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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名媛”碎尸案:一场疑似家庭合谋悲剧的背后

香港“名媛”碎尸案:一场疑似家庭合谋悲剧的背后

社会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2月24日,香港名媛蔡天凤的尸体被警方在大埔龙尾村的一间村屋内发现。尸体惨遭分尸,手法极为残忍——发现尸体的屋内藏有削肉机、电锯、超长雨衣、手套等作案工具。24日开始,警方相继逮捕犯罪嫌疑人,包括蔡天凤前夫邝港智、蔡天凤前公公邝球、蔡天凤前婆婆李瑞香和前夫哥哥邝港杰等。

钟灼辉拥有香港大学犯罪学专业硕士及认知心理学专业博士学位,曾是前香港警务高级督察,有15年的从警经历。他告诉本刊记者,在香港,这样一起家庭成员涉嫌参与谋杀并一起处理尸体的案件,极为罕见。如果所有细节查实,钟灼辉说,从犯罪心理学的角度看,这其中的扭曲和反伦理,是非常恐怖和残忍的。



口述|钟灼辉

者|印柏同

编辑|王珊

嫌疑人不像精神有问题

蔡天凤碎尸案对香港居民冲击很大。一点是因为犯罪手段特别恶劣、残忍。一点则是因为犯罪嫌疑人基本来自一个家庭,跟死者蔡天凤也曾是家庭成员关系。从现有媒体报道上来看,嫌疑人和被害者之间的关系一直很密切。邝港智与蔡天凤离婚后,他的父亲、母亲,还有两人的两个孩子等人一直生活在蔡天凤购买的加多利山公寓里,蔡天凤与邝港智共同抚养两个孩子。为了节省15%的印花税,蔡天凤别墅的房产还搁在前公公邝球名下。

我是1997年加入香港警队的,2000年成为高级督察,一直做到2011年左右转行去做心理学相关的研究。这样恶劣的案件在香港是极为少见的。我曾统计过,从上世纪80年代到现在,香港大概发生了十余起性质较为恶劣的碎尸案,其中,大部分发生在80年代。蔡天凤案是近十年来香港发生的第三起。

2023年2月26日,由香港无线电视台(TVB Hong Kong)提供的视频片段拍摄的照片中,香港警方西九龙总区刑事部警司钟雅伦(Alan Chung)在香港发生模特谋杀案后向媒体发表讲话。香港警方对与模特蔡天凤有关系的前姻亲提出谋杀指控,该模特的身体部位被发现在一所村舍的冰箱里,一个证据是她的头骨被发现在锅里。(图|视觉中国)

不算蔡天凤的案子,在过去发生的案子里,从成因上分析,犯罪者和被害者之间不少是亲人关系,或者是情人,进行谋杀是犯罪者情感上在泄愤,处理尸体,警察找不到就难以追查和定罪。2013年,香港曾经发生一起案件。一个儿子在自己家里杀害了自己的父母,并分尸。在案子的办理的过程中,人们才知道,他在小学时因父母逼令学琴对父母心生怨恨,中学阶段起亦因情绪问题跟不上学业成绩,和同学难相处,曾多次遭受歧视及欺凌,及后在工作上亦遇到多次挫折。他认为自己一生失败源于父母,思想及心态极度扭曲,所以对父母产生极端怨恨。

这些案子的另一个特点是,多数犯罪者本身往往精神方面是有问题的。2017年12月发生的一起碎尸案,就是一个精神病患者行凶的案例。患有精神分裂的母亲,杀害并肢解了她年仅12岁的女儿。另一起时间久远一些的是1988年的案子,有一个妻子把老公杀害了,还把他烹煮了,一直都没有找到尸体。这个病人后来被证明有精神分裂。

有精神分裂并不是说犯案人可以免除惩处。这个概念是错的,在香港如果被发现你作案的时候是有精神问题的,你还是会被定罪的,只是送去的地方不一样,不会送到普通的监狱,会送到一个叫做小榄精神病治疗中心的地方。犯案者在里面还是一种封闭的生活,只是会加一个治疗的部分,以防以后刑满出来再因病犯案。

 《正义回廊》剧照

蔡天凤这个案子涉及的犯罪嫌疑人,他们都不像是精神有问题的——因为精神病人犯案通常都是没有周全的计划的,犯案的手法比较粗略,杀人之后也不会想尽办法毁尸灭迹。但蔡天凤这个案子,犯罪嫌疑人一家从表面来看,看不出精神问题,你看他们在Instagram里面晒,过着很豪华的生活,他们犯案的时候都是很有计划很有准备的,比如早先就租好一个比较偏僻的房子来做犯案现场,而且在警方办理案件时,一直在误导警察。在目前有限的证据下,我看不像是精神病人犯案的手法。

我们能在媒体上看到的公开的线索是,蔡天凤完全不欠前夫家任何钱,反而多年来在生活及经济上很照顾他们一家。但他们也是有纠纷的。蔡天凤生前曾因前夫家现住的房子产生争执。这是蔡天凤2019年花7000多万港币购置的豪宅,面积1820平方尺(约合200平方米)。蔡天凤生前曾想卖掉该房产,却一直遭到前夫家反对。但这个案件背后是否会牵扯到更复杂更大的利益关系,双方更具体的经济和情感纠纷,我现在还不能下定论。

现代电视新闻视频截图

家庭合谋作案

在我所知的香港过往谋杀分尸案件里,多是单人作案,像蔡天凤这样一起涉嫌有计划的家庭合谋作案,在香港历史上极为罕见。你可以看到,目前披露的邝港智家参与作案的每个家成员,在涉嫌杀害蔡天凤的过程中,好像都有不同的“职责”。比如说,蔡天凤前夫的哥哥,就负责骗诱蔡天凤上车,而邝港智则早早地在约定地点中途上车。我们不知道蔡天凤是不是在车上就已经遇难,但是到了大埔龙尾村屋后,肢解蔡天凤尸体的工具已经准备好了,犯案以后,也是一起去处理尸体。整个过程,非常有组织。在我看来,与其说是一个家庭,倒不如说是一个比较扭曲的,像邪教一样的犯罪组织,这一点真的非常恐怖和残忍。

如果我们把一个家庭放到一个犯罪组织的模型中来看的话,它往往会具备几个特点。第一,组织里需要有一个首脑人物,去指挥支配他人。这个人往往对犯罪有一定的知识了解,或者对犯罪过程很熟悉,或者是了解法律、刑事调查。因为只有这样,你才知道怎么去犯罪且还不被法律制裁。邝港智的父亲邝球,就很带有这个角色的影子,他是一家之主,曾是香港旺角的侦查警长,在刑事侦查队工作,他对警察怎么去查案及搜证是十分熟悉的。

这样一个知法懂法的人,在社会里可能会往两个方向发展,一是他见过犯案者的下场,因而更守法;另一个是他熟知法律程序,也知道怎么逃避法律责任,反而更易犯案。从现有的信息能看到,邝球在成为警察后,守法意识好像并没有很强。早在2005年,他就牵扯到一宗强奸案,涉案的女性是邝球在某个案件中认识的一名证人,他趁查案之便借故深夜登门造访,后来女子报警说邝球强奸了她。不过我不清楚,为什么他最后没有被起诉,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从这一点可以初步判断,邝球是倾向于“因懂法而犯法的人”。

 《踏雪寻梅》剧照

第二,对犯罪团体来说,一件比较重要的事是,团体成员都有不太守法的倾向,或者价值观有一定问题。像蔡天凤的前夫邝港智在2016年的时候,被爆出在麻雀馆外等多个地方,偷7名人士的金饰,后因涉盗窃案被通缉。同年,他又被人上诉到高等法院,追讨157万元的债务。除了蔡天凤前夫,前夫哥哥和前夫母亲,也都有严重欠债的问题,被法庭判令破产。从这点可以看出,他们一家都是有一些问题的。

此外,犯罪组织的成员,往往彼此是非常依赖的,且高度互信。我们看到这个家庭成员之间,也恰好有这样的特质。蔡天凤前夫邝港智被告盗窃,他的家人多年来一直协助窝藏及帮他逃避通缉,这已经算是一种妨碍司法公正罪行。当他们一家子长期涉及犯罪行为,有可能将犯罪行为变得合理化,但同时他们也会互相依赖的更近,对外封闭自我,久而久之形成一个类似犯罪集团一样的组织。当一个家庭兼具这些特质后,他们的共同利益一旦遭到侵害,他们就有可能合谋犯案。我们这次看到,蔡天凤很有可能就是这一家子的共同目标。

另一件需要说明的是,一群人犯案,很多时候比一个人犯案来得更加凶残。一个人犯案,在心理上,犯罪者会认为所有的犯罪行为责任都是一个人来承担,而一个团伙作案,罪责在心理上的压力往往就会被分散开来,每个成员都会认为“我只是其中一个”、“我不是唯一一个杀害他的人”、“其他人也有责任”等等,而且在一个犯罪组织底下,从众也较巨大,犯罪行为一旦开了头,就不能不干到底。

犯罪疑犯邝港智一家景(图|大公报

罪恶背后的香港社会

坦白来说,香港谋杀案其实非常少,反而是自杀跟意外死亡比较多。在我做警察的时间里,有八年是专门做跟死亡调查相关的案子,处理了100多起。但这个案子的发生确实给人一个很不好的印象,就是香港还是一个安全的地方吗?如果让我回答,当然是。

不过,罪案从来都是反映一个地方的比较黑暗的一面,但是它也是社会的一面。你们知不知道香港最近有一个电影非常的火,叫《毒舌大壮》,它现在是香港最高票房的影视剧,里面讲的就是一个司法案件,有些话让大家很有共鸣的:we would like to believe we are equal, but the truth is we are not and never will be.中文就是说我们都想相信,都想人人平等,但真相是我们并不平等,好像从来都不是,将来也不会是。

包括这个案件里面我们目前能看到的一些东西,都会让我们在想,我们的司法制度是不是真的平等。比如说,作为香港前任侦查队的警长邝球,似乎靠着他的这层关系,让他以及他儿子每次在应该要受到法律的制裁时,仿佛都能够侥幸逃脱。就像2005年他自己牵扯到强奸的案子中,他涉嫌犯了一个这么严重的罪,受害人来报警了,他也被拘捕了,但后来被释放了,不知道为什么不了了之。

《毒舌大壮》剧照

但就算法庭没有查清楚他,警察内部的纪律调查也是应该正常进行才对。我猜测,很有可能邝球是想要逃避纪律调查,保住自己的退休金,所以后面急着申请离职了。但正常来说一个有严重问题在身的警察,不是说想离职就能轻易通过的。如果涉嫌犯了严重纪律问题,没有调查清楚就批准离职,这是完全违反正常做法的。同样地,邝港智八年來一直被警方通缉,但期间竟可以往返于内地和香港,甚至肆无忌惮在街上高调生活,这一点也是让人匪夷所思的。

除了这两件事外,对我们的家庭教育,社会价值观来说,是不是也出了什么问题?在当下的香港社会,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泯灭人性的案子?一个地方的极端罪案虽然少见,但无可否认,它的存在,也多少反映出我们社会当下某些被人忽视的问题,是社会繁华表象下的一个警示。







 排版:飞飞/ 审核:然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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