲着正躺在椅子上刷抖音的老板大声地招呼起来了,“酒就不要上了,今天我们自带。”说完就和其它三个人在馆子正中间的桌子上坐了下来。
“吼这么大声干什么?我不知道你们这四个瘟神吗?”老板说完放下手机就进了厨房,拿出四副碗筷还有花生、皮蛋这些下酒菜,“先吃到,其它的马上就来。”
“今天我们不喝工业酒精了,我从家里带了茅台,”赵胖子拿出车钥匙交给黄狗,“你去后备箱里拿一下,一共四瓶。”
小李一听见茅台就眼冒金光,像是穷凶极恶的恶狼一般,连忙问赵胖子:“茅台?赵总,该不会是飞天吧?”
赵胖子对此不置可否。
“该不会是三十年的铁盖茅台吧?还四瓶?赵总,今天晚上我是你的人了。mua~”小李给了赵胖子一个飞吻,恶心得赵胖子连忙往后躲。
“他能给你喝王子就不错了,我只希望别是茅台镇的就行了。”
这时候黄狗兴高采烈地抱着酒进了门,把酒展示给大家看,居然真的是飞天。小李把酒抢过去鉴定,盯着看了半晌瓶子,打开盖子倒出来一点闻了闻香,之后又用舌尖尝了一口,他脸上立马就露出了微笑,说:“此酒看真。”
小王先生一脸震惊地问赵胖子:“赵胖子你发了?卖屁股去了?”
“哪里,我爸升了,一个莆田人送的礼,给了二十多瓶。”
“收这么重的礼?”
“我爸那老古董哪里肯收,早退了,但是我给截留了几瓶自用,”他打开了自己那瓶,倒出来二两,一饮而尽,“今天咱一人一瓶就把这犯罪证据给消灭掉!”
“好,走你!”小王先生和黄狗也打开酒瓶,倒出来二两,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这时候菜也上来了,都是一些很不健康,很不卫生,重油重盐重辣椒的菜,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的菜,老王先生做梦都想吃的菜。看着这些菜还有手里的酒,小王先生短暂地产生了一个疑问,到底还有多久,自己就会像老王先生一样因为过度透支身体而撒不出尿来?然后他抬头看看身旁的三个正开怀畅饮的兄弟,心想,管他呢,这个时刻是永恒的,不把握它,以后就再也把握不到了。
但他实际上已经把握不到了。在喝酒以前,四个人还在一起开着玩笑,打趣着小王的风流韵事。喝酒以后,随着神智逐渐模糊,他们慢慢地不再把小王先生往自己的圈子里拉,小王先生明显地感觉到自己被排除在了他们谈话的圈子以外。谁谁跟他的小学同学谈了恋爱,谁谁在哪个酒吧打了架,谁谁跟谁谁去打卡了新修的商场,黄狗准备专升本,赵胖子准备接受他爸的安排去医院当差。这些话听上去就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一样,对这些话本身,小王先生根本不想听、不感兴趣,但一想到这意味着自己已经和自己留在区内的室友的生活脱节了,小王先生就只有靠一口一口地喝酒来掩饰自己的尴尬了。
“当时我就火了,抄起酒瓶就往那小子天灵盖上招呼。他丫的,调戏我的女人。”
“结果怎么样了?他叫来了雷老三,雷老三带来了一大帮兄弟,我就一个人,在酒吧后面空地上和他们对峙,背后就是那个上星期和你们一起去的那个当年死了好多人的防空洞。”
“你肯定怕得要死,但是装得厉害得不行,你说,你是不是又报我大哥赵维的名字啦?”
“肯定没有,我掉头就跑!”
“怂,要是我上次跟你说过的那个室友在,他一个人也要冲上去。”
“你那个室友是不是和小李的前女友在一起了?”
小王先生插了一句:“小李的前女友是不是小倩?”
黄狗斜了小王先生一眼:“不是,那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我们说的不是这个。”
然后他们又开始说一些小王先生根本就听不明白的话了。
也是,要是自己跟他们说自己在大学的事情,他们也听不明白,也插不进去嘴,小王先生为了安慰自己这样想,他又开始一杯一杯地喝起了酒,用此来掩盖自己的尴尬。
……
小王先生的瓶子要见底的时候,那三个人已经不怎么说话了,不胜酒力的黄狗突然趴在小王先生的肩上哭了起来,小王先生问他怎么了,黄狗抬起头用他喝红了的眼睛盯着小王先生,对他说:“王先生,你知不知道,我嫉妒你啊!”
“我有什么好的,值得你去嫉妒?”在那样一个操蛋的家庭里成长起来的小王先生实在是想不清楚怎么会有别人嫉妒他。
“我在这个区出生、读幼儿园、读小学、读初中、和一个本区的女孩谈恋爱、然后继续在这里读高中、现在在这里读邮电大学、将来在我爸在这里给我安排的位置上上班,我现在就能看见,自己以后在本区的火葬场里被烧成灰的样子了,到时候围在我身边的,还是那些人——我也想出去啊!我感觉自己这辈子已经完了!完了你知道吗?我完了!啊啊啊啊!”
“启奏皇上,有一刁民求见——”这时赵胖子的电话响了,他拿起电话对电话那头的人说:“嗯,到啦,好,知道了,马上出来。”
“他喝大了,”赵胖子把黄狗拉了过去,歪过头对小王先生说,“你去吧,他在等你呢,我已经在门口帮你叫了车了,白色的曹操专车。你快点走,等会黄狗发起狗疯来,你就走不掉了。”
小王先生跟赵胖子和小李表达了歉意,就出去了。不知道为什么,当他坐上车远离那个地方的时候,他仍然能够听到黄狗正对着赵胖子和小李大吵大闹。
“你们滚,别拉着我,”黄狗一边像一条狗一样撕咬着试图控制住他的赵胖子的手臂,一边用自己的“狗爪子”去抓抱他腿的小李,“我已经看你们那么多年了,我再也不想看你们了!”
终于,他脱离了两人的控制,像一条从杀狗贩子手上逃走的狗一样,手脚并用地朝门口跑去。
“那你去看王先生吧!你看看他会不会等你!”当赵胖子的这声吼传到黄狗耳边的时候,他僵在了原地,沉默地低下头,看地面看了好久,他感觉,这片大地已经包围了他,夺走了他灵魂呼吸的每一个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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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楼
当小王先生醉醺醺地在剧场里坐下的时候故事已经演了一半了。他克制着自己的眼泪,但眼泪还是从他的眼眶当中滑落了,两滴泪水像是钻石一样划过他娇嫩的皮肤,留下一片红晕,权作伤口。
“他没有来。我一个人站在车站的门口,直到最后一个人进站的时候,我还在那里等着他,但他就是没有来。我被背叛了,我感觉自己的内心在滴血,就这样,带着一颗流血的心,我离开了这座城市。”
这时候幕布上的场景变成了重庆朝天门那张著名的照片,这说明他来到的城市是重庆。
“新的城市不一样了。在这里没人会注意到我奇怪的着装,没人会传我家里那些不幸的事情,大家都是陌生人,或者更精确地说,现代人。在这座现代化的都市里,我很快就忘掉了他,或者我以为我忘掉了他。我很忙碌,忙着摄影、表演、交新的朋友、进入本来就属于我这种人的圈子,在重庆的魔幻的地形当中,很多人迷路,但我在这里找到了自己。是的,直到刚才故事演到现在这一段的时候,我依然觉得自己已经忘掉他了。”COS图片:古风的、日系的;演出的照片:喜剧的、悲剧的;朋友的合影,tranny、gay,一张张色彩特别鲜明的照片在幕布上随着他的话语而展示出来,勾勒出了他在重庆的这段日子的生活。
他说最后那句话的时候,眼神不知道是有意地还是无意地接触了小王先生的眼睛,刚要纠缠,就已经分开,只是轻轻掠过。也许他是真不在乎,也许许他只是在故作镇定,总之,演出,仍在继续。
一个中年男人的照片出现在了幕布上,他头发灰白,身材修长消瘦,穿着灰色的大衣,拿着一杯威士忌,趴在酒店窗台上看着窗外,因为意识到有人在偷拍他而回头看去,那双眼睛沧桑而又温柔,疲惫而又充满了情欲。
“在重庆我遇到了另外一个人,他勇敢、宽容、热情、沉稳、果断,几乎拥有了那个背叛我的人所缺少的一切优点。我迷恋上了他的眼睛,以至于我忘记了他眼里并没有我,我只是他逃离自己家庭生活时的一个玩伴而已。那些日子,他对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他说,他是我的主人,理应命令我。早上七点半到八点半,还有晚上五点半到六点半,周末随机的某个时刻,在这些时刻我总是等在手机前面,因为只有在这些时间里他才能够召见我。
我昼夜等待着他的召唤,无论是工作还是和朋友在一起,我都心不在焉,慢慢地我在一些事情上犯了一些错误——”
这时候一些大尺度的经过了模糊化处理的照片出现在了幕布上,引起了观众的一阵惊呼。同样震惊的还有小王先生,他没想到脱掉衣服的他竟然那么美,他本来该愤怒的,因为曾经这副肉体可以只属于他,但他美丽得让他对这个错误难以产生愤怒,哪怕这些照片已经经过了模糊处理。
“我的心理状态比以前更糟糕了,我昼夜等待着召唤,心永远都不能得到平静。失眠、忧郁、狂躁这些老朋友又找上了我。我不能伤害别人我就伤害自己,我在自己的手臂上留下了一道道伤痕,我不再出去拍照,不再演戏,我呆在家里,等待着,有时候连等待都厌烦了,在夜里睡不着的时候,我把药瓶里的药片倒在地上,再一粒一粒地装回去,要是装完之后夜晚仍然没有结束,我就到酒吧里去。”
他停了下来,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像是在努力地抑制着什么,当他终于抑制不住的时候,他说:
“一天,我在酒吧里看见他和一个女人在一起——”
这时候他在舞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那么凶,染红了他的手帕,像是要把自己的灵魂也给咳出来一样。他一直咳嗽,咳了五六分钟之久,就在观众们开始不安的时候,他抬起了自己已经咳得苍白的脸,这时候他脸颊上新增加的病态美安抚了观众,让他们包括小王先生都以为这只是这出戏刻意的安排。他继续开始自己的表演。
幕布上出现了很多很多地方的照片,西藏、北京、上海、深圳、成都、昆明、武汉……
“那一刻我意识到了,就像其它所有人一样,我也在重庆的魔幻地形当中迷了路,于是我选择离开,在路上,我写了这部剧,现在回到家乡,我把它演了出来。谢谢。”他向观众鞠了一躬,演出到此为止,掌声响起。
在后台,小王先生找到了他,以前他对他直呼其名,现在他该叫他鱼酱了,这是他微博的名字。
他坐在他对面,两个人眼睛对着眼睛,膝盖碰着膝盖,但是彼此都不知道该跟对方说些什么。
在尴尬的环境当中,小王先生勉强起了个话头:“鱼酱,你现在和你爸妈关系怎么样了?”
“我回来之后叫人把我爸打进了医院。”鱼酱面无表情地说,仿佛这是别人的事情。
“这不太好吧,毕竟是你的父亲。”
“这又怎么了,现在他康复了,和原来差不多,现在我们关系融洽多了。”
“我是说你不该打你的父亲。”
鱼酱对小王先生的说教感到厌烦,他不耐烦地说:“他被打了之后才学会了尊重我和我妈,尊重我的取向。他朋友说的,他活了五十多年了才具备了做人的基本素质。都说黄荆棍下出好人,有时候当爹的也该被打一通才行。”
“他毕竟是你的父亲。”小王先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都感受到了这句话的苍白无力。
“他是我爸就只允许他欺负我和我妈不允许我欺负他了?而且正因为他是我父亲,我才要好好教育他,用他的话说,我打他是为了他好。你知道,他在家里就一个巨婴,婴儿不满意了哭,他不满意了打,我说,对这种小屁孩就该打。打一打,果然长大了,懂事了。现在他都会做饭洗衣服照顾我妈了,你说他是不是现在才成年?要是我早点这么做,我妈会被他打得下半辈子在床上过?”
小王先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了,因为他觉得要是当年他也能鼓起勇气来反抗他爸一下,也许用不着打,父母的关系也不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他的母亲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有的人就是还没有具备做人的基本素质就已经为人父母了,这种人的的确确需要被再教育一下。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他要是碰一碰他爸,他爸都可能上西天。想到这里,刚刚起的话头就又断掉了。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一瞬间或者二十分钟,小王先生终于说了自己来看这场戏的目的:“对不起,那时候我没有来。”
鱼酱露出微笑,他安慰小王先生说:“没关系的。”
小王先生仍然满怀歉意,他说:“你会看不起我吧,我到底还是跟他们投降了。”
“不会的,我在那以后的生活也是一团乱麻——”
“但是要是我跟你一起走了,你的生活也许会变得好点,你就不会被那个男人欺负了。”
鱼酱打趣地问:“你就不会欺负我了吗?当年你欺负我欺负得还少吗?”他的一根手指游走上了小王先生的大腿,小王先生把腿往回缩了缩,鱼酱仍然不依不饶地向前推进,小王先生脸红了,结结巴巴地说:“我又不是我爸,我不会欺负别人。”
“你当时没有反抗你的父亲,选择了高考,把他灌输给你的理想当成了自己的理想,他说你的梦想是当文学家,结果你就真的把这句话当成了口头禅。今天你这么做了,明天你就一定会变成你父亲那样的人。我记得你和你母亲比较亲,”他拉过小王先生的头,把自己的舌头塞进了小王先生的嘴唇,猛地搅拌了两下之后又吐出了小王先生的舌头,两个人的津液连成一条线,他不管这条线,问小王先生,“现在你母亲怎么样了呢?”
“比我父亲当年更过分。”说出这句话之后,小王先生把头埋在了膝上,不说话了。
鱼酱伸手轻抚小王先生的头,他的手掌细腻温暖,说:“你本来就救不了我,我只能自己救自己,你自己本来就需要别人去拯救。”说完他又扭头到另外一边咳嗽了起来。
“但是我现在把文学这条路当成自己的路在走了,”埋着头的小王先生低声说,“人的梦想本来就是别人给的,问题不在于梦想是怎么来的,而在于是否坚持它。”
咳嗽完的鱼酱做了两个深呼吸,说:“那就让我们坚持吧,哪怕这是别人的梦。对了,少喝点酒,你这身酒气让我咳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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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楼
过了一会,看小王先生冷静了下来,鱼酱对小王先生说:“走吧,赵胖子在催了,我们一起去吃个饭。”
赵胖子开车把众人拉到了一家开在山顶上的烤全羊庄子,去的时候烤羊已经烤好了,一众人一上桌就开始吃饭喝酒,开平常开的玩笑,并没有因为鱼酱的到来而有任何收敛。基佬、菊花、死gay之类的词依然在用着,但鱼酱对并没有对他们的玩笑生气,他知道玩笑终归是玩笑,虽然玩笑和玩弄往往只有一线之隔,但是如果把所有的玩笑都归结到玩弄的范畴,那这个世界就一定会变成一个极其无趣的世界,他不喜欢这种世界,所以他也会开自己的玩笑,而且开得比其它人开得更好。这让大伙都很喜欢鱼酱,他们平时可没有多少跟这么漂亮的人说荤段子的机会。
时间就在嬉闹当中过去了。
小王先生也在开着玩笑、说着胡话、喝着酒,对他而言只有这样醉一次,才算是完成了回家的仪式。但他这次注定不能好好完成这项仪式了,因为他看见一个中年胖子正一边豪饮一边色迷迷地盯着鱼酱,这让他不住地担心这个人会不会做些什么。
果然,当他喝得足够多了的时候,他假装喝醉了,跑到小王先生这桌来,猛地抱住了鱼酱,用自己吃了满嘴油的嘴在鱼酱脸上亲了起来。但他没抱超过三秒钟就被事先准备好了的小王先生用啤酒瓶子砸了脑袋,过了一会另外三个损友也反应过来了,他们冲过来摁住了想要起身反击的胖子。
“放开他吧。”鱼酱一边用纸擦自己的脸一边对众人说,众人听话地松开了自己的手,但仍然紧盯着那个胖子,生怕他又要图谋不轨。众人一松开手,那个胖子就站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对鱼酱说他对鱼酱一见钟情,此情天地可鉴,接着他甚至开始背诵叶芝的情诗《他渴望七彩的天衣》:
若我有天国的锦缎
以耀眼的星光织就,
有夜的黯蓝,昼的纯白
和晨曦的暧昧,
我会把它轻铺,在你脚下。
可我,除了梦,别无其他。
我一样地铺开来了,只是
轻些踩,别踩痛我的梦啊。
“你是梦一样的女子,我把我的梦放在你的脚底了,请轻些踩啊。“
等那个胖子表演完了,鱼酱用萌妹子卖萌撒娇的语气对他说:“叔叔,我也喜欢你,可是,可是,人家是男的鸭。”说完,他忍不住暴露原型,用男人的声音哈哈大笑起来,另外四人也跟着他一起嘲笑起了那个胖子。他笑完,又向那个胖子脸上啐了一口痰,胖子用手擦了擦脸,垂头丧气地回了自己那桌。那桌上另外一个中年男人向小王先生投来一个抱歉的眼神,然后开始数落起了那个胖子,小王先生瞪了他一眼,心想你要是真心抱歉,你就该提前制止那个胖子。
但是中年胖子接下来的举动却让众人大吃一惊,三五分钟之后,他又过来了。他竟然浑身冒出了一股子正气来,他挺胸抬头,怒目圆瞪,负手于后,走过来,用思政课老师讲人生道理的口吻对鱼酱说:“一阴一阳谓之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你这副打扮符合阴阳之道吗?你这么做符合天命之性吗?你偏离了中,你不得中就会出偏,你出偏就会不善,你是个好人吗?叔叔在这里劝你弃恶扬善,回家把这身衣服脱了,堂堂正正当个男子汉。”
这一大套话把众人整蒙了,他们根本听都听不懂这胖子在说些什么,听不懂也就根本无从反驳了,只有像在学校里上课时一样目瞪口呆地听着。他们目瞪口呆的样子让那个胖子越来越得意,他又开始引经据典地批判起了鱼酱。从阴阳之道,到周敦颐的太极图说,再到理学里面的理即礼也,他滔滔不绝地说着,众人目瞪口呆地听着,他越说,他的样子就越高大,众人越听,他们的样子就越矮小,最后矮小得都看不见了,因为胖子说鱼酱现在的身份连轮回都进不去,因为他哪个道都不算。
反倒是和胖子一起吃饭的另外一个中年男人看不下去了,他走过来,对胖子说:“谁跟你说形上的阴阳之道能够等同于形下的生理特征的?要是能等同,你去找个性冷淡协调阴阳试试,这根本就不可能。中国形而上学是境界形而上学,它关注的是人生境界,你觉得思孟学派搞中庸的时候是盯着男人和女人的下三路搞出来的?别不懂装懂在这里丢人了,你不开口没人知道你是民哲。走吧,我这次找你有正事,不是带你来糟践传统文化的。”
虽然那个男人给众人解了围,但是这次事件也把气氛给搅黄了,再呆了几分钟,小李就说他要走了,小李走了之后,大家伙也就散了。小王先生负责送鱼酱回家,在路上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刚才那个中年男人的模样在小王先生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他穿高领毛衣配着牛仔裤,衬托出了他修长的身材,有些泛白的头发随性地搭在耳朵上,下面是一张沉静的脸,澄澈的眼,小王先生敢说自己从未见过如此沉稳的一个男人。他看了一眼鱼酱,他敢说鱼酱现在也在想那个男人。
自己有不知道为什么,小王先生突然对鱼酱说:“我们找个清吧坐会儿吧。”
那是个有人唱民谣的清吧,不知道是不是命运的安排,当他们进到酒吧的时候歌手唱的竟然是《不会说话的爱情》。他们一人点了一杯威士忌,一杯矿泉水,再一起点了一碟坚果,就一起坐在靠窗的座位上静静地听歌。
那个歌手唱了一首又一首冷门的民谣,唱着晦涩难懂的诗歌,像以前一样,小王先生向鱼酱一个词一个词地解析着,告诉他歌手想要表达的意思。那个歌手随机挑选了一些歌,小王先生也是随机地解释着歌的内涵,过了四十分钟,歌手休息的时候,在万籁俱寂的时刻,小王先生猛地意识到了刚才自己说的话其实是一篇告白。他看向鱼酱,鱼酱像是什么都没听明白一样啜饮着杯中的酒。
喝完了酒,他们离开了酒吧,小王先生把鱼酱送回了家。他好久都没到过这个小区了,这是他父亲挣钱以前他们一家人呆的地方,没有大门,没有保安,一扇黑洞洞的铁质门通向一面面被油烟熏黑的墙,那时候他住在鱼酱隔壁,那时候鱼酱还是个男孩子,那时候他经常听到鱼酱的父亲打他的声音,但鱼酱从来都不哭,他很坚强。
在大门口的凳子上坐着一个老人,他浑浊的眼睛注视着门口,当鱼酱进入他的视线之后他的眼睛亮了起来,他步履蹒跚地走到鱼酱面前,一只手接过了小王先生手中提着的鱼酱的包,另一只手牵着鱼酱和他一起消失在了黑暗里面。那个父亲老了,他也长大了。
送完鱼酱回家,小王先生在回家的路上掏出了手机,把今天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林天,他知道,林天会理解他的,而他也需要在林天这里进行忏悔,并得到安慰。
回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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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楼
回到家之后,小王先生看见父母正蹲在猫窝旁边,侧耳倾听着猫大爷打呼噜的声音,他也轻轻地走过去,蹲在他们身边,一起听猫大爷打呼噜。这个时刻,一种久违的温馨的感觉涌上小王先生的心头,让他感觉此时此刻自己才算是真正地回家了。
过了二十多分钟,猫大爷彻底睡着了,一家人腿也蹲麻了,他们相互搀扶着坐到沙发上,暖黄的灯光打在他们脸上,照出了他们的不自觉的微笑。小王先生掏出手机,对父母说:“爸妈,咱自拍一张吧。”两口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然后不好意思地靠近了彼此,肩挨着肩膀,腿挨着腿,刚碰上的一瞬间还往回缩了缩,跟刚恋爱的年轻人似的。小王先生用手机记录下了这个瞬间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到家了。
拍完照之后,李燕的膝盖碰了碰王先生的膝盖,盯了他一眼,示意他该把话说出来了。王先生低头看向膝盖,假装没看见李燕的小动作。李燕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王先生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对小王先生说:“你还记得你的高中同学蒋文豪吗?”
“记得,他成绩很好,不是出国留学了吗?”
“你知道他学的是什么吗?”
“肯定是化学啊,他化学全国竞赛能拿前几名的人,而且他又喜欢化学。”
“前两天我遇着他妈了,他妈跟我说蒋文豪学的其实不是化学。化学这些年不好就业,他家里人让他学的一门好就业的,我连名字都听不懂的专业。”
“他个性这么强的人,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让他爸妈左右他呢?”
这时候王先生说话了:“他爸妈说服了他,那套说辞就连我也觉得挺有道理的,我跟你说说。如果跟蒋文豪扯理想和现实,先生存后发展之类的话,肯定一点用都没有,毕竟学化学也饿不死人,何况他这个级别的高手。他爸妈跟他说的是,孩子,你一定要成为一个中产阶级。为什么一定要成为一个中产阶级呢?因为安·兰德说财富是一个人生命力和创造力的象征,因为财富是靠人的努力与智慧创造出来的,每一点一滴的财富都是人类的类本质的体现,这个类本质在马克思看来就是劳动。但这句话其实只适用于中产阶级,因为当一个人过于贫穷的时候他创造财富的目的只是为了果腹,当一个人过于富有的时候财富的增长其实更多靠的是资本本身的力量,所以只有在一个中产的位子上,财富才是创造力和生命力的象征,这样看,它同样也是人类尊严的象征。
自从康德以来,人的目的就成为了人本身,通过这个人的尊严才被确立起来了。而这个人本身就是人身上的理性本质,正因为人是理性的,人才不能被当作是手段,才能被当作目的被尊重起来。这句话在市场经济时代有什么意义呢?马克思·韦伯认为,理性的市场活动就是以市场行情为取向的活动,形式理性就是以货币形式对收入、占有的效用、支出、利润等等进行预算和资本核算,也就是说,我们的理性、我们的尊严就体现在对市场的尊重当中。作为一个人,我们应该怎么做呢?我们应该放弃不切实际的非理性的理想,选择一个更能适应市场的行业。”
要是小王先生再多学两年文学,并且通过文学打开哲学的大门的话,那他很轻易就能看出来他爸跟他说的都是屁话,都是谎言。但是现在他只能够被抹上了真理的油彩的谎言所欺骗,当他弄清楚真相的时候,一定已经太晚了,一如当所有人都弄清楚真相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晚了一样。又或者,他再被欺骗走上了另外一条路之后,根本就放弃了追求真理的能力和渴望,那那个太晚就会变成一个永恒,打入阿鼻地狱无过如此,而这么做的,是他的父母至亲。
李燕看着小王先生,目光柔和,言辞温柔:“我们也要顺应市场行情啊,孩子,转到法学院吧,以后做一名律师也挺好的。”
“我记得小时候你跟我说,当别人问我我想做什么的时候,就跟他说我想当文学家,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在按着你的意思这么做,我甚至爱上了文学——”小王先生低声说,他大声不起来,因为他觉得自己此时说的话和过去说的所有话一样苍白无力。
“孩子,我们是中产阶级,是人类尊严的体现,所以我们需要吸收人类文化的优秀成果,学习文学、舞蹈、钢琴、绘画、书法,拥有高人一等的素质,以把我们和暴发户区分开来。但我们只要能够区分开就够了,这些东西是一种象征资本,通过它们我们能够得到声望、尊重,从而将我们和暴发户区分开。但是如果我们执迷于此,你也知道这些东西挣不了钱,那我们作为中产阶级的经济基础就会动摇,最后我们就只有向下流动了。在我们的边际效用曲线里面,这些东西就处于这么一个不上不下的尬尴地位,对上,我们是俗人,对下,我们是精英,但这就足够了,作为一个人而言这就已经足够了。
所以在我告诉你你的梦想是文学家的时候,我只是再给你披上一层光环,让你闪耀着新兴中产阶级的高贵光芒而已,但那绝对不意味着我们要把这些东西当作是我们毕生的志业。我们的志业不是这些,我们的目标是永远中产下去。
这个目标也不只是我们这个阶层的目标,同样也是人类这个种群的目标,让全人类都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可观的收入、较好的教养,这个目标看起来不那么伟大,但它很实际,能够切实地去做,以至于基本上所有的政府都以此为目标来制定政策,而其它的伟大的梦想,历史告诉我们,它们带来的其实都是灾难。难道你能够提出一个更好的也更可行的方案吗?”
轮到王先生来补出最后一击了:“人的欲望都是他者的欲望,你追求某个东西只是因为别人或者某个看不见的网络让你这么追求而已,这么看,学文学和学法律没有本质的区别。去学法吧,我相信我们已经说服你了,你也可以用刚才我们说的话去说服其它不同意你的这个做法的人。而且一个事物本来也是没有意义的,它的意义都是后来人加上去的,文学在最开始的时候对你也是空洞的,后来你赋予了它意义,它才变得那么伟大,你可以把你赋予意义的能力运用到法律身上,追求公平正义难道不也是在创造一个更美好的世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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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楼
要不是李燕突然接到一个消息说要出去的话,现在小王先生已经投降了。但是在李燕出门以后,王先生就失去了说教的力量,他还想说什么,但是却已经没有力气把它说出口了,他两眼空洞地看向大门,最后摇摇晃晃地回了自己的房间。小王先生呢?他其实本来也不算喜欢文学,这个东西本身就是外在灌输进来的理想,他一直假装喜欢它,哪怕今天在鱼酱面前的时候自己也仍然在假装,但其实他已经厌倦了。在一个人的时候,他恨它,在很多人在一起的时候,他说他喜欢它,就这么一回事。所以他在刚才一直都虚张着嘴,因为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些什么,连自己应不应该抵抗都不知道。
抵抗干嘛呢?用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去抵制另外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东西,有意义吗?父母从小对他的严格管控,使他丧失了喜欢一个东西的能力,因为就连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是被他的父母严格约束起来的,他可以以此来谴责他的父母。但谴责又有什么意义呢?一切都已经毁掉了,以一种构建的方式被毁灭掉了,被两个自以为是的艺术家毁灭性地创造了,创造性地毁灭了。
他突然产生了高中时经常产生的一种意识,自己完蛋了,因为他已经没有了可以去追求的东西,丧失了生存意义的来源。他不喜欢文学,不喜欢法律,更不喜欢自己的家庭,当他什么都不喜欢的时候,他就尤其不喜欢自己。自我是向外辐射意义的灯塔,当他憎恨自己的时候,那座灯塔就陷入了黑暗。他站起来,也回到了房间里,像是遗忘了身体一样把自己丢在床上,两眼盯着天花板,就盯着、盯着、盯着……
李燕来到了华府酒店,这是一家刚刚完成装修但还没有正式营业的酒店,李燕是这间酒店未来的经理。她乘电梯到了三楼,然后刷卡走入了302房,看见了那个让自己魂牵梦萦的男人。他身材高大,被他拥抱着的时候有十足的安全感,泛白的头发随性地搭在他的耳后,但看起来一点都不沧桑,而是带着一种对奔流的时间的不屑。多可爱,又多沉静的一个男人啊。他的一双澄澈的眼睛正盯着自己的孩子,他在和自己的四五岁的孩子玩耍着,眼睛里带着笑意和孩子的童趣。要是小王先生在这里的话他一准能看出这个男人就是自己今晚在山顶见到的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看见李燕来了,拍了拍孩子的脑袋,让他到另外一个房间去,然后和李燕坐到了窗边的座位上。
李燕问他:“赵勇,你真的查清楚了?”
赵勇给自己和李燕分别倒了一杯矿泉水、一杯麦卡伦18,再拿出一盘伊比利亚火腿,准备好了之后才开口对李燕说:“别着急,这是个庞大的故事,首先,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是你丈夫,但是我不觉得你有资格谴责他。”
李燕很冷静,好像这件事本身就在她的意料之中一样,她问:“具体是怎么回事?”
赵勇用矿泉水冷静了一下味蕾,然后喝了口威士忌,品了品,然后慢慢悠悠地说:“本来现代的组织当中的行政机关应该是实行官僚制度的合法权威,官僚们并不占用行政手段和经济资源,而是代表着非人格秩序,在制度规定的职能范围之内,依靠自己的专业技能行事。但是这只是理想情况,实际情况则是现在绝大多数行政机关都是家产制权威糊了一张合法权威的皮而已。上司把整个组织当作自己的私产来看待,占用了组织的司法、行政、经济等等权力,像土皇帝一样肆意妄为,他对其下的各级官员的提拔和任用的标准并不是其能力,而是他们和领导的私人关系,这就是所谓的任人唯亲。
而你所主管的那个部门就是这样的一个部门,包括你在内的领导全部都任人唯亲,借一切可能的机会侵吞公司的财产,这种行为降低了部门的盈利能力,你们就靠账目造假糊弄上司和股东,对吗?”
“对,我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我没那么崇高,成天去想公司和股东的利益,对我来说,能够多捞一点钱,让我家人过得好一点才是最重要的。市场经济本身就是金钱至上,我自己觉得我这么做无可厚非。”
“对,你不是好人,但你是个讲义气的人,要是那个部门在你任内爆雷了,你一定不会把你的前任给牵扯出来,而是自己把所有事情独自抗下。”
“当年的那件事的的确确是我一个人扛了,但这并不是因为我讲义气,而是利益格局决定了我必须这么做。只要我一个人扛了,上面相关的人就会帮我挡住监事会的人,并且帮我取消对我的上诉,帮我保住这些年我赚的钱。”
“谁是你和你上面的人的中间人?”
“我丈夫。”
“那看来朱阳没骗我,”赵勇顿了顿,接着说“在你去休产假的时候,你丈夫牵头自己的大学和你们部门的新任领导赵勇进行了一次合作,你们部门出资金,他们出技术,但合作开始没多久,他们支撑这项新兴科技的几篇论文就被匿名举报了学术造假,而你部门先期投入的资金就打了水漂,这件事本身及其造成的连锁反应是你们部门爆雷的真正原因。但是这次合作的具体情况你并不知道,其实就连你部门内部的人也没几个知道,因为它被瞒了下来。
今天通过你的后任朱阳我知道了,小事瞒,大事拖,拖不住了就甩锅,是你们那个部门的优良传统。其实那里的每个人都在习惯性地撒谎,因为他们是亲信,而不是专业技术官员,无能的草包为了伪装出一副精英的样子,就只有谎话连篇了。其实不只是你那个部门,你整个公司都是如此的,说白了,你们公司就是一群草包加骗子拉了张皮上市以后去骗股东的钱而已,后来谎扯不下去了就整个烟消云散了。我说得对吗?”
李燕笑了笑,说:“刚刚出大学进公司的时候,我也是有志青年,抱着理想进公司,坚决不同流合污。但是我这么做一点好都没落,公司业务也一点进展都没有,反而招来了很多仇恨。后来我弄清楚了,你不这么做,别人就会这么做,而且别人还会恨你挡了他的财路。这个钱你不拿,就会被别人拿走,所以不如自己拿了好。没办法,这个公司就是这么个骗子集中营。但你还没说清楚朱阳干的破事怎么能够把锅甩到我头上来。”
“骗、瞒的直接结果就是谣言四起,底下的人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反而为他们放飞想象力提供了空间。因为那次合作而产生的部门亏空的谣言很快就酝酿开了,我记得你以前跟我说过,在你要临盆的时候,那个谣言搞得你心神不宁,还差点搞得你流产。”
李燕喝了口酒,然后说:“我以前以为自己百毒不侵了,可是当谣言传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居然还是受不了。唉,现在也是这样,一想到老王和小王会怎么想我,我就心慌。“她说完仰脖子把那杯酒一饮而尽,而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这时候她的脸上已经荡漾开了一抹红晕,成熟的女人配上陈酿的酒,弄得赵勇也有些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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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楼
“等等,”李燕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时间连手里的酒杯都差点拿不稳了,“谣言?王世杰当年说的那个谣言怎么跟你最开始说的我丈夫和朱阳的那次合作一模一样,只是——”
“只是除了主人公不同,你反射弧真够长的,”赵勇看向李燕的眼睛,对她说,“那次谣言里的主角,是你。那个谣言不断地发酵、扩散,逼得领导层最后开除了王世杰以正视听。但后来因为那次合作造成的亏损过于巨大,再加上朱阳始终对此不采取任何补救措施,而是一味地掩盖,最后你们部门的假账再也做不下去了——你们亲自埋的定时炸弹现在终于爆炸了。场面混乱无比,人人自危,这时候到了甩锅的阶段了,需要找人顶雷,你怀孕了,生完孩子回来之后在公司里本来就肯定会被边缘化,让你去顶再合适不过了。于是他们做出一副要起诉你的样子,这次不是谣言了,这次是法务部门真的在收集证据了,王世杰当时说的那几份关于那次合作的文件全都被找到了,上面的签名全都是你的,如果他们起诉的话,看起来你必死无疑。
这时候你丈夫出手了,他告诉你,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会保护你,然后他就去跟你的公司进行协调,最后他拿了一份文件给你,告诉你只要你辞职,就可以让所有人免于牢狱之灾,保住自己捞的钱财。虽然这件事有很多疑点,最明显的一个就是你丈夫和朱阳签的文件的名字怎么会变成你的,这件事你丈夫根本就脱不开嫌疑,但是为了孩子,你二话不说就签了字。我猜他肯定跟你说过这句话‘要是你坐了牢,我们的孩子怎么办呢?’”
李燕还在不断地喝酒,不断地麻痹着自己的神经,她不愿意相信这一切,于是她说:“其实我怀疑了我的丈夫,但是我后来想,可能这份文件本身就是王世杰伪造的,这整件事情其实都是莫须有的,它们只是我们这个派系的对手捏造出来攻击我们的借口而已。实际情况是在公司内部斗争当中我们输了,需要交出一个替罪羊来,然后我就去做了这个替罪羊。在我们公司,真相、谎言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永远都只是权力斗争而已。”
“所以你认为王世杰也是你那个骗子集中营当中的骗子之一?不,虽然他真的是骗子,但他却不是那种骗子,起码在当时不是。他在被开除之后去了武汉的一家医院,在你的事情爆发之后他在公司内部被奉为英雄,公司高层想让他回去,但是他拒绝了,他说他不想再继续在那个地方同流合污了。自始至终他都认为自己说的话都是真相,那些文件都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找到的。但实际上这些信息都是朱阳和你丈夫故意透露给他的,文件也是他们故意给的。朱阳这么做图财,你丈夫这么做图人。”
“你们公司在这次合作当中的先期投入其实根本就没有放下去,而是全部都进了朱阳自己的口袋,”赵勇一边在自己的文件袋里翻找着一边对李燕说,然后他拿出了一封信件,交给了李燕,“要是你知道这次合作必然告吹,先期投入必然以损失的名义淹没在账目里面,你也会把钱往自己口袋里放。”那封信就是当年那封举报论文造假的举报信,李燕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他丈夫的笔记,一下子,她喝酒喝得发热的身体就像是堕入了冰窖一般,她清醒了过来,一切都清楚了。
“那些文件上的签名全部都是我丈夫伪造的,对吧?”李燕问赵勇。
“对,如果朱阳没骗我的话。其实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和朱阳都不清楚,怎么会有男人自己坑自己妻子的。”
“因为他想让我为他帮我摆平这件事而感激他,然后感恩戴德地呆在家里给他带孩子,在那以后,不管他以后怎么在外面花天酒地,我都必须忍气吞声,因为当我掉进他挖的陷阱的时候,是他把我救了出来。”
“朱阳还以为自己是挣得最多的那个,但他想不到,其实你丈夫才是真正的赢家,他赢得了你二十年的时间,而朱阳呢?二十年之后,经历了公司倒闭、失业、离婚,他失去了一切,只要我请他吃一顿烤全羊,他就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了。”
“我的二十年啊——”李燕倒了一杯酒,放到嘴边想喝,犹豫了一下把酒杯放到了桌上,躺在靠椅上,仰头看向天花板,盯着、盯着、盯着……
这时候那瓶酒已经空了。
中年女人发呆时在想些什么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谜,如果她现在还年轻的话,赵勇可以猜到她一定是在想离婚的事情,但是她已经到了这个年龄了,不管是内心世界还是外在的社会关系都变得足够复杂,复杂到就算她自己也不一定足够地了解自己。除了那张成熟而美艳的脸庞以外,赵勇什么也看不到。
除了走过去抱住她以外,赵勇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事后,他靠近她的耳边对她说:“生活是一条长河,我们是这条看不见尽头的河流当中的鱼,有时候我们可以从水中跃起看看天空、日出和大地,但是我们可千万不要犯傻,因为贪念外面的风景而跳到岸上去。回家吧,你的家人在等你。”
王先生又做了那个梦。他梦见自己变成了西藏的农奴,在雪山和峡谷之间忍受着严寒和紫外线,日夜不息地劳作,但这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好处,破衣烂衫缝缝补补穿了一年又一年,自己的胃已经习惯了饥饿,但他就算如此还是只要犯了一点小错误就要忍受主人的酷刑。他从青年时期就开始做这个梦了,他还记得第一次接受酷刑的时候,他失去了自己的一根手指。而现在他老了,已经失去了四根手指外加一只耳朵和一只眼睛。今天他又犯了个小错,他都记不得自己的错误的内容了,但是他的主人却坚持要惩罚他。惩罚这个老家伙已经没有乐趣了,主人把他的儿子带到自己的面前,当着自己的面,把他的一只耳朵给割了下来,血液从伤口当中喷涌而出,看上去比他自己身上流出的血还要真实。他抱头痛哭起来,主人对这次折磨感到满意,打马扬长而去。
接下来的梦和过去的梦的内容一模一样。他带着儿子到寺庙里转经筒,他告诉儿子虽然我们不识字,但是只要转了经筒就相当于念了经,死后就可以凭借这个得到解脱了。然后画面一转,他死了,看见一个干瘦的男人拿着经书站在自己面前,看见佛亲自站在他的面前,拿着经书,问他这些经书的义理是什么?他摇摇头,因为他根本就看不懂经书上的文字。然后佛问了他几个问题,想要以此来知道他内心的境界,他又摇了摇头,他的脑子早就被痛苦填满了,让他根本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些玄而又玄的问题。
一阵恐惧抓住了他,他看见地狱的面纱在他面前缓缓拉开了,在那里面有人在被凌迟、有人被油炸、有人被割舌、挖心,他问佛,为什么那些人要忍受这些痛苦,佛告诉他:“这是因为这些人没有内心的觉悟,你也一样。”
他也被投入了地狱当中……然后,他便惊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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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楼
“等等,”李燕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时间连手里的酒杯都差点拿不稳了,“谣言?王世杰当年说的那个谣言怎么跟你最开始说的我丈夫和朱阳的那次合作一模一样,只是——”
“只是除了主人公不同,你反射弧真够长的,”赵勇看向李燕的眼睛,对她说,“那次谣言里的主角,是你。那个谣言不断地发酵、扩散,逼得领导层最后开除了王世杰以正视听。但后来因为那次合作造成的亏损过于巨大,再加上朱阳始终对此不采取任何补救措施,而是一味地掩盖,最后你们部门的假账再也做不下去了——你们亲自埋的定时炸弹现在终于爆炸了。场面混乱无比,人人自危,这时候到了甩锅的阶段了,需要找人顶雷,你怀孕了,生完孩子回来之后在公司里本来就肯定会被边缘化,让你去顶再合适不过了。于是他们做出一副要起诉你的样子,这次不是谣言了,这次是法务部门真的在收集证据了,王世杰当时说的那几份关于那次合作的文件全都被找到了,上面的签名全都是你的,如果他们起诉的话,看起来你必死无疑。
这时候你丈夫出手了,他告诉你,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会保护你,然后他就去跟你的公司进行协调,最后他拿了一份文件给你,告诉你只要你辞职,就可以让所有人免于牢狱之灾,保住自己捞的钱财。虽然这件事有很多疑点,最明显的一个就是你丈夫和朱阳签的文件的名字怎么会变成你的,这件事你丈夫根本就脱不开嫌疑,但是为了孩子,你二话不说就签了字。我猜他肯定跟你说过这句话‘要是你坐了牢,我们的孩子怎么办呢?’”
李燕还在不断地喝酒,不断地麻痹着自己的神经,她不愿意相信这一切,于是她说:“其实我怀疑了我的丈夫,但是我后来想,可能这份文件本身就是王世杰伪造的,这整件事情其实都是莫须有的,它们只是我们这个派系的对手捏造出来攻击我们的借口而已。实际情况是在公司内部斗争当中我们输了,需要交出一个替罪羊来,然后我就去做了这个替罪羊。在我们公司,真相、谎言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永远都只是权力斗争而已。”
“所以你认为王世杰也是你那个骗子集中营当中的骗子之一?不,虽然他真的是骗子,但他却不是那种骗子,起码在当时不是。他在被开除之后去了武汉的一家医院,在你的事情爆发之后他在公司内部被奉为英雄,公司高层想让他回去,但是他拒绝了,他说他不想再继续在那个地方同流合污了。自始至终他都认为自己说的话都是真相,那些文件都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找到的。但实际上这些信息都是朱阳和你丈夫故意透露给他的,文件也是他们故意给的。朱阳这么做图财,你丈夫这么做图人。”
“你们公司在这次合作当中的先期投入其实根本就没有放下去,而是全部都进了朱阳自己的口袋,”赵勇一边在自己的文件袋里翻找着一边对李燕说,然后他拿出了一封信件,交给了李燕,“要是你知道这次合作必然告吹,先期投入必然以损失的名义淹没在账目里面,你也会把钱往自己口袋里放。”那封信就是当年那封举报论文造假的举报信,李燕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他丈夫的笔记,一下子,她喝酒喝得发热的身体就像是堕入了冰窖一般,她清醒了过来,一切都清楚了。
“那些文件上的签名全部都是我丈夫伪造的,对吧?”李燕问赵勇。
“对,如果朱阳没骗我的话。其实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和朱阳都不清楚,怎么会有男人自己坑自己妻子的。”
“因为他想让我为他帮我摆平这件事而感激他,然后感恩戴德地呆在家里给他带孩子,在那以后,不管他以后怎么在外面花天酒地,我都必须忍气吞声,因为当我掉进他挖的陷阱的时候,是他把我救了出来。”
“朱阳还以为自己是挣得最多的那个,但他想不到,其实你丈夫才是真正的赢家,他赢得了你二十年的时间,而朱阳呢?二十年之后,经历了公司倒闭、失业、离婚,他失去了一切,只要我请他吃一顿烤全羊,他就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了。”
“我的二十年啊——”李燕倒了一杯酒,放到嘴边想喝,犹豫了一下把酒杯放到了桌上,躺在靠椅上,仰头看向天花板,盯着、盯着、盯着……
这时候那瓶酒已经空了。
中年女人发呆时在想些什么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谜,如果她现在还年轻的话,赵勇可以猜到她一定是在想离婚的事情,但是她已经到了这个年龄了,不管是内心世界还是外在的社会关系都变得足够复杂,复杂到就算她自己也不一定足够地了解自己。除了那张成熟而美艳的脸庞以外,赵勇什么也看不到。
除了走过去抱住她以外,赵勇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事后,他靠近她的耳边对她说:“生活是一条长河,我们是这条看不见尽头的河流当中的鱼,有时候我们可以从水中跃起看看天空、日出和大地,但是我们可千万不要犯傻,因为贪念外面的风景而跳到岸上去。回家吧,你的家人在等你。”
王先生又做了那个梦。他梦见自己变成了西藏的农奴,在雪山和峡谷之间忍受着严寒和紫外线,日夜不息地劳作,但这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好处,破衣烂衫缝缝补补穿了一年又一年,自己的胃已经习惯了饥饿,但他就算如此还是只要犯了一点小错误就要忍受主人的酷刑。他从青年时期就开始做这个梦了,他还记得第一次接受酷刑的时候,他失去了自己的一根手指。而现在他老了,已经失去了四根手指外加一只耳朵和一只眼睛。今天他又犯了个小错,他都记不得自己的错误的内容了,但是他的主人却坚持要惩罚他。惩罚这个老家伙已经没有乐趣了,主人把他的儿子带到自己的面前,当着自己的面,把他的一只耳朵给割了下来,血液从伤口当中喷涌而出,看上去比他自己身上流出的血还要真实。他抱头痛哭起来,主人对这次折磨感到满意,打马扬长而去。
接下来的梦和过去的梦的内容一模一样。他带着儿子到寺庙里转经筒,他告诉儿子虽然我们不识字,但是只要转了经筒就相当于念了经,死后就可以凭借这个得到解脱了。然后画面一转,他死了,看见一个干瘦的男人拿着经书站在自己面前,看见佛亲自站在他的面前,拿着经书,问他这些经书的义理是什么?他摇摇头,因为他根本就看不懂经书上的文字。然后佛问了他几个问题,想要以此来知道他内心的境界,他又摇了摇头,他的脑子早就被痛苦填满了,让他根本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些玄而又玄的问题。
一阵恐惧抓住了他,他看见地狱的面纱在他面前缓缓拉开了,在那里面有人在被凌迟、有人被油炸、有人被割舌、挖心,他问佛,为什么那些人要忍受这些痛苦,佛告诉他:“这是因为这些人没有内心的觉悟,你也一样。”
他也被投入了地狱当中……然后,他便惊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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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楼
醒来之后他又在恍恍惚惚之间看见了老刘干瘦的身影,他站在自己的面前,用平时那种嘶哑的声音对自己说:“你老婆在酒店里和一个陌生男人在一起。”说完,他爆发出一阵巫婆般的笑声,在这笑声当中,他慢慢地消失了。
王先生闭上眼睛,他睡意很足,但是却怎么也睡不着,他困了想睡觉,但是现实就是不放过他。没办法,他只好坐起来,拿起了手边的《肉蒲团》再次翻阅了起来。
一般人读肉蒲团无非是一个淫人妻女者被淫妻女,弘扬因果报应,劝人弃恶从善的故事,但是王先生却不这么看,他觉得这样解读这部作品太过简单化了。对他来说,这部书的精华在于,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渣,是不是作奸犯科,是不是奸淫掳掠,只要你到了最后洗心革面,修出正觉,你就是个十足的好人,你就能够修成正果。这就是所谓的“一阐提皆可成佛。”未央生淫人妻女无数,最后洗心革面,即刻在佛门下洗清罪孽,赛昆仑鸡鸣狗盗之辈,金盆洗手之后,也同样修成了正果。
末流学者说肉蒲团是用未央生最后被淫妻女的遭遇来警醒世人,不要堕入淫邪,但王先生却认为就算是被人奸淫妻女,也不能算是因果报应,而是未央生淫邪生活本身的继续。何以如此?盖男人皆有一种绿帽情节是也,戴绿帽子和给别人戴绿帽子,都可以给他们带来莫大的快感。
如果不是如此,为什么中国古典文学如此热衷于对此的描写呢?四大名著当中,《水浒传》里有半数好汉都是因为被别人戴了绿帽子才上了梁山,比如宋江,比如林冲,说施耐庵是个绿帽奴也未尝不可;《三国演义》里起头的王允连环计,就是利用人的绿帽情节设计出来的阴谋;《红楼梦》里面,扒灰、乱伦比比皆是,自不待言;就连《西游记》这种人都没有几个的小说,情节也是以戴在唐僧他爹头上的一顶绿梦起手的。
王先生认为因果报应根本就不是《肉蒲团》的主旨所在,如果没有最后的“觉悟”,就算再把未央生全家的女性都给卖进妓院,未央生也不可能皈依佛门。佛者,觉也,觉悟二字才是人在肉蒲团上要最终修得的正果。
王先生的解读还要更进一层,他读出的是,不管你造了什么孽,只要你能够在最后觉悟,你就能够洗清罪过,所以,大可以尽情地去造孽、纵欲,反正只要最后觉了就行了。每一次他做了那个恐怖的梦之后,他都会拿出《肉蒲团》来,重新告诉自己这个结论。难不成要自己像梦里那样在尘世受尽万千苦厄,到头来却因为没有觉悟而下地狱吗?王先生当然选的是第一条路,就这样在这条路上,他惹了无数风尘债,甚至把自己的妻子也给坑了。
现在他报应来了,妻子出轨了,半夜还不回来,也许正在躺在床上和别的男人讨论自己的无能;孩子被妻子带了十几年,早就被灌输了一脑子仇恨父亲的思想,靠他是肯定不行的;自己的肾坏了,十几年没勃起了不说,一周三次透析,搞得他这辈子都不能远离医院了,不只周游世界不行,就连回老家给爸妈扫个墓都成了奢望。好嘛,他现在真的成了未央生了,肉蒲团上修炼,尘世里面打滚,可他以前的解读却怎么都不管用了。他没办法觉悟,在这种空虚的失眠之夜,他只觉得无聊、痛苦、执着而不可得,人身的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求不得、爱别离、五取蕴全部都一股脑地向他袭来,但正觉却消失不见了,他知道自己应该觉悟,只有觉悟才能解脱,但就是做不到、做不到、做不到……
小王先生在做着些什么,他闭着眼睛,拿着手机,手指在微博上上划拉着,如果停下来的时候手指是对着肖战,那他就睡觉,如果是对着王一博,那他就找林天聊聊,没办法,微博上这个时候就只有这两个人的消息。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的是“肖战——北京春晚代言人”。不行,这次不算,他对自己说,然后又开始划拉起来。王一博流量不如肖战多,小王先生划了一个多小时才碰到了一条王一博。他退出微博,点开林天的头像,然后单击对话栏,但是在要打字的时候,他却犹豫了。会不会太晚了?这么晚去找她,是不是太依赖她了?我是不是应该独立一点?他按了返回键,看见“发现”栏那里有一个红点,他点开发现、朋友圈,是林天更新了朋友圈。那是一张她站在海边的照片,她带着墨镜,留着短发,脸上露出迷人的笑容,比晴朗天空当中的太阳还要晴朗,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却从这张照片当中看到了阴沉、苍老、嫉妒的李燕的影子。他想起以前偶然间听到林天的室友对她说,她像是找了个没长大的儿子一样,当时的林天摇摇头,脸上挂着现在这张照片上的差不多的笑容。想到这里,小王先生退出了微信,辗转反侧之后,他准备再次点开微博,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钥匙转动的声音。
现在是1月13日凌晨,李燕出现在了小王先生的眼前,她要求小王先生答应他一定要转去法学院,态度坚决,而且没有跟小王先生自己这么要求的理由。小王先生望着她,不知道她是在发什么神经,怎么凌晨三点了来逼他答应这件事情。
“我再考虑一下,”小王先生说,“你先去睡吧,这么晚了。”
“不,你必须答应我,不然你就不是我的儿子!”李燕对着小王先生叫嚷道。
王先生听到隔壁房间发生的一切,但他什么都没做,仍然盯着天花板,因为这件事本来就合乎他的目的,他乐于让李燕代劳。
小王先生从来没见过自己母亲这个样子,在他印象里,母亲对他虽然严厉,但永远都保持着一种威严和理智,永远都不会对他说出这种话来。而现在的李燕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两眼通红的疯子,她头发蓬乱、肤色苍白、两眼神经质般地大睁着盯着小王先生,嘴里蹦出一个又一个小王先生以为母亲永远都不会说出口的绝情的话来,这一切都让小王先生感觉,要是自己拒绝她的要求,她真的会做出她说的那种事来。
而这在小王先生看来是完全无法想象的,因为自他出生以来,他就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的母亲,就算是现在他在大学里遇到了什么挫折,他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自己的母亲。他隐隐约约觉得,就是因为读大学之后没那么容易找到母亲了,于是他才开始和林天交往。如果彻底断绝母亲和自己的联系,小王先生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的联系也会被彻底斩断。
于是根本就用不着刚开始的长篇大论,小王先生像过去一样投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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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楼
王先生把注意力从小王先生那里挪过来,看见电视还没关。看到电视上的内容,王先生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看见老刘了,因为正在深夜股评节目当中卖自己的独门操作秘籍的正是老刘的准女婿小李。
小李戴着金丝眼镜,穿着定制西装,在电视上声嘶力竭地说“准确预估大盘底部”“精准跟随主力资金”“道氏理论、缠论”“十几年的操盘经验”“上次推荐的股票八个涨停”之类的废话,王先生对小李算是知根知底了,他知道这货一天会在微博里推荐几十只股票,每天凌晨从床上爬起来删掉那些跌了的,留下那些涨了的,然后在电视上跟那些拿着养老金买股票的老头老大爷吹牛逼说自己百发百中弹无虚发。
从他每天凌晨删微博这件事来看,他算是个比较勤劳的骗子了,这个勤劳的骗子靠着自己的勤劳挽救了老刘和他的女儿,并且让老刘感恩戴德地把自己的女儿就这么许配给了他。也不算是许配吧,当时小刘对小李还是挺有意思的,小李年少多金,又是美国斯坦福大学金融系毕业,供职在知名的证卷公司,而且还上了电视,虽然人寒碜点,但是加上救命之恩,小刘对小李也算是芳心暗许了。但是后来随着越来越深入的接触,小刘发现小李除了上电视和对自己家有恩以外,其它的所有条件都是假的,两个人的关系就微妙起来了。
但是王先生知道,不只是其它东西是假的,就连小李对刘家有恩这一点其实也是假的,只不过老刘被感动蒙蔽了双眼看不出来而已。老刘是个点师傅,又称放水的,也可以说是放高利贷的,或者用现在的话说他是从事P2P互联网金融行业的。08年金融危机,外国热钱涌入当时经济情况稳定的中国,中国经济在经历了短期的不适之后就像打了鸡血一样窜了上去,老刘从那个时候就嗅到了商机,从银行辞职,利用原来在银行里的人脉从银行当中贷款出来放高利贷,从此从一般中产阶级上升到了富人阶级,那时候老刘还没成为老刘,王先生看见他得叫他刘总。
王先生不是没从那次坑老婆的阴谋里面捞着钱,他那篇举报信让好多人都挪了屁股,这空出来的位子一个屁股十几万,那这些钱都到哪儿去了呢?都到刘总裤腰带里去了,你以为花天酒地光是一个教授那点工资就够了啊?
后来一五年的时候股市的杠杆出来了,A股市场开启了前所未有的牛市,大盘直冲五千点。面对这种行情刘总哪里有不介入的道理?银行给配三倍五倍的杠杆,他就敢给配十倍、二十倍的杠杆,只要利息谈到位,五十倍都可以。原来他放的水充其量是嘉陵江、扬子江,现在就直接变成长江黄河了,大盘向上一路高歌猛进的时候,钱也像长江黄河一样往他口袋里面涌进他的口袋里。他不怕吗?当时他以为股票要上万点来着,这是小李跟他说的。
小李当时还是股票专家,那时候他成天在网上和电视台上扯着嗓门大声叫嚷着股票要上万点,老刘本来在上五千点的时候就慌了,作为一个农民的儿子他真的不相信短短的几个月的功夫,股市真的就能翻倍,但是小李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就把他给说服了,并且还让他以极低的利息借给了他大笔的钱。老刘信了小李的话,大笔地往外借钱,结果到头来小李闻着味道不对,自己清仓了,而老刘借给别人的钱却再也收不回来了。
老刘一下子就破了产,那时候刚好轮到小刘要上大学,小刘成绩好上了985,但是老刘连几千块钱的学费都拿不出来了。这个时候小李作为救世主出现了,他帮老刘躲债,和银行谈判,给小刘出学费、路费生活费,让她去武汉读书,这一下子就把老刘感动了,就这么,小刘和小李的关系就定下来了,刘总也在倾家荡产之后返璞归真变成了老刘。
有的人一生下来就觉得活着是受罪,自己选择在这个世界上活着就已经是给了这个世界天大的面子了,于是他们认为自己理所应当让这个世界绕着他们转,因为他们觉得这个世界本来就欠他们天大的人情。这种人青春期的时候会叛逆,中年的时候会有中年危机,老年的时候会被骂老不死的,王先生和李燕他们就是这种人,他们觉得自己为了孩子和一个自己憎恨的人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受了这么多罪,那那个孩子就必须听他们的摆布,这就像是欠债还钱一样的天经地义,可惜小王先生至今没有悟到这一层,他自己也觉得天经地义。
但老刘不是这样的人,他这种人不见得觉得这个世界真的特别好,但他却清醒地认识到这个世界离了谁都转,自己只不过是沧海一粟而已。别人欠自己的人情可以不在乎,但是自己欠别人的人情却一定要偿还,因为人不过是一株要面子的芦苇而已。小李帮他解决了债务,解决了女儿上学的问题,自己就必须用自己所有的一切去偿还,比如说自己的女儿。
但是归根到底要不是当年听了小李的话,老刘今天又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呢?王先生想着就替老刘感到不值。这想法没毛病,可在这么想着的时候,他又回到了自我中心的泥潭当中了,我执这么重,他怎么可能修到二谛中道?王先生的修为,还真不如别人放高利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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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楼
但是就算我们说老刘修为高,这也不意味着老刘不会有什么烦恼,就在王先生盯着天花板发呆的时候,老刘正一个人在大街上游荡着,内心空空荡荡,和这夜色一样。这个时候的街道上静悄悄的,只有按摩房还开着门,他就在一扇扇紧闭的卷帘门当中行走着,好似孤魂野鬼。
他本来是出来跟踪李燕的。他在自己房间里架着一只望远镜,盯着李燕的家门,一旦李燕像今天这样半夜出门,他就会悄悄地跟上李燕,在后面远远地跟着,看她虚幻的影子在自己眼前漂移着。他这个时候,他就会觉得那影子真实无比,甚至比李燕自己都要真实,而且还带着一种别样的美丽,那种美丽就像是自己的亡妻,就像是一朵罂粟花。
在以前他向王先生提供罂粟制品的时候,在烟雾当中,他也总是看见那若隐若现的美丽影子,那影子在受苦、忍受、等待,形成了孤灯下的倒影,那时候他感到一种负罪感,同时也感到犯罪带来的喜悦。就因为这种感受,他放纵着王先生的罪过,不断地给他提供金钱和迷幻。殊不知他自己却已经对这影子上瘾了,这让他一刻不停地监视着那个影子,仿佛那影子是供他呼吸的空气,他的食物当中的盐。
但是这些东西是他不知道的,他全身心地投入到这次追踪当中,像在做梦一样,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跟踪一个落单的女人。当一个人过分崇高的时候,他就会把别人看得比自己更加真实,这时候甚至是别人的影子,都能代替自己的意志。
当李燕走进华府酒店的时候,老刘回到现实当中,发现自己裆下已经潮湿了。他只是在替自己的老朋友监视他出轨的妻子,老刘这么对自己说。就在他要转身离去的时候,他看见小刘和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一起走进了酒店。
最开始跟踪李燕给他带来的兴奋已经消失了,小刘回来时的种种表现现在都能被理解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教出来这么一个女儿,竟然和一个年龄只比老刘自己小一点的人开房。小李不好吗?收入高,有孝心,对她好,这些还不够吗?她一直嫌弃小李长得寒碜,可是那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就比小李长得好看了吗?或者说她是被胁迫的?嗯,一定是这样,小刘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这样想着的时候,他决定自己一定要把小刘从那个男人的魔爪当中解救出来。他拿出手机,开始跟以前的朋友打电话。老子放水的,还解决不了你?老刘气狠狠地想。
他先跟以前的军师打了电话,结果接电话的是军师的姐姐,她告诉老刘军师去年就被仇人给砍死了,连尸体都没找全。然后他给坦克打电话,可是那个号码已经变成了空号。他给坦克的父亲打电话,老人家告诉老刘坦克到澳门去了,帮不了他。慢慢地,他把通讯录里的号码一个又一个地打完了,这次求助之旅变成了一次了解老朋友们去向的旅程。
他们这伙人里很少有职业的,绝大多数都有正经的朝九晚五的工作,他们可能是工厂里的工人、事业单位的科员、水果摊的小老板,也可能是辍学不读的少年,误入歧途的小混混,被城市化淘汰的农村孩子,在老刘的大树倒下之后,前者回归了本行,后者回归了学校和田野。他们都还在路上走着,这些人全都没理他,他们本来就没有从老刘的事业当中分到太多利益,用他们的话说,跟老板出去,有时候吃碗小面还要他们请客——他们只是在这里找了个暂时的脱离庸常生活的容身之地而已。
有的人在路上被禁足了,有的人跌下了悬崖,这些人都找不到了。老刘本来该去看望一下被禁足的人的,在没人帮助他的时候,他感到自己也被禁了足,他突然能够感受到那些被禁足的人的感受了,但已经太晚了。
有的人从来就不在路上,他们在天上,有的还在飞,有的已经摔死了。他们在青天白日下漂浮着,当他们和地上的众生的距离隔得那么远的时候,谎言就变得不再可耻,因为在那里道德的空气随着海拔的提高而变得稀薄,有的人就在那里被憋死了,有的人则在那里幻想着自己变成了某种更高贵的神奇物种,天生就有权力占有一切。当然,呆在那里的时候你会发现爱地上的众生也变得更加容易了,虽然当你回到地面的时候很有可能会发现自己谁也不爱。他们这些人是老刘再也不可能找到的人。
老刘只剩下自己了,而当他发现这一点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着,活像李尔王,被自己女儿给抛弃了。
他应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正当他怎么都想不出办法的时候,朱阳给他回电话了。在电话里,他的语气充满了歉意,他说自己刚才和朋友出来吃饭喝醉了,没听见电话,刚刚才清醒过来,他问老大打电话给他有什么吩咐,只要老大一句话,他朱阳绝对不含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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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楼
在天蒙蒙亮的时候,老刘在一家小面馆里见到了朱阳。朱阳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脸颊上肿着一个大包,眼睛眯着睁不起来,老刘给他点了一碗小面,问他怎么回事。朱阳说他喝多了之后去找他前妻去了,结果被前妻的新欢给打成了这样。老刘想深究,但是朱阳却开始埋头吃面,因为就算朱阳把事情全都告诉了老刘,他知道,老刘也不可能给他予以实质性的帮助了,现在,轮到他来帮助老大了。
看见朱阳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老刘心里开始打鼓了,他觉得这个人是否能够帮助自己是一件值得怀疑的事情。在以前的时候,这小子总是畏首畏尾的,有事情就躲到最后边,有好处就冲到最前面。以前他找老刘要李燕留下的那个岗位的时候,那副奴才样,老刘现在仍然记忆犹新。
老刘忙,顾不上家里,朱阳就每天都去医院照顾老刘病重的妻子,陪老刘的妈去打太极,对老刘他就像儿子一样孝顺,尽管他的年龄不必老刘小多少,小刘读高中住校,他每天都给小刘送饭,还抢着帮小刘洗衣服,但是小刘的衣服里有内衣啊,为了保护自己的内衣,小刘有一次扇了朱阳一巴掌,朱阳捂着脸,笑嘻嘻的,仍把那堆衣服拿去洗。
这个时候恰好李燕那个公司的老板借了老刘一大笔钱,给了他一叠摁了手印的空白委任书,老刘就把朱阳给安排上去了。老刘安排朱阳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他离自己远点,对这种殷勤的人,老刘有一种本能的警惕,他觉得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现在这种警惕仍然留存在老刘的脑海里,但朱阳已经是他唯一的选择了。
万般无奈下,老刘跟朱阳说了自己女儿的事情。朱阳听了,不加掩饰地直接跟老刘说,他觉得这个事情是老刘的女儿被那个男人给胁迫了,胁迫之后小刘对那个男人产生了斯德哥尔摩症,从而爱上了那个男人,而那个男人很可能就是那个博导赵医生,因为小刘回来之后一直在说那个赵医生。其实朱阳在这么说的时候脑子里面想的全都是自己女儿当着自己的面对着自己前妻的那个奸夫一口一个叔叔地叫的那个场景。他那个恨啊,恨不得把那个男人给杀掉,最后反而被那个男人给狠揍了一通。朱阳挨揍的时候,他老婆连屁都没放一个,就差给奸夫加油助威了。
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老刘问朱阳,劝小刘能劝得回来吗?
“当然不可能,女人的爱是给带着鞭子的主人的,当她对那个主人产生了奴性,那就很难让她再回心转意了。奴隶需要主人,只要那个主人是听奴隶的话的主人,显然那个博导就是这样一个主人。要解决这个问题,我们只能够靠暴力,”朱阳恶狠狠地说,“我们绑架他。”
当老刘和朱阳在面馆里准备重操旧业的时候,小刘已经回家了,她必须在天亮之前回到家里,因为过不了多久小李就会带着早饭来看她,然后陪她一整天,给她做饭、陪她聊天、可能带她去买东西,然后晚上去开个房啥的。以前小刘想到这些脸上都会流露出幸福的微笑,但现在只要她一想到小李那个对自己的奴才般嘴脸心里就一整恶心。
吃饭、打王者、看爆米花电影、开房、朋友圈秀恩爱,她真希望人生能有快进键,因为她无论如何都看不见这些东西的意义所在。所幸现在外面下起了大雨,小刘希望这场雨能够让小李不要来了,她更希望自己一个人呆在家里,看看赵医生给她推荐的那部电影——《寄生虫》。这部片子光是名称就刺激了小刘,她觉得自己和父亲现在的处境就是依附于小李的寄生虫,而小李作为自己的主人,甚至占有了自己,她越想到这个,就越觉得愤怒。
外面打雷了,雨水撞击芭蕉叶的声音不断地传进来,听着雨水声,小刘的愤怒愈演愈烈。她这个愤怒是针对自己的,因为她才是值得鄙薄的寄生虫,她也这么做了,她到厨房拿起了一把菜刀,对准了自己的手腕,准备来上一刀。小李想,反正父亲没回来,小李也不在,这个时候割开收碗一定会达成目的吧,赵医生一定也会理解的,这种作为寄生虫的人生啊,要是赵医生是自己的话肯定早就这么做了吧。
一边这样想着,她一边拿着那把锋利的刀向手腕靠近,就在鲜血马上要流出来的时候。这个时候门铃响了,小李来了。
因为这场雨,他浑身都湿透了,衣服贴在他瘦小的身体上让他看起来更加不堪了,他手里拿着一束玫瑰花,看得出来他一定是尽力想要保护这束花,但是因为他太瘦小了,没办法用自己的身体护住这束花,所以这束花还是被雨水冲成了玫瑰酱。他拿着那束花,对着小刘尴尬地笑了笑,那双手伸也不是收也不是,不知道还该不该送给小刘,这和他在电视上喊买买买时的样子大相径庭。最后还是小刘伸手拿过了玫瑰花,小李才解除了尴尬。至于早饭,算了吧,看着跟呕吐物差不多。
小李洗了澡换了衣服,提议和小刘一起打会儿王者,小刘想要拒绝,但说出口时不行就变成了可以,打了两把之后小刘说她不想打了,这东西实在是太无聊了。小李以为这是小刘在暗示他。于是小李凑近了小刘,吓得小刘连连后退,直退到了墙上,小李以为这是小刘在引诱他,于是他跟着小刘后退的步伐一起前进,直前进到墙上。靠在墙上,无处可退,小刘转身跑进卧室,小李以为小刘这是在明示他,于是他跟着跑进了卧室。
这一来二去地让被金融行业掏空了脑髓的小李气喘吁吁,他趴在床上直喘气,但是还在努力地试图前进。小刘看他这副可怜的样子,觉得他不会再产生威胁了,于是伸手摸了摸小李的头,对他说:“今天就不要了吧。”小李以为这是在讽刺他不行,于是拼着最后一股子力气一跃而起把小刘摁在了身下。
事情结束以后雨停了,阳光照进了房间,小刘把头埋在被子里,她觉得自己被强奸了,小李抱住小刘,以为这是小刘在渴望着事后的爱抚,他对小刘说:
“等你毕业之后我们就结婚。”
“房子、车子、存款,全部都给你。”
“如果你想生孩子就生,不想也可以。”
“你愿意去工作的话就去,不想的话我养你。”
“我绝对不会干涉你的生活,不会让我妈欺负你,你可以自由地追求自己的生活。”
“我好爱你啊,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满足你,我只能把自己有的全部给你。”
“我是你的。”
……
小刘自己在这个时候觉得自己被强奸了第二次,于是把头往被子里埋得更深了,深、深、深,深到窒息,窒息到产生幻象,幻象中有赵医生,赵医生伸出有力而精致的做手术的双手,把被子死死地压住,压住、压住、压住,压住心魔也压住痛苦,痛苦转换为快感,让人上瘾、让人窒息的快感,继续、继续、继续,为什么不让自己早一点知道?为什么不让自己就这么死去?
小李放松自己的双手,他以为小刘是想玩窒息。当他因为疑心为什么小刘迟迟不说安全词而掀开被子时,看着失去意识的小刘,他吓坏了,赶紧抱住小刘朝医院跑去。
“外国有个牧师,可能是想要更亲近上帝吧,把自己装在一个大塑料袋子里,穿着一身胶衣、一副潜望镜、三双毛线袜子、一条橡胶内裤、一个口球、一套泳衣、一身手术衣、四个N95口罩,然后从里面把那个塑料袋子给封住了。当人窒息的时候会产生胜过毒品的快感,他也许是想让自己的灵魂也窒息吧。”
小王先生陪王先生来做透析时再次遇到了那个在山顶上有一面之缘的中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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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楼
@海州书生 2020-02-12 20:08:10
写得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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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有人回复了,有写下去的动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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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楼
小王先生陪王先生来做透析时再次遇到了那个在山顶上有一面之缘的中年人。王先生的透析要做四个小时,小王先生没事做就在医院里面闲逛,偶然间碰见了在外面排长龙的赵勇。赵勇看见小王先生主动和他打了招呼,小王先生本来不想理他的,但是看见他手里拿着一本梦梅馆批注的台版《金瓶梅》,出于文学爱好者天然的抱团倾向,可能还有一部分是出于王先生对世情小说的热爱被遗传到了小王先生身上,两个人就聊了起来。
和沉静的外表形成反差,赵勇是一个自来熟,一开始对话就说个不停,好像跟对方认识了很久似的,所以说最开始的时候这与其说是对话,不如说是单口相声。在对话当中小王先生知道了赵勇的名字,知道了他原来还是自己的校友,他是哲学系的,想要转到文学系,结果家里不让,他就直接辍学了。现在他是一个十八线作家,走走停停写写,写作没有固定的主题,想到哪儿写到哪儿,逮到什么写什么,几天前他主要写的是女性,现在因为他时常觉得胸闷气喘,于是就开始写“窒息”这个主题。
随着对话的开展小王先生开始对赵勇感兴趣起来,并且他的温和的谈吐、大方的性格、乐观的态度、不羁的性情全部都深深地吸引了小王先生,慢慢地,站在队列外面的小王先生也开始说话了。当赵勇关于窒息的话说了一半之后,小王先生对赵勇说:“我身边有一个朋友特别爱这个。”
“那个朋友不会就是你吧?”赵勇用一种开玩笑的口吻说。
“我其实也在参与这个东西,但我是掐脖子的那一方。”
赵勇换了一个收集素材的作家的严肃的表情对小王先生说:“你能跟我具体说一下吗?”
“在大庭广众之下我不能太具体了,我只能说塑料袋、保鲜膜、水、绳索,能试的我都试过,而且你也见过那个对象,就是那天山顶上那个人。”
“我感觉我能够猜得到了,他一定是一个因为家庭不幸福而这么做的人,在我的旅程当中我见过不少这样的人,听我说,如果他没有反抗,逆来顺受的话,你应该让他去抗争,哪怕使用暴力也可以。或者像我一样,辍学了一走了之,再也不和家人相见。”
“他就是这么做的。但是我不认为他完全是因为家庭不幸福而这么做的,你不也说过吗,那种快感和毒品类似。跟你说吧,他今天晚上还约了我。”
赵勇现在的的表情比严肃要更深一个程度了,也许用冷峻来形容是比较合适的,他一字一顿地说:“但它比毒品更危险,对双方都是,你想想,要是失误了,你的人生也跟着完了。”
赵勇最后那句话触动了小王先生,他说:“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是我想说的是,完了就完了,有什么了不起的。”
赵勇转过头看了看眼前的长龙,低头咳嗽了两声,就不再说话了,小王先生最后那句话让对话陷入了沉默。但是小王先生还不想走,他可能觉得就这么走了会看起来不太礼貌,他可能仍然留恋于赵勇的风度,他更可能是对那句“一走了之”产生了深刻印象。他就在那儿站着,直到王先生做完透析,颤颤巍巍地走到他的身边,故作轻松地对他说:“都说水是生命之源,老子离了这个生命之源都活了十年多了,由此可知,生命这个东西根本就不需要扎根。”
小王先生还没开口,赵勇就抢先说道:“可不只是不需要扎根,有时候连呼吸也不用,现代人的生命啊,是一种非常非常奇怪的东西。”
没办法,必须介绍一下了,小王先生对王先生说:“爸,这是我今天新认识的一个人,叫赵勇,是个作家。”
“嗯,赵勇,我感觉这个名字特别熟悉,”王先生沉吟了一会,然后问赵勇,“我这么说可能有点冒昧,但看你手里拿的这本书,我想问一下,你是不是在贴吧里写世情小说解读的那个赵勇?”
赵勇对王先生说:“对,正是在下。”
“你那个帖子每期的更新我都看,写的真好啊,很多部分都和我不谋而合,特别是评论《肉蒲团》里面的绿帽情节的时候,唉,说真的,戳中了我的内心啊。只是后来被删了帖子,太可惜了。”
“这很正常,我还在写,只是没有途径发表而已,要不我们两个加个微信,我把新写的东西发给你。”
王先生站在一旁看着交换微信的两个人,他第一次觉得父亲变得这么陌生,虽然以前就已经很陌生了,但是现在发现父亲还玩贴吧这件事让他觉得父亲变得更陌生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试图进入过父亲的内心世界了,父亲这两个字对于他而言已经变成了一个空空的、薄薄的符号,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而现在这两个字指代的那个人已经在网上自称为“宫吧老哥”了。以前自己总是在猜测父亲怎么老是不回家,但现在自己只是偶尔才会想起他而已,就算想起,也只是想起父亲过去的风流往事以及现在离不开透析的悲惨现状而已,至于他心里是怎么想的,真的已经好久好久都没有想过了。
加完微信,王先生对赵勇说让他别在这里傻排队了,他认识主治医生,能够直接让他去看病,赵勇对此欣然接受,然后三人就分手了。临分手之前赵勇把那本《金瓶梅》给了小王先生,说是见面的礼物,小王先生想要推辞,王先生也让小王先生把书给还回去,赵勇却说:
“都是读世情小说的人,怎么还这么拘礼呢?拘泥于名教还读什么《金瓶梅》呢?”
小王先生这才把书给收下了。
赵勇走了之后,王先生父子两人自然是相对无言地回家,虽然在路上小王先生想要说些什么,王先生也想要说些什么,但是两人都没有说出口,因为他们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小王先生刚才自我谴责的时候没有想到,王先生也和他一样,很久没有想过小王先生的想法了。
医生告诉赵勇他是水土不服,吃坏了肚子导致肠胃型感冒,然后给他随便开了点药就打发赵勇出来了。排了几个小时的队就见了医生一分钟不到,赵勇觉得很亏,他想起自己进医院的时候看到负一楼封锁了,于是他问医生那是怎么回事,怎料医生边往外赶赵勇边对他说他也不知道负一楼是怎么了,这件事只有主任医师往上的人才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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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楼
小刘看见了赵医生,他们呆在华府酒店的那个房间里,夕阳从窗外照射进来。赵医生坐在自己的对面,向自己把过去的往事娓娓道来。在那个故事里面,赵医生还不是个医生,他是一个普通的职员,为了公司的利益做了做了好人,结果却被领导以大局为重这样的借口赶出了公司,他说的话也全部都被打成了谣言。心灰意冷的他离开了公司,去了武汉当了名医生,在他安定下来准备开始新的生活的时候,公司那边他所预言的灾难全部都爆发了,他被平了反,在公司的晚辈当中,他被传为英雄。公司的领导找到他,想让他回到公司。
但是他拒绝了,因为他经过了一段时间,已经想明白了,那家公司就是个乌烟瘴气的骗子集中营,他根本就改变不了那里。就算是他被平了反,升了职,他也做不了什么,充其量,他只能够拿着高薪在那里看着这家公司一步步地走向毁灭而已。员工骗总监,总监骗副总,副总骗老总,老总骗老董,老董骗股东,就这么一回事,和几千年来中国传承的层层欺骗的古老骗局没什么不同。
他告诉小刘,在那种环境当中,一个人不可能不说谎,要想不说谎就只能离开那里。就连他,也撒了谎。当他在WH安定下来之后,王先生找到他告诉他他完全被利用了。而他之所以会被利用,就是因为他脑子里那种单纯的正义感,那份正义感麻痹了他的大脑,让他看见那叠写着公司腐 败秘密的文件就兴奋的找不着北,不知不觉间就被他们当了枪使,都不知道想想李燕当时都怀胎九月了,怎么可能做到这种事情。于是不知不觉之间王世杰就成了骗子当中的一员,。让他无法接受,于是他才改了名字,连姓都改了,留在了WH继续当那个医生,因为他不想再做那个做过骗子的王世杰了。
他又说,他在WH面临着一个和当年相似的问题,不过这些年下来,现在面对那个问题时,他的心境已经发生了改变。他们找到了这个问题,那个问题非常严肃,非常紧迫,像蝗灾一样飞速地扩散着,WH是中国交通的中心,春运又临近了,要是不早点给那个问题一个答案的话那后果不堪设想。他们也给出了一个初步的答案,但是这个答案相对于那个复杂的问题而言只能是一个初步的假设,而难以靠近答案本身。虽然这个答案对于目前解决那个问题而言肯定不是正确的答案,但是对于把问题扼杀在萌芽状态而言这个答案相当重要。
本来科学问题的答案本质上都是假设,这些假设都是可证伪的,所以说他们要对这个问题给出一个近似的答案,然后以此为导向去对这个问题采取措施是无可非议的。但是在特殊的环境下,这种假设会被说成是谎言、谣言,当它变成了谎言、谣言,它将不再能够作为解决问题的手段,而只能作为打击那个提出假设的人的证据而存在,就算这个答案预示的问题真的发生了,想让他们承认错误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和上一次一样,他并不觉得自己是在撒谎,上一次虽然最后显示出他说的话是谎言,但是他自始至终都相信他说的话是真相,这一次他认为自己可能会说的话只是一种假设,这种假设根本就不能被归入到简单的真相和谎言的二分法当作。但和上一次不同的是,他现在已经清楚了,自己的话说出去之后一定会和上一次一样被当作谎言对待,根本不能作为及时地解决紧迫的问题的手段,而只能够作为事情变得不可收拾之后的才会引起注意的预言而存在。所以以前他能够一往无前地去冒险,现在他却躲到了一家还未营业的酒店里独善其身。
“小刘,我问你,既然无论如何都于事无补,那我为什么还要去冒那个风险呢?”当王世杰变成了赵医生,他也学会了儒家的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套。以前他觉得这套东西显示了儒者的圆滑世故,现在他却从中读出了儒者的无奈和感伤。一心修齐治平的儒者怎么可能会说出独善其身这种话呢?是不得不为之啊。
能救一个是一个吧,想到这个,赵医生又对小刘说:“小刘,你也别老是来看我,你每隔一个星期给我带点东西过来就可以了,多呆在家里,少出门。”
小刘埋头沉思刚才赵医生说的那个问题,她天然地不认同赵医生的话,但她却想不到反驳的理由。既然做了也改变不了现状,那为什么还要去做呢?这个问题缠绕着小刘,让她想得头疼。赵医生并不奢望小刘能够立即想通这个道理,毕竟她还没有做第一次好人,没有品尝到明明是做好人却变成做坏人的那种滋味。说来奇怪,这个道理明明只有做了好人以后才能够明白,但是做好人就意味着受伤害,这却是赵医生不想让小刘去做的。
这是个死结,赵医生解不开,小刘想不通,理性解决不了的问题就让感性去解决吧。空气随着夕阳西下而变得炙热,赵医生越来越接近小刘,小刘越来越接近赵医生。
小刘在医院里睁开眼睛时看见的却是小李的脸,小李见她醒过来了,高兴极了,以至于没有发现小刘失望的眼神。小刘朝病房外面看去,看见了一个和赵医生相似的背影,她连鞋都来不及穿就朝那个人冲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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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楼
说来奇怪,那个人明明是在自己眼前慢慢地走着,但是自己却怎么都不能靠近他,每当自己要碰到他的时候,总有人会忽然出现挡在自己的身前,而当自己放弃掉的时候,他却又在不远的地方站住不动了,低下头好像在沉思着什么东西。那瘦高的背影、半白的头发、修长的手指、淡淡的书卷香气,都那么让自己魂牵梦萦,它们就在前面两三步的距离,却可望而不可即。
而小李却离自己越来越近了,近得令人害怕,近到让她能够感觉到小李那双干瘦的手在自己身上慢慢滑过,小李散发着莫名臭气的舌头舔着自己的嘴唇。他瘦弱的身躯里爆发出了无边无际的影子,覆盖住了自己身上的每一个毛孔,让自己窒息。
就在小刘要再一次昏倒的时候,她被那个人扶住了,抬头一看,却并不是自己想的那个人。虽然两个人长得很像,气质也相仿,但他终究是另外一个人。他朝自己笑了笑,又把自己送还给了老刘。这种细微的差别对于老刘来说却是根本就不存在的,他只知道,小刘疯狂地朝那个人跑过去,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拦住她,她一次又一次地挣脱掉,最后喘得要昏死过去了,她都没有放弃。
老刘从那个人手上接过了小刘,记住了那个人的长相:高鼻梁、大眼睛、浓眉、长脸、嘴巴有点歪,长得一点个性都没有,就一般的帅哥的样子,老刘心里暗暗觉得小刘没品位。
但是小李并没有对小刘的行为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他反而是对老刘为了自己把小刘弄进医院的事情连声道歉。小李越道歉,老刘心中对小李的愧疚越来越深了。于是把小刘送回家以后,他又联系到了朱阳,他同意了朱阳的提案,决定尽早动手。现在已经是十三号了,挂断电话的时候正好是正午时刻,阳光划破浓云落下,照得每个人都暖烘烘的。
下午的时候,赵勇带着儿子走出了酒店,他们来到这座城市,一是赵勇要和李燕幽会,二是准备在这座城市好好玩玩,这座城市里遍布各种名胜古迹还有自然景观,继承了父亲贪玩天性的赵勇的赵汀阳早就想来玩一玩了。而在他们走出来的时候,老刘和朱阳正在酒店旁边的饭馆里坐着监视着他们,总结赵勇出行的规律。
他们本来是可以直接问李燕的,但是老刘不愿意去问她,因为他觉得自己对李燕有愧,不能再麻烦她了。在赵勇带着儿子出去以后,李燕又带着小刘一起进了酒店。这让老刘和朱阳感到疑惑,李燕可以到这里来私会,但是那个男人走了之后,小刘还来干什么呢?其实李燕和小刘很久以前就成了一对忘年交,当时李燕刚刚去武汉工作,摆脱了一切束缚开始出轨,正巧碰见了同样对自己男人不满的小刘,两个人自然而然地就绞在一起了,她们具在一起,聊男人,聊女人,聊出轨。李燕特别害怕小刘步自己的后尘,经常给她说自己的不幸经历。
小刘和赵医生的房间就是李燕给他们安排的。今天她们两个聚在这里,坐下来之后李燕给小刘安排了一套赵勇喜欢的威士忌配火腿,开始边喝酒边跟小刘说自己的婚姻。
“当时我每天呆在家里看孩子,打扫卫生做家务,把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连灯泡都取下来擦。结果他呢?在外面花天酒地,对家里谎话连篇。有一次我做好饭送到他单位去,亲眼见到他在跟一个女学生调情,结果他非要说自己是在给那个女学生指导功课。后来那个女生的家长找过来了,说老王猥亵自己女儿,要老王身败名裂。而我还要给他作证他不会干这种出格的事情。”
小刘义愤填膺地说:“您就不该给他作证。”
“有什么办法?孩子还小,家里就他一个人上班,他要胡作非为你能拿他怎么办?为了孩子我只有忍。所以小刘我跟你说,你千万千万不要为了家里辞了工作,你一定要独立,否则不只是工作保不住,什么也没有啦。”
“为了孩子,为了孩子,姐你老是跟我说这个,你说的以后我都不敢生孩子了。”
“如果不想要孩子,就不要了吧。你永远都不知道别人会怎么利用你的母性来伤害你,女人最大的原罪就是她的子宫。”李燕说这话的时候想到了王先生对她做的一切,默然了。
见李燕不再说话了,小刘就到隔壁赵医生房间去了,赵医生自然又跟小刘说让她不要来得那么频繁,小刘口头上答应了,其实内心里对赵医生的劝诫并没有多看重,等她明天又不开心了,她还会再过来。
下午小王先生跟林天聊天的时候,一直在纠结要不要把自己跟鱼酱的事情告诉她,他想要跟她说,但是他害怕她难过,虽然自己已经跟鱼酱没什么了,但是还是在跟鱼酱保持接触也是个事实。如果不跟她说,那自己和王先生又有区别呢?思前想后,小王先生还是把自己过去的这段经历和林天和盘托出了,并且还告诉林天,自己今天晚上要去跟鱼酱玩窒息。
林天并不觉得小王先生去掐一个男人的脖子是背叛她,她反而对小王先生的坦诚感到高兴,而且她告诉小王先生,他应该向鱼酱学习,活得自我一点、独立一点,不要再让他的父母对他的人生肆意妄为了。林天就是这样,宽容,讲道理,会尊重人,要是全天下的女人都和林天一样,那早就世界和平了,要是全天下的女人都像李燕一样,那世界早就毁灭得干干净净了。
当天晚上小王先生见到了鱼酱,鱼酱浑身湿透了,坐在地上,双肩不断地抖动着,他在哭。小王先生连忙过去问他怎么了,他摇摇头没有回应,仍然低头啜泣。小王先生低头看鱼酱的脸,鱼酱没有化妆,而且看起来一整天都没有吃饭,脸上女性的丰润又减了一分,现在鱼酱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男性。
鱼酱对小王先生说:“掐我。”
除了这么做以外,小王先生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他把鱼酱的身体放平,斜躺在他的身边,把他的头发摆在一旁,伸出手像以前一样,死死地卡住鱼酱的脖子。鱼酱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挣扎,这让小王先生疑心他是不是已经放弃了,于是他放松了自己的手。在他放松的时候鱼酱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继续。小王先生拿起一个塑料袋子,套在了鱼酱的头上,然后抱起鱼酱,把她放到浴缸里,一边用一条链子拉紧那个袋子,一边往浴缸里放水。
当浴缸水放满的时候,鱼酱开始在里面像一条鱼一样游动起来,他看见自己在天空当中游泳,旁边是嫦娥和鲲鹏,上帝和佛陀,他们都一起在水池里游啊游啊,慢慢地游动到了世界的尽头。
在小王先生把鱼酱从水里拉出来之后,鱼酱才稍微恢复了一点活人的气息。小王先生给他和自己点了一个全家桶,半个小时以后他们吃外卖的时候小王先生开始问起了鱼酱,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看见他了,今天早上,他拿着一束玫瑰花还有一袋子早饭,从我眼前走过去。”
“就是你高中的时候跟我说的那个人吗?”
“是的,现在我还能够梦见他,他的阴影覆盖着我的皮肤的每一个毛孔,让我窒息。”
小王先生放下手里的炸鸡,对鱼酱一本正经地说:“一切都过去了,那是过去的事情了,鱼酱,你该重新开始了。”
“重新开始?那也要给过去划上终点以后再说,就像我对我父亲做的那样一样。”
鱼酱穿上女装的原因并不是他的家庭,他的家庭只是在他穿上女装之后才开始压制他的,那个原因是他在初中时被一个人强奸过。在那天以后,那时候的场景不断地在他的脑海里面回响,让他不得安宁,没办法,为了适应这道伤口,他只有哄骗自己,对自己说自己就是一个女生。
当鱼酱说出最后那句话的时候,专属于残酷女性的笑脸浮现在了她的脸上,这种笑容小王先生只在李燕试图操控他生活当中的一切时才见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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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楼
接下来的几天里,鱼酱时常去跟踪小李,寻找着复仇的机会;老刘和朱阳守着赵勇,他们找不到机会,因为赵勇出门一般都是和儿子一起出去的,当着小孩的面绑架他爸爸,这种事情老刘做不出来;小王先生开始心慌,一方面是因为鱼酱要去做蠢事,他得想办法阻止他,一方面是因为他开始在李燕的包里发现退烧药,和所有神经敏感的大学生一样,他把这和武汉的疫情联系了起来。
小王先生把这件事告诉了王先生,王先生像其它不是大学生的人一样,对此置若罔闻。这不是说王先生不关心李燕了,而是说他已经不关心任何人了,他的阴郁已经更上一层楼了,他现在完全找不到自己活下去的意义所在。
加上了赵勇的微信,聊得火热,但他不高兴,因为两个人太投缘了,投缘得让王先生觉得害怕。他这种害怕是合理的,毕竟赵勇往往是刚刚从李燕身上下来的时候的贤者时间里和他聊天。儿子同意转专业了,但他一点也不高兴,转了专业学了法,当了律师打官司,收了钱买个独栋别墅再来个一两百万的车子,最后像自己一样活得毫无意义或者像他妈一样仇恨身边的一切?
李燕为什么这么恨王先生,在王先生生病的时候还要照顾他?她虽然不想让王先生死,但她也不是想让王先生活着,她的目的是让王先生不死不活地苟延残喘,慢慢看着自己走向死亡却无能为力,失去一切过去让他快乐的事情却无能为力,想要回归家庭让儿子亲近自己却无能为力,看着妻子在外面风花雪月而无能为力。只有不死才能体会到这种无力感带来的痛苦,以及痛苦达到极点后带来的虚无,不是吗?
做饭、读书、撸猫、聊天、刷贴吧,王先生觉得有另外一个人在做这些事情,而自己本人则处在一片真空当中慢慢地窒息。什么涅槃寂静啊,明明是绝望寂静。
可能是十六号的时候吧,小王先生劝鱼酱不要做蠢事未果,回来问林天自己怎么才能劝鱼酱不要去做蠢事,林天反问小王先生,鱼酱又没有做坏事,你为什么要去劝他呢?小王先生说如果鱼酱那么做了,以后会给他的人生带来很多不利。
“你为什么要恐吓他呢?”
“我怎么是恐吓呢?我是再跟他陈述利弊。”
“人生不只是有利弊,只有利弊的人生是让人绝望的人生,你父母不就根据利弊给你安排了一条让你绝望的路吗?”
这句话戳到了小王先生的痛处,他连忙鹦鹉学舌地把当时他父母跟他说的话添油加醋地重复了一次,好让告诉林天这条路并不绝望。
“你为什么要急于站在压迫你的人的立场说话呢?这不是奴性吗?你自己的立场呢?”
小王先生从来就没有过自己的立场,这件事情更让他难堪,于是他岔开话题:
“那你的意思是说我就该让鱼酱去杀了那个人?”
“你应该去劝那个犯错的人向受害者忏悔,而不是劝受害者原谅,你不是受害者的朋友吗?怎么站在施暴者的立场上说话?”
“我是为了他好,不是站在什么立场上说话。”
“你为了他好就让他保持自己的立场,人就是他自己的立场而已。”
小王先生觉得今天林天变了,她变得没有以前那么温柔了,小王先生问她为什么。
“我可以对你温柔,包容你,原谅你,容忍你是一个没有立场的人。但我们现在说的是另外一个人,我们要对别人负责。”
林天说这句话的时候,小王先生的眼睛看到了正在墙角里撸猫的王先生,那不也是一个犯罪者吗?
“我明白了。我会有自己的立场的。”小王先生说这句话的时候想起了林天以前跟他说的出国读研的事情,呆在这里受到父母宰制肯定难以得到自己的立场,但是要是远走高飞说不定就能找到自我了。小王先生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向王先生走去。
他以前从来都没有劝王先生给自己的母亲道歉,因为他觉得李燕有能力去像王先生折磨自己那样去折磨王先生,最终两个人是会在享有相等痛苦的基础上扯平的。但现在他认识到带给别人痛苦和忍受痛苦并不能够解决问题,因为两个人彼此仇恨的立场仍然没有发生改变,所以就算是扯平了,还会有新的痛苦被制造出来,因为人就是他的立场,就是要立场先行的。
王先生对小王先生跟他说的那些话态度很冷淡,他把猫放下,猫大爷早就厌倦了这个浑身散发老人气味的家伙了,一落地就飞快地跑开了。王先生对小王先生说他自己早就放下了,早就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每天都在家里做那么大一桌饭,难道真的是做给猫吃的吗?他是想要以此来给李燕道歉,让她回家。除了这个,他还能做些什么呢?是李燕放不下,仍然要不断地给自己造成伤害。他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小王先生要抓着他一个气息奄奄的受害者不不放。
当天晚上小王先生找到李燕,说他希望李燕能够原谅王先生,毕竟是一家人。李燕反问小王先生,他从哪儿看出来自己恨王先生的?小王先生说李燕至少应该早点回家。
“我不回家不是因为我恨王先生,只是因为我不爱他而已,这两者之间是有很大区别的。儿子,你觉得我还有可能爱你爸吗?他对我来说就是一个陌生人,要不是你我早就和他相忘于江湖了。”
“要是父亲跟你低头道歉呢?”
李燕不说话了,她不觉得王先生需要向她道歉,因为自己对王先生造成的伤害比当年王先生造成的要更深,说实话,要是王先生真的向她道歉了,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能从王先生开始进厨房做饭这件事里闻到示弱的气息,但这和道歉不同,一件事情说出来和不说出来之间有着本质差异,以至于她都无法想像真的说出来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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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楼
李燕包里的退烧药也被赵医生看见了,他开始惶惶不可终日。小王先生只是对疫情有一点在意,但是对他来说这件事情还是更多的像网络上流传的一般的“大事”一样,刹那间吸引起百万目光,转瞬间又会消失掉,对自己的生活产生不了任何实质性的影响。对于这种“大事”,小王先生早就麻木了。但赵医生不同,因为他清楚那一包退烧药可能意味着什么,那是严格意义上的灾难的药引。当天他问小刘,那李燕有没有发烧不舒服,小刘一口咬定没有,说自己平时整体跟李燕呆在一起,要是她不舒服自己不可能不知道。
于是目标自然就转移到了赵勇身上,必须要处理这个问题才行,首先得让自己面前的爱人懂才行。赵医生站起来,用尽可能严肃认真的语气对小刘说,为了她的安全考虑,她以后这段时间都不要来找他了。然后,他又把自己在武汉的见闻全部都告诉了小刘,华南市场、华新医院、病毒谜一般的构造,等等等等。这些话要是发到网上,自己肯定吃不了兜着走,但是小刘不依不饶地不同意,对她来说疫情目前的意义和对小王先生的意义是一样的,她绝对不会愿意为了这种只在网上流行的“大事”改变自己日常生活的轨道。
此时此刻酒店外面的行人们也是如此,他们可能每天花好几个小时关注网络上的“大事”,很多人说不定还对这件事在微博底下做过评论,转发过朋友圈,点过共青团的赞,但是真的要让他们为了这些还没碰到他们的“大事”而提前改变自己,那是绝无可能的。
赵医生看着小刘洁白单纯的脸,知道自己不可能以理说服她了,就像过去自己不能以理说服那些腐败的同事们一样。赵医生在那个凝视的瞬间想起了鲁迅笔下的麻木的国民,想起了那间让人慢慢窒息的铁房子,现在就算所有人都接受了义务教育,都懂得了使用自己的理性,情况还是如此。人就是人,人只是人,人还是人。
赵医生也不想这么做,但是他还是打了小刘一个耳光,然后把她按倒在了地上,挥动拳头一拳又一拳地砸向小刘,把那张洁白单纯的脸打得跟镇关西被鲁智深打过的那张脸似的。小刘一开始还在挑逗似地呻吟,她以为这和以前他们两个人玩的游戏没什么不同,她伸手去抚摸赵医生的脸,摸到了意义不明的眼泪。当那张脸慢慢红肿地像一颗要坏掉的水蜜桃的时候,她的眼睛被打得眯了起来,肿得连眼泪都留不出来了,这时候她开始痛哭流涕,开始反抗。在她不想的时候,赵医生强奸了她。
可想而知当小刘一瘸一拐地从酒店里走出去的时候守在酒店外面的老刘看到小刘是什么心情。
然后,赵医生就戴着口罩、眼镜,换了一身平时不穿的衣服,敲响了赵勇的门。开门的是李燕,赵勇不在,天性爱玩的他又带着孩子出去玩去了。李燕认识赵医生,她知道赵医生就是王世杰,这是赵勇早就告诉她的。她没有戳穿这一点,因为她还是挺佩服这个当年一身正气的家伙的,她怕说穿了之后他就不好意思再住在这里了。
赵医生一进门就看见了桌子上的退烧药和体温计,李燕还想跟他说说闲话,但是赵医生一进门就开始盘问李燕赵勇最近的症状。基本上全中,虽然身体没有大的不适,还能抱着孩子出去玩,但赵医生清楚只要到了那个点,赵勇肯定受不了,身体再好的人也受不了。
而且赵勇还带着孩子在外面到处玩。这他妈带着病毒看世界呢。
赵医生把对小刘说过的话再跟李燕又说了一次。结果李燕告诉他,医院里的人说这只是普通的感冒而已,不用这么大惊小怪,赵勇吃了退烧药好多了,根本不需要自我隔离。说这个话的时候李燕的语气变得冰冷起来,她觉得赵医生说的那些话纯粹是在危言耸听,她也看微博,上面说得好好的,就算真的有这病,也不会人传人,有什么好怕的。
点到为止,赵医生立即就弄明白了李燕是哪种人,多说无益,自己也不能像打小刘那样打李燕。赵医生转开话题,和李燕说了两句闲话就走了。他也不敢惹李燕生气,冒着撕破脸的风险去劝李燕,虽然这家酒店里面已经有人疑似感染了,但是这里因为还没开业,所以人流量较少,是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自己还需要在这里住着。他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王世杰了。
回到房间后,他采购了大量的口罩以及方便食品,他毕竟曾经是过王世杰,他想,要是以后这些人后悔了,自己兴许还能靠这些东西帮他们一把。
王先生最近经常在微信上和赵勇聊天,赵勇是个这个年代少有的乐观主义者,他的乐观精神感染了王先生让他活得也稍微积极了点。刚才小王先生过来给王先生说了希望他向李燕口头道歉的愿望,王先生糊弄过去了,他实在是想象不到自己给李燕道歉的场景,他可以知错、可以改错,但是认错这件事情对他而言却没那么容易做到。至于原因,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赵勇把赵汀阳从肩头放下来,前所未有的胸闷气喘,坐下来休息了好久才缓过来,缓过来之后他拿出手机回复王先生。他的回复是个问句:
“你凭什么觉得自己只要把错误改正了别人就必须得主动原谅你?你是大爷?”
这个问题戳中了王先生心中隐藏的一个观念,在内心深处,他并没有把李燕和自己同等对待,就算是犯了错,只要改了错,别人就要主动来原谅自己,自己并不需要主动向他道歉。也即是说,就算是自己犯了错,自己也要以居高临下的态度来解决这个错误,而主动认错这件事情,势必会让自己对对方低头,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我们都是命数不定的蝼蚁,做人不能太要脸。”赵勇又回复,然后他又收起手机牵着儿子的手向着下一个目标进发了。
他们登上了这座城市最高的山上最高的宝塔。因为今天天气寒冷,外加节日临近大家都呆在家里,所以这里并没有多少人,站在山顶上俯视这座城市的时候赵勇感觉冷风只向自己胃里灌,他忍不住迎风咳嗽了两声,还吐了一口痰。在他吐痰的时候,一阵大风吹了过来,那风真大,要是鲲鹏在的话能乘风直上九万里。可惜鲲鹏不在,在的是满载病毒的痰和口水。
“儿子,你想不想做疯狂的事?”
赵汀阳一听到疯狂的事情两眼就直冒光,他继承了父亲的天性,就是爱玩爱冒险。只见赵勇站上了栏杆,面对着前面的万丈深渊和大风,双腿像铁铸的一般稳当,他解开了裤腰带,向着人来人往的城市洒了一泡热乎乎、黄澄澄的尿。
小赵汀阳也站上了栏杆,他从小就跟着父亲练武,主攻下三路,所以他也站得很稳,他也有样学样地撒了一泡尿。
让王先生放下脸面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情,他都要死了,还要去给李燕认错?这是不可能被接受的,虽然他觉得自己应该去认错,认错能够让他在临死之前把恩怨一笔勾销,但是他还是扭头看向窗外转瞬即逝的夕阳的橙黄,把这件事情抛在了脑后,当他闻到了一股子尿骚味之后,他又开始怀念起自己以前能够畅快地撒尿的日子。
好多年没有撒过尿了啊。细细闻着空气当中的尿骚味,王先生感慨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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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楼
他想起后宫动漫吧里有一个帖子是问老哥们有没有什么奇怪的趣味的,闻着这股子气味,他拿出手机在下面回了一个单词:piss。上后宫动漫吧这件事情对于他来说也是一件特别奇怪的事情,他一个大学退休教授居然在一个ACG萌文化社区里面和一群零零后小朋友谈笑风生,任谁知道了都会惊掉下巴。但是这个吧主打的是NTR文化,也就是绿帽子文化、寝 取情节,这些东西可以说是让《肉蒲团》当中的淫人妻女的古典情节,以现代流行文化的形式得到了复活。这种新形式是很有意思的,吸引王先生的其实是这个东西,他在逛这个吧的时候也在进行着大学教授的严肃思考,只不过大多数人只知其表不知其里罢了。
这种新形式的新在于以萌的形式讨论绿帽,你看那里面的孩子说话,他们会以可爱的口吻说出最龌龊阴暗的内容,在那些话前面加上“嘤嘤嘤”“呐呐”“搓手手”“手动狗头”“滑稽”“捏紧裙角”“欧尼酱”“要哭了”“可可爱爱”之类的话语。这种萌的形式和《肉蒲团》的形式是截然不同的。李渔能够调教出两个楚楚可怜的戏子,但是绝对写不出这种卖萌的文字来。
在《肉》里面,绿了就是绿了,好人就是好人,恶人就是恶人,他们都在因果循环当中受苦,这些东西都能够得到直接的描写,原因是大家伙最后都会在佛光普照当中得到拯救。但是在萌文化里面,佛已经退场了,没有拯救了,也没有因果循环了,那么对现实的直接描写就失去了形而上学的慰藉的支撑,所以,用萌的形式来表达,形成对龌龊丑恶现实的反冲就成为了一种必然的选择。
这些想法并不是王先生一个人想出来的,很大一部分都是他在微信上和赵勇一起讨论出来的。他一开始只是觉得自己只是对这种形式抱有一种学理上的兴趣而已,但是和赵勇一来二去一聊天,赵勇一针见血地指出王先生喜欢这个东西的主要原因是因为他自己就是一个被绿了的苦主,他绿了无数男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一个男的头顶上有没有绿帽子。反正都是微信,王先生就大大方方地承认了,然后他们开始讨论为什么一个被绿了的男人会喜欢这种萌文化。
两个都是世情小说研究专家,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就是在现在这种神佛退场的时代里,萌对残酷龌龊的现实形成了反冲,给予了苦主心理上的慰藉。
归根到底没了表情包,没了嘤嘤嘤、没了狗头和滑稽,对于王先生来说接受自己妻子在外面鬼混这件事情是很困难的。但是既然已经有了这些东西来帮助自己抵抗现实,那有何必去主动道歉呢?王先生觉得自己可以在ACG的海洋里面无限地遨游下去,根本就不需要看现实一眼,偶尔看看猫大爷就行了。
他又在那个帖子下面回了一句:“想要彻底沉沦,变成奴隶,沉沦在快感当中不愿醒来,周围的一切都与我无关。”
回完之后,听到了小王先生出门的声音,他点开了一部人妻系列的片子,虽然肾已经坏掉了,但这不妨碍他把自己想象成那个被陌生人蹂躏的女人。
小王先生劝说王先生和李燕未果,他又想起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刘姐的问题。鱼酱的问题也是刘姐的问题啊,虽然鱼酱才是那个受害者,但是刘姐才是要和小李过一辈子的人,虽然小李对刘姐有恩,对她也好,但是真的能够让刘姐嫁给这样一个有强···奸和炼铜前科的家伙吗?这不是个问题,肯定不能。受恩于人可以以很多种形式报答,但是没必要非得把自己给赔进去,万一哪天小李兽性大发,那后果不堪设想。想到这里小王先生感到一阵恶寒,赶紧约了刘姐见面。
他们约在湘山公园见面,这里有这座城市最高的山还有最高的宝塔,阴郁的午后浓云盖在宝塔的塔尖,像是要摧毁它一样。寒冷的气息从四面八方灌进来,小王先生已经在塔顶等了刘姐很久了,早就过了约定的时间了,但是刘姐还没来。他开始害怕了,害怕刘姐不会来了,害怕刘姐已经受了小李的毒手。
小刘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躺在床上,小李在照顾她。赵医生的那通打把小刘又推回了小李的怀抱,躺在床上接受着小李无微不至的照顾的小刘心里忍受着悔恨的煎熬,她现在才知道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对自己有多好,自己过去的行为有多不明智,而赵医生光辉的外表有多虚伪脆弱。她甚至想要跟小李承认错误,告诉他自己和赵医生的一切,因为她不想欺骗这样一个对自己好的男人。
但她还是没有把这件事情跟小李说,小李也没问她这一身伤口是怎么来的,小李在股票圈子里摸爬滚打这么些年,早就学会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小李此时的沉默,小刘感到无比的温暖。她决定从此以后不再对小李有任何秘密,于是她就让小李去见小王先生去了,这种信任是她对小李的补偿。
当小李从小区里面出来的时候,他又看见了那个熟悉的人了,他的仇恨的目光一刻不停地盯着自己,让小李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知道这个人是谁,他记得那个雨夜,他记得一切,记得那时候浑身血液涌入大脑的感受,记得那种沉浸,那种纯粹,那个夜晚就好像是一个梦一样,说实在的就算是现在他也不愿意醒过来。
严格的说那次是一次交易,仅此而已,他们在一个零花钱QQ群里面认识了,然后约出来,他给他零花钱然后他给他服务,就这样而已,和买卖股票的本质差不多,都是一种买卖。他不是很清楚自己怎么就给这个人造成伤害了,要是真的造成了伤害,那也是因为他自己把自己身上的一块肉给剜下来买掉的结果,错在卖家而不在买主。这些东西是小王先生不知道的,因为鱼酱不敢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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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楼
更新了那么多字了,马上要到第一个高潮点了,问一下有人在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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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楼
开始被删楼了,有人知道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吗?我已经尽量写得委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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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楼
但是这种伤害就是被造成了,因为这本来就是两个层面的东西。花钱是花钱了,强奸还是强奸,受害者时候会觉得这是对方在利用他不成熟的心智,犯罪者会感受到无名的负罪感。小李不知道他会做些什么,但愿他不会做不理性的事情吧。要是在以前,有人蹦出来说要杀了他,他并不会反感,因为他自己本来就是一个在股票市场里割散户韭菜的人渣,死了就死了。但是现在,在刚刚得到了小刘的爱的时候,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死。
他急急忙忙地开车到了公园,上山登塔,朝对自己的出现一脸吃惊的小王先生说:
“长话短说,我还要回去照顾小刘,她还躺在床上呢。”
对这句话小王先生还能怎么理解?他只能理解为小刘已经被他给打了,以后会怎么样,小王先生想都不敢想。小王先生没告诉他真相,随便糊弄了两句,就让小李走了。他下山的时候看见了鱼酱正在小李身后跟着,他想像以前一样叫她一下,但是终于还是没叫出口。他已经不准备制止这件事了。
一月二十日,那件事情被摆到了明面上。王先生这才开始像一般中老年人一样对这件事过度反应,老杨找到他,跟他说特别是像他这种抵抗力弱的病人,最容易染病。王先生被吓到了,买了能够吃一个月的菜屯在家里,大门紧闭,宣布从今天开始除了出去做透析,坚决不出门了。
和王先生相反,在一月二十日到一月二十三日事情的另外一个拐点,李燕仍然我行我素,频繁出入,出去还不戴口罩,进门还不洗手,包里还装着发烧药跟体温计。王先生和小王先生父子俩想要劝说她,但李燕只需要给一个眼神两个人就不敢说话了,自从王先生得病,李燕在职场再次得到成功以来,她就成了这个家里实际上的最高权威,父子二人根本就不能管她。
在播放封城新闻的那个时候,小王先生趁机劝王先生对李燕道歉,跟他说哪怕是为了自己的生命着想,也得认了这个怂。王先生叹了口气,还是同意了,他心里把这看作是为了大家的健康着想的委曲求全、自我牺牲,在他同意的时候,他还是在心里把自己的位子给又抬高了一层。小王先生看出来了,他摇摇头,知道自己对王先生这个人是没办法了。
小王先生也有自己的考虑,他准备在王先生道歉的时候趁乱宣布自己出国的计划。要是在平时宣布,他们两人肯定不会同意,因为他们不想让自己摆脱他们的控制范围。只有在他们被幸福冲昏头脑的时候,自己才能够得到自己的幸福。
说好了,父子两人做好全副武装就准备出门了,他们准备亲自到华府酒店302去跟李燕道歉。万一在那里撞见李燕的蓝颜知己怎么办?这也是有考虑在里面的,一旦撞到了,李燕难免会生出对父子二人的愧疚感,到时候王先生的道歉就可以变成原谅,大团圆结局就近在眼前了。
在父子二人站在302房门前的时候,小王先生伸手敲门,门却自己就开了。那门根本就没关,父子二人没有看见李燕,也没有看见李燕的情夫,他们只看见一个长得虎头虎脑的孩子趴在地毯上呼呼大睡。
此时此刻李燕并不在302,她正在跟她的老板黄先生讨论对策,黄老板彻底服气了,这个女人是真的不简单啊,一切全都如她所料。
李燕真的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吗?她要是真的那么蠢,当了十几年家庭主妇之后重出江湖还能做到今天这个地步?她就是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才频繁出入的,而她之所以当着王世杰否认赵勇的事情,是因为她认为这种事情出现在酒店里会影响她的生意。赵勇之所以出现了那些症状还出去玩,根本原因就是李燕在他耳边不断地跟他说他只是普通发烧感冒,过一会儿自然就好了。李燕包里之所以会有退烧药和体温计,也是这个原因。
早在一月十几号的时候,她就已经在老板耳边吹风,让他做好准备,减少春节期间的备货量,囤积适量的物资,不是拿来倒卖,而是拿来捐。李燕让捐不是为了善意,而是像她劝小王先生学文学一样,她是为了换象征资本,也就是名声,为疫情结束之后的消费潮打出一个亮堂堂的招牌来。
黄老板一个字都没听,相比于李燕,他更愿意相信他的朋友一些,没想到他的朋友也可能坑他,拿他当垫背的,用他的牺牲来粉饰太平。现在事情发生了,被朋友们骗得困在武汉的黄老板又通过微信找到了李燕求救。
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李燕对着手机告诉他,上面肯定以后征用酒店拿来隔离,要是酒店真的用来隔离病人了,以后别人还敢来住吗?所以,必须取消原定的在春节开门营业的计划,而且要赶紧找两个装修工人来,摆出一个还在施工的模样,同时去托关系,让上面不要把这间酒店征用。同时,把春节前采购的东西尽可能都捐出去,那些东西不能换成钱了,但是可以换成声誉。
“这件事情,你全权处理,要多少钱,我给多少钱。”六神无主的黄老板当即拍板,抱住了自己最后的救命稻草。他知道,要是这家酒店黄了,自己黄老板也得跟着黄。
“一天十万,我绝对能够保住酒店。”李燕对黄老板说。
挂了电话,李燕就按照自己原定的计划进行了。她叫来了赵胖子他们三个,给他们开出了日薪五万的工资,让他们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戴个安全帽在酒店门口打王者荣耀就行了。只这一步,酒店就肯定不会被划成隔离单位,虽然赵胖子他爸油盐不进,但只要抓住他儿子这个死穴,通关不是问题。
李燕给赵胖子打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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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楼
李燕给赵胖子打电话的时候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秉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精神,以及对自己背景的自信,他还是没有半点犹豫就答应了。当李燕挂断电话的时候,她听见了门外的脚步声,听起来像是有很多人进到了酒店。她走到窗边,看见了居委会主任的车还有两辆警车正停在酒店门口。李燕走出了房门,看见自己的丈夫和儿子从自己的房间里走出来。他们两个从自己房间走出来,像没看见自己一样,眼睛直直地盯着电梯。在打死都不愿意出房门的赵医生也从自己房间里走出来看情况的时候,李燕看见从电梯里走出来了一伙人,里面有居委会的人,还有警察。不一会儿,从电梯另外一个门里又出来了一个怒气冲冲的身影,那是老刘。
而这个时候,赵勇已经住进了隔离病房了。
李燕一直告诉赵勇,他得的病是普通感冒,而且还不停地赞美赵勇健壮的身体,让赵勇自己也不相信自己得的是肺炎。但是今天赵勇终于受不了那种窒息的感受了,他害怕自己马上就真的成了自己的写作素材之一,成了那些因窒息而死的人的一员。于是在李燕去跟老板谈生意的时候,他一个人走出了酒店。
赵勇一个人走出酒店的时候,朱阳刚好办完自己的事情来到和老刘约好的盯梢点,老刘和朱阳开始行动了。朱阳开一辆面包车在路边缓行,跟在赵勇身后,慢慢到赵勇身边。老刘跟在赵勇的身后,当面包车和赵勇平行的时候,老刘一个箭步冲上来打开实现已经开锁的车门,把赵勇推上了车。
为防止赵勇反抗,车子早就做过了改装,在后座隔出了一个铁笼。老刘推赵勇的时候一用力,就把他给关进了笼子里,他上车把锁一关,赵勇就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看赵勇已经顺利地被困在了笼子里,朱阳问老刘:“老大,我们接下来去哪?”
老刘不假思索地就把自己女婿的住址告诉了朱阳,他要带着赵勇去跟自己的女婿赎罪。
朱阳听见这个地址的时候表情瞬间变得复杂起来,但在老刘发现之前他又恢复了原来的表情,默默地开车朝那个方向去了。
赵勇看着眼前的陌生人,蠕动着嘴巴像是准备说些什么,但他的声音一发出就转边成了咳嗽,像是要把自己的灵魂也给咳出来一样,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像是要过渡到地狱之中一般。但这些都不是老刘要考虑的,老刘考虑的只是把这个奸夫交给小李处置,至于小李之后要怎么处理和小刘的关系,那是小李自己的事情,老刘只是单纯地想要跟小李赎罪而已。
“手机,手机,”赵勇终于发出了他想说的声音,他甚至还举起了一只手指指向刚刚被推上车时掉在老刘屁股旁边的手机,“我……我想给我爱人打个电话。”
“你在外面乱搞的时候怎么没有想起你的爱人?”老刘边说边拿起赵勇的手机,但不是为了给赵勇。赵勇提醒了他,他要给这个乱搞女学生的博士导的妻子打个电话,让他身败名裂,同时也让那个倒霉的女人知道自己的丈夫是个什么样子的,想起倒霉的女人,老刘就想起了李燕,那也是个倒霉的女人啊。
手机没设密码,不用指纹,看来手机的主人自觉光明磊落啊,可他充其量就是个衣冠禽兽罢了。老刘在通讯录里翻找着,没有发现小刘的电话号码,却只看见了李燕的电话。他打开微信,里面也是一样的情况。老刘看向笼子里关着的赵勇,赵勇勉强睁着那双微微的眼睛,祈求着老刘,给他最后一个联系自己的爱人的机会。
这是李燕的辔头。“去医院!”老刘扯着嗓子对开车的朱阳吼道。
赵勇进到医院的时候,医院里面已经不再像他第一次来的时候那样人来人往了。零零星星的几个人都带着口罩,像是带着面具的魔鬼,而这里也已经成了冰冷的地狱。在已经因窒息而产生幻觉的他的眼里,这幢白色的建筑看起来就像是北极,而躺在床上的自己就像是趴在融化的冰川上好几个月没有进食的北极熊一样,要死在这张白色的床上了。
但是春天偏偏又来了,繁殖的季节又到了,大脑开始分泌多巴胺,快感开始涌现,他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那唯一的一次飞叶子的经历,没现在这么舒服,那次飞完叶子自己就去退了学,从此海阔天空。太舒服了。医生?女医生?白衣天使?不好意思,我太大了,可能引起你们感官的不适,干脆就别抢救了吧,把李燕给我叫来,她这次肯定会非常满足的,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满足。
绞刑是愚蠢的刑罚,它在杀死人之前给了他莫大的快感,只要那个人能够静下来去体会,他完全可以同意,这种快感能够抵偿那次死亡。
在最后两分钟的时候,他的一生在他的眼前飞速地滑过。嗯,很好,一点遗憾都没有。赵勇满意地笑了。这个时候他想起了李燕经常跟他提起的小王先生,希望他能够鼓起勇气远走高飞吧。赵勇以为自己差不多要死了,于是就许下了自己的遗愿。
结果他没死,在纯氧的关照下,他恢复了呼吸,恢复了意识,恢复了体力,甚至能够躺在床上跟来找他的警察交代自己的住处,自己接触了哪些人,自己去过哪些地方,他当然隐瞒了在山顶上撒尿这件事情,他也恢复了自己的幽默感。
做完记录,民警就通知了那个地方的居委会还有派出所,光头的居委会主任和大腹便便的警察同志立即出动。这个时候老刘也在赶回酒店的路上,他一定要把那个赵医生给抓到。但是这个时候只有他一个人在往酒店赶了,朱阳又要去做他自己的事情了,把车也开走了。
“我们只要等一会,核酸检测结果出来了,要是没事,我们立马就走,要是有事,那不好意思了。”主任对李燕说,他知道李燕才是这里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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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楼
李燕给赵胖子打电话的时候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秉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精神,以及对自己背景的自信,他还是没有半点犹豫就答应了。当李燕挂断电话的时候,她听见了门外的脚步声,听起来像是有很多人进到了酒店。她走到窗边,看见了居委会主任的车还有两辆警车正停在酒店门口。李燕走出了房门,看见自己的丈夫和儿子从自己的房间里走出来。他们两个从自己房间走出来,像没看见自己一样,眼睛直直地盯着电梯。在打死都不愿意出房门的赵医生也从自己房间里走出来看情况的时候,李燕看见从电梯里走出来了一伙人,里面有居委会的人,还有警察。不一会儿,从电梯另外一个门里又出来了一个怒气冲冲的身影,那是老刘。
而这个时候,赵勇已经住进了隔离病房了。
李燕一直告诉赵勇,他得的病是普通感冒,而且还不停地赞美赵勇健壮的身体,让赵勇自己也不相信自己得的是肺炎。但是今天赵勇终于受不了那种窒息的感受了,他害怕自己马上就真的成了自己的写作素材之一,成了那些因窒息而死的人的一员。于是在李燕去跟老板谈生意的时候,他一个人走出了酒店。
赵勇一个人走出酒店的时候,朱阳刚好办完自己的事情来到和老刘约好的盯梢点,老刘和朱阳开始行动了。朱阳开一辆面包车在路边缓行,跟在赵勇身后,慢慢到赵勇身边。老刘跟在赵勇的身后,当面包车和赵勇平行的时候,老刘一个箭步冲上来打开实现已经开锁的车门,把赵勇推上了车。
为防止赵勇反抗,车子早就做过了改装,在后座隔出了一个铁笼。老刘推赵勇的时候一用力,就把他给关进了笼子里,他上车把锁一关,赵勇就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看赵勇已经顺利地被困在了笼子里,朱阳问老刘:“老大,我们接下来去哪?”
老刘不假思索地就把自己女婿的住址告诉了朱阳,他要带着赵勇去跟自己的女婿赎罪。
朱阳听见这个地址的时候表情瞬间变得复杂起来,但在老刘发现之前他又恢复了原来的表情,默默地开车朝那个方向去了。
赵勇看着眼前的陌生人,蠕动着嘴巴像是准备说些什么,但他的声音一发出就转边成了咳嗽,像是要把自己的灵魂也给咳出来一样,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像是要过渡到地狱之中一般。但这些都不是老刘要考虑的,老刘考虑的只是把这个奸夫交给小李处置,至于小李之后要怎么处理和小刘的关系,那是小李自己的事情,老刘只是单纯地想要跟小李赎罪而已。
“手机,手机,”赵勇终于发出了他想说的声音,他甚至还举起了一只手指指向刚刚被推上车时掉在老刘屁股旁边的手机,“我……我想给我爱人打个电话。”
“你在外面乱搞的时候怎么没有想起你的爱人?”老刘边说边拿起赵勇的手机,但不是为了给赵勇。赵勇提醒了他,他要给这个乱搞女学生的博士导的妻子打个电话,让他身败名裂,同时也让那个倒霉的女人知道自己的丈夫是个什么样子的,想起倒霉的女人,老刘就想起了李燕,那也是个倒霉的女人啊。
手机没设密码,不用指纹,看来手机的主人自觉光明磊落啊,可他充其量就是个衣冠禽兽罢了。老刘在通讯录里翻找着,没有发现小刘的电话号码,却只看见了李燕的电话。他打开微信,里面也是一样的情况。老刘看向笼子里关着的赵勇,赵勇勉强睁着那双微微的眼睛,祈求着老刘,给他最后一个联系自己的爱人的机会。
这是李燕的辔头。“去医院!”老刘扯着嗓子对开车的朱阳吼道。
赵勇进到医院的时候,医院里面已经不再像他第一次来的时候那样人来人往了。零零星星的几个人都带着口罩,像是带着面具的魔鬼,而这里也已经成了冰冷的地狱。在已经因窒息而产生幻觉的他的眼里,这幢白色的建筑看起来就像是北极,而躺在床上的自己就像是趴在融化的冰川上好几个月没有进食的北极熊一样,要死在这张白色的床上了。
但是春天偏偏又来了,繁殖的季节又到了,大脑开始分泌多巴胺,快感开始涌现,他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那唯一的一次飞叶子的经历,没现在这么舒服,那次飞完叶子自己就去退了学,从此海阔天空。太舒服了。医生?女医生?白衣天使?不好意思,我太大了,可能引起你们感官的不适,干脆就别抢救了吧,把李燕给我叫来,她这次肯定会非常满足的,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满足。
绞刑是愚蠢的刑罚,它在杀死人之前给了他莫大的快感,只要那个人能够静下来去体会,他完全可以同意,这种快感能够抵偿那次死亡。
在最后两分钟的时候,他的一生在他的眼前飞速地滑过。嗯,很好,一点遗憾都没有。赵勇满意地笑了。这个时候他想起了李燕经常跟他提起的小王先生,希望他能够鼓起勇气远走高飞吧。赵勇以为自己差不多要死了,于是就许下了自己的遗愿。
结果他没死,在纯氧的关照下,他恢复了呼吸,恢复了意识,恢复了体力,甚至能够躺在床上跟来找他的警察交代自己的住处,自己接触了哪些人,自己去过哪些地方,他当然隐瞒了在山顶上撒尿这件事情,他也恢复了自己的幽默感。
做完记录,民警就通知了那个地方的居委会还有派出所,光头的居委会主任和大腹便便的警察同志立即出动。这个时候老刘也在赶回酒店的路上,他一定要把那个赵医生给抓到。但是这个时候只有他一个人在往酒店赶了,朱阳又要去做他自己的事情了,把车也开走了。
“我们只要等一会,核酸检测结果出来了,要是没事,我们立马就走,要是有事,那不好意思了。”主任对李燕说,他知道李燕才是这里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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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楼
ps:这部作品前期铺垫可能会有一些阴暗的层面,但是后期展开主要还是众人一起抗击这次事件,以正能量为主,希望编辑大大不要手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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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楼
@七十老汉 2020-02-21 18:20:35
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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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如果有什么建议能够提出来的话我感激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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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楼
“能理解,能理解,我们一定配合。”李燕对主任摆出职业性地微笑,说,“我们到我办公室谈吧。”说完,李燕抬起手指向自己办公室,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主任和李燕一起进了办公室之后,李燕二话不说就打开了保险柜,取出了两摞钞票摆在桌子上,她指着些钱,用街坊邻居之间对话的口吻对主任说:“主任,这件事情我希望就在这间酒店范围内传播,毕竟我们以后还要开门接客呢。”
主任看都没看那些钱,笑了笑,对李燕说:“李总,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怎么没必要了,”李燕拿起那些钱朝主任走过去,“你们辛苦啊,这是应该的。”
“小李啊,这就是你不对了,”主任一边把李燕往他手里送的钱往外推,一边对她说,“跟你说个事吧。这两天我们居委会一直在调停一件事情,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
李燕摇摇头说:“什么事?没有。”
“你没听说过是应该的,因为这件事情是绝对保密的,不过今天为了让你明白这个道理,我跟你说一下也无妨,不过你要答应我保密哦。”说完,主任就坐到了李燕办公桌前面的椅子上,看主任坐下了,李燕也跟着主任坐到了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
“老朱家的儿子最近一直低烧不退,最后去医院检查出来得了艾滋病,但是据他说他根本就没有任何艾滋病人的接触史。如果他没撒谎的话,那肯定只能是他老婆传染他了,他老婆一开始还打死不认,把锅全部往这个儿子身上甩,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他在外面乱搞,说得煞有介事的,还要他跪下向自己认罪,还装着要跟他离婚。告得朱家人忙着哄她都来不及。结果怎么呢?老朱偶然看见了媳妇包里的药瓶,知道了她才是那个艾滋病患者,是她向老朱家隐瞒了这件事情。知道了实际情况,老朱家的人怎么肯善罢甘休,他们要去告,第一个告儿媳,告儿媳隐瞒艾滋病史骗婚,第二个告当初给他们做婚检的医院,婚检检出艾滋病了都不给男方说。你觉得,他们告得过吗?”
“不知道,应该能告得过吧,这医院和媳妇太过分,直接断送了人家的性命。”
“不,他们告不过,因为这是人家的隐私。要是医院泄露了这件事情,那个媳妇反而可以去告医院,一告一个准。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说你没必要给我钱了吧,说实在的,你不去告我就算是好的了。前两天一个省级领导讲话的时候说,民营企业家是我们的衣食父母,你说,省级领导都说你们是衣食父母了,我一个连级别都没有的,怎么敢骑到衣食父母头上去?只要你做好消毒工作,我哪敢多嘴?”
主任都这么说了,李燕只得把钱又放了回去。见李燕把钱收了,主任松了一口气,然后他又搓着手,对李燕说:“李总,我这次来,其实有一事相求。”
李燕问:“什么事?”
“这样的,我们这里呢,病人不算多,医院也装得下,但是有很多武汉来的人,这次事情爆发之后,他们都没有去处了……”
李燕摆摆手:“不行啊主任,我们酒店还在装修,不具备营业的条件,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人,要是能行,我早就主动去找您了。”说这话的时候李燕暗自庆幸自己找了赵胖子,不然今天就得在这里玩完了。
“那怎么我连一个工人都没见到?”
“他们马上就来,”这时候李燕的手机响了,是赵胖子的电话,她指着手机对主任说,“这不,说曹操曹操到。”说完她拿起手机跟电话对面的人说了起来。
主任连忙对李燕说:“好,李总,我知道了,不征用了。你别让他们上来,千万别,万一上来了以后赵勇被查出来有病,你这不是让他们也跟着被隔离吗?这不是造孽吗?要是他们上来之后被感染了怎么办?我都半截入土了,你可别让我去不了西方极乐世界啊。”
“可真是不巧,他们已经上来了。”其实赵胖子他们还在找路,高德地图给他们指错了方向。李燕这么说的目的是为了保住这份筹码,要是赵胖子不上来,她一个被隔离的女人拿什么去保住自己的酒店?李燕这些年认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人性本恶,不管你对那些人做出了什么样的贡献,只要你变成了对他们有害的东西,他们就会对你弃之如敝履。她近乎顽固地相信,只要这间酒店接纳了武汉人,不管黄老板捐了多少物资,这间酒店就会完蛋,自己的职业生涯也会跟着完蛋。
气氛陷入沉默,李燕为了转移话题,问起了主任朱家的事情:“对了主任,朱家后来怎么样了?”
本来因为装修工人的事情而垂头丧气的主任一提起朱家的事情,就开始兴奋,好像那件事情是他特别得意的作品一样:“他们和解了!我亲自去跟老朱家的人说,说了三天三夜,嘴皮子都磨破了,才让他们弄明白了,自己告是肯定告不赢的,离婚也得白白便宜对方半套房子。然后我又去跟朱家媳妇说……”
主任的话匣子打开了就关不上,他怎么劝服朱家人原谅媳妇,怎么劝媳妇给朱家跪下认错,怎么帮这家人联系医院帮他们做试管婴儿延续香火,他一刻不停地说着,越说越兴奋,把自己的卤蛋头的颜色都说红说成了西瓜头,看得出来他从自己在这件事的成功处理当中得到了十足的成就感。但是在李燕看来,这种事,如果不能通过法律途径来解决,朱家人理所应当地应该去找黑社会把那个混蛋媳妇给埋了,都这样了还劝和不劝分呢?。
但她还是认真地听着,并不时附和、赞扬主任的英明神武,就这么说了二十分钟,赵胖子领着他另外两个狐朋狗友没敲门就走进了李燕的办公室。主任听见有人进来了,回头看看,看见了戴了安全帽但是没戴口罩的赵公子,脸上不自觉地露出谄媚的笑容,再看看手表,一拍脑门,这才意识到自己中了李老板的计了。
他转过头,看向李燕,恍然间他觉得现在的李燕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柔弱的家庭主妇了,她已经剥离了一切女性的特征,同时也没有变成男人,她变成了一个市场经济当中疯狂追求自我利益的原子人,从日常的角度看她,她并不是一个人。对这样一个家伙自己连怒气都提不起来,他站起来对李燕冷冰冰地说:“李总,你拉的挡箭牌够大,我拿你没办法,你技高一筹。但是,赵厅长知道了这件事会怎么做,你想过吗?”
李燕还是操着街坊老熟人说话的语气,对主任说:“我让我儿子的高中同学到我这里来做暑假工,合理合法,没有任何问题,我不知道主任你这么说在指什么。至于赵厅长,主任你难道不知道吗?赵厅长最是奉公守法,他又会拿我怎么样?”
你永远都不知道别人会利用你的人性对你做些什么事情,主任想到这里,坐下不说话了。他决定检测报告一出来就走,只是可怜了赵厅长啊。他长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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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楼
当李燕在办公室里对付主任的时候,王先生等人被赶进了房间里,警察让大小王先生和赵汀阳呆在一个屋子,老刘和赵医生呆在一个屋子,两方都说自己跟对方并不认识,但是警察偏偏认为他们都是早就认识的老熟人,他们一定在酒店里住同一个房间,非要这么安排他们。于是现在大小王先生就盯着赵汀阳发起了呆,老刘和赵医生分别坐在靠窗的两把椅子上,一言不发。
和李燕当年一样,也许和天底下所有已婚夫妇一样,或者更进一步,保持了实际的或者想象的性关系的男男女女,王先生想象过无数次抓奸的场面,想象过无数次李燕跪在自己脚底下然后自己大方地原谅她的场面,但他就是没有想象过,这抓奸的时候还会遇到一个小孩,而且看起来这孩子也七八岁了。如果这孩子是那对奸夫淫妇的——王先生不敢再想象下去了,他本来是来道歉的,但是现在这一出搞得他连原谅的心情都没有了。
小王先生看着这个孩子,心情更为复杂,他心中对李燕升起了一股无名的恨意,那恨意如同流水一般转动,很快他开始仇恨自己,再然后这恨意便有转向了那个孩子。无名的怒火不断地选择着自己的目标,但又不敢锁定目标。他想要杀死自己,杀死李燕,杀死这个孩子。这恨意的来源很简单,那就是小王先生不能接受李燕欺骗他,在他之外还有别的孩子。对小王先生来说,作李燕的世界当中的唯一这个念头贯穿了他的整个童年,并且在他和林天的关系当中延续。而这怒火之所以是无名的,那是因为他的意识不可能承认自己的恋母情节。于是简单的愤怒就变成了复杂的难以名状的情绪。
这个时候那个七八岁大的孩子开口了,他从地上站起来,这时候王先生父子看见他在玩骰子。他把骰子往地上一扔,对父子俩说:
“时间是掷色子的孩童,孩童是王。”
见父子俩仍然一脸茫然地站着看着自己,他清清嗓子,对父子俩说:“尼采没读过?叶秀山没看过?”
父子俩仍然没反应,那个孩子用一种责备的口吻指责父子俩:“没文化。”
然后他又开始玩色子了。玩了一会,他又站起来了,恍然大悟,拍着自己的脑袋:“我知道你们为什么在这里傻站着了。你,你是王先生,我爸上了你老婆,你,你是小王先生,我爸上了你妈。你之所以瞪着眼睛看我,不是因为你恨我爸上了你妈,而是因为你以为我是你妈和我爸的私生子,这你可以放心,绝无此事。你之所以那么迷茫的看着我,也不是因为我爸和你老婆的私人关系,我猜你是来原谅你老婆的吧,但是看见我,你以为你老婆跟我爸连孩子都有了,你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所以迷茫了,对吧?现在你可以放心了,虽然我不知道我妈是谁,但是肯定不是你老婆。来来,坐吧,现在可以坐下了吧,我和你们没有半点亲戚关系,放心吧。”
王先生和小王先生松了一口气,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下了,这个时候他们才开始认真的端详这个孩子。他长得虎头虎脑的,看起来很壮实,就像是西洋油画上的丘比特那样。他的眼睛非常明亮,和现在那些从小就在手机上看小猪佩奇的孩子完全不是一个性质的,那双眼睛看起来并没有受到一切世俗事物的污染,让人羡慕,以至于嫉妒。他张嘴说话的时候声音仍然稚嫩,清澈,但是却沾有一股子江湖气,如果我们按照习惯将直率称为江湖气的话。
和这样一个孩子在一起怎么能不说话呢?三个人渐渐打破沉默,开始聊天。聊尼采,聊叶秀山,发现他甚至还看了许多世情小说的时候,父子俩彻底喜欢上了这个孩子。王先生和小王先生对话的时候总是不平等的,王先生觉得自己是老子,高小王先生一筹,他得听自己的,小王先生觉得王先生是道德败坏的人渣,他得听自己的,所以永远都不欢而散。但是在和这个孩子对话的时候,他们却不自觉地恢复了本应有的平等的关系。他们带着复杂的心情,沉重的过去,肮脏的欲望,难解的委屈到了这个房间,但却看见了这个像天使一样的孩子,看见了这汪清泉般的眼睛,一切都被宽恕和清洗了。
面对着这个孩子,他们甚至对孩子的父亲不自觉地产生了好感,迫切地想要跟这个孩子聊聊他的父亲。
“我父亲跟我说过你,”孩子对小王先生说,“你母亲经常把你挂在嘴边,我父亲听了很多,他很喜欢你,但是他也很可怜你,因为他觉得你再这么下去肯定要完了。所以他不只一次地劝过你母亲,让她放过你,让你远走高飞自由自在。今天我看见你那双想要吃人一样的眼睛的时候,我觉得我爸忽视了这个问题的另一面,小王先生,我没有妈,这给我带来了一些问题,搞得我说话像二流子似的,你有一个爱你的母亲很好,但是,”孩子顿了顿,又说,“你也要克服自己的恋母情结啊。”
跟小王先生说完之后,在小王先生回应以前,孩子转过头来跟王先生说:“我爸跟我说过你,我知道你以前干过什么事情。你是不是还以为李阿姨不知道?这次你来是不是还带着矫揉造作的委屈?不,那件事情我父亲早就帮李阿姨查明白了。你说,我爸在弄清楚你的所作所为之后该怎么看你?这个你自己都能想清楚,我不说了。今天我还发现了一个特别有意思的东西,刚刚我们说世情小说的时候,从你的发言里我明白了,你就是和我爸在网上讨论绿帽情节讨论得热火朝天的那个人,我爸就是经常在网上跟你讨论《金瓶梅》的赵勇。刚刚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赵汀阳。”
王先生在这个时候听到了外面的雨声,这场雨很大,而且下了很久了,只是他一直都没有注意到而已,现在他听到了雨声,多好的一场雨啊……
在另外一个房间里,老刘和赵医生同样坐在窗边的椅子上一言不发,他们都假装在聆听窗外的雨声。期间赵医生向老刘解释了自己为什么要打小刘,但老刘并没有对赵医生的话做出什么反应,仍然看着窗外发呆,自讨没趣的赵医生只好继续听雨。
不知道听了多久的雨,一个警察从门外走了进来。明明只有两个人,他还是大声发问:“谁是刘备?”老刘抬了抬手,表示这是他的名字。
“你女儿自杀了,没抢救回来,节哀。”说完,警察又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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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楼
在他们听雨的时候,小李正走在他年少时时常徜徉其间的小路上。小路两旁栽满了黄桷树,枝繁叶茂,在夏天的时候能够把太阳完全隔绝在这方小小的世界的外面,同样也能够把所有的烦恼都隔绝在外面。那个时候小李是他们学校少有的好学生,这引来了很多嫉妒、冷眼、乃至于暴力,小李身材之所以如此瘦小,其中一个原因就是那时候他经常不敢去食堂吃饭,那些人老是把他挤出队列,让他吃不上饭。这个时候他就会来这里,路边的黄桷树能够把这些东西全部都隔离掉,给他庇护。
而现在,黄桷树宽大的叶子帮他隔绝了外面不绝的雨声,不用打伞,他也能够够在这里走得自在。他在前面慢慢地走着,鱼酱拿着刀在后面缓缓地跟着,这是她为小李选好的墓地,一个没有人声喧闹的地方。小李知道后面有人跟着,但他并不害怕,走到准备好的地方的时候,他停了下来,转身看向身后。
鱼酱向他冲了过去。这时候一辆面包车突然横在了鱼酱身前,阻断了他的道路。一个中年男人从那里面冲了出来,同样也拿着一把刀。当那个男人冲到小李身前的时候他看清了他的脸,那是诸多被自己割韭菜割得家破人亡的人的脸之一,小李记得他,他五年前曾经找到过自己,向自己跪下,毫无尊严地请求自己放他一条生路。小李还记得自己当时回他的那句话:
“人不是一株会思考的芦苇,人是一株会思考的韭菜,不是我割你,就是你割我。”
“噗通”,他踩断了小李放在排水井上的木板,肥胖的身体无法抵抗地心引力,就这么消失在了小李的面前。
小李昨天夜里就把排水井上的井盖偷换成了一层薄薄的木板,等着鱼酱冲到自己身前的时候自己掉下去。这个地方没有监控,没人知道这是他换的,这样,就算是死了人,也是对方自己失足掉下去的,与他无关。在他最后处理完这个问题之后,他准备和小刘一起安安静静地共度余生。
他抬头,看见远处鱼酱已经不受控制地倒下了,他捂着胸口断断续续地咳嗽着,像是要断气了一样,整张脸变得煞白,就像已经死去的人的脸一样。他已经拿不动刀了,失去了一切威胁性,但他的眼睛仍然看着自己,红彤彤的,仇恨依旧,仿佛在告诉自己,没能杀掉你,他很遗憾。
一不做二不休吧,小李走到鱼酱身前,抱起了他,向排水井走去。走到排水井井口的时候,他看见皮开肉绽的朱阳正在井底呻吟,被井边粗糙的墙壁磨得稀烂的手正在无意义地挥舞着,像是想要顺着井边爬上来一样。鱼酱没有咳嗽了,没有呻吟了,他只听井底传来的声音,看抱着自己的人的肮脏的脸,他不愿意在这个人面前表现出任何的柔弱。
虽然他以自己的女性的柔弱为荣,为人生的最大意义。
小李看看这两个人,再是看看天,长叹了一口气,大喝一声:“忍住,活下去!”便抱着鱼酱绕开陷阱朝医院跑去。
在把鱼酱送入医院以后,他给小刘打了个电话,告诉小刘,他在枕头下面放了一封信,让她感觉好一点的时候拿出来看看。挂断了电话之后,小李走进了警察局。他在警察局里要说的东西他全部都写在了那封信里,那封信的开头是:
“我不愿意对与自己共度余生的人撒谎。”
小刘看完这封信之后就自杀了。这个时候小李刚对警察认了所有的罪,并请求警察快点去救朱阳,警察闻讯赶紧去救朱阳,赶到的时候朱阳也已经死了。
但这件事情对老刘来说已经没有半点意义了,因为小刘已经死了。他看着窗外的雨,一滴接着一滴,大雨变得温柔,温柔的雨脚在窗外蔓延,如果小刘在自己的身边的话那她一定会因为这副景色而感伤。她是一个天真的孩子,一个轻信的孩子,一个浪漫的孩子,就跟房檐上将落未落的雨水差不多。向上她粘连在幻想当中,向下她悬浮在现实的尘埃之上,是自己给她灌输了太多的不属于世间的道义,才让她离开了尘世。
老刘站起身,往门外走去,不管有多少人拦着他,他都要去看自己的孩子一眼。
他打开门,走了出去。
这个时候王先生也站了起来,他决定去向李燕认错。不是因为别的任何原因,而仅仅是因为他却是犯下了这个应该得到忏悔的错误,他看了看自己的孩子和赵勇的孩子,他们那么纯净,那么美好,那么澄澈,让他自惭形秽。在做出这个决定并迈出自己的脚步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终于和解了,不是和别的人和解,而是和自己和解,和自己的虚荣心和解,和自己的傲慢与偏见和解。向李燕道歉同时也是向自己道歉,毕竟是他自己毁了自己的生活,是他的自私让李燕变得自私让儿子变得绝望。
主任这个时候得到了通知,赵勇已经开始准备接受隔离治疗。他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了李燕,并向她宣读了政策,李燕配合地接受了让酒店内的所有人都隔离十四天的决议。当她说完“好”之后,她突然想起了被摆放在自己记忆角落里的丈夫,酒店里没有透析设备,要是把他隔离十四天,他必死无疑。
这个时候雨停了,温煦的阳光划破乌云,洒满了人间,传播着春节临近前万家团圆的喜乐。
李燕奔跑起来,她跑出了房间,跑向刚刚走出房门的王先生,她“噗通”一声向王先生跪下认错,告诉了他这个消息。老刘看到这一幕的时候腿僵住了,不用警察来劝他回房,自己就默默地进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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