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黑虎寨

黑虎寨
序章
一
“着——”
站上鹰嘴崖，刘水子大叫一声，聚足了劲，将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抛了出去。
就在石头脱手的刹那间，赵克文一撩长衫，把盒子枪从腰间拔了出来，甩手便是一枪。
“啪——”
枪声猛不丁响起，听来格外清脆响亮。也在同时，各色鸟儿从崖上崖下轰地飞了起来，一时间扑扑愣愣、纷纷扬扬满眼都是，极像狂风卷着落叶漫天飞舞。适才还睡了一般的鬼见愁，眨眼间乱腾起来。
鬼见愁是黑虎岭上的一个山头，过了这儿往东，便是起起伏伏、连连绵绵、高高低低的群山，盘羊县的百姓常把这儿叫作东山里。从这儿朝西去，一路向下五六里，地势便平缓起来，田地道路也宽满了许多，东山里的老少爷们称这些地方为山外头。自然，这鬼见愁便成了山里山外打界的地方，也是进山出山必走的去处。听名儿便知，这鬼见愁极为险要，特别是山顶这一片，崖又高路又陡，累人不说，还着实吓人，真是小鬼打这儿过腿肚子也要打哆嗦的。在鬼见愁最高处的一堵断崖上，还有一个让人头晕的去处，这儿有一块七八步长短的怪石，平平展展直直溜溜，像是石工凿出的门镇石，怪的是，这石一头担在崖上，另一头向着崖外探出去，从下面看来，极像一座通往天上的石桥。传说宋朝赵匡胤坐天下时，东山里出过一个翰林，他曾给这去处起了个名字叫做升仙桥，可东山里的乡亲大多叫它鹰嘴崖。实是因为远远看来，这石极像一只鹰伸嘴啄向天空。山里山外的人走到这儿，都累个上气不接下气，要在这儿坐了歇歇脚，胆子大的就站到鹰嘴崖上喊两嗓子，有的还捡块石子儿抛下崖去，好一会儿才隐约听到石头落地的声响。
适才，刘水子在鹰嘴崖上抛出石头，少当家的赵克文一枪打去，目标正是这石头。

当年，赵洪元受不了官家的欺凌和土匪的骚扰，卖了地、卖了房，买了枪，在黑虎岭上筑起了黑虎寨，聚了三四百爷们儿，干起了打家劫舍的营生，闹得很是欢生，也跟官家成了死对头，官兵几次进剿都没赚到便宜。其实，寨里的爷们儿心里透亮，这全是东山里山险沟深路窄的缘故，下了山，就是虎出了林，蛟离了水，万分凶险了。因了这个缘故，他们轻易不离窝，只有确实手拿把攥，才到山外走上一趟。每回出山经过鹰嘴崖，老当家的必定要来这么一枪，只是谁也不知这里边有什么子丑寅卯。有人说，老当家的这是试试枪，亮亮本事。也有的说，老当家的这是学从前大将开城出阵，放一声号炮，抖一抖威风，振一振煞气。直到后来，老当家的进城中了计，被县长张继宗拿住砍了脑袋，众人又猜到，老掌柜的在鹰嘴崖上放枪打石头，存着另外一层意思。当时，老当家的一死，赵克文年纪小，黑虎寨群龙无首，官兵又趁机进剿，不多时便散了。直到日本人打进山东，省 韩复榘长腿撂了，赵克文又出头竖了旗子，重新聚了人马，黑虎寨才算缓了过来。赵克文当家后，说话办事跟老当家的当年大有不同，可这出山来到鹰嘴崖时必定放枪打石头的举止，却是一点儿没变。
赵克文有一手好枪法，黑虎寨的老少爷们都说，不管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少当家的只要枪一出手，就是裤裆里抓那玩意儿，十拿九稳。往日出山时，上了鬼见愁，到了鹰嘴崖，刘水子把石头丢出去，嗖一下赵克文拔枪在手，哗一声就势往大腿上一蹭，机头打开，砰一声瞄也不瞄抬手打去，飞着的石头应声炸开，小石子与烟灰四迸开去，像半空里猛地绽开一朵花儿，煞是漂亮。那枪声又脆生生的，也觉悦耳提气。每当这时，刘水子总是攒足了劲儿一迭声地喝彩，而赵克文也总是不等刘水子的彩声出口，已将盒子枪插回腰里，大步往山下走去，脸上的神情分明只当适才打了个哈欠，或是嫌弃这刘水子大惊小怪。
这次也是如此，一枪放过，赵克文看也不看，拔步便走，可走了几步，却觉出有些奇怪，刘水子没像从前那般阔着嗓门叫唤“神枪！”“打中了！”，却真真地听到他“咦”了一声。
赵克文不由停了脚步扭头看去，天空中没出现从前枪响后散开的石子与烟尘，只有蓝天白云和乱纷纷奔逃的鸟儿。
枪，打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