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黄宗昊︱“马照跑、舞照跳”背后，台湾社会的三种心态
美国众议院议长佩洛西访台好比抛入本就波谲云诡的台海里的一枚震撼弹，激起了大陆方面前所未有的围台军事演训以及连续的军事威慑，在围台军事演训结束的当天，国台办、国新办联合发表《台湾问题与新时代中国统一事业》白皮书，是为对台文攻武赫，以及硬的更硬之后的软的更软。一番极限挑战之后 ，表面上看台海又恢复了常态，但其实各方都心知肚明，虽然台湾马照跑、舞照跳，美国还在跃跃欲试着通过《台湾政策法》，但各方都明白，佩洛西访台留下的烂摊子，并不容易这么快收拾完，且因其访台而改变的台海现状也已经一去不复返。
喧嚣的舆论过后，《香港01》围绕佩洛西访台以及两岸未来走向专访了上海交通大学台湾研究中心研究员黄宗昊。黄宗昊2008年获得台湾政治大学博士学位，曾为台湾中央研究院政治学研究所博士后研究员，并在大陆工作多年。对于台湾心理的把脉，以及大陆舆情的感受，以及对白皮书做出的“统一后”的承诺，身为台湾人的黄宗昊更敏感，也更有话语权。
台湾不只是“马照跑、舞照跳”
访谈一开始，黄宗昊谈到了台湾从官方到民间面对佩洛西访台以及大陆文攻武赫的反应。在黄宗昊看来，蔡英文当局也心知肚明，佩洛西访台并没有实质的好处跟意义。“蔡英文当局并不傻，一些媒体也有披露，在佩洛西访台前一直想透过管道疏通，请她不要来。可最后骑虎难下，佩洛西坚持要来，民进党难道不接待吗？”但接待归接待，在黄宗昊看来，台湾没有办法阻止佩洛西访台，但至少可以努力为访台降温，比如降低接待的规格，“最后蔡英文当局基本上是最高规格接待，反而把台湾自己的路给堵死了。”
至于台湾社会，在佩洛西访台之后，解放军围台军演之际，媒体报导纷纷聚焦台湾的无感，以及“马照跑、舞照跳”的歌舞升平。但在黄宗昊看来，台湾社会的反应在平静的表象下，至少可以归纳为三种心态：
第一种是深绿群体，他们会认为解放军就是纸老虎，所以大陆公布的图片和军演战果都是认知战，是假讯息。而且他们坚信如果一旦爆发军事冲突，美国和日本会帮台湾，所以不用害怕。
第二种是精英群体和知识阶层，此一群体很关注各方动向，他们有感受到大陆军演的压力，认为整个局面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只不过该群体的人数相对较少，声量也不够高，所以并没有引起太多关注。
第三种是为数最多的普罗大众，习惯逆来顺受，或可称为“狼来了”群体。在这次解放军围台军演前，大陆类似的威慑已经很多了，虽然这一次的力度空前，但人们已经麻木了。他们对台军的战力没有过高期待，认为解放军不来最好，如果真的来了，反正也阻止不了，只能认命。麻木加认命，可以反映大多数台湾人的心理。“‘狼来了’寓言故事的最终结局是什么？就如同一个自我实现的预言，可能到时候台湾真的只能‘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了。”黄宗昊说。
“统一后”的想象与现实
围台军事演训结束的当天，国台办、国新办联合发布《台湾问题与新时代中国统一事业》白皮书，该白皮书也是大陆继1993年、2000年对台白皮书之后的第三份白皮书。该白皮书除了切割台湾民众与台独势力，以及重申不放弃武力选项之外，还专门有一个章节谈到了“统一后”的安排。
按照白皮书所承诺的，统一后，“长期困扰台湾经济发展和民生改善的众多难题，可以在两岸融合发展、应通尽通中得到解决。台湾财政收入尽可用于改善民生，多为老百姓做实事、办好事、解难事。”“在确保国家主权、安全、发展利益的前提下，台湾可以作为特别行政区实行高度自治。台湾同胞的社会制度和生活方式等将得到充分尊重，台湾同胞的私人财产、宗教信仰、合法权益将得到充分保障。”“统一后，有关国家可以继续同台湾发展经济、文化关系。经中国中央政府批准，外国可以在台湾设立领事机构或其他官方、半官方机构，国际组织和机构可以在台湾设立办事机构，有关国际公约可以在台湾适用，有关国际会议可以在台湾举办。”
事实上，白皮书中谈到的“统一后”并不新鲜。早在2021年10月29日，在“新征程中的两岸关系和平发展”为主题的第四届“国家统一与民族复兴”研讨会的开幕式上，时任国台办副主任刘军川就花大篇幅谈了“统一后”的问题。同年11月10日召开的国台办例行记者会上，当被问及台陆委会对大陆“没有认清两岸现状”的批评时，发言人朱凤莲再次直言，“展望未来，两岸统一后，台湾民众创造的财富尽可用于改善民生，民生福祉将得到充分提升。”
对于白皮书及论述变化，黄宗昊坦言，“白皮书大体上没有超出我们常识所了解的范围，具体内容上来讲，我觉得这是两岸实力对比的问题。当双方实力对比差距越小的时候，可能就得给出越明确具体的一些承诺，留给自己的模糊空间可能就会更小，这样才有吸引力。但当双方实力对比越来越悬殊、越来越巨大的时候，明确承诺就会越给越少，留给自己的模糊空间就能越来越大。所以这次白皮书里有关统一后的安排，谈的都是比较宏大的东西，具体怎么做并没有讲得很明确，背后还是两岸实力对比的变化。”
至于台湾民众会否对大陆呈明的“统一后”有所期待，黄宗昊直言“不会”，因为“台湾社会整体来讲，并不觉得统一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这并不是说所有人都反对统一，而是大多数台湾人会认为，如果可以在当一个国家还是当一个特区之间选择，肯定更愿意当个国家。”基于此，黄宗昊表示，既然台湾社会少有人会想要主动选择统一，所以就根本不会有兴趣去思考统一后的规划。“既然是被统，要怎么做，就取决于大陆的态度或者说‘恩赐’；你是被征服的地方，哪有什么话语权？虽然北京未必这样想，但台湾普遍会认为如此。”
关于“当个国家”还是“当个特区”的二选一问题，清华大学台湾研究院院长、教授巫永平此前在接受《香港01》记者专访时表示，“台湾老百姓以为他们可以选择，可以选择统，选择独还是选择维持现状。错了，只有统，未来结局只有统，让老百姓认清没有选择，在武统和和统之间选择。统一是未来唯一结局，是要一国两制还是一国一制？要以这种方式引导。”因为“统一论述比武统还是和统更重要。”
“今日香港、明日台湾”各有解读
众所周知，“一国两制”这一制度设计原本是用来解决台湾问题的，只是当香港回归的时限迫近，最先作用于香港。因此一历史经纬，所以香港回归至今，每每台湾、香港爆发激烈社会冲突，人们总会不自觉提到“台湾的香港化”和“香港的台湾化”。尤其当2019年香港修例风波爆发后，“今日香港、明日台湾”更成为蔡英文和民进党挂在嘴边的一句口号，既用以表达对香港激进示威者的支持，也籍此抗拒北京已经提出的“一国两制”台湾方案，进而鼓动台湾民意，谋求台湾独立。如果说修例风波之际“今日香港、明日台湾”还只是一种想象和工具，那么待到佩洛西不顾各方反对贸然访台之后，“今日香港、明日台湾”则从想象走向现实。
早在2021年3月，当北京推出国安法并对选举制度进行修改后，黄宗昊在接受《香港01》专访时谈到了自己对“今日香港、明日台湾”的看法。“这又是一个煽动恐慌情绪的伪命题。香港是殖民地，台湾的地位不同，原本比香港有更多的运作空间。但是台湾的悲哀或者悲剧是，正一步一步把这个空间越走越窄，就像一个自我实现的预言，最终彻底‘香港化’，难以掌握自己的命运。你会发觉在台湾发生的事情，跟香港很像，都是在全球化带来的贫富差距和社会矛盾之下，某些政客跑去煽动民族主义情绪和鼓吹民众的分离意识。全球化的问题并不容易根本解决，特别台湾又是一个注重贸易的外向型经济体，那怎么办呢？很简单，解决不了就转移注意力，找一个替罪羊。”
而在佩洛西访台之后，黄宗昊在重申以上观点之外，也着重谈到了不同视域下的“今日香港、明日台湾”。在黄宗昊看来，“今日香港”是什么样子，这就涉及到两种视角，“一种视角是政治上自由派的视角，他们会认为‘今日香港’是倒退，普选遥不可及，各方面的自由和空间也在不断限缩。在这个视角下，‘明日台湾’就是台湾所珍视的自由民主都没有了，只是一个特区。另一种视角则是普通民众去政治化的视角，他们觉得‘今日香港’社会秩序恢复稳定，没有那么多的政治恶斗和拉布，大家回归生活本身拼经济，所以‘明日台湾’说不定是一个不错的期待。”
佩洛西访台后，不只是“今日香港、明日台湾”从想象走向现实，中美新冷战也从想象走向现实。面对这样的局势之变，新加坡总理李显龙8月21日在国庆群众大会上发出这样的担忧，“本区域享有那么长时间的和平，以致我们很难想象情况会变得不一样。但看看欧洲，那么突然、迅速地出了状况，我们能肯定本区域不会出现同样的问题吗？所以我们必须面对现实，也要做好心理准备。”对世界前两大经济体的中美来说，面对充斥着冲突、危机与动荡的世界，同样要做好心理准备，并各自好好想想：中美之战真的不可避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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