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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是唯一无法从我身上夺走的东西”

“灵魂是唯一无法从我身上夺走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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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已至,凛风吹过,人们裹紧衣服在大街上匆匆走过,卷起几片落叶,旋即飘回大地。

孤独的感受在冬天容易被成倍放大,木心说,“我是一个在黑暗中大雪纷飞的人啊”,或许可以被看作应对孤独最有力的姿态。

今天的文章,看理想主讲人姜宇辉将从卢梭的著作《一个孤独漫步者的遐想》出发,讲述我们应该如何面对孤独。孤独是令人痛苦的感受,但主动孤独却是一种自由,当人主动选择了孤独,他会找到真实的自我,而这个时候,人也就能够再度回到世界当中。


讲述|姜宇辉

来源|《孤独:无限人生书单第九季》


01.
保持安宁
 
无论是古希腊的哲人,还是当代法国的思想家,他们说“哲学作为一种生活方式”的时候,不是在哲学和生活之间划上等号,好像只要去认真生活,哲学的思考自然而然地就激发出来了,反而是在突出强调,将哲学之思和生活之行结合在一起是一件很艰难,甚至也很罕见的事情,需要你付出极大的努力,去阅读,去思考,去体悟。
 
卢梭的《一个孤独漫步者的遐想》恰好可以向大家完美展示这个境界。关于如何在生活之中积极的思考,如何用哲学来反思、引导乃至改变人生,这本书里有典范性的示例。

 

翻开全书第一页,第一句话肯定就会打动你。卢梭是这么写的:“我就是这样在世上落得孤单一人,再也没有兄弟、邻人、朋友,没有任何人可以往来。”我们几乎很难在一本哲学散文的开篇看到关于孤独的如此直率的表达。这里引发了两个问题,一是卢梭为何会深陷孤独的困境?二是他到底为何要主动进入一种彻底的、极端的孤独状态,甚至要写一本书来论证,来赞美?
 
关于第一点,几乎所有的孤独从一开始都是一种被动的状态,而且是极端被动。何以极端呢?用卢梭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一个人骤然间“被甩出事物的正常轨道,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掷入一团难以名了的混乱之中”。正常的轨道已经无法再继续下去了,你所有之前人生之中所积累下来的身份、地位、财富、乃至种种成功与荣耀都瞬间土崩瓦解。
 
在这个当下,你的人生开始发生一种根本性的转变甚至断裂,过去的人生完全陷落,未来的人生混乱一团,只剩下孤零零的你只身一人在“此刻”,在“此地”去面对身边的那个不再熟悉的世界。


关于这种被动的状态,卢梭在书里有大量的回忆,几乎每一章里,他都谈到世人是怎样背叛他的,社会是怎么抛弃他的。
 
作为一个在当时的法国社会有很多影响的思想家,本来卢梭自己过得顺风顺水,走到哪里都是鲜花和掌声。但突然之间,有一天他迎着阳光醒来,准备再度信心满满地去面对世界的时候,却发现投过来的都是误解、歧视,乃至仇视。
 
一下子深陷被动,我们到底应该怎么做来逆转人生的格局呢?首先不是怨天尤人,哭天抢地,也不是从此沉沦,随波逐流。而其实更应该利用这个被动孤独的契机,先来冷静地对自己,对人生和世界进行一番反省。卢梭说,要先从被动孤独的迷乱烦扰之中挣脱出来,让心灵保持一种“安宁”
 
02.
灵魂,是唯一无法被夺走的东西
 
安宁不是躺平,而是与人生保持一段客观冷静反思的间距,用一种前所未有的眼光来审视曾经熟悉的一切。卢梭给出了两个的关键步骤来探讨安宁的起点何在:
 
第一,人总是灵与肉,身与心的合体,孤独这样一种看似极端的痛苦也必然要同时体现于这两个方面。真正的孤独必然触及心灵和精神,精神上的孤独体验才是我们首先要直面和逆转的最大阻力。肉体的孤独和心灵的孤独的这个区分,也恰好可以用英文里面两个大家都熟悉的词来比照,“alone”和“lonely”。
 
第二,当你不止是身体在“alone”,而且更是精神在“lonely”的时候,又有哪一种力量能够被激发出来,拯救你于困苦之中呢?必定是心灵之中本身就有的一种力量,而且这种力量最终不受到外部的各种条件和力量的束缚。
 

但理性毕竟是一种比较高级的能力,可能是最终的境界,似乎不适合用来当做逆转的起点。所以卢梭说,真正能够化被动孤独为主动孤独的起点正是想象力。因为想象力一方面体现出人的心灵的不为外物所束缚的自由力量,另一方面又比理性更为贴近感性的体验,触及人生的直接源头。
 
所以,虽然看起来被动孤独的黑洞是如此深不见底,被动孤独的包袱是如此的深重,但在人的心灵的自由自在、无所束缚的想象力面前,好像所有这些重压和重负都显得“轻多了,甚至令我感觉到的不是一种痛苦,而是一种解脱。”
 
想象是一种自由,但在残酷而沉重的现实面前,它何尝又不是一种轻飘飘的自由,一种无力直面现实的苍白无力,甚至胆怯懦弱?真的“孤独”的斗士,难道不恰恰应该放弃幻想,辅助实践吗?
 
卢梭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所以他只是说想象力是起点,但不是全部。而从想象这个相对主动的力量开始,卢梭通向了他的主动孤独理论的最核心概念,那正是内在的本真自我。“我只关注自己”,“严厉而真诚的内省”,“我的灵魂是他们唯一无法从我身上夺走的东西。” 这些生动而深刻的表述都在明确书写中心思想。
 

在卢梭看来,只有内心世界是本真的。这也意味着,当你混迹社会,哪怕是如何光鲜亮丽,八面玲珑,都不可能是真实的自我,你只是在演,在逢应,甚至在伪装。当你一心想成为一个成功的“社会人”的时候,离真实的自我也就越来越远。
 
那么又怎样回归内在的本真呢?卢梭明确区分了“自恋(amour propre)”和“自爱(amour de soi)”。自恋是消极被动的,它往往滑向自我中心,自私自利,反而斩断了你和自身的真实连接的纽带。
 
自爱则正相反,你回到内心,首先是为了发现真实的自我到底是谁,你的所有那些真实的想法、信念、思考到底是怎样的。在袒露内心的过程之中,再一点点地去审视所有那些以往默认的信念,哪些你准备在随后的人生贯彻下去,哪些你又准备在此时此地就与之一刀两断。
 
自爱说到底其实更是一个思考的过程,也是一个“观念的革新”的过程。它从想象开始,但随后必须也必然要通往更为积极主动的思考。卢梭说,“用我心自身去喂养我心,从自身寻找它的精神食粮”,要在“自己身上发现这座宝矿”,都是这个意思。
 
03.
重回人群中
 
积极孤独的思考首先不是“随便想想”,甚至胡思乱想,而更是“切己”之思,是你面对自己所进行的一种彻底的清算和反省。

所以卢梭在书里面屡次表达了对当时甚嚣尘上的思考之“陋习”乃至“恶习”的反感,即一上来就指向外部世界的思考,似乎人类进行思考,只是为了积累各种各样的“知识”,而这些知识跟思考者本人到底有何种关系,到底能够怎样积极改变、转化一个人的生命,没有什么人关心。
 
但关于卢梭的这个说法,也不能片面化,其实他真正的意思不是说每个人只思考他自己就行了,正相反,他其实想说,我们人类的思考,都是从思考身边的他人和外部的世界开始,才能一点点地回归内在的本真。
 
卢梭在中年后写下这部“孤独之遐思”,大致也是一个从外向内的转向。书中也有一些他对当时的主流思想体系的言辞批判,比如,“我白白探寻了这么长时间,终于发现它们无一例外地固守着那种恶意创造、最不公道、最荒谬绝伦的体系。”但类似这样直指外部世界是可以谅解的,毕竟,卢梭真的活得太苦太累了,也是人之常情。
 

卢梭明确给出了转向内心、倾听自我的建议:
 
第一个,是回归自然。仅就《孤独遐想》这本书而言,回归自然大致包含着两层重要的含义。首先,自然作为主动孤独思考的起点,是因为几乎唯有通过这个途径,我们才能在熟悉的令人厌倦窒息的主流社会之中挣脱出来,找到一处心灵安宁的所在,开始对自身进行孤独的审视。
 
当然,大家也经常说“大隐隐于市”,但如果真的有机会能找一处宁静的山水来进行一番孤独的思考,那又何乐而不为呢?古往今来,从陶渊明到梭罗,文人都喜欢忘情,寄情山水,大概不只是为了放松身心,而更是为了开始认真深刻的思考。
 
但大家一定要注意,卢梭说的自然,不只是外在的自然环境,不只是跟人心相对的外部山水,而同时也指向心灵的本性。就像“Nature”这个词,在西语里面,既指外界的自然,又指人心的本性。
 
卢梭这里同样如此,他明确说,“我发现在我的永恒天性与这世界的构成之间、与支配这世界的自然秩序之间存在着一种契合。”这句总结的话语点出了真谛:为何要远离尘嚣,回归自然,不只是为了观景,怡情,而更是为了在自然界之中发现那种“本真”的秩序,也就是尚未被人类的片面思考和偏见所污染、所遮蔽、所扭曲的永恒的法则和秩序。
 
当我们遥望名山大川,仰望璀璨星空,在感叹造物之伟大神奇之外,其实还同时在心灵之中涌现出一种同样伟大而神奇的思考:自然之中有秩序,而人类凭借自己的努力思考可以洞察,揭示这种根本的秩序,这已经很神奇了。
 

更进一步,我们不仅是在自然山水之中发现这种秩序,当每个人由外向内再反观自己的内心之时,会同样发现一种内在的秩序,与山川,与星空,与自然形成了默契和呼应,这就不只是神奇,而简直是伟大。伟大的不只是自然,而同样是人类的心灵。
 
这与康德那句关于“头上星空”的名言之间有相通之处,卢梭和康德的相通之处还有更多。卢梭从回归自然的心境推出的第二个关键步骤,恰恰和康德的《判断力批判》中的崇高体验有强烈的共鸣,甚至要比康德式的崇高更展现出一种情感和体验的强度,因为卢梭所记叙的激发反思的事件正是生死之间的极端体验。
 
有一次他正在自然里面孤独遐想,迎面而来一条恶犬,把他一下子撞下了山坡。但当他受了致命伤,已经躺在血泊之中奄奄一息时,反而出现了有一种回归本真自我,洞彻天地真相的极致快感,“在这一刻我开始体味到生命了,仿佛觉得在所看见的一切里都充溢着自身那微弱的存在”。
 
这里当然不是让大家“以身试法”,用“铤而走险”的方式去思考自己的孤独。卢梭只是告诉我们,真正的“自爱”仅仅只审视内心是不够,单单只回归自然也还若即若离,而是一定要通过自然之力反过来激发出内心深处的那种思考的力量。此种力量最终见证的并非只是自然的伟大,而更是心灵的崇高。
 
而如果用一句话来概括另一个关键步骤,正可以说:主动孤独,最终就是要用前所未有的勇气和洞察力去通往至高的心灵自由的境界。自由,绝非是轻飘飘的无所束缚,更不是随意挂在嘴边的说辞和借口,而更是切实的,一步一步往前艰难迈进的思考与行动。
 
探寻内在本真的自我,这就是主动孤独的真谛。这也是卢梭带给我们最深的启示。只有在找到真我之后,每个人才能再度找到回归世界,面对他人的道路。
 
卢梭说到,“我有一点点高兴,因为本以为孤单一人的我,此时又回到人群之中。”

*本文内容整理自看理想音频节目《孤独:无限人生书单第九季》第1期,内容有删减编辑,完整内容请点击“阅读原文”,移步至看理想App内收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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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哲学对抗孤独


配图:晚秋《她》
幸福的拉扎罗》《四重奏》
音频编辑:ruicen、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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