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月满

同 学 月 满‍

“月满”是一个人的名字，我的少体校同学。因为名字很俗，一直被同学嘲笑，他也一直不跟同学解释。后来他只悄悄告诉了我一个人，我也答应一直会替他保密的。几十年后，我们相互联系上了，我决定把他的故事写出来。

月满姓成，叫成月满，那是在我们刚刚进少体校开学不久，中午，月满在食堂排队打饭的时候，拒绝了一个身材魁梧、健壮高大的学生插队，成月满就被那个学生打了一拳，鼻子出血了。我正好排在他后面相隔两个人，就上前去帮忙把月满拉到医务室看医生。看完医生回到寝室其他同学都不怎么关心月满，只有我一直陪着他。而且那天正好是周六，周日就是中秋节，所以，下午都各自回家了，我和月满的家离学校都比较远，又是刚刚开学不久所以都没有回家。

中秋节的那个晚上，我把从家里带来的一盒月饼拿出来和月满一起分享。那时候的苏式月饼，一盒就四只，我们找了一只搪瓷盆子，把四只月饼放在盆子里，月满拿了家里带来的柿子，我们各自带了一大茶缸子水，爬到宿舍楼顶的一个露台上，准备在那里赏月。也就是那天晚上，月满告诉了我他家的往事，我也跟他说了好多我心中的秘密。

月满的家在海门，月满的爸爸成满军曾经是某军校的大学生，因为上学时患精神分裂症而退学的。月满的妈妈李月秋是四川人，是月满的爸爸在军校上学的时候火车上认识的。他们认识后不久就经常书信往来，可是没多久李月秋就收不到成满军的信了，她寄出的信件也原封不动被退回了，退信原因是“查无此人”。再后来她才听说成满军精神分裂症退学了。于是，李月秋就跋山涉水来海门看望成满军。这一来李月秋就留下来了，后来就有了月满。不过，月满的妈妈生下月满不久就离开海门回她老家四川去了。因为月满的爸爸那时候还经常发病，所以月满的爸爸为了不影响月满妈妈的前程，他们达成了一个协议，让月满妈妈为他们成家生一个孩子，生下孩子就走。其实，那时候月满的爸爸妈妈也没有条件去办理结婚登记，他妈妈连户口都没有，但他们有感情。

月满的名字是为了纪念月满的爸爸妈妈而起的，月满的妈妈回四川了，月满的爸爸发病的频率也越来越高，几乎三天两头会发病，一发病他就会到处乱跑。月满说他很小的时候就担心爸爸发病，爸爸一发病他就紧盯着爸爸寸步不离，而发病时的爸爸根本不认识月满，缠得太紧了，爸爸甚至会打他。月满在少体校主要训练项目是长跑，他说他能跑就是因为从小就跟着爸爸跑练出来的。月满能来少体校读书，是因为他代表他们小学参加全地区学生运动会拿了长跑少年组冠军。为了不失去这样的好机会，月满来少体校之前爷爷奶奶把爸爸送到精神病院去了。其实月满心里很不情愿爸爸到精神病院去的，可是他也很想来体校学习。

月亮升起来的时候，我看到了挂在月满脸上的泪水，月满哽噎着对我说：谢谢你帮助我，我现在最想看到妈妈能回来就好了，妈妈回来，爸爸也就可以从精神病医院回家了。

月亮挂在校园围墙边的一棵洋槐树上，月亮很大很亮也很美，而洋槐树的树枝造影很是奇特，像一张没有织好的大网粗鲁丑陋地挡在月亮面前。不过很快，月亮就爬过了树梢，亮堂地对着我们微笑。

恢复高考后月满考上了师范学院的体育系，而且他一直在南通一个中学里教学。那天他在网上看到了我写的文章，就试着按照文章末尾作者介绍中的信息联系到了我。他告诉我的第一件事就是他少体校毕业后的一个暑假就独自一人去四川找到了妈妈，妈妈已经有了新的家庭，但是，妈妈和妈妈的家庭都愿意收留月满，让月满留下来就在妈妈身边生活。可是月满没有留下，他收下了妈妈一家人给他的吃的、穿的和为数不多的钱回到了海门。直到他师范毕业的时候，爸爸病情有所好转，医生建议可以接回家中生活，月满此时已经有了一份体面的中学教师工作，他当然要接爸爸回家生活。大前年，月满的妈妈和爸爸分开将近六十年后也来南通，来到爸爸身边，她那边的先生去世了，这才得以复原了接近一个甲子破碎的梦。

我跟月满说：“是你的名字取得好，终究还是会有月满的时候的。”

（文章刊载《东方航空》航机杂志“漫录”专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