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报告证实：非裔社区引起的骚乱，来自白人的种族主义
策划｜信息正义编辑部
本文由《美国华人杂谈》与非营利调查新闻编辑室“Information Justice（信息正义）”联合发表。
20世纪60年代中期至后期，压抑已久的挫败感在许多贫穷的非裔美国人社区爆发，引发了从一个街区到另一个街区失控的骚乱。许多美国人将骚乱归咎于外部煽动者或年轻非裔，他们代表了最大、最引人注目的骚乱者群体。
时任总统林登·B·约翰逊（Lyndon B. Johnson）于1967年成立了一个“国家骚乱问题咨询委员会”，要求该委员会回答三个基本问题：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发生？怎样才能防止它再次发生？该委员会也称为克纳委员会（Kerner Commission），以其主席，伊利诺伊州州长小奥托·克纳 (Otto Kerner Jr.) 的名字命名。
克纳委员会，图源：nmaahc.si.edu
克纳委员会1968年3月发表的报告颠覆了上述那些年轻非裔负有主要责任的假设，宣布白人种族主义 —— 而非黑人的愤怒 —— 是开启美国城市动荡的关键。
报告的总结说：
我们的国家正在走向两个社会，一个是黑人，一个是白人 —— 分离的、不平等的社会。
继续我们目前的路线将导致美国社会的持续两极化，并最终破坏基本的民主价值观。
……
美国白人从来没有完全理解，但黑人永远不能忘记的是，白人社会深深地卷入了贫民窟。白人机构创造了它，白人机构维持着它，白人社会也纵容着它。
值得注意的是，该报告还专门讨论了当时许多美国白人正在问的一个问题：为什么这么多非裔，与欧洲移民不同，无法摆脱贫民区和贫困？相信这部分内容，对今天被定义为“模范少数族裔”的我们如何看待亚裔的“成功”和非裔的“失败”会有启发。
该报告没有淡化问题的严重性，更没有回避要真正解决问题所面临的挑战。报告说，只有承诺采取空前规模的国家行动，才能塑造一个符合美国社会历史理想的未来。而这需要我们产生新的意愿，包括在必要的范围内向我们自己征税的意愿，以满足国家的重要需求。这可不是一般的挑战。但是报告说，这是美国唯一可能的选择：我们提出这些目标是为了履行我们的平等承诺，满足一个民主和文明社会的基本需求——国内和平和社会正义。
2018年，克纳委员会报告50周年，史密森尼学会（Smithsonian Institution）以《1968年克纳委员会看明白了，但没有人听（The 1968 Kerner Commission Got It Right, But Nobody Listened）》为题重提这份报告。
史密森尼学会文章截图
史密森尼学会这篇文章说，克纳委员会发现了真正的问题所在 —— “不良的治安做法、有缺陷的司法系统、肆无忌惮且不公平的消费信贷做法、住房质量差或不足、高失业率、压制选民以及其他根植于文化的种族歧视形式，所有这些都汇聚在一起，推动了美国城市非裔美国人社区街头的暴力动荡，无论南北东西。随着非裔骚乱的出现，训练有素的警察和国民警卫队进入受影响的社区，往往使暴力事件恶化。”
然而，遗憾的是，它们并没有被真正地听进去。
即使是组建克纳委员员的约翰逊总统本人。
本来，约翰逊特别选择了温和的委员会成员，期待最终出炉的报告会提供外部因素引发骚动的证据，以及避免将罪责归咎于白人中产阶级。但没想到最终的报告却得出相反的结论，声称骚乱“不是由任何有组织的计划或‘阴谋’引起的，也不是其结果。”委员会也拒绝了另一种常见的指控：不负责任的记者煽动了贫民窟社区。
“约翰逊的委员会在黑人骚乱一事中谴责白人”克纳委员会报告出来后《纽约时报》的头条新闻这样写道。
《纽约时报》的头条
报告出炉后，随即引起白人社会的强烈反弹。当时的民调显示，高达53% 的美国白人反对“种族主义导致骚乱”的结论。所以，即使是约翰逊这位推动并签署了一系列美国历史上具里程碑意义的民权法案的总统，也难对社会改革有所作为。克纳委员会报告指出政府应该进行大规模支出。但约翰逊政府却无法把资源从越南战争转移到社会改革上来，国会也不会同意增税，而且，州级立法机构也常常削弱联邦行动对当地的影响。
正如史密森尼学会的文章所指出的，对于美国而言，即使登月（实现于1969年），也比解决国家的种族问题要容易得多。这不仅仅适用于60年代末的美国，甚至也适用于第一位非裔总统入主白宫的当代美国。
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尽管非裔的贫困率有了很大的改善，非裔在政府中拥有更大的发言权，然而非裔的贫困仍然是今日美国的一个问题，生活在贫困中的非裔比例仍然是白人比例的两倍多，被剥夺公民权的现象也依然存在。
史密森尼学会的文章说：过去的这50年中，为结束美国的种族鸿沟或解决美国贫困的种族构成问题所做的努力并不多见。
历史始终在惊人相似地重复。
半个世纪以前，这份报告在回答“发生了什么？”这个问题时这样说：
警察与居民之间的相互不信任是许多骚乱的起因。骚乱并不是由于单一的“触发”或“诱发”事件而爆发的。相反，它是在日益不安的社会氛围中产生的，在这种氛围中，通常是在几周或几个月内发生的一系列加剧紧张的事件在非裔社区的许多人心目中与潜在的怨恨联系在一起。在紧张局势不断加剧的某个时刻，另一起事件 —— 其本身往往是惯例或微不足道的 —— 成为突破点，紧张局势蔓延成暴力。在几乎一半的情况下，加剧紧张局势并最终导致暴力的“事先”事件是警察的行动；在所调查的24次骚乱中，有12次警察行动是暴力爆发前的“最终”事件。
令人悲哀的是，把这些表述拿到今天的美国依然贴切，弗洛伊德在光天化日下被警察跪死，尼科尔斯被五名警察殴打致死，只是众多类似事件中两个典型的例子。
在报告的结尾，克纳委员会写道：
被邀请到本委员会的第一批证人之一是肯尼斯·B·克拉克博士（Dr. Kenneth B. Clark），他是一位杰出的、有洞察力的学者。在提到以前的骚乱委员会的报告时，他说：
我读了那份报告......1919年芝加哥暴乱的报告，就好像我在读35年哈林区暴乱调查委员会的报告，43年哈林区暴乱调查委员会的报告，麦肯委员会关于沃茨暴乱的报告。
我必须再次坦率地对本委员会的各位成员说——这是一种爱丽丝梦游仙境——同样的活动画面一遍又一遍地重播，同样的分析，同样的建议，以及同样的不作为。
报告结论截图
半个世纪过去了，我们在第48个“黑人历史月”到来时决定全文翻译这份重要文献。读到这份报告的结尾时，我们就像是在看一部预告续集的恐怖片结尾，仿佛看到历史轮回的必然。
今天，我们能打破历史的永劫轮回吗？无论如何，每一个美国人都不得不重新回到这个起点：打开克纳委员会的这份报告，阅读它，理解它，以及付诸行动。
附：报告背景介绍和浓缩版报告
报告背景：1967年的夏天发生了什么？
在1967年的夏天，美国各地共发生了超过150起由于种族不平等引发的骚乱，其中的几起是：
1967年7月12日，新泽西州的纽瓦克（Newark），非裔出租车司机约翰·史密斯（John Smith）在一次交通拦截中被捕，遭到警察当街暴力殴打。随后，他被警察打死的谣言传遍当地，引发了随后为期四天的暴力冲突，造成26人死亡，数百人受伤。
1967年7月17日，新泽西州的新不伦瑞克（New Brunswick）受到了纽瓦克暴乱的影响，晚上9点左右，大约200名多数为青年的非裔，聚集在乔治街和雷姆森大道的拐角处。领导这次抗议活动的高中生们对当地公立学校的不公平待遇和失业问题感到不安。他们还对该市最近关闭非裔青年的社交俱乐部 "The Happening "感到愤怒。虽然当地的两位牧师请求人群散开，但被无视。抗议者砸碎了商店的窗户，掠夺商品。德尔塞克斯县法律服务公司主任贾德森·哈姆林（C. Judson Hamlin）后来作证说，抗议者 "相当有选择性"，专门挑出被认为对非裔顾客不公平的企业。新不伦瑞克的两个月前才当选的女市长希恩（Sheehan）虽然在第二天颁布了宵禁，但在骚乱现场与人群进行了对话，并要求持枪的警察撤回警局，避免了暴力事件的升级。
注：虽然报告中对市长的行为进行了夸赞，但现在很多评论对市长希恩的行为褒贬不一，她没有按照在选举时允诺的帮助当地的非裔群体解决问题，但确实在骚乱时站出来避免了情况的恶化。
新不伦瑞克在骚乱爆发的边缘，图源：mycentraljersey
密歇根州的底特律，1967年7月23日，底特律警察局 (DPD) 警察突袭了一家无牌周末饮酒俱乐部（当地称为盲猪） ，警察们发现了一个82人的聚会，庆祝两名前往越南战争的当地士兵归来。警方决定逮捕所有在场的人。在逮捕的过程中，一大群围观者聚集在街上。警察离开后，骚乱开始了。
1967年底特律骚乱，图源：history
这些骚乱是不是让人联想到了很多美国目前同样面对的危机，但这些事件往往只是一根导火索，爆发的背后，是什么样的长期不平等？
以下内容整理自克纳委员会（Kerner Commission）报告原文：
报告内容一：骚乱发生的模式
骚乱的背景往往和骚乱本身一样复杂和难以分析。但我们发现还是可以得出某些普遍性的结论。
骚乱城市的社会和经济条件构成了非裔与白人相比处于严重劣势的明显模式，无论非裔是住在骚乱发生的地区还是住在骚乱发生的地区之外。非裔完成的教育年限较少，上过高中的也较少。非裔失业的可能性是白人的两倍，从事非技术和服务工作的可能性是白人的三倍。非裔的平均收入是白人的70%，生活在贫困中的可能性是白人的两倍多。尽管非裔的住房成本相对更高，但他们的住房条件却更差，其过度拥挤和不符合标准的可能性是白人的三倍。与郊区的白人相比，他们的相对劣势甚至更加明显。
“典型的”骚乱并没有发生。1967年的骚乱是不寻常的、不规则的、复杂的和不可预测的社会进程。像大多数人类事件一样，它们并没有按照有序的顺序展开。
在几乎一半的情况下，加剧紧张局势并最终导致暴力的“事先”事件是警察的行动；在所调查的24次骚乱中，有12次警察行动是暴力爆发前的“最终”事件。
混乱并不是由于单一的“触发”或“诱发”事件而爆发的。相反，它是在日益不安的社会氛围中产生的，在这种氛围中，通常是在几周或几个月内发生的一系列加剧紧张的事件在非裔社区的许多人心目中与潜在的怨恨联系在一起。在紧张局势不断加剧的某个时刻，另一起事件——其本身往往是惯例或微不足道的——成为突破点，紧张局势蔓延成暴力。
混乱并不是由于单一的“触发”或“诱发”事件而爆发的。相反，它是在日益不安的社会氛围中产生的，在这种氛围中，通常是在几周或几个月内发生的一系列加剧紧张的事件在非裔社区的许多人心目中与潜在的怨恨联系在一起。在紧张局势不断加剧的某个时刻，另一起事件——其本身往往是惯例或微不足道的——成为突破点，紧张局势蔓延成暴力。
报告内容三：因种族形成的贫困
在整个20世纪，美国的非裔人口一直在稳步地从农村地区向城市转移，从南部向北部和西部转移。非裔从南方迁移的原因是，北方的非技术工人有望获得数以千计的新的高薪工作，而南方则转向机械化耕作。
但是，在城市中，因为歧视，非裔被排除在白人居住区之外。同样重要的是，白人家庭退出或拒绝进入非裔正在迁入或已经居住的社区。美国城市人口中每年约有20%的人更换住所。当出现空缺时，白人拒绝迁入“变化”地区，这意味着大多数空缺最终由非裔占据。
1960年，美国207个最大的城市的平均隔离指数为86.2。换句话说，为了创造一个没有隔离的人口分布，平均超过86%的非裔必须改变他们在城市中的居住地。
与此同时，尽管经济持续增长，全国失业率下降，1967年非裔的失业率是白人的两倍多。
就业问题在贫民区有极其严重的社会影响。长期失业或从事最低地位工作的男子往往不能或不愿意与他们的家人在一起。而母亲则被迫工作以提供支持，在贫困和匮乏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没有父亲的孩子所面临的障碍愈发明显。
由失业和家庭破裂导致的贫困文化在贫民区内产生了一个无情的、剥削性的关系体系。卖淫、吸毒和犯罪创造了一个以个人不安全和紧张为特征的“丛林”环境。在这种条件下成长起来的儿童很可能是民间骚乱的参与者。
贫民区的影响还体现在其他方面，比如贫民区恶劣的健康和卫生条件导致了较高的死亡率，以及较低的医疗服务可用性和利用率。1个月以下的非白人婴儿死亡率比白人高58%；1至12个月的婴儿死亡率几乎是白人的3倍。此外，缺乏有关信贷购买的知识，给弱势群体带来了特殊的隐患。在许多州，扣押做法使这些困难更加复杂，因为它允许债权人不经听证或审判就剥夺个人的工资。
报告内容四：改变仍有可能
除了分析问题，报告中给出了更重要的信息，那就是改善的方式。这些包括调整警察与社区的关系，政府需要如何从各个方面维护民众的安全，比如，允许联邦在重大骚乱期间向城市提供紧急食品和医疗援助，并在事后提供长期经济援助等。
此外，报告点出，媒体所扮演的角色也十分重要，媒体未能充分报道民间动乱的原因和后果以及种族关系的根本问题，从而没有向他们的大多数受众（白人受众）传达贫民区生活所带来的低质、苦难和无望的感觉。
1967年底，《新闻周刊》制作了特别栏目，报道了这些骚乱，并提出了解决种族不平等的可能办法，图源：smithsonianmag
在1967夏天发生骚乱的许多城市中，处理、起诉和保护被捕者的机制反复出现了故障。这主要是由于刑事法庭系统长期存在的结构性缺陷，以及社区未能预测和规划民间骚乱的紧急需求。对骚乱期间犯下的严重罪行，很少有成功的起诉。在那些发生大规模逮捕的城市，许多被捕者又被剥夺了基本的法律权利。
在全国范围内，报告从就业、教育、福利制度和住房四个方面对联邦政府进行了建议，其中的部分建议在如今2023年仍然是许多立法者和倡导者争取的目标。
但最关键的，为了城市的未来，可以通过将贫民区的“致富”与鼓励非裔迁出中心城区的政策相结合来追求融合。继续执行目前的政策（继续维持国家资源给失业者和弱势群体的项目的比例分配），只会使情况继续恶化。现在分配给弱势群体项目的国家资源份额，不足以阻止中心城市贫民区生活的恶化。
在这种情况下，越来越多的非裔可能会从他们所经历的被剥夺和隔离中看到暴力抗议的理由，或支持现在孤立的主张内乱的极端主义分子。这必然会导致大规模和持续的暴力，接下来可能是白人的报复，并最终导致两个社区在驻军状态下的分离。
即使不发生暴力，其后果也是不可接受的。
致富必须是融合的重要辅助手段，因为无论计划多么雄心勃勃或充满生机，现在生活在中心城市的非裔很少能快速的（与中产阶级）融合。
在此期间，大规模改善贫民区的生活质量是非常重要的。
但这不过是一个临时策略。必须制定计划，使非裔能够大量离开贫民区。主要目标必须是社会成为一个整体，在这个社会里，每个公民都可以根据自己的能力和愿望，而不必受制于自己的肤色，可以自由地生活和工作。
结语
在本文的开头提到，在这份报告的结论中，肯尼斯·B·克拉克博士说：
同样的活动画面一遍又一遍地重播，同样的分析，同样的建议，以及同样的不作为。
这份报告已经提供了一个诚实的开始。我们学到了很多。但我们没有发现惊人的真相，没有独特的见解，没有简单的解决方案。种族混乱的破坏和痛苦，非裔反抗和白人镇压的严酷论战，在这个国家已经被看到和听到。
现在是打破历史轮回的诅咒，所有人一起努力解决暴力骚乱发生的根本原因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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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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