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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涩记

纪之cxgg
1楼
走过青涩的早晨
(一个老知青的记忆)
小事如珍珠,可以串成人生的项链。
忘记那些该忘记的,铭记那些能铭记的。
平常的人生有不平常的经典。
1 雷声响起
1965年,阳光灿烂的十月,有西伯利亚之称的腊尔山台地,在阵阵爽风中接纳了我们这群从凤凰城里下来的知识青年。
我们当时的这群知青,县知青办登记的在册人数是108名,正好与古时候水浒梁山好汉的数额相等。只是那天下去时,实到不足100名。后来陆续下来几个,最后连县里任命的知青大队长也没有下来。尽管如此,我却是那不足100名中的一员。本来我可以不下乡,不作知青,可我却偏偏作了知青,下来了。关于这一点,在这里还得多交代几句。
那时,国家还没有到大下放时期,知识青年下放跟参军当兵差不多,虽无严格的政审。却还是有条件规定的。即年满16岁,身体健康,家中有两个子女的,可以下放一个;两个以上子女的,应留一个在家陪伴父母。
按规定,我不属下放对象。我的祖父那年65岁,祖母也已56岁。家里两位老人只有我这个刚满15岁的孙子。居委会更不上门动员我下放。而我那年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也就神差鬼使地让我成了上山下乡的知青。其实,那时我在学校学习成绩中等,属于不起早不贪黑,两头不挨棒棒打的那一类。这种成绩,按当时正常情况,是应该能考上高中的。
那年偏偏情况异常,招生录取办法与往年不同。往年是按考生分数从高到低往下录取,取满为止。个别表现好的工人阶级,贫下中农子女,考分虽偏低,学校推荐,亦可取录。这种现象,后来发展为只推荐,不考试的教育新模式,很是风行了几年。
那年虽正式举行了考试,录取时,却是把校长们集中到招生办,由招生办同志在台上念考生名字。由该生学校校长在台下举手,则录取,不举手,则不录取。而录取的依据,不是考生的分数,而是考生的家庭出身和阶级成份,或是校长及级任老师对考生的个人印象。即所谓政治表现。
如是,那年我们初五十班成绩好的同学基本没有被录取。最典型的是班长谭昆山同学。他是学校公认的全年级尖子生。他的理科成绩和外语,几乎全是100分,文科成绩也都在96分以上。从小学到中学,期期都任班长,多年的少先队大队长。最后那个学期,学校抓阶级斗争,他什么也不当了,鬼都不是。高中录取,他理所当然也名落孙山,不被录取。这不能不说是一件很可悲很具讽刺意味的事。
奇怪的是,那个时候,很多家庭出身不好的同学,大多数学习成绩都比较好;而不少出身好的同学,又多半学习成绩不怎么的。我在这里,决不是谈“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的老掉牙的三愰经。我实在是实话实话。要我胡说,我还真不敢。
到今天我还记得,我们班有两位同学,毕业考试成绩,门门功课不及格,且还有两门甚至三门功课吃鸭蛋。那年却都被录取了!为什么?家庭出身好呀!录取是录取了,可他们也不怎么争气,后来毕业分配到学校,反反复复补习了十几年,也不能胜任教学,只好在学校打杂,女的因为嫁了个学校头头,居然也搞起了教育行政。
考不上学,家里就为我谋出路。要我学裁缝,或者学木匠,学理发。特别是理发,又轻松,又活络,县城里还成立了理发社。同屋坐的罗婆婆说,理发好,理发的年轻伢仔一个个都讨了漂亮媳妇。我听了仍不为所动,任祖母和罗婆婆怎么说,我始终不答应。
我说:我从小的理想是当作家。我那时并不知道凤凰出了个沈从文,只知道矛盾是沈雁冰;读过他的《子夜》,读过巴金的《家》、《春》、《秋》。还读过刘少棠的《青枝绿叶》、《运河桨声》。说害还就是被这个刘少棠害了。一个神童作家一夜间成了少年右派、硬是把我的心弄得痒痒的。作家梦就是从他那里开始的。初中一年级就写小说,什么《老石岩新传》,什么《故事没有终结》,总是往编辑部投稿,希望有一天一炮打响。也成作家。梦只是梦,几十年之后,又回到原地。终归人还是人,不是作家,一场做不醒的梦而已!后来我明白了,当初我可以写一个老石匠的新生,却不应该写故事没有终结。那是一个不好的预兆,使我这一生注定不能圆梦。只落得个半桶水。
理想只有一个,其他概不接受。就连去跟祖父学当教师、似乎也不情愿。看着祖母很是为难,我改口说,实在不行,当兵也可以。
祖父听了在一旁摇头。祖母说:当兵,人家可以,你不可以。我们这种家庭,你还想当兵。
我说:有什么不行,我家也是城市贫民。
祖母说:你不懂,你爹在南京做官,是国民党少将,你爷爷也在旧军队里做事。人家不会要你的。
我说:他们都做官了,我家还划城市贫民,说明我家没问题,至少没搜刮民脂民膏,为什么不要?
祖母在我头上敲了一下说:小孩子家莫犟嘴,这些事一时跟你也讲不清。现在是我跟你爷爷都老了,你要赶紧学一门手艺养活自己。要不然将来我们死了,你一个人怎么办?
我说:婆,你不要那么想,我现在长大了,能养活自己,还能养活你们,你们两老放心活到,不要就讲到死。
祖母说:你有这份心就好。你爷爷也不要你养,他有退休金;就是我,一样没有,老了就靠你了。
那就更不用愁,一个人养一个人,绝对不是事。你把心放到肚子里。我说。
你还是要先学一门手艺,光靠哑力气是不行的。卖哑力气不值钱。挑脚的挑一百斤上山江,一天才8角钱。理发的一天乱做两、三块钱。太阳晒不着雨淋不着。不像挑脚的,日晒雨淋,一天到晚累死了。
听祖母这一说,我才松了口,答应去学理发。祖母很是高兴,立即托人去理发社找门子。不想过一天人家回话说,理发社净是三部分人,你屋里过去那么多人有历史,人家不敢答应。
祖母听了,生出一脸的愁来。祖父则叭地闷了一口烟,闭着眼睛不说话。我却在心里说,不收正好,我还真不想去呢。说是这么说,心里还是有些想法。然而这想法是什么?好像一时又说不清楚。
一家人正为我的出路着急时,吉首3.2车队来凤凰招司机。司机那时可是香饽饽。听到这消息,我高兴得不得了。一个人跑到凤凰饭店去应试。招生人员见我各方面都不错,又是城市贫民,又是应届毕业生,很是喜欢。当时就记下我的姓名和家庭住址。让我回家等通知。出门时,其中一个中年男子还盯了我几眼。我知道,那人是3.2车队的莫支书,凤凰阿拉人。
我回家等了半个月,也没等到通知。招工人员原来说,最多个把星期就会下通知。现在两个星期过去了,怎么还不下呢?那天招工人员看我应试的表情,我还是读得懂的。虽没有作任何承诺,对我还是很满意的。怎么转眼就变了呢?事后一打听,才知道又是我们的校长没放过我。招工人员到学校考核我时,他又一次没有举手。
校长呀,我的校长,我在学校读书你不满意,考高中时被你否定了一次也就算了;今天我走向社会谋生,又招惹你什么了?你又把我的出路掐死,你不觉得太过份了吗?即使是罪犯,也只是一罪一罚啊,哪有一罪多罚,一罪数罚的?充其量也只听说数罪并罚!你也做得太绝了,太狠了,太没有人情味了。连外国人都说,年轻人犯错,上帝也会原谅。我们那时才多大?15岁呀!真后悔摊上你这么一个校长!
一时间,所有的出路都堵死了。我的心里滋生着一种莫明的、不可言传的憋。有种冲牛犹斗、又找不到目标的感觉。憋闷之余,无奈之极,上山捡柴时,我超负荷地大担大担挑柴。祖父发觉不对劲,一次借来秤,把我当天捡的柴一秤,竟然有97斤。祖父说:你才这么大,不能挑那么重,最多挑个60斤、70斤以免影响你的身体发育。我嘴上答应是,捡柴时还是一个劲猛挑。有时一天上山捡两趟。我终于因忧郁和劳累过度病倒了。捡来药我也不吃,在家里躺了20多天,病竟然又好了。当时,我都希望病不要好,就此了事。可看着年迈的祖父和祖母,我又释然了,我又好过来了。
病的时候,见我不想吃药,祖父对我说:你心不要那么烦躁。你还这么年轻,今后的路还很长。一个人,尤其是一个男人活在世上,要吃得起任何苦。遭得起任何罪。不要碰到点点事,就是这个样子。那样,一辈子无论如何是活不抻抖的。
祖父平时很少说话,更少说教。这是他一生对我的唯一一次语意深长地告诫,让我一辈子受用不浅。
祖父是个有经历有见识的人。他当年19岁只身从镇筸城出门,几十年间走遍了中国的大江南北,在上海、广州、武汉、南京、北平、长沙、常德、梧州、南宁等地生活长达30年,两次参加北伐,三次漂泊海上,在曾母暗沙群岛上流亡将近一月,数次被羁押狱中,不是同事陈赓作保,差点丢了性命。1924年,年仅25岁的他就在黄埔军校校本部任上校教官。可以说是一生风霜,满腹见识,此时面对四顾无途的孙子,竟然也是万般无奈,无力他助,只能把自己一生的人生感悟,当作安慰叮嘱馈赠给我。我当然是记忆犹深,终生难忘。
就在我一筹莫展之时,一天半夜,非雨非风,我正辗转欲睡、突然一阵雷声响起,屋脊上似有万马奔腾,轰然之声不断,然后慢慢远去。连祖父也被惊醒,竖着耳朵听了一阵,然后叹息说,真是雷霆之声,起之广宇,逝之苍穹……睡吧,睡吧。别管它。
过了几天,我在邮局报刊亭的报纸上,看到了毛 向广大知识青年发出“农村是广润天地,知识青年在那里大有作为”的号召。我兴奋至极,眼前一亮,好像走夜路的人一下见到了灯光,心里有说不出的激动。不久听说县里正在宣传发动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我高兴地总是睡不着,总希望人家来动员我下乡。然而左盼左等,就是不见有人来找我。我想,我是独根根一个,人家不会来找我的,我干脆自己去居委会找他们。
那天一早,我一气跑到红星居委会找到罗主任说:罗主任,我要下乡。
罗主任说:曾组长只有你一个孙崽,你来要求下乡,你婆晓得吗?
我没顺着罗主任的话答道:我响应毛 的号召上山下乡,你就让我去吧!
罗主任想了想说:即是响应毛 号召,那你得写个申请,免得到时候你婆说是我逼你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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