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藏书]右派许先生日记

编者按：汉籍文献庫藏有五大册成都人许正桂先生日记，起于1975年,终于1982年5月25日。全为蝇头小楷，书法略有魏晋遗风。作者系一位“老右派”，２０世纪二十年代出生在成都一个官僚资本家家庭，５０年代初毕业于重庆求精商学院，1957年被打成右派，坐过大牢，后从机关下放到远郊工厂重活车间监管劳动，二十多年一直生活在最最苦难的环境中，曾两次大吐血住院，几次濒死复生，全为意志支撑，终生未娶（日记只记到1982年，已后婚否不得而知），远离都市、家人。住一间七平方米的漏雨工棚，徒有四壁。1977年一个圣诞之夜，天正下着小雨，许先生独酌数杯后，忽回忆起1943年至1949年七年间的每一个圣诞之夜，他写道∶“每一年的今天，无不在圣诞的狂欢舞会和party中度过。”无论是在重庆、南京、成都，无论是在官署、公馆、学校、餐厅，都有吃不完的香槟、巧克力、牛排、蛋糕；伴有无数美艳绝伦的交际花-------唉！命运之神如此弄人！如今只能蜷在昏暗潮湿的小屋里，回首过去的美妙时光！”。日记中还有一段文字是记录他如何解决自己压抑的性的欲望------从市场上花7角5分钱买来一块肥肉，用小刀挖一个小口，再将那无用的家伙插入┅他甚至详细记下了自己与一些老寡妇偷欢的始末，这是怎样的无奈呀！日记，从某种意义上讲是真实地记录下一段历史；也是真实地记录下一个人的心路历程或是最私秘的东西，当这些日记一旦散出时，往往他的作者大多作古，但只要有心人细心地将它们收集起来，细心地读，细心地倾听，我相信那些日记中的灵魂会因此而复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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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便是日记原文,文中所涉及个別真名皆保留姓而隐其名，标题为笔者所取,文中按語皆有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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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派许先生日记>>(1)
（1972年－1982年5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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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5……
 七月六日（五月廿七）星日，天气转热，住房矮小不透风(按:约7平米)，西晒，以至午后简直无法停留，用水管作了人工降雨，但房瓦又漏。上午炒了胡豆做菜，午饭后在车间内铁桌上午睡到三钟过，起身后又钉了箱子一个墙板，只缺底面两块了。
 七月七日（五月二十八日）星一，明天现场会，今天打扫了清洁，铁料选好堆好，挂上大幅标语，烟子(按:以下的烟、烟子大约皆指炼铁的高炉或烟窗）像是老婆样被打扮了。晚饭后獿(按:音nao,意为犬受惊而狂吠，大约许先生讨厌的一位领导，故称其绰号）来叫烘烟。
 七月八日（五月二十九日，小暑）星二，晨六钟过起身，准备了茶水、烟爣，前烟被烘得透红。上斑后准备好开烟一切。獿来、宋主任来，在风房开全组会，未叫我去，八钟半郭厂长领来代表约有百人左右，烟前后，料台上下全围是人，治金局一烟子专家工程师是此次省会的组织者，更是拉着獿急切问询指示。装料后，代表离去至休息室，等开风出铁水再来。此人急切询问装料情况说：“不要管炭多少，要保证烟子出铁正常，如果出不来铁，风眼黑了，那才是笑话，不是开玩笑的事了。”因獿只叫装一公斤底炭，结果添了两次四撮箕炭才够正常高度，狲（按:大约是许先生讨厌的另一位孙姓领导，故称其绰号）安排我第一组装料，四人内有两个婆婆。我就忙得来不知西东。开风后八、九分钟铁化了，半个钟头出了头色一吨水，温度较高，一代表们看了满意，到一钟，出了二色，算是开好了头。至十二钟前出了五吨水，温度均好。一代表走了。批料改为420公斤，五批补炭一次（两撮箕），烟温开始下降了些，獿为抓焦比改批料为500（公斤），简直就现形，但代表走了，搞至下午近四钟加完料后，最后一色水成了豆浆渣，浇块大铁板，水也未走拢。倒烟前算帐一加料十八吨一百斤，炭一吨二百斤，总焦比一比十五，獿眉开眼笑了。狲心里不服，但也只好认输。但我怀疑炭的份量有问题。
 七月九日（六月初一）星三，阴。上班后，獓（按:大约是许先生讨厌的另一位领导，故称其绰号）与何、呂、王四人进城开现场会走了，留下的人打扫了烟子，下午打碎了废铁。众人闲谈，狲说了昨天的焦比只有他同另一人知道秘密。下班后狲告我，每撮箕炭不是七斤而是九斤。我对狲说应向组织说。晚饭后我找宋主任谈了，宋问獓的态度，我说獓是按獿的指示作，未捣乱。獿的这种搞虛伪，出风头，十足暴露其丑恶内心。而这种资产阶级世界观、生活观的知识分子却因其“出身成份好”被现今视重用，哪有不搞坏一大摊事的！(待续)

baosword兄所言极是!"庶几近乎矣"中有其极端和积极的一面,正是千千万万被侮辱被迫害者的梦呓写真。

<<右派许先生日记>>(2)
1975
七月十日（六月二日）星期四，阴，上午将烟底弄好，发工资，我还清债，储会存有十元，下午去医务室拿药，过石灰窟，班长前月吐血住院时他后我几天住院，是咳血，痰内有血，未开仓吐。五月十日出院后至今仍由传染科徐（女）医生开假全休。而我却是休息一周，半休一周即上班。这两种不同对待，说明什么？但又一想，我能在比别人吐血多而病剧的情况下，却休息很少，全日上班，这是我的生命力强，对人的贡献多。应该心安啊。医生的开假因人不同多少，那是他的一种世界观的表现和今天我所处的社会状态、客观状态了。
七月十一日（六月三日）星期五，阴。上午由李苕领着打了阵铁，下午即全耍过，听说厂内连日开会，抓紧生产大干，有车间头头被指名批评。厂内上层干部调动已确，张振远调市联运办公室主任，黄东海、候焕章、胡光异均调走，郭任党委书记，由江油长钢调的来另一12级干部。看来这是中央前次文件强调的“撒、调”结果。
七月十二日（六月初四）星期六，下午二钟过车间即下班了，我洗脸收拾好东西后，于三钟一刻骑车离厂。天气闷热，骑车较慢，五钟三刻见到母。晚饭后去多能处，九钟返书院街宿。早上上班， 獓、何等回，獿来，气凶利齿说两天前开烟报废铸件不是铁水温度低，是箱子出窟一天吸了潮气。此人文过足以饰非，表现十足。
七月十三日（六月初五）星期日，晴热。昨天车抵母处后，休息了很久。下月三伏，天气更酷，对母说好不回来了，早上去舅处后即去母处，午饭后睡了两小时，下午六钟过晚饭，铀从城内返（昨日入城，凡俭如返娘家了），谈得兴起，留我不走，明天回厂，但到八钟，我想还是回厂好，明早路上车多，且失信。不到天回镇，（按：成都离青白江的工厂约二十几公里地，途经天回镇）即天全黑，有上弦月，过三合场后的郫河石桥上，月印河水，远处一厂，灯火映照，景色很美，在桥上小坐饮水吸烟后，方再踏车走，到厂已近十一钟，球坝放电影未完。（按：球场露天电影）
七月十四日（六月初六）星期一，晴，热。獓去买猪油，全组休息。我作杂役工作，烧了开水也休息一天。（按：国营工厂吃大锅饭，磨洋工看来人人都会）
七月十五日（六月初七）星期二，晴，今天大晴。入夏后最热一天，午后住房西晒，入房后即汗如雨。下班后用人工降雨，至晚方止，但仍不见降温。上班后，獓叫将铁块拣了一堆，我提出堆的意见，獓即又露大不满意之态。这块东西是对我极其蔑视，自认比我高一等的。今后决不与其一般看待了。今天从××（按：有两字被许先生有墨抹去）这专门学文教育培养出了一种“××（按：又有两字被许先生有墨抹去，隐约可辩为政治二字）上等动物”，他在对待人类时，是以所受到的教导用××（按：抹去两字似政治）分类来定出上、中、下等，自已是“上等”的。下等的是可以为他骑在头上而理所当然，因为现时就是这样的，这种东西只能称为“上等动物”。
七月十六日（六月初八）星期三，晴。早上天气预报是30。C—33。C，果然一天大晴。獓昨天去开会，今天更是一天不见人； 獿这次现场会成功了，冶金局的“工程师”看上了，把他要去作全川化铁烟的指导小组成员，说是要两三月走完全川后才回来。人的变迁遇合是如此颠倒！
七月十七日（六月初九）星期四，晴。今天是32。C—34。C，但幸好午后天气有云，蔽了太阳，且起了风，晚上凉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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