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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读张岱《 海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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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读张岱《 海志》

梅西云1510344
1楼
海志
张岱
张子曰:补陀以佛著,亦以佛勿尽著也。补陀去甬东三百里,海岸孤绝,山无鸟兽,无拱把木,微佛则孰航海者?无佛则无人矣。虽然,以佛来者,见佛则去,三步一揖,五步一拜,合掌据地,高叫佛号而已。至补陀而能称说补陀者,百不得一焉。
(芸芸众生、熙熙攘攘,称说补陀,百不得一。可见宗子之孤高桀骜、目空千古。)
故补陀山水奇绝横绝,而《水经》不之载,舆考不之及,无传人则无传地矣。余至海上,身无长物足以供佛,犹能称说山水,是以山水作佛事也。余曰:自今以往,山人文士欲供佛而力不能办钱米者,皆得以笔墨从事,盖自张子岱始。
(如此胜地,岂能不传?史家在此,如椽巨笔。明人与山水文化,颇有心得。)
二月十六日,大风阴曀。登招宝山,风劲甚,巾折角覆顶上,衣觱觱翻腷,箴率自绽。僵卧石上,以尻拾磴,一级一卧。见同侪第睁睛视,口欲言,风塞之辄咽。自辰至未,始抵寺。周寺有城,风大几不能寺焉。寺后见海,无所辨海,惟见玄黄攫夺,开眦眩迷而已。坐阁上视山脚,如俯瞰绝壑,舟如芥,人如豆,闻人声嘤嘤如瓮中蝇。私念少顷舟过,余亦芥中豆也。返舟中,风稍弱。舟人曰:“风大却顺,可出口。”余怖惑不能自主,听之而已。张帆,卒过招宝山,舟人撒纸钱水上,仆仆亟拜。余肃然而恐,毛发为竖。问渠何拜,答曰:“有龙也。”舟如下溜,顷刻见蛟门,无去路。前舟出山胁,知有道径通。抵其下,山且三焉。从前视,或二或一,舟中人自异其见;山故三也。
(僵卧石上,以尻拾磴,一级一卧,寥寥数笔,神貌毕现。口欲言,风塞之辄咽。如临其境。舟如芥,人如豆,闻人声嘤嘤如瓮中蝇。大视野。肃然而恐,毛发为竖——有龙也。舟人拜龙一事,源于古代百越民族的龙蛇信仰。红楼梦里面有浓厚的龙图腾崇拜情结。)
出蛟门十里许,为三山大洋。山多磁石,舟板有铁,傍山恐吸住,故牵舟沙上住。夜潮平水落,舟勿颠动。五鼓潮来岸失,悉为大洋,赖缆固不漂没。风号浪炮,轰怒非常。或大如五斗瓮,跃人空中,坠下碎为零雨。或如数万雪狮,逼入山礁,触首皆碎。自卯至酉,舟起如簸,人皆瞑眩,蒙被僵卧,懊丧此来,面面相觑而已。
(数万雪狮,逼入山礁,触首皆碎,气势恢宏、想象奇绝。张岱有着丰富的感受力和感染力。)
夜半风定,开篷视之,半规月在山峡。风顺架帆,余披衣起坐。渡龙潭、清水洋,风弱水柔,波纹如縠,月色麗金,镞镞波面。山奥月黑,短松怒吼,张髯如戟,吞吐海氛,蠢蠢如有物蠕动。舟人戒勿抗声以惊骊窟。
(半月出峡,披衣起坐,高清逸致,不同凡响。风弱水柔,波纹如縠,月色麗金,镞镞波面:丰神绰约、流光溢彩之笔法)
金塘山,首尾数十里,山下沃野二三万亩。国初,居民繁衍。汤信公奉命备倭,绸缪牖户,徙其民三十万户入内地。立碑山下:“子孙朝有奏开金塘山者,全家处死。”地遂荒废。汤信公立烽戍数十馀处,其徙金塘,固自有见,但舟山、昌国皆在其外,乃不徙舟山、昌国而独徙金塘,则又何说也?渡横水洋,水向北注,潮从东来,如出奇兵犯其左翼,故横水洋最险。五鼓过舟山,城头漆漆,天犹未曙濒岸战船数十艘,军容甚壮。附舟山者七十二噢,人家多居篁竹芦苇间,或散在沙噢。山田少人多,居人皆入海捕鱼及蝤蛑、水母、弹涂、桀步,攘嚷沙际。自青垒头至十六门,大山四塞,诸小山环列如门者,十有六焉。向谓出蛟门,大海沧漭,缥缈无际耳。
(谈笑自如、史实掌故信手拈来。周身萦绕沧漭缥缈的龙门气魄。)
乃自定海至此三百里,海为肠绕,委蛇曲折于层峦叠嶂之中,吞吐缩纳,至此一丸泥可封函谷矣。此是八越尾闾,天似设意为之。沈家门,日高春矣。门以外是大洋,海带鱼船鳞集,触鼻作气。江鸛闻鱼腥,徘徊不肯去。掷以鱼肠,则攫夺如战斗,白翎朱咮,鹤鹤可爱。余戏曰:“或是观音大士白鹦鹉千百化身。”渡莲花洋,横顺风。抢风使帆,船旁剌剌入水。樯曲如弓,舟急如箭,桅杆戛戛有损声,船头水翻浡如蹴雪。余胆寒股栗,视舟人言笑,心稍安。见海外诸山,火焰直竖,如百千骈指合掌念阿弥陀佛拜向补陀者。过金钵盂山,进石牛港、短姑、道头,则恍如身到彼岸矣。
(或是观音大士白鹦鹉千百化身:奇绝。百千骈指合掌念阿弥陀佛拜向补陀者:如何想得。游记逻辑严密,井井有条,心思之缜密可见一斑。)
上岸数百武,董玄宰书“入三摩地”,石路开霁,夹道多松楸,疏疏清樾。路凡三折,至梵山。梵山,寺案也。由背达面,梵山尽而殿角始露,蒲牢金碧,灼灼出林薄。后山嵯峨,乱石杂遝,如抱如捧。寺正门有海印池,池以外磥石数仞,勿令见寺。
(简笔勾勒、移步换景。)
行过寺,始见寺门。登永寿桥,桥左有太子塔,是外国太子所造,形如阿育王寺舍利塔,而规制大之。石色异常,非中国所有。
桥北有货郎芦舍,市海贝、蛳螺、风藤、风兰、佛图山景之属。寺门伫立,皆四山五岳之人,方言不辨。中多漳州人,绛帻赭衣,是钓船上水手。进山门,礼大士,入方丈。茶罢,历怀阙亭而北,有大石数株,意甚苍古。剥藓视之,有陶石篑先生及余外祖陶兰风先生题名,徙倚其下。
(风土人情,娓娓道来。人文地理,相映成辉。)
坐僧舍少顷,日犹未晡。余纵步从左行,至一门,曰法华洞。余径入。石如残塔半株,螺旋而上,穴洞玲珑,有馀地,辄作团瓢佛龛。直上三四层,如芙蓉矗起。入其中,从花瓣中穿度,层折见之。
(莲花圣洁、下笔有神。)
钟定,请看宿山。至大殿,香烟可作五里雾。男女千人鳞次坐,自佛座下至殿庑内外,无立足地。是夜多比丘尼燃顶、燃臂、燃指,俗家闺秀亦有效之者。爇炙酷烈,惟朗诵经文,以不楚不痛不皱眉为信心,为功德。余谓菩萨慈悲,看人炮烙,以为供养,谁谓大士作如是观!殿中訇轰之声,动摇山谷。是夕,寺僧亦无有睡者,百炬齐烧,对佛危坐,睡眼婆娑,有见佛动者,有见佛放大光明者,各举以为异,竟夜方散。
(燃顶、燃臂、燃指,非佛也:菩萨慈悲,看人炮烙,以为供养,谁谓大士作如是观?俯瞰众生,感慨万千。其情可悯、其痴可怜、其愚可叹、其诚可畏。悲悯,是一种修行。善男信女的行为虽然看起来有点愚钝,但张岱并没有以一个知识人的眼光或是名士的姿态居高临下地否定和嘲笑他们。因为他明白无论是何种信仰,都给了普通人精神上的寄托和归宿。慈悲,是红楼梦的内核。)
蚤命呼笋舆,游后寺。度舆未即至,从太子塔南走,渡二小岭,沙松如絮,没鞋靸。先至普同塔,后至潮音洞。洞开颐颏拄水,石啖啮如獠牙,噏海水漱盥,吞吐怒潮,作鱼龙吼啸声。天窗下瞰,外巉中裂,大石壁紫黑,旁罅而两歧,乱石断圭积刀,齿齿相比。再前为善才礁、龙女洞,排列可厌。余问住僧:“志中言潮音洞大士现种种奇异,若住此,曾见乎?”僧曰:“向时菩萨住此,因万历年间龙风大,吹倒石梁,遂移去梵音洞住矣。”余不敢笑,作礼而别。
(龙风大,菩萨遂移去梵音洞住矣,不可不笑。)
归途见日出,天涂朱,无光泽,日呆白而扁,类果盒。渐升始满,方有芒角射人。吴莱谓日初出大如米筛,薄云掩蔽,空水弄影,恍若铺金僧伽黎衣,或见或灭。此言其光满注射之状,非初起时也。余所言扁,意天际阔大,方升时,远处倚徙,尚见其仄。昔人云“日如蒸饼”,形或似之。
(空水弄影:情景迷人、沁人心脾。光满注射,佛光普照。)
笋舆至,从北走过岭,至千步沙。沙至镇海寺约有千步,故名。海水淘汰,沙作紫金色,日照之有芒。是沙步为东洋大海之冲,不问潮之上下,水辄一喷一噏余细候之,似与人之呼吸相应。无昼无夜,不疾不徐,其殆海之消息于是也。
(水一喷一噏,与人之呼吸相应:人水通灵,天人合一。无昼无夜,不疾不徐。逝者如斯,不舍昼夜。)
五里至镇海寺,是为后寺。壁宇洪丽,不减补陀,而香火荒凉,不及前寺十分之一。盖前寺自登岸至寺门,有市廛庐舍,近海而实不见海,犹之泰山元君殿,在山而实不见山,形家谓之纳气藏风,遂与城市无别。若后寺,则入门见山,出门见海,宽敞开涤,潮汐烟岚,一目了晓,地气于此未免单薄矣。
(笔笔劲道,绝无闲笔。)
过饥饱岭,缘山皆静室。岭上见钓船千艘,鳞次而列,带鱼之利,奔走万人,大肆杀戮。可恨者岭以下礁石岩穴,无不尽被鱼腥。清静法海,乃容其杀生害命如恒河沙等,轮回报应之说,在佛地又复不灵,奈何!
(带鱼之利,奔走万人,大肆杀戮,岂不知天道轮回,报应不爽。清静法海,乃容其生杀予夺。造孽无悔,奈何奈何。红楼梦里,张岱已经逐渐顿悟佛理,相信因果报应。前半生锦衣玉食不事产业,后半生只能饿肚皮了。张陶庵好生的原因,则是由于亲身经历了改朝换代的战乱,见证了太多“绝脰屠肠”的画面。当我烹杀动物的时候,那些惨景将会浮现在我眼前,杀动物和杀人将毫无二致。试看张岱戒杀诗:尔食我心,我食尔肉。只说轮回,回头不速。东坡戒杀,谓经忧患。陶庵好生,身遭祸乱。绝脰屠肠,眼中看见。杀尔若何,当作是观。寄托了深刻的国难哀痛。这一点,是红楼梦的悲凉之雾遍披华林的深层原因。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汉人是故堆积成山、血流成河,死去的无非是男人和女人啊。晚明造孽,不思进取,享乐纵欲,终于亡国。昨夜朱楼梦,今宵水国吟,痛哉。)
去后寺又十里,至梵音洞。洞似潮音而狭,石窟中穿羊肠而下,上悬索,磨胸擤石,身如守宫。至洞前,横亘石桥,望洞中黝黑。人摩眼日光下谛视之,见洞中蓬勃有烟气。从明视暗,见石迹藓斑,随人意想所至,便成形相,或见菩萨,或见鬼王,或见神道,所言种种,赞叹而已。
(菩萨,鬼王,神道。祭祀鬼神,心中有神。这是张岱和红楼梦的的鬼神观。如子曰孝敬父母,心中有孝。排场形式,皆是虚伪。这是诚的践行。)
山上东望,窅窅无际。三韩、日本、扶桑诸岛,青螺一抹,杳霭苍茫。远近诸山,大者如拳,小者如栗,低而平者如眉。向皆土山碚礌,风涛吞啮之,非石胎不能存活,如础如限,特其趾耳。近梵音洞有三礁,形似香炉、烛台,遂名香炉石、烛台峰。盖自东天门以来多奇石,象岩、佛手、鹰嘴,形皆酷肖,人人得以意呼之,不必问也。反辙,不及看茶山,直至前寺。殿上嚷嚷打“合山斋”,僧五六千人皆趺跏坐。绕殿前后,丹墀上下,栉比如鱼鳞。次第食已。有好事者,畀栗梨针线之类,皆来布施,名曰结缘。
(烟云气象、爱石成癖。)
妙在五六千人杂坐,无蚊虻声。《水经注》所谓“疏班绳坐”“器钵无声”,想见此境。中食后,穷西天之胜。由寺门折而西,坛遗整饬者,盘陀庵也。老僧无边有才略,言及创庵之始,饭数僧不给,因发愿曰:
“四方斋僧者日月至,合山斋百两百斛,为寺僧一饱。易节此一飧,得金二百,可垦山下田五十亩,岁可得米五十斛,用以斋僧,永劫不断。”施主多从其说。今垂二十年,垦田至千亩矣。盘陀香火之盛埒常住,行此法也。余谓常住各房,何不共行此法?自舟山循至金塘,有田可佃,稽其数可至二三万亩。田上只设芦舍,倭至可毁,岁升其科,可饱戍卒,不开金塘而金塘已开矣。谋国者曾弗筹之。
(五六千人杂坐,无蚊虻声:虔诚可见。)
白象庵,石奇横。余所嫌者,庵太逼石,然不逼石亦无所为庵矣。剪拂数十年,青萝碧藓,为之衣食,当大发光怪。
西天门,枨阒皆具,宛若人为,过此则盘陀石也。石类吾乡吼山云石,此特委蛇可上。坐石上,南望桃花、马秦诸小山,嵌空玲珑,屹立巨浸。风平浪白,如一幅鹅绫铺设几上,磊磊置米颠袖石数十馀座,令杨次公见,便当攫夺。
(嵌空玲珑,一双慧眼。米颠袖石,是红楼梦僧道袖石的来源。)
再前为二龟听法石,一龟在石上回头视,一龟直立崖下,作蹒跚起势,肖其情理。观音洞有鹦哥石,飞动如生,皆曹能始所谓“天戏成之,人戏名之”者也。至必以《观音卷》细细配合,如盘陀石前有五十三石,必配五十三参,则劳而拙矣。
(龟、鹦鹉,红楼梦里生物也。)
倦归僧房茶话,更定矣。闻炮声,或言贼船与带鱼船在莲花洋厮杀。余亟往,据梵山冈上,见钓船千艘,闻警皆避入千步沙。十余艘在外洋后至者,贼袭之,斫杀数十人,抢其三舟去,焚其二舟。火光烛天,海水如沸,此来得见海战,尤奇。次日归,风大顺。比晚下舟,鸡未喔,已泊招宝山下矣。余素清馋,不能茹素,补陀之行,家人难之。余先到四明,礼天童、阿育、雪窦诸古刹,计海上往来,持斋一月馀矣。舟至定海,小傒市黄鱼食新,余下箸即呕。不谓老饕如余,亦有此素缘。
(贼袭之,斫杀数十人,抢其三舟去,焚其二舟,火光烛天,海水如沸,此来得见海战,尤奇。佛门境地,杀戮不休。阿弥陀佛。)
山中无古碑,无名人手迹,无文人题咏。寥寥一志,记感应祥异、兴建沿革而已。吴渊颖《甬东山水古迹记》稍可读。今陵谷迁变,如史官说盘古前事,荒唐不可信也。屠长卿碑记数篇,志在宣扬佛法,了不及山水。余谓天下之水,至海则观止,而更有奇峰绝壑,足以副海之奇,四大名山,无出其右。
(看山是山、看海是山。)
天童寺饭僧三千,观其厨庖库厩,茶者、饭者、汲者、柴者、菜者、捣者、磨者,各以数十人领之。今补陀常住食者不过数百人,又皆不常住食者也,似逊天童。后观补陀分房五十七,而缘山净室二百馀所,使皆共锅而食,则天童焉敢颉颃?
(笔触精细)
吴莱曰:“海际山童,无草木,或小仅如箸,辄刈以鬻盐。”事亦有之。但海风寒冽,至春深,松髯尚赤而虬,经数十年,长不能丈,补陀山在在有之。松黧瘦,干短而多瘿,似黄山松而针稍长。历年多,岂无乔木?乃海上类多童阜,因知斥卤硗确,风雪虐之,木不能寿,纵寿不能大也。泰山上松亦如之。
(泰山松柏,红楼里之植物也。坚贞风骨之象征。)
下香船是现世地狱。香船两槅,上坐善男子,下坐信女人,大篷捆缚,密不通气,而中藏不盥不漱、遗溲遗溺之人数百辈。
(凡夫俗子,无所不录。宗子心细如发、心明如镜、心善如佛、心慈悲如菩萨。)
及为之通嗜欲、言语、饮食、水火之事,皆香头为之。香头者何?某寺和尚也。备种种丑态,种种恶臭,如何消受?余谓有事补陀,非唬船不可。唬船有官舱,既可行立坐卧,而日间收敛箬篷,合数舱成一战场。两旁用十八桨,荡桨者水营精勇,其领袖捕盗,又惯习水战、出没波涛者也。遇风浪则弃帆而桨。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以其扶之者众也,唬船似之矣。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振聋发聩。红楼梦之名言也。)
余游必拉伴,语及补陀,辄讷缩不应。诸友中闻招即赴,冠及于寝,佩及于堂,履及于闾门之外者,则秦一生也。一生坐卧舟中,诟谇负约诸友。余曰:“莫怪蔡端明寻夏得海甚难,孔门三千弟子,乘桴浮海,也只得子路一人。”一生嚍然大笑。
(孔门三千弟子,乘桴浮海,也只得子路一人。此言差矣,还有宗子,孔门痴弟子,一共二人。)
村中夫妇说朝海,便菩萨与俱。偶失足一蹶,谓是菩萨推之;蹶而仆,又谓是菩萨掖之也。至舟中,失篙失楫,纤芥失错,必举以为菩萨祸福之验。故菩萨之应也如响。虽然,世人顽钝,护恶如痛,非斯佛法,孰与提撕?世人莫靳者囊橐,佛能出之;莫溺者贪淫,佛能除之;王法所不能至者妇女,佛能化之;圣贤所不能及者后世,佛能主之:故佛法大也。
(世人顽钝,护恶如痛,佛能出之除之化之主之、佛法大也。红楼梦深刻的佛教情结,缘于此。)
山中所产者,风兰、风藤、白杜鹃、白瑞香,极繁衍者红薯,方言蕃薯也。味甘而易饱,谓藏之复壁,可以救荒最奇者相思石。相思石,石也,用醋浸之,则能移动,两石置东西,必移向一处,故名相思石。但不晓当时何见而知石之能移,又何见而知醋之能移石也。无意无义,不可解也。
(石公爱石,爱花草。故红楼梦是奇花异石的缤纷世界。)
小洛伽,莲花洋南。有僧守山,五十余年,粮尽举火,常住令船送之。僧与一大蛇同起居,饭熟辄与蛇同食,夜即卧其榻傍。灌门雷,在梅北。大石立海中,石底蓬蓬有声,风雷即至。渔船至,以食物投之,得稳渡。桃花山,安期生炼药于此。以墨汁洒石上成桃花,雨过则鲜艳如生。
(桃花山,桃花源。)
北梅有沙山,细沙所积。手攫则霏屑下,渐成洼穴,潮过又补,终不少损。旁有石龙苍白,角爪鳞鬣皆具,蜿蜒跨亘百馀丈,舟过见之。昌国北界有蓬莱山,众山四围峙立。中有小屿,如千丈楼台,通明层折。潮水退,人可入游。或云人不可到。隐隐有神仙题墨,漫不能辨。
(石龙蜿蜒,隐有神仙。红楼梦有神幻世界,龙吟细细、凤尾森森。可怖可爱。)
张子曰:余登泰山,山麓棱层起伏,如波涛汹涌,有水之观焉。余至南海,冰山雪巘,浪如岳移,有山之观焉。山泽通气,形分而性一。泰山之云,不崇朝雨天下,为水之祖。而补陀又簇居山窟之中。水之不能离山,性也。使海徒瀚漫,而无山焉为之固肌肤之会、筋骸之束,是有血而无骨也。有血而无骨,天地亦不能生人矣,而海云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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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西云1510344
2楼
评读张岱的岱志海志,致敬宗子。张岱的这两篇文章,一骑绝尘。绝对是被埋没的两篇经典。水平之高,人难匹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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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西云1510344
3楼
《明万历鲁王补陀山碑》
神州之内有三大山为震旦佛国:曰峨眉,曰五台,曰洛迦。而洛迦独在东南巨海中,为观音大士现真圣界。鸿波怒涛,万里极目,寰中自垂髫黄发,赤须白足,罔不担蹑聚粮,梯危绝檄奔走象火者,而大士灵真玄鉴,随力大小、缘厚薄、诚浅深,辄应之。莲花宝盖,玉节珠幢,时时见云涛中。或洞壑岩岫,恍惚出没,灵异万状。以故见者,传闻者,思至者,结茅来者,茧足欲一觌大士圣秘,拯万劫之迷途,辟无方之朗照。岁丙戌,仁圣皇太后,慈圣皇太后,拱念灵庥,赐经一藏,遣中人赍送海上,而皇上复为文,明著圣母至意,勒碑在寺。
余不敏,盖督慕之,乃无由一望洋而礼,而岁辄至米饭大众。近复铸赤金像一座,重三十石,送新殿敬祝。嗟夫,观音之力,鸿巨周浃,大极须弥,小入蠁曶,顾余何人,敢以一念邀惠大雄力哉。唯圣母厚德载物,皇上玄佑弥天,大士实阴骘之,褆福海内。予譬饮河知满,戴天思报,天河言哉。寺僧真表,有戒行,其诣京恭谢,予甚器之。夫天下事大不偶,明州故三佛地,而补陀复赐经显于天下,光于万世。予与表何幸躬逢,遂略记其事,以告后来。 万历十五年丁亥十月孟冬立石
万历十四年,朝廷赐藏于宝陀寺,住持真表进京谢恩。路过山东,拜谒鲁王府,鲁王朱颐坦敬其德行,遂于新年施粮饭僧,又命工匠铸一尊三十六石重的佛像(约合1.8吨),供奉于宝陀寺新建大殿上。
朱颐坦,是明朝第六代鲁王,南明监国鲁王朱以海的祖父。鲁王是明朝受封时间最长的藩王,从洪武朱檀,到顺治朱以海,关于朱颐坦袭封的时间,《明史》记载为嘉靖三十年,《明实录》记载为嘉靖二十八年。其性宽仁,有孝行,曾以王府田湖赈济灾民,在位四十余载,薨于万历二十二年。
《万历鲁王补陀山碑》,由朱颐坦撰书,真表立碑,于万历十五年初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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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西云1510344
4楼
补陀洞天石窟
“泊舟登霞屿,屿在湖心,四面皆断,中有补陀洞天。史丞相时大母叶夫人目盲,欲浮海参大士,史虞涉险凿此洞,侍叶来游,绐云“补陀”,因以为名。洞深百步,前后通行。寺屋尽倾,惟有一发僧在。”这是明代文人王稚登嘉靖四十五年六月初四日游东钱湖霞屿时留下的文章。
霞屿山在东钱湖中,四面环水,上有霞屿寺,有观音洞,名“小普陀”。霞屿置于湖中,湖面水气时常弥漫,有岛锁岚雾之景,故称“霞屿锁岚”。“霞屿锁岚”是钱湖十景之一。
《延祐四明志》卷十七载:“霞屿寺,在县東南六十里东钱湖之心,小屿兀然於其中,大資史岩之凿山为观音洞,仿寳陀之山,因建以奉,割田以赡。”《余姚半霖史氏小宗支谱》中的《史岩之像赞》中有“厥修子职,能奉母欢,兹凿霞屿,普陀同观。”的记载。
补陀洞天石窟位于东钱湖霞屿山下,县级文物保护单位。石窟为南宋史岩之所凿,至清末洞口已淤塞,1978年治理东钱湖筑湖心堤时才重新发现。石窟洞口朝东南,石窟前后贯通穿山而出,洞室全长41.19米,宽2.6米,高2.86米。洞口拱状券顶,上方刻“補陀洞天”四字。进洞五六米左侧一窟,窟呈拱形湖石状。居中为观音大士,高约1米,大士高髻束发,面目慈祥,胸佩饰物,双手作禅定印,端坐于石台之上。左右各有一突兀山石,雕成玲珑湖石几状,其下为湖石,上为平面。左侧湖石洞璧上雕一云龙戏珠,龙身穿祥云,三足匍匐前行。龙足四爪,龙爪有力,龙尾回翘,龙尾后方一火焰珠。龙发向上张嘴,目视前方火焰珠作回头状。右侧湖石洞璧上雕一韦驮菩萨,菩萨宋代武将形象,戴兜鍪,身穿铠甲,肩披帛带,双手合十横忤腕上乘于翔云之上。洞窟往里深长幽暗,其壁上清晰可见当年斧凿之痕迹。
补陀洞天是宁波难得的南宋石窟造像,其虽然造像不多,但其风貌特色有着明显的南宋风格,特别是其湖石状石窟更为难得,对研究南宋观音造像、浙东雕刻史等有较高的研究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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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西云1510344
5楼
跟着高鹤年游普陀
1995年出版的《普陀山志》和1998年王连胜老师编撰的《普陀洛迦山志》,各收录著名居士高鹤年的游记一篇。95版中,高鹤年来山为1901年,98版节录《自普陀至天台》,时间更早,在光绪二十四年。
而近日偶得1995年上海佚名氏助印的高鹤年《名山游访记》,其中游普陀一篇半,文字与山志所收一致,唯一不同是95版山志所说“光绪二十七年”有出入,《名山游访记》中所写为民国二年,相差十二年。二书孰对孰错?鉴于山志系他处转摘,而佚名氏所印为高鹤年专著,配作者照片和名人题跋,应取信之。
清末民初,中国佛教受“庙产兴学” 影响,有所衰落,虚云大师以一己之力接续五宗法脉。而太虚力倡佛教改革,推行“人间佛教”,印光则隐于普陀山,精进于净土。高鹤年去普陀山,拜谒印光是一大原因。
1898年,农历光绪戊戌年正月十八,高鹤年27岁,从杭州出发,经绍兴、余姚、慈溪,廿四方到宁波鄞县。没有官轮,只能在次日坐民船到镇海浃江口,又因风停航,当地游玩两日。廿七一早开船,船上条件一般,晕船呕吐者甚多,翌日船靠沈家门渔港避风。等到廿九风总算偃了,航行四十里到达普陀山短姑道头。
旧时没有公路,来普陀山的香游客走的都是山径或海边塘路。从短姑道头到普济寺,妙庄严古道是必经之路。通过高鹤年留下的两篇游记对比,民国那次来山,他几乎走遍了山中所有寺庵茅篷,更像一次“行脚”;而光绪之行,同游有数人,其中所写“王君”,应为上海滩有名的王一亭,和高鹤年关系甚好,都是佛教大护法。
且说光绪戊戌年正月廿九,高鹤年一行入住多宝塔西侧的天华堂。想象那时的多宝塔已很破落,他的游记里都没提及。从正月底到观音圣诞,高鹤年一行在山停留二十余日,先后朝拜了三大寺,参访梵音、法华、善财、洛迦、碧峰、文殊、古佛、小山各洞茅篷,其中梵音洞去了四次,留宿两晚,碧峰洞两次,宿一晚,古佛洞、佛顶山、古佛洞、洛迦洞各一晚,还去了洛迦山,山僧纷纷留住,茅篷着墨颇多,庵院所记寥寥。
那一年,因中兴法雨的化闻悟圆寂,化定接任住持,高鹤年与化闻是旧识,故去法雨吊唁,藏经楼还得到了印光开示。民国元年,高鹤年把印光的书札投到了《佛学丛报》,作者署名“常惭”,引起社会轰动。高鹤年一生师事印光,行遍百城烟水,随身斗笠上有两个大字“惭愧”。
1913年,民国二年,江山换代,辛亥革命余温犹在。高鹤年再度来山,年已不惑,于八月初二从上海坐船到宁波,再从宁波转坐到普陀山的船。经穿山、镇海、定海、沈家门至普陀山,航行两百多海里。此次驻山二十余日,高鹤年选择落脚白华庵,较之上世纪末之行,内容更加丰满,在《名山游访记》中占据十四页篇幅。
对于普陀山的概括,他在文中写道“周七八十里,山有十八峰、十五岩、十二洞、十岭、七泉、六涧、五桥、四池、廿四石、三塔、三井、四天门、三大寺、七十余寮”。八月十四,高鹤年开始为期五天的行脚,第一天,从妙庄严路出发,以梵音洞为终点,经前寺区域,自法华洞下,翻过几宝岭,沿着玉堂街一路而行。旧时,普陀山中山区域梵刹林立,尤其象王峰、清凉冈下,香火相连。有悦岭、鹤鸣、大乘、金粟、常乐、长生、雨华、龙寿、栴檀、双泉、伴山、积善、海曙、弥勒、杨枝、逸云诸庵,茅篷更是星罗棋布,斯时普陀,可谓苦行僧的修行圣地。从法雨寺向北,有无量、莲台洞、宝塔洞、碧峰洞、文殊洞、阿逸、狮子洞、小山洞、洛迦洞、善财洞,故地重游,碧峰洞持诵华严字母的碧峰禅师已然下山。
十五,高鹤年自香云路,朝拜佛顶山,登天灯台,一览群峰,乘月色而归;十六,再上华顶,法雨寺又见印祖,并相约次日一同参访在般若精舍掩关的昱山大师,顺道游梅岑山,那时梅岑山也有禅院十余座。
高鹤年把白华庵斜对面的龙湾区域,放到了最后一天。那时,南海观音所在还只是荒丘,濒海的龙湾,有永福、普门、佛首、净土、西竺、紫竹林、西方诸庵院,转到梵岙,经正觉、天福,即百步沙,梵山东麓有高鹤年下榻过的天华堂,和百子堂相接,在光绪二十五年失火,民国初尚在维修,现存建筑保留了当时面貌。跟着高鹤年游普陀
离开普陀山的时候,他又去法雨和慧济,向印光和源顺辞行。
通过高鹤年的游记,可见清末民初的普陀山,“三大寺、八十八庵、一百二十八茅篷”的格局已初步形成,虽然高鹤年没有描写到这些丛林建筑的面目,但我们在后来西方人拍摄的照片里还是可以看到,很多都已年久失修了,多宝塔几近倾颓,民国八年,印光大师请实业家陈性良带头出资大修,得到皈依弟子上海简氏拥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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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楼
普陀山文物馆 馆藏文物

犀角杯(明 国家一级文物)

佛祖雪山羼提像(明 国家一级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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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楼
红楼梦里也有犀角杯,灵感可能来自张岱游览普陀山时的见闻。
说犀角
周新华
《红楼梦》第四十一回,写妙玉在栊翠庵请黛玉、宝钗、宝玉三人吃茶,描绘备极生动。作者着意描绘了三件珍贵茶盅:“(分瓜)(瓜包)斝”、“点犀(上乔下皿)”、“九曲十环一百二十节蟠虬整雕竹根大盏”。都是名字稀奇古怪的东西。
邓云乡在《红楼风俗谭》一书中,专列“假古董”一节,对此多有阐发。其中说到“点犀(上乔下皿)”,文曰:
“点犀(上乔下皿)”,“(上乔下皿)”者,盂也。“点犀”者,犀生角也。“心有灵犀一点通”,珍贵的犀牛角,由根部直到尖端,横断面看,中心有一白点,实际是连成一线,谓之“点灵犀”,是犀牛角中最珍贵的。记得唐人《岭南录异》、《岭外代答》中均有记载。宋人笔记中也多见之,又名“通天犀”。姚宽《西溪丛话》记云:
犀以黑为本,其色而黄曰正透,黄而黑边曰倒透,世人贵之。其形圆谓之通犀。
张世南《宦游纪闻》云:“通天犀脑上角,千岁者长且锐,白星澈端,能出气通天。”
所谓“白星澈端”,也就是“点犀”。实际“点犀(上乔下皿)”,就是一般人常说的“犀牛杯”。改一“(上乔下皿)”字,便成为十分高贵的妆点了。
说得很专业,文字亦好。老一辈的学人,功底就是厚。说来惭愧,我从少年时开始读红楼,前前后后少说也读了不下十几遍了,后来还学的是考古,可就是对这些个“点犀(上乔下皿)”啊、“(分瓜)(瓜包)斝”啊之类的没有深究过。说起来真是不应该了。
不过,邓云乡老先生的一个提法恐要修正一下,这类用犀牛角雕造的杯,古玩行内通称“犀角杯”,而不说“犀牛杯”。犀角杯主要流行于明清时期,现在市面上能见到的较早的有康熙朝的,不过终以乾隆朝出品最多。
最近在读香港作家董桥的新书《青玉案》,书中彩页印了一件“清代芙蓉桂花犀角杯”,是作者的藏品。董桥也算是老派文人,退休后迷上了古代文玩,在书中《萱园嫁妆》一文里,写到友人忽然寄来一件清中期犀角斋戒牌,“雕螭龙纹,色甘如蜜,工细如神,是家中老衣箱里找到的遗珠”。友人并附短简:“萱园嫁妆数十事,二哥念念不忘犀角雕器,此番逃出血光,竟得斋牌,岂非祥兆?……日前沐手为吾弟探问犀角情缘,卜得一卦,大吉!依我解卦,年内吾弟必得花卉角雕精品。是耶非耶,来日自有分晓。”董桥这样写道:“是年中秋,我邂逅这件芙蓉桂花犀角杯,康熙年间雕工,比雕螭龙雕夔龙清贵百倍,几经踌躇,忍痛腾出三件文房雅玩外加一纸银票抱她回家:‘大吉’!”
犀角杯这些年在古玩行内被炒得火热。近两年我应邀为杭城几家拍卖行写展品介绍文字,少说也有几十个犀角杯曾经上手摩娑把玩过,起拍价动辄二三十万乃至五六十万元,让人咋舌。
之所以犀角杯会被炒得这样昂贵,仔细想想也不奇怪。文物是无法再生的,少一件就是少一件了。而钞票是纸,可以不断地印出来,所以现在人钱越来越多,多的就不拿钱当回事了。去年夏天我到温州平阳南雁荡调研,遇到一个煤老板。据他自己讲,当年也是穷得快没饭吃的,后来到山西去捣腾煤,三下两下就发了。开的车是劳斯莱斯,据说连牌照在内花了一千万。手上戴了四个戒指,其中有个钻戒亮晃晃的煞是耀眼,嵌的钻石虽说没有章子怡的“鸽子蛋”那样夸张,但说如黄豆般大是一点不过分的。所以犀角杯就是再贵,就是有人拿得出银两来,只要你东西够好。
事实上,不光是在时下,就是在犀角器刚兴起来的明清时期,它也是被王公贵族们宝爱有加的。这有几个原因。一是材质珍贵。那时候中国已不产犀牛了,犀角都是从国外进来的,还算是舶来品,自然奇货可珍。二是雕工精良。就传世的这些犀角雕来看,或是花卉题材,或是仿古题材,或是象生题材,无不精雕细刻,件件珍品,令人爱不释手。其三,还有一个重要原因,犀角还是珍贵的药材。据明李时珍《本草纲目》引东晋陶弘景语曰:“入药惟雄犀生者为佳。若犀片及见成(即现成)器物皆被蒸煮,不堪用。”犀角入药,据云还是强力解毒剂,其珍贵也在于此。以之制成杯盏等物,亦有防毒、解毒的作用。
说到这里,有件趣事可以回溯一下。其实中国从前是有犀牛的。二十世纪下半叶,我国的考古工作者,在浙江省余姚河姆渡、广西南宁和河南淅川等地的新石器时期遗址里,接二连三地挖掘出了大量的犀牛骨骼。由此可知,早在六七千年前,中国的华北、华南和江南等地,都曾经是犀牛成群结队出没的地方。事实上一直到先秦时期,犀牛还是活跃在中国的土地上,后来由于滥捕滥杀,加之气候变迁,犀牛才逐渐在中国大地上绝迹了。
古代的文献也提供了例证。只要打开先秦文献,但凡涉及珍禽异兽,总有“犀兕麋鹿满之”(《墨子·公输》)、“犀兕尚多”(《左传·宣公二年》)、“(周公)驱虎、豹、犀、象”(《孟子·滕文公》)之类的文字。其实兕也是犀牛之一种,墨子把“犀兕麋鹿”相提并论,看来那时犀牛还不止一个类别。
在中国古代,犀牛的用场大了。犀牛的皮厚实而有韧性,是制鞭制盾的上好材料,尤其是制作铠甲,大有刀枪不入的神功。《楚辞·国殇》:“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敌若云,矢交坠兮短兵接,旌蔽日兮士争先。”好一个惊心动魄的战争场面!兵士们手操吴戈,在旌旗蔽空敌手如云的沙场上,冒着横飞的箭簇,迎着白刃和长矛,冲锋陷阵,毫无惧色,全仗了那一身犀甲。据史书记载,春秋时吴越争霸,双方竞相用犀甲装备自己的军队,吴王夫差拥有身披犀甲的军队“亿有三千”。这里的“亿”相当于十万,光吴国就有十万三千兵士穿上犀甲,如果加上越国的,可想而知,该有多少犀牛遭殃了。所以到了秦代,犀牛已经属于稀有动物,只有在西南一隅才可以偶尔一见。
公元前212年,秦始皇营建了上林苑,规模宏大。那覆压三百余里的阿房宫,还只是上林苑的前殿。苑内饲养了种种珍禽异兽,据说就有犀牛。可惜的是,秦二世而亡,作为皇家林园的上林苑只存在了短短的五年,就被项羽一把大火,“可怜焦土”!阿房宫三月成灰,上林苑的犀牛又没了藏身之地,秦末战乱的烽烟更烧得苟延残喘的犀牛断子绝孙。
汉武帝时代,重辟方圆二百余里的上林苑。遗憾的是,此时犀牛已经难寻踪迹,只好到西南边陲的邻国去请求进口。进口的犀牛本来能够在苑中生息繁殖,子子孙孙安居乐业,然而汉家天子每年秋季都要带领皇族贵胄,全副武装进行大规模的围猎,仅有的几头犀牛又成了炫耀武功的牺牲品。延至西汉末年,犀牛终于在中原消声匿迹。
唐贞观年间,太宗李世民的功绩威震四方,远在越南中部的林邑国进贡了一对犀牛。太宗命石工用整块巨石雕刻二犀,贞观九年(635 年)李世民的父亲李渊去世,太宗令这对石刻犀牛恭立墓前。世事沧桑,千年后的今天这对石犀尚存一只,孤零零地呆在陕西省博物馆。石犀通高230厘米,重达10吨,与真犀大小相仿。雕刻线条简练,形态逼真,各部比例准确,工匠大刀阔斧的粗犷风格给人留下了过目不忘的印象。
这篇文字题目叫“说犀角”,却绕来绕去说了半天犀牛,还是回到正题上来。事实上,犀角杯虽是明清时期才出现,但类似的器物,也是早在先秦时期就有了。先秦文献动辄谈到“兕觥”,如《诗经·豳风·七月》有云:“朋酒斯飨,曰杀羔羊;跻彼公堂,称彼兕觥,万寿无疆。”。前文已述,“兕”就是犀牛,不过这个“兕觥”却不好望文地理解成我们现在所说的犀角杯。它其实是铸成犀牛形状的酒器。
1959年,在山西吕梁县石楼桃花庄出土一件牛角形横置青铜器,是商代遗物,被命名为“龙纹兕觥”。通高18.8厘米,长24.1厘米,现藏山西博物院。前端为龙头形,昂首翘鼻,嘴巴微张,牙齿毕露,双目圆鼓,双角粗壮,后端截平,背上有弧形长盖,上面置有伞帽形的纽。兕觥身上遍布华丽的图案,盖面是逶迤的龙身,同器前端的龙头相衔接,两侧衬以涡状纹和云纹。从形状上判断,与古代所称“兕觥”者颇似。
觥初指用犀牛角雕刻成的酒器,早在周代就已进入筵席间,《诗经·周南·卷耳》中就有“我姑酌彼兕觥”的诗句。可能因为物以稀奇而出名之故,这种用兕牛角制作的觥,在任何朝代也不是普遍流行的酒器,但却被历代文人用来作为高级酒器的代称,甚至引申为酒的代名词。唐诗人杜牧《醉后题僧院》一诗“觥船一样百分空”的“觥船”即指载酒的船。人们也常以“觥筹交错”一语来形容筵席间饮酒的情形。
据《诗经·卷耳释义》的解释,兕觥是罚酒器。《唐语林·雅量》载有一个故事:有个叫任迪简的人,他参加军中宴会迟到了,按军中律令迟到的人必须罚酒。侍酒官吏为他装了满满的一大觥酒,任迪简接过一看,不是酒,竟是一觥醋。任迪简知道侍酒官吏弄错了,本想说明,可是军中的监军史李景略执令一向严酷,一旦说穿,斟酒官吏性命肯定不保。任迪简于是不再迟疑,一饮而尽。饮是饮了,后果却非常严重,第二天就口吐鲜血,生了一场大病。
不过,从前引《诗经·豳风·七月》中的诗句来看,那个兕觥盛的酒又是祭祖用的。这也许是一物多用吧。
唐宋两代,犀牛虽然绝迹,却逐渐被人神化了。唐诗人李商隐有诗句云:“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犀牛于是有了“灵犀”的美称。在不少宋代的生活用具上都雕镂有犀牛的形象,如“犀牛望月镜”之类。甚至有人以犀兕作为别号。南宋豪放派词人辛弃疾,文武兼秉,和尚义端说辛弃疾是“青兕”再世,辛弃疾遂以“青兕”为号。
到了明朝,雕刻艺术有了长足的发展,竹木牙角雕开始盛行。很自然的,犀角也成为雕刻的美材,犀角雕被文人雅士置于案头,与文房四宝一起作为清供或珍玩。宫廷里甚至专门设立了犀刻作坊。一大批精美的犀角雕于是应运而生,而其中最多的还是犀角杯。
明清两代,犀角杯仍然沿用《诗经》时代的古称“兕觥”,士大夫都以得到一件犀角制品为荣耀。明朝万历年间,常熟赵用贤任礼部侍郎,觅得一个犀角杯,视若拱璧。后来该杯被人盗走,赵家人四出搜索,遍寻不得。赵用贤临终前有言,务必找回犀角杯,作为传家宝,让长子嫡孙世世代代传下去。赵氏后裔始终铭记祖上遗言,一代一代,努力寻访,二百年之后,终于探得了辗转流传的犀角杯,在山东曲阜颜氏手中。最后,赵氏后裔仰仗内阁学士翁方纲大力,用一件上好玉杯换回了犀角杯,赵家将犀角杯虔敬地供奉到自家祖庙,告慰于列祖列宗。翁方纲特地撰写了《兕觥归赵歌》作为纪念,当时“兕觥归赵”在艺林传为佳话。
明代著名市井小说《金瓶梅》,描写西门有一条犀角革带,清客应伯爵夸赞西门庆的犀带是水犀角的,可以分水和照明,说什么“夜间燃火照千里,火光通宵不灭”等等。这些并非兰陵笑笑生一时兴起而杜撰,都是文献上有过记载的。《吴越志》载:有人献给钱武肃王一件云鹤水犀带,武肃登上了碧波亭,命手下一个叫许彦方的人系上犀带下水,结果,分开的河水达七尺有余。《杜阳杂编》载:敬宗时,南昌进贡一件夜明犀,入夜犀光照耀百步开外。犀牛角是名贵的,它有许多的特殊之处,但说得如此玄妙,则是民间神化的结果。
明清两代的犀角主要从泰国、印度、尼泊尔等国进口,小的一二斤,大的十几斤。民间盛传,用犀杯喝酒饮茶,可以延年益寿,精力旺盛,百病不侵,所以进口的犀角主要用于雕刻犀杯。明代犀角雕刻出了三位名家,鲍天成、蒋烈卿和尤通。上海博物馆有一件明代的“乘槎杯”,就是尢通制作的。故宫博物院的犀杯更多,如“犀角槎杯”和“螭纹犀角杯”,都是明清时期犀刻高手的作品。
明清时期,犀角的神奇家喻户晓。江南水乡,生产生活的桩桩件件,都离不开船,集镇市河的石驳岸上有众多的揽船石,那上面也雕刻着众多的犀角。有单犀,双犀;有直犀,弯犀;更多的犀角上还装饰着种种花饰,美不胜收。传说犀角可以分水,所以江南民间盛传用犀角雕刻成揽船石,往来的船只就能够免受水浪的袭击,船上的孩子和妇女可以平安无虞。当然,这只是传说罢了。
比传说更神奇的是我前不久遇上的一件事。我中学时的一位老师,一天神神秘秘地找到我,说是老家有位企业家,这些年买了不少古董,想请我看看。我看了她带来的照片,有鎏金铜佛像,有青花釉里红瓷器,有良渚古玉,有明式黄花梨圈椅,还有犀角杯。当然,这些名称都是那位老板自己定的。总而言之,现在世面上流行什么古玩,他那儿全有,据说,量还不少。我最感兴趣的还是犀角雕,问我老师,他收了多少件?回答说,有一百件左右。另外,还有约两百公斤的犀牛角,尚不曾加工。我听了,只差仰天长叹“俄滴神呐”了。
因为中医认为犀角医治伤寒有特效,据说得了伤寒症,即使生命垂危,只要稍服些许犀角粉,就能够起死回生。但现时犀角相当难觅,据说即使花上千元也未必能够买到一两犀角。我对我老师说,这老板家里既藏得如许多犀牛角,我看连厂也不要开了,只消把那些犀角磨成粉,每天零敲碎打地卖点掉,这小日子就够过得有滋有味的啦。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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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楼
普陀山龙头
舞月空城

普陀山,如虬龙卧海,龙头,顾名思义,在普陀最北的伏龙山中,与葫芦岛隔海相望。
龙头是合兴较大的一个自然村(过去叫生产队)。合兴在茶山、佛顶山之背,东西两道高岭,自古地僻人稀,山中寺院,多斋田于此,清末民初,大展、塘头等地农民来此,租种寺院田地,砍柴垦荒,定居下来,发展至今日近千人。龙头曾经是合兴农业的翘楚,一度兴盛,但因为地理关系,给村民出行带来极大不便。所以后岙集资房小区建成后,龙头人纷纷外迁至地段优越的后岙,村子遂逐渐荒废。
近年来,随着索道落户合兴芦干庵,合兴的交通条件得到改善。濒临虓虎沙的竺板房整体拆建宝陀讲寺,西院大部分拆迁为祥生度假酒店,更是给合兴带来了人气。可是在祥生北侧的龙头,却是另外一个世界,水泥路,铺到马腰峧戛然而止。沙土路通向村口,有座翻新的土地庙,和龙头的残破形成鲜明对比。
现在龙头村还住着几户老人,选择留守自己的土地。而那些被遗弃的房子,任由时光荏苒,野草疯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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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楼
1638,张岱的普陀之行
舞月空城
补陀洛迦
旧读张岱《夜航船》,叹之旁征博引,四千余条词目,囊括天文地理、飞禽走兽、神佛鬼怪等,无一不涉,即令当今之百度,犹自不及。而其中卷三《人物》中,把袁崇焕列入崇祯朝奸臣,则暴露了其政治上的无知。
张岱编这本《夜航船》的时候,已是年近古稀之人,此时江山已经易主,其所生长的大明朝已经成为历史。很多明朝遗老还在做着反清复明的梦,而张岱却躲在山中,做着“六休居士”。袁崇焕被满人设计,惨死菜市口,当时人尚还不知其冤,情有可原,但几十后,张岱还是不知,则显得对政治事件缺乏正确的判断性。
纵观张岱一生,流连于江南的浮华中,从未染指政治,对政治的无知也就在所难免,于是就听闻村坊之言,有了上述的错误。张岱就是一个纯粹的文人,虽然生在末世,却未曾有过忧国忧民之心,受阳明左派思想的影响,很多文人在当时都选择了和张岱一样,与其怨天尤人,不如追求个性解放。对于当时黑暗的官场,张岱无意涉足,既然未受皇恩,所以就淡漠了忘国之恨。1645年,清军铁蹄踏破杭州城时,张岱仓皇遁入山中,只带走几箧藏书,余下的,都被清军所毁,那年,张岱49岁。
如果单从文学的角度去评价张岱,张岱无疑是明末清初的散文大家,明人小品文,张岱可执牛耳,如代表作《湖心亭看雪》,廖廖数笔,形神俱到。张岱出身于仕宦之家,家境优渥,所以张岱才能在天灾人祸的明末,还能过着奢逸的生活:品茶、听曲,喜欢繁花似锦,热闹雅致的江南。虽然祖籍剑阁,生在绍兴,但张岱数十年时间,都在杭州度过,写下了一部文风琦丽的《西湖梦寻》。
张岱是来过普陀山的(那时还惯称补陀),而且那是他生平唯一一次渡海。
那是1638,崇祯十一年,大明已是风烛之时。正值不惑之年的张岱,从杭州出发,先游宁波雪窦寺、天童寺和阿育王寺,二月十八,从招宝山下船,前往补陀。海上风浪,非江河能比,着实让第一次下海的张岱吃了苦头:
“舟起如簸,人皆瞑眩,蒙被僵卧,懊丧此来,面面相觑而已。”
这句话,给后世贡献了一个成语“面面相觑”,形容各自看着对方,不知怎么办好。
船至莲花洋,转舵顺风,船速加快,张岱看着浪花飞溅,“瞻寒股栗,视舟人言笑,心稍安”。进石牛港(今朱家尖顺母涂),补陀已遥遥在望。船在短姑道头停靠系缆,张岱头重脚轻,恍如来到彼岸。
从短姑道头上岸,数百步到“入三摩地”。入三摩地,梵语三昧之意,意为正定正受,放下一切杂念,诚心接受佛法,“入三摩地”,系崇祯三年,董其昌寓居白华庵时所书,勒石刻碑,立于海岸庵山门之左,留存至今。董其昌和张岱,皆系明末江南文人,自然相识,张岱沿着当年董其昌走过的妙庄严路,来到了普陀寺。
到普陀寺(今普济寺),须翻过梵山,梵山,是普陀寺的案山。梵山走过,普陀寺的大殿,才露出冰山一角。那时门前已有海印池,池上架万历年间太监张随所造永寿桥。张岱在桥上,东望多宝塔:
“外国太子所造,形如阿育王寺舍利塔,而规制大之,石色异常,非中国所有。”
这段描述有失偏颇,宣让王是外族王子,不能说是外国太子,而且多宝塔系太湖石所造,张竟不识。
在永寿桥北,普陀寺东侧,那时已形成小型集市,卖海贝、螺蛳、风藤(即海风藤,可入中药)、风兰(兰花一种,长于高山树干,花瓣呈倒针形)和佛像等,可以说是清康熙年间所建香华街之雏形。在山门口,站着很多操着南腔北调的人,很多是福建漳州口音,都是钓船上的水手。当时正是带鱼旺发之季,这些钓船,都是带鱼船。张岱到普陀寺的时候,日已西斜,下午三点多的光景。
进了寺庙,免不了先到圆通殿礼拜观音。进香毕,有沙弥将其领到方丈室喝茶。稍坐片刻,安顿好行李,张岱看时辰尚早,饭点未到,于是踅出普陀寺后门,去法华洞游览一遭。
普陀寺后门一带,有张随所造怀阙亭,还有灵鹫石。石有三片,状如定鸟,去掉石上苔藓,张岱看到了外祖父的名字,那是万历三十三年,普陀兴盛之初,张岱的外祖父陶兰风曾随族兄陶望龄一行,游普陀山,陶望龄在灵鹫石上题刻“鹫龄慈云”,并在一旁写下了“某某人到此一游”之类的小字。
法华洞,在寺之东北。在明时,还颇具洞壑,洞与洞之间,大小可通,“石如残塔丰株,螺旋而上,穴洞玲珑有余地,辄作团瓢坲龛,直上三四层,如芙蓉矗起。入其中,从华瓣中穿度,层折见之。”张岱用他的生花妙笔,描绘了法华洞之奇。可惜清末僧人看中此地灵气,纷纷于此搭造茅蓬,洞遂被破坏。
从法华洞归,暮鼓已鸣。斋饭过后,大批僧俗涌入山门。张岱有幸见识了补陀二月十九观音圣诞的盛况:
“至大殿,香烟可作五里雾。男女千人鳞次坐,自佛座下至殿庑内外,无立足地。是夜,多比丘、比丘尼,燃顶燃臂燃指;俗家闺秀,亦有效之者”。对此狂热虔诚之现象,张岱表示不解“余谓菩萨慈悲,看人炮烙,以为供养,谁谓大士作如是观?”二月十八,普济寺坐夜之风一直沿续至今,虽然没有了以自残为虔诚的信徒,但还是和几百年前一样,是夜诵经和菩萨名号者不绝,“殿中訇哄之声,动摇山谷”,鲜有寐者。
次日清早,漱洗罢,张岱唤人雇了顶竹轿,欲往后寺。轿未即至,乃先就近,游潮音洞。从多宝塔南走,“沙松如絮,没脚靸”。经普济普同塔,至潮音洞,但见“洞开颐颏拄水,石啖齿如獠牙,吸海水漱盥,吞吐怒潮,作鱼龙吼啸声”,极言洞之雄险。紫竹林庵,在万历开山之时名听潮庵,而在明末崇祯时,则俗呼潮音洞庵。
张岱问庵僧:“你在这洞上常住,可曾见观音显灵?”
庵僧合十:“以前菩萨是住此,因万历年间龙王大发神威,所以菩萨让出此地,移向梵音洞修行了。”
对这个回答,张岱当然嗤之以鼻。张岱不是虔诚的佛教徒,没有逢庙必拜的习惯,当然对菩萨显灵之灵异事件半信半疑,和尚说菩萨被龙王赶到了梵音洞,更是胡诌,当下差点笑出声来。
从潮音洞回来,太阳才刚刚升起。竹轿已在多宝塔前等候,轿过饥饱岭(即几宝岭,前后两寺之分水岭),张岱远眺莲花洋面上,钓船千艘,正在捕杀带鱼,岭下礁石,尽被鱼腥,张岱心想:
“清静法海,乃容其杀生害命如恒沙等,轮回报应之说,在佛地又复不灵,奈何?”
从饥饱岭下,一路多奇石静室。经千步沙,五里到镇海寺(今法雨寺)。张岱认为,千步沙之名,概因其距镇海寺千步之遥,故名千步沙,而非沙长千步之意也,此说姑作参考。在镇海寺,张岱感觉到了冷清--后寺路远,香客多有不便,货郎之肆,故聚于前寺。后寺虽殿宇宏壮不逊前寺,但香火却是大大及及,所以张岱未多停留,又前行至梵音洞。梵音洞,较潮音洞狭,石窟中可穿羊肠而上,有悬索可攀附。洞前有石桥横亘,而洞中黝黑。人从下望,视之有烟气,故多臆想,随形幻化,或见菩萨,或见鬼王,不一而足,张岱闻之,赞叹而已。
自梵音洞回普陀寺,正赶上寺里在打合山斋,僧有五六千人,可见当时普陀山佛教之盛。中食后,张岱从山门向西,先到磐陀庵。磐陀庵,有董其昌所题旧迹,时庵主无边性海,万历四十二年曾任普陀寺住持,退居后曾出钵资,助修妙庄严路,并多年节约施主所请斋饭,换作购田之金,以使磐陀庵斋粮永继。张岱深赞其法,建议全山各庵,皆可效仿此法,茶过三巡,作礼而出。
磐陀庵往上,是白象庵,庵在西天门文殊岩下,受地形所限,规制不广,今已废。西天门,天然成门,张岱云“宛若人为”,徐徐而行,梅岑多怪石巉岩:如磐陀石者,张岱觉得像绍兴之吼山石,踞坐其上,南可见马秦(朱家尖)、桃花诸岛,“如一幅鹅绫铺设几上,磊磊置米颠袖石数十余座,令杨次公见,便攫夺。”此句甚妙,切入米芾典故;如二龟听法石者,“一龟在石上回视,一龟直立崖下,作蹒跚起势,肖其情理”;又如观音洞前有鹦哥石,“飞动如生,皆曹能始所谓‘天戏成之,人戏名之’”。
对于山中景点,如奇峰怪石,命名“必以‘观音卷’细细配合,如磐陀石前有五十三石,必配五十三参,则劳而拙矣。张岱的这一观点,即反对附会,破除迷信,从他身处的封建社会来说,很有进步性,但张岱可能想不到,数百年后,这竟已成为观音文化的一部份,即观音传说。
游罢梅岑山,张岱的普陀之行便画上了句点。在回寺之后,张岱突闻炮声,有人奔走相告,洋面上带鱼船正和海盗相斗!张岱心下一热,亟登梵山,只见钓船正向千步沙逃避,有十余艘逃避不及,被海盗追上,杀数十人,抢三舟,焚二舟,火光烛天,海水如沸。对于如此血腥的惨烈场面,张岱却只说:
“此来得见海战,犹奇。”
短短八字,突出了张岱的上层习气,对于底层生命的漠然,目睹这些生命被无故残杀,未出愤慨或者悲悯,竟只做隔岸观火,抱着“新奇”之心态,还觉得不虚此行。
这是张岱这篇忆普陀之行---《海志》中,最让我鄙夷之处。纵使这是张岱第一次得见战火,看惯了戏园表演的自然十分新奇,但理应在新奇之后略加同情。纵然全篇近三千字,如实记录了明末的普陀山风貌,但这个结尾,无疑是一抹败笔。民国沈启无《近代散文抄》收录此文,却并未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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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西云1510344
10楼
舞月空城的上面的这篇文章,有不少闪光之处。但是也有很多错误的评价。比如面面相觑,张冠李戴了,可能这位作者没有看过水浒传、三国演义,连四大名著都没看过,瞎cc什么啊。不过,俺也没细看过四大名著。
至于对张岱多处的错误评论,就是无稽之谈了,只能显示作者的浅陋。毕竟,鲁迅都对张岱有所误会,何况一位普通网友呢。
百科:
4、《水浒传》第三一回:"两个入进楼中,见三个尸首横在血泊里,惊得面面厮觑,做声不得。"
5、《水浒传》第二六回:"四家邻舍,都面面相看,不敢不依他,只得都上楼去坐了。"
6、明 罗贯中《三国演义》第十一回《刘皇叔北海救孔融 吕温侯濮阳破曹操》:此时人困马乏,大家面面相觑,各欲逃生。
7、明·洪楩《清平山堂话本·死生交范张鸡黍》:墙外有数十人,面面相觑,各有惊异之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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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西云1510344
11楼
杀数十人,抢三舟,焚二舟,火光烛天,海水如沸。字里行间已经感情充沛,何必显山露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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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西云1510344
12楼
由《岱志》《海志》看张岱的民俗书写
吴成田
摘 要 :《岱志》与《海志》是张岱文集中仅有的两篇长篇山水游记,记述了张岱游览泰山与普陀山的见闻经历。两篇结构相似,内容丰富,皆以山水为背景展现社会风俗,反映了明末泰山与舟山地区旅游业和民间信仰的状况,具有史料方面的意义,对研究张岱游历情况和其思想人格也富有参考价值。
一、《岱志》与《海志》的创作背景在晚明游风炽盛的环境下,无论是官宦士夫还是平民百姓,皆以游乐为好尚。张岱作为这个时代的一份子,也受此风气感染,加上他自己性好山水,于是前后便有了泰山与普陀之行。他在《大石佛院》一诗中言 :“余少爱嬉游,名山恣探讨。泰岳既峗峨,补陀复杳渺。”不仅表达了对山水的热爱,也大致说明了自己的游踪。从张岱的生平和诗文来看,泰山和普陀分别是他游览的最北和最南的地方。张岱分别于崇祯二年(1629)、崇祯十一年(1638)前往泰山和普陀山。当时两地的香火极盛,香客们不远千里从四方赶来,在此烧香敬神,求福祈愿 ;同时也游赏山水,参观名胜,游逛集市,购物寻乐。和一般游客去朝山进香不同,张岱去泰山主要目的是游赏山水。
因家庭渊源,他曾两次游历齐鲁,一登泰山。天启七年(1627)张岱的父亲张耀芳到兖州任鲁献王长史司右长史,因此张岱便得此机会在崇祯二年(1629)北上省亲,顺道游览了泰山。八年后,张岱再次远游,因为张岱的母亲信仰观音,受母亲的影响,他对佛教胜地普陀山一直比较向往,所以这次出行也是带着母亲的心愿去的。
二、泰山与舟山地区的民俗风貌
(一)旅游业的描绘
泰山地区的民俗风貌主要体现在张岱对泰山旅游盛况的描绘上。泰山“一条龙”的旅游产业在他娓娓道来的叙述中逐渐被勾勒清晰,其规模之大,人数之多,运作体系之完整高效令人惊叹。《岱志》开头便细述了泰山脚下旅店行业的发达 :
离州城数里,牙家走迎。控马至其门,门前马厩十数间,妓馆十数间,优人寓十数间。向谓是一州之事,不知其为一店之事也。到店,税房有例,募轿有例,纳山税有例。客有上中下三等,出山者送,上山者贺,到山者迎。客单数千,房百十处,荤素酒筵百十席,优傒弹唱百十群,奔走祇应百十辈,牙家十余姓。
“牙家”是服务泰山游客的商业组织,这些人多以开旅店为生,因此在张岱的眼里“牙家”与客店几乎没有区别。牙家在泰安开设的旅店规模极大,一家旅店有近百所客房,十多间马厩,十多间妓馆,数百个人为其奔走,还能根据客人的经济条件分上中下三种档次的服务。像这样的旅店在泰安共有十余所,一天能接纳几千个游客。面对如此火热的商机,牙家皆争相远迎,招揽客人。客人出山、上山、到山皆有对应的服务。如上山时,在清晨便叫醒客人,催其洗漱,然后天未亮就用樏杠抬着客人上山 ;登顶时“牙家携酒核洗足,谓之‘接顶’”;下山归来,恭贺之余还开演戏剧。这种规模巨大,设施齐全,管理有序,服务周到的旅店,估计只有商品经济发达的晚明才能经营得起来。当时游客上山进香,和今天旅游景点收门票一样,需要缴纳山税。明武宗正德十一年(1516),为了缓解国库空虚、财政支绌的状况,明政府开始在泰山征收山税,并逐渐形成了一套完整的管理体制。张岱在此处不厌其烦地将山税情况记录下来, “牙家之大,山税之大,总以见吾泰山之大也。”牙家收入和政府税收之巨,反映了泰山旅游业的庞大。
(二)民间信仰舟山的民间信仰非常丰富,呈现出多神信仰融合的现象。就供奉的神灵而言,有观世音菩萨、东海龙王、天后妈祖、渔民菩萨、关羽、灶神、财神等。张岱在前往普陀山的海上遇见了舟人拜龙一事,源于古代百越民族的龙蛇信仰。舟山地区最为显著和广泛的是观音信仰。明代时由于帝王的支持和崇奉,舟山地区的观音信仰达到了高峰,是周边信徒的必到之地。农历二月十九、六月十九、九月十九分别是观音菩萨诞辰、出家、得道日。每逢三大香会期,海内外香客和舟山渔民纷纷到普陀山进香礼佛。香客们沿阶登山,“三步一揖,五步一拜”,见佛烧香,谓之“朝山进香”。在香会期间,全山寺院所有僧众在方丈的带领下,集中在观音大殿做佛事,直至深夜。香客则夜坐大殿,通宵不眠,称为“祝尊普佛”,像这样通宵夜坐称之为“宿山”。《海志》记载了张岱夜间观摩宿山的场景 :
钟定,请看宿山。至大殿,香烟可作五里雾。男女千人鳞次坐,自佛座下至殿庑内外,无立足地。是夜多比丘尼燃顶、燃臂、燃指,俗家闺秀亦有效之者。瓢炙酷烈,惟朗诵经文,以不楚不痛不皱眉为信心,为功德。“燃指(身)供佛”的目的在于忏悔罪业,酬还宿债。这种行为虽然在《楞严经 ? 清净明诲章》以及《法华经 ? 药王菩萨本事品》等佛教经典中有依据,但不是凡夫能随意效仿的。普陀山的僧众错会其意,忍耐“自残”的痛楚,只为看到异象。这样的场面让张岱很吃惊,在他看来这些行为是十分盲目的,“余谓菩萨慈悲,看人炮烙,以为供养,谁谓大士作如是观 !”
泰山地区以碧霞元君信仰为主,影响也最大。碧霞元君是道教女神,又叫泰山娘娘,是民间传说中的生育女神,也是北方娘娘庙中常供奉的送子女神。宋真宗在此封立玉女石,之后泰山玉女便逐渐发展为碧霞元君。明代中后期 , 碧霞元君信仰深入民间 , 香火兴盛的场面正如张岱所见到的那样 :“元君像不及三尺,而香火之盛,为四大部洲所无。”因为她和观音大士一样具有“送子”的功能,所以信奉碧霞元君的信徒以妇女占多数。到元君庙中祈子者要施舍钱财,也就是《岱志》所言的“置钱”一事 :置钱之例,其来已久,然未有盛于今时。 四方香客日数百起,酸钱满筐,开铁栅向佛殿倾泻,则以钱进。 元君三座,左司子嗣,求子得子者,以银范一小儿酬之,大小随其家计,则以银小儿进。右司眼光,以眼疾祈得光明者,以银范一眼光酬之,则以银眼光进。 座前悬一大金钱,进香者以小银键或以钱,在栅外望金钱掷之,谓得中则得福,则以银钱进。碧霞元君不仅司子嗣,也治眼疾,香客求什么就用银子铸什么来求取,求神的功利性十分明显。泰山的庙宇除了供奉碧霞元君,也供奉着其他的宗教神祇。和供佛碧霞元君类似,供佛自然也离不开金银珠宝,而这些价值不菲的贡品都被官吏席卷一空,张岱对此不乏讽刺之意。
三、张岱在民俗书写中的情感态度
张岱在书写所见到的风俗人情时,不像一般游记做整幅的大段描绘,而将诸事穿插其中,随着行踪的推移分散记之,他的情感态度也随手附于所记的事件中。对很多看似不合理的现象,不管是叹息、惊讶,还是调侃、批判,他都采取温和的旁观态度记录下来,其中不乏精彩的描写。如对泰山乞丐的刻画 :出登封门,沿山皆乞丐,持竹筐乞钱,不顾人头面。入山愈多,至朝阳洞少杀。其乞法扮法叫法,是吴道子一幅《地狱变相》,奇奇怪怪,真不可思议也。山中两可恨者,乞丐
其一 ;而又有进香姓氏,各立小碑,或刻之崖石,如“万代瞻仰”、“万古流芳”等字,处处可厌。乞丐蜂拥成群,其扮法叫法,活脱脱是一幅吴道子地狱变相图,张岱的比喻让人忍俊不禁,这和今天旅游景区的乞丐相比犹过之而不及。他的议论也发人深思 :“乞丐者,求利于泰山者也 ;进香者,求名于泰山者也。泰山清净土,无处不受此二项人作践,则知天下名利人之作践世界也与此正等。”泰山这样的清净之地,却受到俗世名利的污染,环境与名声皆被这些毫无素质的香客和乞丐践踏,泰山尚且如此,这个万千世界又何尝不是充斥着众多的名利之人呢?面对此情此景,张岱是愤恨且痛惜的。
泰山名岳遭逢世俗名利的践踏,千里之外的普陀山在庄严的外相之下则弥漫着血腥杀戮的气息。《海志》写饥饱岭附近海面钓船大肆捕鱼 :过饥饱岭,缘山皆静室。岭上见钓船千艘,鳞次而列,带鱼之利,奔走万人,大肆杀戮。可恨者,岭以下礁石岩穴,无不尽被鱼腥。清静法海,乃容其杀生害命如恒河沙等,轮回报应之说,在佛地又复不灵,奈何!渔民在佛国之地大肆杀戮,清静法海无奈尽被鱼腥。普陀山是观音菩萨应验之地,菩萨慈悲,怎么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在此发生呢?佛家讲的轮回报应之说在此却不灵验,张岱在责怪、怀疑之余又无可奈何。受家庭环境的影响,张岱对佛教有较为深入的了解,和一般信徒不同,他对佛教的认知多了几分理性的观照和思考。他看到泰山与舟山的香客念佛虽显得虔诚,然而到底还是形式化了。他在潮音洞与住僧的答话更是让人哭笑不得 :余问住僧 :“志中言潮音洞大士现种种奇异,若住此,曾见乎?”僧曰 :“向时菩萨住此,因万历年间龙风大,吹倒石梁,遂移去梵音洞住矣。”余不敢笑,作礼而别。张岱的好奇心很重,当他听说潮音洞有“种种奇异”时,便很关心地向住僧询问。然而住僧给出菩萨搬家的回答让他想笑又不敢,碍于顾着对方的面子,故而只在文章里幽默地表示一下,这让人不禁想起《夜航船》里“且待小僧伸伸脚”的故事。
观音信仰在普陀山深入人心,村夫村妇将生活中不小心的偶然之事统统归于菩萨作使,足以可见信仰对百姓威慑力之大。“虽然,世人顽钝,护恶如痛,非斯佛法,孰与提撕?世人莫靳者囊橐,佛能出之 ;莫溺者贪淫,佛能除之 ;王法所不能至者妇女,佛能化之 ;圣贤所不能及者后世,佛能主之 :故佛法大也。”在张岱眼里,这些善男信女的行为虽然看起来有点愚钝,但他并没有以一个知识人的眼光或是名士的姿态居高临下地否定和嘲笑他们。因为他明白无论是何种信仰,都给了普通人精神上的寄托和归宿,对社会秩序和伦理道德都起到了良好的约束作用。
四、张岱的民俗书写的价值意义
张岱在《岱志》与《海志》中的民俗书写,为我们描绘出了一幅晚明时期泰山与舟山地区的风俗画。从民俗学和社会学的角度而言,它们是研究明末泰山与舟山地区民俗的重要资料,尤其是《岱志》对泰山旅游业情况的描绘,对研究中国旅游史和商业史极有价值。两篇文章中涉及民间信仰的描写,反映了明末时期民间宗教的情况以及百姓的心理状况。
从作家研究的角度而言,张岱在书写民俗风貌的同时也时时流露出自己的情感态度,表明自己的价值取向。他与他的观察对象之间始终保持着微妙的关系,既不完全融入到其中,也不单纯地袖手旁观 ;他以一个知识人的视角去理性思考,同时又以一个普通游客的身份融入到民间的各类事项中,这对研究张岱游历情况和其思想人格具有十分重要的参考价值。惋惜的是,这两篇“宏文力作”历来不为文学史所重视,名声不显,以致长期被埋没,其研究价值还有待进一步挖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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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西云1510344
13楼
《戒杀诗》
张岱 作 & 李佳杰 赏析
山澥虫豸①,自了生死。因有放生,愈多网罟②。戒以忍生③,慈繇杀起④。不取不放⑤,浑然古始⑥。
予自有心,不为乞福。刀俎之间⑦,见彼觳觫⑧。尔食我心,我食尔肉。只说轮回,回头不速。
东坡戒杀⑨,谓经忧患。陶庵好生,身遭祸乱。绝脰屠肠⑩,眼中看见。杀尔若何,当作是观⑾。
【注释】
① 澥:音xiè,通“海”。 虫豸:《尔雅·释虫》:“有足谓之虫,无足谓之豸。”泛指一切动物。
② 罟:音gǔ,《说文》:“网也。”
③ 忍:作残忍解。《康熙字典》:“安于不仁曰忍。”
④ 繇:通“由”。
⑤ 不取不放:《夜航船·佛教》:“北使李谐至梁,武帝与之游历。偶至放生处,帝问曰:‘彼国亦放生否?’谐曰:‘不取亦不放。’帝大惭。”
⑥ 古始:宇宙的原始或“道”的端始。《老子》:“能知古始,是谓道纪。”
⑦ 俎:音zǔ,割肉用的砧板。《史记·项羽本纪》:“如今人方为刀俎,我为鱼肉。”
⑧ 觳觫:音hú sù,恐惧战栗貌。《孟子·梁惠王上》:“王曰:‘舍之。吾不忍其(指牛)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赵岐注:“觳觫,牛当到死地处恐貌。”
⑨ 戒杀:苏轼《戒杀诗》:“口腹贪饕岂有穷,咽喉一过总成空。何如惜福留余地,养得清虚乐在中。”又有《岐亭五首》言及“杀戒”。
⑩ 绝脰:脰音dòu,脖颈,咽喉。《公羊传·庄公十二年》:“万怒,搏闵公,绝其脰。”注曰:“脰,颈也。齐人语。” 屠肠:《史记·刺客列传》:“(聂政)自屠出肠。”
? 观:音guàn,作名词。《韵会》:“所观也。”
【赏析】
这是收录在张岱《琅嬛文集》中的一组四言诗。所谓“戒杀”,即戒止杀生,乃佛门五戒之一。前人多有以此为题,或内容相关的诗作,多是以浅显的语言阐述佛理,劝人戒杀行善。而张岱的这组诗在叙述自己对“戒杀”的理解之外,也蕴含着对当时盛行的放生善行的思考,以及对自己人生遭际的慨叹。
放生在中国由来已久。《吕氏春秋》、《列子》等古籍中便记有成汤网开三面、赵简子放鸠的故事。但放生行为真正理论化、习俗化,却要等到《金光明经》、《大乘入楞伽经》、《梵网经》等宣扬众生平等、鼓吹放生善行的佛经流入汉地以后。佛教认为,六道轮回,众生平等,放生不仅能为自身种善因、谋福报,而且通过放生过程中的念佛、讲经等宗教仪式,还可以帮助被放的动物“生忉利天”(《金光明经》),进而普渡生灵。到了南北朝时期,放生更被信佛的皇帝确立为国家政策。梁武帝曾设置长生洲专门护养物命;智顗大师在陈宣帝的支持下,购买了大片江海作为放生池。经唐历宋,江南地区的放生活动大盛,放生受到高僧、士大夫的推崇,成为佛诞日的一项重要宗教活动[①]。
晚明时期,随着高僧的推动、居士文人的积极参与、佛教本身的世俗化和民间化,以及江南地区社会物质文化的发展,放生在社会上空前流行。当时,云栖祩宏、憨山德清等高僧创建善会、修订放生仪轨、制定放生会约,使放生在形式上组织制度化;一应佛寺旅游化的风潮[②],寺院常挖有放生池,让善男信女自行购买活鱼或者乌龟投放到池内,亦为对佛门的一种捐赠;文人多组建放生社,冯梦祯的胜莲社、祁彪佳的放生社名动一时;民间编印的善书,也常将“放生”作为重要的宣教内容。细推时人参与放生的目的,既有众生平等观、慈悲观、普渡观等佛理上的虔信,也有因果报应观、积功德、种福田等世俗信仰上的谋求,其动机呈现出多元化的特征[③]。
客观来说,放生对百姓内在仁心的发掘和社会环保意识的培养都有一定的积极作用。然而,因为放生和佛教世俗化、佛寺旅游化捆绑在了一起,它的消极后果,也十分显著。不少人看到放生背后的商机,便大肆捕捞鱼鼈卖给信众,使“善行”先天地蒙上了一层血腥味;而被释放的动物也不好过,由于放生池空间的狭小,其中的鱼类往往“刿鬐缺鳞,头大尾瘠,鱼若能言,其苦万状”[④]。“善行”已经流于形式化,大多数人只想祈求功德,并不会在意动物的感受。对此,主张“物性自遂”的张岱很早就流露出不满。当他还是个少年时,便向积极倡导放生、开凿放生池的莲池大师(云栖祩宏)提出了“纵壑开樊,听其游泳”的建议;身经忧患之后,在人生的晚年,他又写下这组《戒杀诗》,表现出更深层、更系统的认识。
先看第一首。一开始,张岱便指出,“山澥虫豸,自了生死”,山林江海中的众生,本来各有各的生活,不需要别人的“超度”,更不期望人类的打扰;信众一厢情愿的放生“善行”,反而令好事者看见了其中的商机,于是数罟密网蜂拥而至,给生灵带来了不必要的灾难。在张岱眼中,“放”未必能拯救动物,反而常常为“捕”推波助澜。
他的观点渊源有自。《列子·说符篇》中,当邯郸之民在正月元旦将斑鸠献给赵简子时,简子厚赏百姓后放走了斑鸠,并说:“正旦放生,示有恩也”;门客则劝谏道,“民知君之欲放之,故竞而捕之,死者众矣。君如欲生之,不若禁民勿捕。捕而放之,恩过不相补矣。”[⑤]一个统治者的“行善”欲求尚且会造成“死者众矣”的局面,何况放生已经举国若狂,各阶层都参与其中呢?如果张岱在写诗时真想到了《列子》中的这个典故,那我们将不难发现“因有放生,愈多网罟”背后的怜悯和忧虑。
在辨析了“放”与“捕”的关系以后,张岱更加尖锐地指出,看似善举的“戒”和“慈”,其实是“忍”(残忍)与“杀”的产物。正是由于“杀”、“忍”种下了恶果,人们才会想到以“戒”和“慈”来填补罪业,追求福报;殊不知在当时的环境下,放生的“戒”和“慈”往往会导致新的“杀”和“忍”,从而陷入恶性循环。商人捕捉鱼鼈来卖给信众,是杀;信众将鱼鼈放进环境恶劣的放生池,让动物蒙受苦难,更是杀。这样下去,岂止是“恩过不相补”,肯定是恶大于善,事与愿违。对此,张岱提出了自己的解决方式:“不取不放”。相关的故事见于《夜航船》,表达的是对以仪轨佞佛的梁武帝的批评。不“放生”就不会助长捕取,不捕捞就更谈不上放生,不如各退一步,让生灵在本初的环境中生存,保持“浑然古始”的状态。“古始”语出《老子》;“不取”的思想则与“禁民勿捕”的观念暗合。因此,这首诗或多或少体现出一点道家的思维色彩。
第一首是从较为宏观的角度批评“放生”,第二首则进一层,以切身的体验宣扬“戒杀”。张岱声明,自己提倡戒杀,不是为了功利性质的祈求福报,纯粹是因为自己有一颗恻隐之心,不忍看见动物在刀俎之间战栗;当他吃着动物的肉,联想到动物被杀的情景时,其内心也会不安,就像动物在啃食自己的心一样。几句诗生动形象,挺有感染力,但张岱的说理并没有停留于此,他进而搬出佛家轮回的理论:别看现在是我们在吃动物的肉,当我们进入轮回以后,我们会不会成为别人的盘中餐呢?及早回头吧,何况现在回头已经不早了!
然而,众所周知,张岱是个犯了不少口业的吃货,是什么导致了他思想的转变?在第三首诗中,张岱又讲述了自己“好生”的理由。他说:苏东坡之所以会写下《戒杀诗》,并在《岐亭五首》中劝好友陈季常不再杀生,是因为遭受了贬谪黄州的忧患;而我张陶庵好生的原因,则是由于我亲身经历了改朝换代的战乱,见证了太多“绝脰屠肠”的画面。当我烹杀动物的时候,那些惨景将会浮现在我眼前,杀动物和杀人将毫无二致。至此,张岱的劝导进入最个人化,同时是最深层化的阶段,整组诗也戛然而止,留给人悠悠回味。
通观三首诗,结构上循循善诱,思想上三教交融,无论是描述感受还是征引道理,要表达的核心思想无非是宣扬“好生”、“戒杀”,以“不取不放”批评、修正世俗流行的“放生”观念,并将其引导到“爱生”、“护生”的道路上来。这较他年少时“纵壑开樊,听其游泳”的建议无疑更进了一层,也更接近佛教慈悲为怀的本意。并且,他的说教并不只是挪用话头的“顿悟”,而是来自自己的切身体验——是荼毒生灵的战乱和国破家亡的剧变让他真正地学会珍爱生命,真正领略到“民胞物与”的精神。这组诗是张岱晚年走近佛理的证明,也是他思想境界的重要见证。其好友王雨谦“为众生说法,何其了了”、“大菩萨”、“惠世不浅,字字引人佛地”[⑥]的评语,切不可以为溢美之词而等闲视之。
这组诗值得注意的还有它的语言和用韵。语言上,时而平白如话,时而僻字杂出,用典使事在不经意间,佛家赞偈中带着古诗的拗折之气,很有几分“秀才对人说家常话”的味道。至于用韵,则都用仄声韵,第一首押“厉而举”的上声,以较强的冲击力吸引了读者;而“纸”、“麌”(罟)二韵混押,既有张岱方音的因素(明代江南士人诗歌多有止、遇二摄混押者,张岱亦如此),也产生了高古的音声效果。第二首则押入声屋韵,“直而促”的声调很好地烘托了“只说轮回,回头不速”的警醒感和紧迫感。第三首是去声“翰”、“谏”、“霰”通押,“清以远”的鼻音韵尾颇具斩钉截铁的铿锵之效。这些都可以给我们别样的思考。
附:
题《宗子与佛》後
耳畔闻经八十年,先生何日遽逃禅。
已从竹月寻摩诘,更引机锋效郑玄。
壮岁鲜衣残岁悔,祇园寒磬快园烟。
最怜历历曹山梦,屡伴鹃声到枕边。
注:
《宗子与佛》:我们小组的古代文学报告题目,欲考陶庵与佛门之关系。
“闻经”:陶庵自云其母尝许念《白衣观音经》三万六千卷,故耳畔常闻经声。
“竹月”:陶庵有《竹月诗》二章。
“郑玄”:陶庵有《四书遇》,引禅释儒。
“快园”:陶庵晚岁住所。
“曹山”:陶庵外祖尝于曹山宕造放生池,宗子幼时曾往营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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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西云1510344
14楼
正气苍茫在 敢为山水观----张岱与泰山
——中国泰山信息网
张岱的泰山文仅有一篇《岱志》,这是他为数不多的长文之一。动笔之前,他阅读了历代描写泰山的名作,认为“应劭记封禅而岱之事尽,钟惺记岱而记事尽,李士登记十六字而诗文之事尽。此外再益一字,是不知岱者也。”这就先给自己出了一道难题。但随即机锋一转,说明“余之志岱,非志岱也……亦言岱之上下四旁已耳。一字不及岱,而岱之事亦缘是而尽。”显示他擅于构思,长于机巧。是志果然避天抒写景胜曲故的老路,另辟蹊经,重点写了泰山及周围形势地貌,泰山气候之诡谲无常,泰安客店习俗,岱庙集市,泰山香税、乞丐、山轿等,不仅是令未至泰山者向往,即身处泰山者亦觉隽永,回味无穷。例如他写泰城客店的一段文字:
离州城数里,牙家走迎,控马至其门。门前马厩十数间,妓馆十数间,优人寓十数间。向谓是一州之事,不知其为一店之事也。到店,税房有例,募轿有例,纳山税有例。客有上中下三等,出山者送,上山者贺,到山者迎。客单数千,房百十处,荤素酒筵百十席,优傒 弹唱百十群,奔走祗应百十辈,牙家十余姓。合计入山者日八九千人,春初日满二万。山税每人一钱二分,千人百二十,万人千二百,岁入二三十万。牙家之大,山税之大,总以见吾泰山之大也。呜呼泰山!
文字仅有二百,容量却很大,俨然是老泰山叙说一个韵味醇厚的故事。张岱自己对这篇文章也格外看重,后来单独摘出,冠以“泰安州客店”的题目,收入《陶庵梦忆》中。这在张氏文章中,似为仅见的一例。
又如写岱庙集市,仅百余字,却清清楚楚,曲尽其致:
东岳庙大似鲁灵光殿。棂星门至端礼门,阔数百亩。贷郎扇客,错杂其间,交易者多女人稚子。其余空地,斗鸡蹴踘,走解说书,相扑台四五,戏台四五,数千人如蜂如蚁,各占一方。锣鼓讴唱,相隔甚远,各不相溷也。
写泰山轿的形制与登山方法,仅四十余字,便觉游刃有余:
山樏在户,樏杠曲起,不长而方。用皮条负肩上,拾山蹬则横行如蟹。已歇而代,则旋转似螺,自成思理。
写泰山乞丐习俗,也是奇异非常:
甫上舆,牙家以锡钱数千搭樏杠。薄如榆叶,上铸阿弥陀佛字,携以予乞。凡钱一贯七分,而此直其半。上山牙家付香客,下山乞人付牙家。此钱只行于泰山之乞,而出入且数百余金。出登封门,沿山皆乞丐,持竹筐乞钱,不顾人头面。入山愈多,至朝阳洞少杀。其乞法扮法叫法,是吴道子一幅地狱变相,奇奇怪怪,真不可思议也。
这番直叙白描,虽仅点到“出入且数百金”,却把牙家乞丐串通一气,欺诈游客的伎俩揭露无遗。古今泰山游记中写出乞丐之状,且如此深刻者,仅有张岱《岱志》与今人吴缃《泰山风光》两篇。
民间香社泰山进香的盛况也极传神:
天未曙,山上进香人上者下者,念阿弥陀佛。一呼百和,节以铜锣。灯火蝉联四十里,如星海屈注,又如隋炀帝囊萤火数斛,放之山谷间,燃山熠谷,目炫久之。
进香的神主,是泰山女神碧霞元君。这一回轮到张岱吃惊了:“元君像不及三尺,而香火之盛,为四大部洲所无。”
关于泰山山税及香火钱的情况也记之颇详。泰山香税始于明正德十三年(1518),止于清雍正十三年(1753),约相当于门票性质,但收入统缴国库。据张岱计算,“合计入山者日八九千人,春初日满二万。山税每人一钱二分,千人百二十,万人千二百,岁入二三十亏。”此数额在于晚明,不可谓不可巨。泰山香火钱起源早,其盛况更令人惊讶:
应劭《封禅记》:汉武至泰山下,未及上。百官为上跪拜,置梨枣钱于道,为帝求福。置钱之例,其来已久,然未有盛于今时。四方香客日数百起,醵钱满筐,开铁栅向佛殿倾泻,则以钱进。元君三座,左司子嗣,求子得子者,以银范一小儿酬之,大小随其家计,则以银小儿进。右司眼光。以眼疾祈得光明者,以银范一眼光酬之,则以银眼光进.座前悬一大金钱,进香者以小银锭或以钱在栅外望金钱掷之,谓得中则得福,则以银钱进。供佛者以法锦,以绸帛,以金珠,以宝石,以膝裤、珠鞋、绣帨之类者,则以绵帛、金珠、鞋帨进。以是堆垛殿中,高满数尺。山下立一军宫,每夜有兵守宿。一季委一官扫殿,鼠雀之余,岁数万金。山东合省官,自巡抚以至州吏目,皆分及之。
张岱之父任鲁王府长史,正是“吏目”一类职务,亦当分及。由是张岱所记当为信史。

张岱著述,除他在《自为墓志铭》中所罗列种类外,还有独具特色的《夜航船》。该书自序即令人耳目一新:
天下学问,惟夜航船中最难对付。
昔有一僧人,与一士子同宿夜航船。士子高谈阔论,僧是慑,拳足而寝。僧人听其语有破绽,乃曰:“请问相公,澹台灭明是一个人,两个人?”士子曰:“是两个人”。僧曰:“这等尧舜是一个人,两个人?”士子曰:“自然是一个人!”僧乃笑曰:“这等说起来,且待小僧伸伸脚”。
余所记载,皆眼前极肤浅之事,吾辈且记取,但勿使僧人伸脚则可已矣。
是书内容几乎包罗万象,从天文地理到经史百家,从三教九流到神仙鬼怪,从政治人事到典章沿革,旁采博收,共计二十大类,四千多个条目。其中多系张岱广涉各种典籍后,经过严加采撷,用自己隽永的文字连属起来的,涉及学科很广,是比较有规模的一部分百科全书。其中有关泰山的条目为40条,约占是书的百分之一,内容相对比较集中。
这些条目按内容可以分为两大类。第一类是泰山名物掌故,间有张氏的辨误正讹:
泰山 泰山上有金箧玉策,能知人年寿修短。汉武帝探策得十八,倒读曰八十。后寿果八十。
此条原出于东汉应劭《风俗通义》。明人所修《岱史》亦收入。张氏登泰山后,得到兖州监军刘关舫赠予《岱史》,印象自然极深。
五大夫松,今人称泰山五大夫松,俱云五松树,而不知始皇上泰山封禅,风雨暴至,休于松树下,遂封其树大夫。五大夫,秦官第九爵也。此言可订千古之误。
此条在书中凡两见,文字基本相同。五大夫之称,历来被认为是五株松受封大夫。指了五大夫为秦代第九级爵位,张岱是第一人。“订千古之误”,非是夸张。
砺山带河 汉高祖定天下,剖符封功臣,刳白马而盟之,封爵之誓曰:“使黄河如带,泰山若砺。国以永存,爱及苗裔。”
这是“河山带砺”成语的辞源。后以此形容泰山黄河的雄伟气势,亦常泛指山河景胜。
肉山酒海 魏曹子建与季重书曰:“愿举泰山以为肉,倾北海以为酒”。又古纣王以肉为林,以酒为池。
曹植此喻,气魄可谓宏大。与殷纣王的酒池林不可同日而语。
但张氏亦偶有失误。如“夹谷山”条说夹岩在赣榆。齐鲁夹谷会盟是春秋时著名事件,址在齐鲁交界处,即今莱芜境内。
征卤封禅 张说以大驾东巡,恐突厥乘间入寇,议加兵备边。召兵部郎中裴光庭谋之。光庭曰:“四夷之中,突厥最大,比屡求和亲,而朝廷勿许。今遣一使,征其大臣从封泰山,彼必欣然承命。突厥来,则戎狄君长无不皆来,可以偃旗息鼓,高枕而卧矣。”说曰:“善,吾所不及。”即秦行之。
据《旧唐书·礼仪志》及张说《封禅坛颂》碑记载,唐玄宗封禅泰山,确有四境之内“戎、狄、夷、蛮、羌、胡献之国”的首领,及日本、昆仑、新罗、百济等十余个国家的国王、使者、陪臣等参加。行封禅之时“仗卫罗列岳下百余里”。以当时唐朝强盛的国力,恐突厥不足为患。不过这种借封禅震慑的策略,在宋真宗那里得到充分体现,这是后话了。
第二类是有关泰山的人物。其中比较集中的的泰山羊氏家族人物,占七条,涉及五人:
悬鱼 羊续,南阳守。入境,即微服间行。凡令长贪黠,吏民良猾者,皆廉知其状,一郡震竦。府丞以生鱼献,受而悬之庭柱。其后进,妻率子秘入郡舍。不纳。妻怒检室中,惟衾盐菜而已。
羊续事见于《后汉书·羊续传》。续字兴祖,泰山平阳(今泰安新泰市羊流镇)人。泰山羊氏从汉代至唐代都是声望显赫的名门望族,至羊续已是“其先七世二千石卿校”。羊续先后任庐江太守、南阳太守。他为政清廉,深恶奢靡之风。此事便是“羊续悬鱼”之典的来历。
八顾(顾者,能以德行引人者也)
郭泰、范滂、尹勋、巴肃、宗慈、夏馥、蔡衍、羊陟,为八顾。
羊陟字嗣祖,泰山梁父人,羊续族人。事见《汉书·羊陟传》。陟少清直,有学行,举孝廉,拜侍御史,后迁尚书令,河南尹。在任上“计日受俸,常食干饭茹菜,禁制豪右,京师惮之”。后因党锢之祸罢官。
堕泪碑 晋羊祜以清德闻。及死,南州为之罢市,苍哭者声相接,葬于岘山。百姓见其碑者,辄流泪,谓之堕泪碑。
折臂三公 晋有术士相羊祜墓当有受命者,祜闻,掘断地势,以坏其形。相者曰:“尚出折臂三公。”祜后堕马折臂,位至三公。
羊公鹤 晋羊叔子有鹤善舞,尝向客称之。客试使驱来。氋而不肯舞。故比人之名而不实。
羊祜字叔子,泰山南城人,事见《晋书·羊祜传》。祜为羊续之孙,父羊衜,上党太守。祜为蔡邕外孙,景献皇后羊徽瑜之胞弟,晋升武帝司马炎的国舅爷。羊祜虽是正牌皇亲,地持身严谨,屡建奇勋。经营边境多年,以德行与人格赢得吴国军民信任,最终进而平吴。因功高德重,先后加封车骑将军,征南大将军,南城侯,开府仪同三司。祜再三谦让,写下著名的《让开府表》。生前被服率素,身后家无余财。是封建社会中难得的清官,不趋炎附势的罕见的皇亲国戚。
兖州八伯 羊曼,祜从孙,任达嗜酒,与阮放等八人友善,时称阮放为宏伯,郗鉴为方伯,胡毋辅之为达伯,卞壶为裁伯,蔡谟为朗伯,阮孚为诞伯,刘缓为委伯,而曼为踏伯,号“兖州八伯”,又号为“八达”。
羊曼字祖延,事见《晋书·羊曼传》。曼父羊暨,官平阳太守。曼少有才名,然任达颓纵,好饮酒,不涉仕途。王敦与朝廷怀有二心,网罗名士,置曼为右长史。羊曼知其居心,故“终日酣醉,讽议而已。敦以其士望,厚加礼遇,不委以事,故不得涉其难”(《晋书》本传)。最后为叛臣苏峻杀害。
八伯之中还有一位泰山人胡毋辅之。辅之字彦国,其高祖胡毋班,同书“八厨”条中有记载。“厨”是施财救人的意思。胡毋班在汉代任过执金吾。胡毋辅之“少擅高名,有知人鉴,性嗜酒,任纵不拘小节,与王澄、王敦、庚凯俱为太尉王衍昵,号曰四友”(《晋书·胡毋辅之传》)。曾任陈留太守,后迁扬武将军,湘州刺史。
水斋 羊侃性豪侈。初赴衡州,于两艖间起三间水斋,饰以珠玉,加以锦缋,盛设围屏,陈列女乐。乘潮解缆,临波置酒,缘塘倚水,观者填塞。
羊侃字祖忻,羊续第九代孙。父羊祉为北魏平南将军,光禄大夫。侃先为北魏征东大将军,泰山太守,后投奔南梁,梁武帝萧衍封之为高昌县侯,徐州刺史。后在保卫京城建康中立下大功,累迁为太子左卫率,侍中。羊侃善音律,自制《采莲》、《棹歌》二曲,新颖有韵致,曾风靡一时。
釜中生鱼 晋(应为汉)范丹字史云,桓帝时为莱芜长。人歌之曰:“甑中生尘范史云,釜中生鱼范莱芜。”
范丹,陈留外黄人。《后汉书·独行传·范丹传》称其“好违时绝俗,为激诡之行”。他接到莱芜长的任命,因丧母守制,并未到任。但因系首次任职,故人称“范莱芜”。明代戏剧家李开先编纂的《莱芜县志》也将其收入,以弘扬地方声誉。范丹后遭党锢之祸,“遂推鹿车,载妻子,捃拾自资,或寓息客庐,或依宿树荫。如此十余年,乃结草室而居焉。所止单陋,有时粮粒尽,穷居自若,言貌无改”(同上),故而有此歌谣流传民间。后辟这司空,再辟太尉不就。临终遗嘱薄葬。是一位廉名远扬的官吏。
另外,书中还记载了春秋时齐宣王夫人,东平无盐丑女钟离春,以“管鲍分金”著称的新泰鲍庄人鲍叙牙,以德行著称的新泰人柳下惠,东汉时“建安七子”之一、宁阳人刘桢,北宁时泰山书院名士孙夏、石介、胡媛,书院学生杜默等人。

张岱论人论文,首先强调要“真”。他认为“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五人传》)。他为文也是率真浑朴,不事雕饰。他的泰山诗文的成就,首先就是着力发掘泰山的真性情,直接把泰山文化的底蕴和盘托出:“正气苍茫在,敢为山水观”(《泰山》),“泰山元气浑厚,绝不以玲珑小巧示人”(《岱志》)。这里所说的“正气”、“元气”,超出泰山作为外在景观的具象,上升到深层的哲学体验。自孔子、司马迁把泰山与人生境界联系起来,此后一直无人承乏。历代名人游览登临,或觅迹于封禅祭祀,金简玉册,或徜徉于白云红日,秦松汉柏,多是借泰山景物,吞吐自家之气。泰山之于他们,更多的是移情、寄性之物。至于探索泰山文化的深层蕴含,那只是间或的一瞥,很少专门顾及。倒是张岱山超人的见识,执着于此,点出长期以来朦朦胧胧,欲浮欲现的东西,触到了中国古代文人的泰山情结,实现了对泰山认识上的跨越。虽然张氏对这种“正气”、“元气”没有进一步提示,也没有具全阐述,但无疑是指向泰山文化的真谛,提示泰山文化的本体和实质。在这一点上,张岱的贡献是巨大的。
其次,他善于以敏税的眼光捕捉别人不易察觉的事物,做到“意随景到,笔借目转”(《跋寓山注》),尤以勾划晚明泰山风俗画见长。其中泰安州客店、东岳庙市场、泰山山桥、泰山乞丐、泰山香火线等等,历来为正统文人不屑一顾,在历代泰山游记中,此等事物多属绝无仅有。他功力非凡的白描,鞭辟入里的点评,使风土人情、时俗常故跃然纸上。牙家喃喃,香客笑语,看似闲笔,实则点睛,读之如身临其境,令一幅幅画卷灵气活现。今天的民俗学者谈泰山民俗,必先提张氏《岱志》,足见其重要的文献价值。
张岱的文风简约平易,造句奇诡,苦心铸辞,又不失自然。他写登山的情景,是“牛喘四十里,蟹行十八盘。危襟坐舆筍,知怖不知欢”,平直,诙谐,几近打油,却生动传神,耐人回味。这类警句、慧语、令人解颐,给人启迪,是一般正统文人无法做到的。他的《岱志》擅长在短章小幅中营造波澜,文章法度中规中矩却又背叛传统。他驳杂广通,不拘秦汉,不泥唐宋,更不囿竟陵、公安,而自得风流,铿鸣四座,铿鸣四座,声追前彦。其才思语句之富之妙,汩汩如泰山泉水,脉脉如奇峰幽壑,显示着永久的艺术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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