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刘小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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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大家疯着闹着,在门廊处望着漏了一般的天空,又兴奋,又焦急。大约十分钟后吧,那个人又跑了回来,手里多了一把伞。就听有男同学喊:“白霖,我在这儿,哥们真够意思!”但,白霖没有走向他,而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伞递给站在角落里的我。我沉默敏感,又自卑又要强,每天活得跟精神分裂一样。从小到大,相貌平平,家境平平的我,一直缺少存在感。所以,你们能够想象,白霖冒雨给我买伞、送伞的举动,在那一天,引发了怎样的轰动。可是,平凡如我,最不缺的,就是知道天上不会往我头上掉馅饼的自知自明。所以,面对白霖坦荡荡递过来的伞,我明晃晃地拒绝了:“谢谢,不用,雨一会儿就停了。”我害怕成为焦点,所以,能做的,就是转身上楼,回了教室。我的举动,没有惹怒白霖,却让其他人觉得我又扫兴,又不值得。那天,我一直等到同学都离校,雨停了,才一个人下楼,回家。我以为,那么骄傲的人,一定受不了我刚才那样的拒绝。语言我都帮他组织好了:“陈娟,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他说:“陈娟,对不起。雨下得太突然了,当时没想那么多,就想给你撑把伞,结果却让你遭到了这场风波,是我唐突了……”于是,头都没敢抬地对他说:“行,我接受你的道歉,再见。”女课代表会在给我发作业本时,“不小心”地把本子丢到了地上。第一次,白霖及时跑过来,帮我捡起,擦干净,递给我。那个女生不服气,反问他:“关你什么事?你凭什么要求我跟她道歉?”白霖也不生气,用最平常的语气,温和地回应:“全校同学都知道我喜欢陈娟,就凭这一点。”但“说清楚”既达到了约他的目的,也表明了一种自己并不准备接受他的小高傲。那天放学后,等到同学都走得差不多了,我才走出校门。晚夏的太阳依然很大,白霖默默站在我前面,替我挡住刺眼的阳光。那一刻,我所有的不解与自保的拒绝,都舍不得说出口了。我在内心跟自己说:那就同行这一小段路吧,就当做了一场风光旖旎的梦。于是,我鼓起勇气对白霖说:“我想去书店拿本书,要不要一起?”那天,我去拿的是一本跟书店老板订好的《百年孤独》纪念版。习惯性地坐到书店靠墙角位置,迫不及待地去找那句我最喜欢的句子:孤独是一个陪伴人一生的伙伴,是一个既定事实,与其否认,与其抗争,与其无谓的逃避,不如接受它,拥挤的人群里让它保护你回家,周六的上午让它陪你吃早餐,整理阳光。再用自己最喜欢的那只笔,在这句话下面,一丝不苟地画上波浪线。然后,沿着这一句,轻车熟路地读下去,就像遇到了老朋友一样。他指着窗外问我:“那个男孩,是不是跟你一起来的?”忐忑地跑出门去,我想,白霖一定会像我爸妈那样,因为我看书入迷,各种犯糊涂而火冒三丈。他只是从兜里掏出一块巧克力,拍了拍自行车后座:“饿了吧?一边吃巧克力,一边看书吧,我给你当司机。”我能不能说,他是我遇到的,长得最帅,脾气最好的男生,没有之一。几个男生围着他追问:“你这么刻苦练字,是要给陈娟写情书吗?”可是,白霖却坦率地承认:“不然呢?人生第一封情书总不能让这笔烂字煞了风景,给我最喜欢女孩的东西,必须尽量完美。”怕被父母发现觉得我不务正业,怕被老师同学发现觉得我“人长这么丑,还敢写诗。”所以,常常是有感而发地写下来,再偷偷摸摸地扔掉,做了亏心事一般。有心的白霖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发现了我的秘密,并默默捡回那些我青春里的迷茫、窃喜和小悲伤、小矫情。他说:“以后写完就交给我来整理,别拿自己的才情当垃圾处理。”那是人生中第一次有人如此肯定地告诉我:陈娟,你很有才华。我想报之以微笑,可是,眼泪不争气地淌了一脸,流经内心的柔软,那么暖。后来,我问过白霖:为什么会注意到如此毫不起眼的我?久到从高一入学时开始,就觉得这个女孩那么安静自得,始终跟这世界保持着一份若即若离。尤其是发现我扔掉的那些小纸条后,他被那上面的句子迷住了。从那时开始,他小心收藏着我那些即写即丢的灵感碎片,默默守护着我沉默背后的独欢。高三的一个晚上,下晚自习的我刚到家,就接到一个陌生电话。那是2000年,报纸周日还有副刊,并且还给诗歌留了一席之地。编辑跟我说,准备发表我的一首小诗,但投稿上只留了姓名和电话,她要签发稿费单和寄样报,所以,需要我的地址。我从没想过,自己的名字和诗,有一天也会出现在报端。我去问他,他毫不意外:“我知道你写得很好,编辑也知道,唯独你自己不知道啊,傻瓜。”认真想想,是有了他之后,我再也没有过身材和容貌焦虑的吧。他会在我生日那天,带我去逛胜利广场那条女孩子最喜欢的服饰街,让我自己选发卡、项链、手链。那是校服之外,我们高中女生唯一可以有所作为的地方。我每次在这些地方略作变换,都会被我妈的鹰眼发现,并批评我是审丑之王。同样的,白霖也会发现,但每一次,他都会说:“你选的,都很别致。”18岁生日,我们把三条街从头逛到尾,又从尾再逛到头,终于选到自己超级喜欢的饰品。他说:“那么不起眼的小东西,被你戴上,果然不一样。”我笑他:“即便是我生日,也不用这么讨好我。我自己的样子,自己是知道的。”他说你读了那么多书,难道到现在还不明白一个人不是因为美丽才可爱,而是因为可爱才美丽。见他真的很不爽,换作我嘻皮笑脸:“嗯,你说的对,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是王八瞅绿豆。”他们一直都想知道,能收服白霖的女孩,到底是何庐山真面目。在咖啡馆,白霖把我介绍给他们之后,几个人肉眼可见的失望。白霖完全不管他们的表情,只是关照我:“你不用应付他们,也不用强行给他们留什么好印象。那里有很多书,找你喜欢的去读,想干啥就干啥。”白霖已经帮我点好了最爱的金枪鱼三明治,见我从书里抬起头来,他跑过来投喂。他的兄弟在那里起哄,说堂堂公子哥白霖居然也当起了舔狗。他说:“我们家娟哪哪都好,白白净净,个性的单眼皮,鼻尖的雀斑,还有看起书来,把全世界都忘了的这股傻劲儿……”他就是这样,于细微处,点点滴滴地让我相信:苔花如米,自有芳华。白霖学的是工商管理,我原本报的是中文系,结果被调剂到国际贸易专业。我一度很不开心,但白霖四两拨千斤:“你那自由的灵魂,是一个专业能限制的吗?”白霖第一次出现在我们学校时,室友纷纷问我:是怎样拿下这个人类高质量男友的?我只知道,跟他在一起时,我是骄傲的,开心的,自信的。可是,他却永远关照和保护着我在人前的沉默,对于我的敏感,只有他会说:“那是天赋,是上帝专门送给你的一对隐形触角。你看,我就没有。”他还引用我最爱的马尔克斯的话:“凡是人群聚集,主要话题无外乎三个:拐弯抹角地炫耀自己,添油加醋地贬低别人,相互窥探着搬弄是非。”我问他真的就没有一丝丝心动,他坦率地说:“她们是挺好的,但她们都不是陈娟,独一无二的陈娟。”大学毕业,我和白霖双双回到老家兰州,也正式见过彼此的父母。见到白霖,我爸妈喜出望外,人生中第一次夸赞我的眼光。白霖爸妈呢,居然看过我写过的全部小文,说如今可以安静地看书、写字的女孩不多了。白霖工作一年后,跟大学师兄一起创建了一家小科技公司。2006年2月17日上午11时08分,我收到师兄打来的电话:“白霖工作时晕倒了,我们在救护车上……”他用尽最后的气力,给我写下最后一条没能发送出去的短信:娟儿,保重。总会有人,像我一样爱你……这一年,我24岁,终于知道了什么叫曾经沧海难为水。工作量并不饱和,每天有大量的时间读想看的书,写东西。父母领导同事偶尔会催我去相亲,我就笑着说:再等等。说实话,那些文字跟诗没什么关系,距离诗刊发稿的要求,也相差太大。只是,不管如何委婉退稿,依然不影响他定期依然有稿件投来。我能理解这份执着,写出来,寄出去,那份无法再打扰别人的思念,也就有了着落,有了回音。只不过,同是天涯沦落人,我只想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你的那些来稿,我们都有收到。两个都曾经破碎的灵魂,以这样的方式重逢,彼此修补。历经过那样的生离死别,所以,我们对于普通人无比在意的那些东西,车子、房子、职称、孩子的成绩……反而不是那么在意。上班、运动、读书,兴致所至就写下一些长长短短的句子。我们都不是彼此的最爱,但,我和老谭,是世界上最懂对方的那个人。纵然知道不会有人如你当初那般爱我,却依然还在珍惜当下的爱与被爱。那是一个毫不起眼的中年女人翻越生活残旧斑驳的栅栏,完成精神上的一场越狱。那是我的秘密,是我的放逐,也是生命的另外一种圆满和辽阔。这辈子,能够被一个那么体面的你,那么贴切地爱过,那不是遗憾,而是救赎。愿你,愿我们所有人,天上人间,都如常、圆融、清淡、简单。今日荐读
作者简介
刘小念,一个写故事的手艺人,也是一个二胎妈妈,专写婚姻内外那些事儿,著有作品《二胎时代》《煮妇炼爱记》《创业情侣》等,开设公众号:写故事的刘小念(ID:xgsdlxn),回复“目录”,可阅读所有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