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岁，大专毕业，我去澳大利亚做快乐的公交司机

张劲波是来自山东烟台的80后，现在在澳大利亚的小岛塔斯马尼亚做公交司机。

今年年初，我们在小红书发现了他。他分享自己做公交司机的经历：如何和乘客互道good morning；偷偷为拎着重物的老人提前一点停在家门口；带着自己最爱的变形金刚上班。

正如他的简介上写：霍巴特公交司机，热爱开车。他有种把生活叙述得愉悦的能力，希望这份松弛也能传递给你。

以下是他的自述。

我叫张劲波，80后，山东烟台人，现在在澳大利亚的塔斯马尼亚州做公交司机。

2016年12月份，我和妻子一起来了澳洲，我去塔斯马尼亚大学上学，她申请陪读签证一起过来。毕业后，我做过清洁工、披萨店员、香烟店店员，去年12月，通过培训成为了塔州首府霍巴特的一名公交司机。

塔斯马尼亚州位于澳大利亚大陆的南边，以塔斯马尼亚岛为主体，是澳大利亚唯一的岛州。相对于悉尼、墨尔本这样的大城市来说，塔州原始、自然、荒凉，全州只有不到60万人。我所在的首府霍巴特只有差不多10万人，小到什么程度呢？和我同期入职的另外两名中国同事，我都认识。一个是我之前在披萨店的同事，一个曾经是我最常去的亚洲超市的店员。

塔州是澳大利亚山脉最多的一个州，约40%被正式列为国家公园、 自然保护区或世界自然遗产。这里自然条件好，多山多树林，很多路都是开在山里，我开车的时候常常能看见各种野生动物。比如wallaby，一种身长30到100公分的小袋鼠，一到晚上就在山里跳来跳去，跳到路中间，看到车灯就呆住了，等车停下来才会继续走。每次看到它们，我都会尽量减速让它们离开道路。

和小袋鼠一样让人头疼的是当地的青少年，teenager。他们的父母往往不务正业，吸毒、赌博、家庭破碎，这些十几岁的小孩就不上学，每天在街头游荡。仗着青少年保护法，他们当中有一部分特别暴力，会在街上搞破坏、去商店偷东西、对着公交车撒野。我的同事遇到过。有一次他开车经过霍巴特比较乱的一个区，那些青少年就拿着砖头往车上扔，“咣”一声打在玻璃上，吓了他一跳。

这样的小孩我们每天都能碰上几个，大部分人上了公交车其实就一个诉求：我没有钱，我要回家。公司叮嘱我们，遇到这种要逃票的小孩，让他坐就行了，不要起任何冲突。我眼熟的那几个，每天早晨9点多就在市中心游荡，远远看到几个黑色套头衫、红色篮球鞋、红帽子，我就知道又是他们。车开到站，他们跳上来，说一句“我没有钱，我想坐车”，我就说“have a seat”，让他坐下。熟悉之后，他们下车的时候还会过来跟我击一下拳，或者说句谢谢。

和国内不同，我们不会由一个司机固定开一条线路。每周开始前，每个司机会拿到一份“duty”，工作日程表，上面写有你一天内需要跑哪几条路线。根据路程远近，我们一天会跑6到10条不同的路线，短的15分钟就能跑完，长的要1个多小时。“duty”每周一换，这意味着我几乎每天都可以去不同的地方，我喜欢这样，很有新鲜感。

大部分时候，我的工作都很轻松。塔州人少，车也少，开起车来很畅快。这边坐公交的人也少，除了早晚高峰期以外，很多时候跑两小时下来，总共也就上来十个八个人。要是碰到那种安静的社区，甚至全程一个乘客都没有。

澳洲的文化环境多元，霍巴特的整体氛围也是友好的。人们上公交车，会很有礼貌地和司机打招呼，说 good morning，下车的时候会和我说thank you。但是偶尔，我也会听到其他司机遇到一些难缠的客人。我们的车上装有radio，上次我就听到一个印度司机，说有乘客在车上abuse（辱骂）他，我脸皮比较厚，觉得这些事还好，但有的人会受不了，这是我同事离职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中国人在这边都是很能干的。因为加班有双倍工资，公司周末给我打电话让我去上班儿，我都会毫不犹豫答应。但是问到当地人的时候，绝大部分会说我不愿意，我要回去陪孩子，我要休息，我要放假。

这里的公交也是说停就停，居民们必须每天查看我们公司的Facebook账号，确定当天有没有线路停运。上周五，我下午出车前扫了一眼Facebook，发现光那一下午就有至少四十条线路没人跑。对于这种情况我已经司空见惯，所以也没多想什么。但是我开到一个公交车站的时候，有一个流浪汉老头儿气坏了，在我打开车门之后大声地对我吼：“我在这里等了1小时了，为什么我那趟车还没来！”

霍巴特一共有3家公交公司，我所在的Metro由政府资助，负责运行主要的市内线路和少量长距离线路。正常情况下，我们公司每天大概要出300趟车，意味着至少需要130名司机。

Metro目前一共有150个司机。其中10个是中国人，剩下的一半是澳洲当地人，一半是印度人和尼泊尔人，我经常和朋友开玩笑说我是在一家印度公司上班。

大家背景各异，来澳洲前做什么的都有。和我同期入职的两个中国人，一个比我小两岁，之前在国内做销售，还有一个40多岁，之前在国内的软件公司上班。最近我们刚招来的一个中国同事，在国内是医生，刚刚在墨尔本读完医学博士学位。

从2016年开始，塔州因为宽松的移民政策迎来了很多外国人，政策规定，在拿到永居权之后必须在当地待满两年。两年之后，不少人会选择再北上大城市打拼。因为门槛低、时间自由，清洁工、披萨店员和公交司机这样的工作成为了很多新移民的选择。我们公司的印度员工总是一茬一茬走，所以我们总是缺人。

我从小就想开公交车，可以到处走到处看，接触不同的人，每一天都是不同的。虽然有些夸张，但这是我梦想中的工作，dream job。政府要求申请人持有澳洲当地驾照超过两年，去年8月份，驾照一满两年，我就立即申请了。

10月份，我被通知参加面试，很简单，就问你为什么想来开公交车。然后是驾驶测验，开公司的丰田卡罗拉拉着教练跑一圈，看看你有没有驾驶方面的坏习惯。再之后是角色扮演，测试一下你面对难缠的乘客的反应。

通过面试后就是体检，也很简单，主要测听力、平衡能力。戴眼镜也不要紧，基本身体条件达标就好。因为体检宽松、工作也不累，所以我们公司从20岁到60多岁的司机都有。

面试之后又等了差不多2个月，去年12月，我开始了为期一个月的带薪培训。

每天早上六点半开始，先进行大概两个小时的安全培训和各种理论知识培训。然后我们会在八点半坐上一辆公交车，由教练把车开到一个比较空旷的地方，两到三个学员分别围着空地绕几圈。

培训第二天，我刚在空地上转了三圈，教练问我感觉怎么样，我说还行，他就让我直接开上大马路了，还好那个区车比较少。

很快，我就体会到了爽快的开车感受。我在国内已经开过十年车，这公交车就是宽一点儿长一点儿，拐弯的时候需要注意一下，留出两步。再加上它是自动挡，只要按一下前进挡再踩油门，车就走了，熟悉之后非常灵活。

工作比我想象中轻松。我大部分的工作时间都在早上6点到下午6点，中间午休三到四个小时。公司规定，我们一天12小时之内不能开车超过十个小时，连续开车四个小时后就要休息至少40分钟。每年，我们会有八周年假，其中五周是带薪年假。

我喜欢和公司里的大个子澳洲人聊天，他们声音总是很大，说起话来嘎嘎笑，熟悉起来之后，他们喜欢和我强调：work-life balance，工作生活平衡。

中国人是很努力的。每天中午在公司午休，我都能看到那位医学博士同事在学习，他要考医师执照，还同时做两份兼职，我很佩服他，也会在旁边看看编程之类的教材。虽然干的是一线蓝领工作，但我们俩的心态很像，都没什么职业上的落差，很高兴能有这份工作。

截至目前，我已经工作了四个月左右，过去，公司叫我加班我会毫不犹豫，现在我偶尔也会拒绝，我觉得自己变懒了。

我和妻子都是大专毕业，之前在国内承包了一片快递生意。

2016年，我们30岁，带着25万就到了澳洲。我们俩的家庭条件都一般，这些钱是我们工作多年的积蓄，但只够我们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所以一过来就得马上开始找工作。大概一个月后，我们开始在一个清洁公司上班，我同时去一个披萨店送外卖。

刚来的时候，我们觉得这里的公交车是真贵。到霍巴特的第一周我们俩坐了一次公交，两个人花了7.6澳币，按当时的汇率算，坐20分钟花了将近40块人民币。3.8澳币，在这里可以买一升牛奶。为了省钱，也为了做清洁方便，我们迅速买了辆便宜的二手车。

相比墨尔本这样的大城市，塔州的生活成本已经低了很多。当时申请学校的时候主要是出于经济考虑来了塔州，但我们迅速适应了这里。

塔斯马尼亚和我的家乡山东烟台气候相似，因为纬度相近。冬天会比较阴沉，最多的时候连续下了一个月的雨。但到了夏天就舒适宜人，气温在20到30度之间。特产也和烟台类似，都是苹果、海鲜、樱桃和龙虾，被称为“苹果之岛”。

塔州的经济不算发达，以旅游业为主，娱乐设施也少得可怜，整个霍巴特只有2个KTV。国内的朋友有一次想让我们代购LV，我说塔州没有LV，只有快消店。我们住在塔斯马尼亚大学附近，我敢说，十个年轻人里有八个都觉得不太适应。

但我和妻子都喜欢安静，很享受在这里的生活。我现在住的房子从厨房窗户看出去有一个港口，隔三差五的会有大游轮停靠。假期的时候，我们会和朋友一起去爬山或是徒步，如果没人约，我们就宅在家里，她看剧，我打游戏。

去年7月份，妻子在我们当地的自来水公司找到一份工作，我也当上了公交司机，我们都有了全职工作，可以不做清洁工了。我们很知足。现在我会利用午休的时间在公司自学编程，也许以后还可以试试这方面的工作。

来澳洲之后，我实现了很多小时候的梦想，公交司机是一个，另一个是变形金刚。刚到这边，我就发现了一个二手交易网站，Gumtree，上面有很多人在出手闲置的变形金刚。我是80后，从小就喜欢变形金刚，小时候买不起，现在看到价格合适我就会赶快去买下来。每次我去别人家取货，对方都会说，这是他小孩的，孩子长大了，已经不玩了。

当上公交司机后，我就轮流带着变形金刚们出门，像是小时候出去玩一样。我最喜欢的线路是530。全程大概一小时，会经过贯穿塔州的德文特河，经过高速，还有几个安静的社区，路很宽，白天人也少，最舒服的时候，全程一个乘客都没有，就我自己开着车。

*应采访对象要求，张劲波为化名

作者  马克吐司  |  微信编辑  Jessic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