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1月，健康经济学家Chris Sampson遇到了一个难题。

作为《卫生服务前沿》（Frontiers in Health Services）期刊的副主编，他手里有一篇论文没有匹配到审稿人，他向潜在的同行评审发出了大约150份邀请，并收到了四份反馈，但只有一份评审的质量达到了预期的水平。

Sampson在伦敦一家研究和咨询公司健康经济办公室(Office of Health Economics)工作，他还需要两条评审，所以他就在 Twitter 上写道：

我需要一个同行评审.. ... 英雄们，给我发消息吧。

Sampson的困境并非个例，而是全世界所有编辑都面临的一个问题：期刊和论文数量不受控制的增长，根据Publons的数据，在引文数据库 Web of Science 索引的文章数量相比1990年的约100万篇增加了两倍，到2016年达到近300万篇。

但编辑们表示，审稿人群体的规模却没有跟上论文增长的步伐，因为期刊往往青睐来自拥有成熟科学基础设施的国家的知名科研人员，而不是来自新兴科学国家的早期研究人员。

Balazs Aczel 是布达佩斯罗兰大学的心理学家，他和同事利用一组涵盖87000多种学术期刊的数据，估计全球的研究人员仅在2020年就花费了相当于15000年的时间进行同行评审。

与此同时，拒绝评审的科研人员也在增加，Clarivate's ScholarOne 是一个手稿跟踪平台，帮助组织8000多种学术期刊的评论，在该平台上，科学家接受评审的平均比例从2020年的37.5% 下降到2022年的32.3%

去年11月对《自然》杂志读者进行的一项民意调查发现，自2020年3月以来，约三分之一的读者减少了评审活动，越是资深的科研人员越少参与评审工作。

荷兰马斯特里赫特大学犯罪学家Donna Yates表示，这是一项没有回报的工作。从同行评审中什么也得不到，还会耽误自己的研究或教学工作。

此外，巴西里约热内卢联邦大学的Olavo Amaral表示，目前少量的证据表明，同行评议只能略微提高出版物的质量。

许多科学家对当下的期刊越来越感到失望，不仅从无报酬的评审工作中谋取利益，同时还向投稿者和读者收取高额的费用来发表文章或阅读内容。

施普林格（Springer）自然杂志的一位发言人表示，我们一直在寻找更好的方法来表彰同行评审员的宝贵且重要的工作成果。

他们还指出，2017年对1200多名《自然》评审员进行的一项调查显示，87% 的受访者认为评审是他们的学术职责，77% 的受访者认为评审是为了保障已发表研究的质量，71% 的受访者认为评审不会得到任何奖励或认可。

但是现在，许多审查人员发现这项责任的负担过重了。

Yates认为，或许现金奖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但其他人表示，这样的制度将是不道德且不可持续的。

一个更好的解决方案可能是引入更多的评审人员，例如，与职业生涯早期的科学家，或者与那些资源较少、尚未深入参与的国家的科学家分担负担，或者甚至让计算机算法承担一部分负担。

Amaral表示，必须审阅每篇论文的想法可能有点过于理想化了。

评审是一项公益活动

目前的同行评审制度可以追溯到18世纪，当时英国皇家学会向专家成员分发报告，其目的是「否决任何可能损害出版商声誉」的提议。

19世纪，在英国和美国率先出现了一个更为正式的系统，使用匿名专家为出版把关，当时论文已经取代了宣传册（pamphlets）和讲座，成为传播科学成果的主要手段。

20世纪中叶，美国科学领域的公共资金大量涌入，随着发表论文数量的增加，质量控制的压力进一步加大。

所以说，同行评议在英语国家兴起时，科学还是一项精英才能追求的事业。发展到今天，随着商业全球化，还可以通过预印（preprint）的渠道，在没有审稿人或期刊把关的情况下获取信息。

根据 Publicons 的数据，期刊通常每篇论文需要两到三个评审，科研人员平均每年要做四到五个评审，不过还是有部分人的评审要远超这个数字。

他们通常被要求将评审工作纳入学术工作，这并非是一个明确的责任或金钱奖励，虽然它可以是有益的：科学家不仅可以看到最新的研究，而且还可以深入了解评审流程，以帮助他们改进自己的论文。

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分校临床心理学专业的研究生Jesse Cook认为，对科学界来说，回顾「利他主义」很重要。

2019年，在攻读睡眠博士学位几年后，他开始为一些公司提供咨询服务，报酬为每小时150美元到200美元，也就是说，期刊在同行评审过程中依赖于类似的专业知识，但却没有任何报酬。

南哈德利豪友克山学院的分子生物学家Rebeccah Lijek将她的评审集中在预印本上，发布在 bioRxiv 等服务器上，欢迎任何人发表评论。

她喜欢只考虑科学本身的优点，而不去判断一项研究是否足够独创，值得某一特定期刊发表。她发现这个过程更具有学院的感觉，并且通过这个过程结交了新的朋友。

在2019冠状病毒大流行期间，预印本可以帮助迅速传播科学发现，但并不能取代简历上所需要的出版物。

马克斯 · 普朗克生物研究所的植物遗传学家 Detlef Weigel 表示，出版过程变得越来越慢，40年前，大约三周后就有评审结果反馈，现在最快也得六周后才能得到回复。

一家非盈利性心理健康研究机构黑狗研究所(Black Dog Institute)的心理学研究员Sandersan Onie表示，到论文发表的时候，研究可能已经进行了几个月甚至几年，这可能会严重影响策略的修正。

漫长的出版周期也让研究人员增加了更多的负担，日惹加札马达大学的公共卫生研究员 Firdaus Hafidz 说，他仍在努力发表他2018年获得的博士学位的成果。

他补充说，如果一篇评审需要几个月或几年的时间，他可能不得不更新参考文献或重做分析。

南非约翰内斯堡金山大学的生物材料科学家Pradeep Kumar表示，同行评审速度缓慢，可能导致一些年轻研究人员完全离开学术界。

从硕士转到博士候选时，学生必须发表一篇论文，如果出现延误，学生们往往会选择暂时去企业工作，但有些人选择不再回到学术界。

审稿人想要的不是钱

为了提升出版效率，已经运行了几百年的同行评审系统需要重新设计。

一些期刊确实向评审员支付报酬，或者免除他们的文章发表费用或订阅费用。

比如每年为《自然研究》（Nature Research）杂志提交三篇以上的评审就可以免费在线订阅从杂志中选择的期刊。

Springer Nature杂志的发言人说，出版商的审稿人欣赏这些订阅形式的认可，并将他们的名字纳入到已发表的论文中。

其他科学家认为，除非提高订阅费，否则许多期刊都无法承担审稿人的费用，Aczel 和他的同事估算了各国科研人员花在审查上的时间的货币价值，美国每年超过15亿美元，中国超过6亿美元，英国接近4亿美元。

如果商业竞争对手付费，非营利性期刊可能根本就找不到审稿人，对于那些想轻松获得薪水的研究人员可能会炮制出质量较低的评审。

阿根廷圣达菲海岸农业生物技术研究所的植物分子生物学家Pablo Manavella担心，期刊只会把审稿费的额外成本转嫁给作者，而低收入国家的作者负担不起这笔费用，从而造成科研上的更不平等。

大多数评审员也不是想要钱，在2019年的一份关于 Publicons 的同行评议的报告中，作者询问了参与者是什么促使他们接受评审的，现金只排第六，落后于「雇主的认可」和「在线评审记录」等激励措施。

让更多的人参与审稿

但这些激励措施都没有给研究人员带来他们真正需要的东西，即时间。为了得到一份深思熟虑的评审，同时又不会太浪费评审员的时间，期刊可能需要进行一次意义深远的全面改革。

为了找到评审员，编辑经常求助于软件，但计算机生成的名单过于局限，大多都是来自美国、欧洲或澳大利亚的学者，而且低收入国家的一些潜在评审人员可能会因为缺乏信心而拒绝评审，比如在印度尼西亚，有从未发表过论文的教授，因为学术界是新兴产业。

除了扩大评审人员群体的数量，另一个解决方案是减少期刊所需的评审量，Clarivate 产品管理高级总监Josh Dahl认为，某些类型的论文，比如那些介绍数据库或没有新数据的想法的论文，可以通过不那么严格的审查。

电脑也能帮上忙，有些期刊已经依靠算法来识别剽窃或篡改的图像，还可以检查统计分析或运行基本方法的检查清单。

期刊还可以回收评审结果，比如拒稿后，可以重新提交给同一个出版商的其他期刊，并附上之前的评审。

丹麦奥胡斯大学科学社会学博士后 Serge Horbach 认为，科学正朝着「发表-评审-管理」（publish–review–curate）的模式发展，期刊不再充当论文把关的作用，而是创建数据库以记录和索引论文的版本存档。

Amaral 认为目前的同行评议制度是不可接受的，我们可以找到一种更好的方式重建更好的质量控制，防止评审人员在不断增长的科学压力下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