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与李商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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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听着邓丽君演唱的《春花秋月何时了》《无言独上西楼》《胭脂泪》走近了李煜,听着徐小凤演唱的《相见时难别亦难》走近了李商隐。
李煜,南唐后主,生于公元937年8月15日,死于公元978年8月13日,年仅四十一岁;
李商隐,晚唐诗人,生于公元813年,死于公元858年,年仅四十五岁。今年是李商隐诞辰1210年。
他俩皆属绝世才华,英年早逝。
李煜与李商隐的诗词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都是一个“悲”字——
李煜在于“悲物”,李商隐在于“悲情”;
李煜的“悲”,是家国之悲,天地之悲;
李商隐的“悲”,是人情之悲,人心之悲。
中国人常说,事有三理,天理、道理与情理;人有三情,激情、悲情与柔情。悲物,说的是秩序与不确定性,是中国人最容易理解的变与不变;悲情说的紊乱与不确定性,是中国人最容易理解的变与变。
变与不变的纠缠带来的物是人非,指向的多是故国江山;
变与变的纠缠带来的是情以何堪?指向的多是无题无奈。岁月有常,人生无常,指的就是秩序与不确定性,这也是量子世界观的基本要素。
悲者,事之至也;悲决者,时之兼也。韩愈曰:“和平之音淡薄,而愁思之声要妙;欢娱之辞难工,而愁苦之言易好。”
人生不过观世界,岁月不过行世界。道观世界、德观世界、仁观世界、礼观世界、智慧观世界、信念观世界、本能观世界、灵魂观世界,皆为世界观。
李煜的世界是“观”出来的,他观到的是“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李商隐的世界也是“观”出来的,他观到的是“相见时难别亦难,东方无力百花残”。
说起李煜,我们先想到的他是个诗人,不太会想到他是一个皇帝,写点诗词不过是他的爱好,没想到他的书法、绘画、音律、诗词成就也那么高,特别是词的成就。
喜欢李煜的现代人很多,邓丽君就曾演唱过他的几首词,比演唱苏东坡的词还要多。李煜的名字注定他就是一个受煎熬的人。
煜,日以煜乎昼,月以煜乎夜。煜,五行属火,立在日下,旁边又深受火烤,是为“炎上”。
李煜生于公元937年(丁酉年),天干五行也属火,又称火鸡。阴阳常常有着这样的一个典型特征:以阳压阳见真阳。
李煜喜欢文学艺术,属木性之人。从命理上来看,李煜性情急躁,而富有自尊心;为人谦让谨慎,敬上而不欺下。李煜的诗词流芳千年也是一种“浴火重生,凤凰涅槃”的意象。
李煜是南唐中主李璟的第六子,按照常规,志在风月、不问政事的李煜是登不上皇位的,只是因为李煜前面的几个哥哥过早地离开了人世。虽然朝中大臣指责攻击李煜“酷信佛教、懦弱少德”,中主李璟毅然决然地把当时年仅二十二岁的李煜召入东宫,后立李煜为太子监国。
公元961年7月,中主李璟悄然病逝。皇位便毫无悬念地落在二十四岁的李煜身上。也许,这就是李煜的命吧。不可能继位的李煜继位了,史称南唐后主。
公元975年,赵匡胤亲率北宋大军攻破南唐京城金陵,李煜被俘投降。南唐后主李煜偏安执政十五年的南唐,就这样灰飞烟灭了。
公元978年,他被宋太宗赵光义赐酒毒死,死时年仅四十二岁。李煜现存世四十多首被我们经常读到的词作,应该是被俘三年光景内创作的。
南唐后主李煜降宋之后的阶下囚生活,通过对美好事物的回忆而触景伤情,勾起对往昔岁月的无限追思,让他深切地体会到国破家亡后的凄凉悲哀。词中有虚有实,自问自答,语尽意不尽。
此时的李煜心中始终惦念家国故土,一改“花间词”风格,转向直悟人生苦难与无常,用血泪写下国破家亡后的悲惨之词,意境哀婉,词风婉致,感染力极强。
我们来看看李煜的三首经典词作:
1.《破阵子·四十年来家国》: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2.《浪淘沙·帘外雨潺潺》: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3.《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如果李煜没有生在帝王家,他很难写出像“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这样“千年一叹”的绝句。一曲悲歌一首词,无奈生在帝王家。李煜的词,因为他的“位”而决定了他的“气”。所以他的艺术思维也是天地格局。
无论是从“家国山河”到“凤阁龙楼”,还是从“玉树琼枝”到“庙堂教坊”;无论是从“窗外雨”到“五更寒”,还是从“无限江山”到“流水落花”;无论是“春花秋月”还是到“小楼东风”,还是“故国月明”到“雕栏玉砌”,这些都是天地之间的秩序性存在,也是李煜心中的天地万物,这便是他的所悲之物,但是在他的“悲物”之中唯一没有的就是他的黎民百姓。
然而,给予李后主秩序和确定性的恰恰是他的黎民百姓,这也正是他的秩序和确定性所在。
李煜的不确定性又在哪里呢?在“凤阁龙楼”里,在“玉树琼枝”里,在“沈腰潘鬓”里,在“教坊宫娥”里,在“春意阑珊”里,在“一响贪欢”里,在“流水落花”里,在“小楼往事”里,在“雕栏玉砌”里,这些长期充满不确定性的“人欲”,恰恰给李煜带来的只能是短暂的确定性。
人生也是如此,给你带来“舒适”的所有时间,生命一定加倍还给你“不舒适”。
李煜的失意与逍遥,给了我们这样的启示:每个人的秩序和确定性,都是来自管理好自己的不确定性。这也是中国文化中的天地之道,正如老子所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正是这首诗《锦瑟》让我更进一步走近了李商隐。
李商隐(813—858),字义山,号玉谿(xī)生,怀州河内人(今河南省沁阳市)。晚唐诗人,与杜牧合称“小李杜”,与温庭筠合称“温李”。
开成二年(837年),及第进士,后入令狐楚幕府。令狐楚死后,又成为“李党”泾原节度使王茂元的幕僚,不久娶王女为妻。从此陷入了“牛李党争”旋涡,被“牛党”视为“背恩”“无行”,备受排挤,一生困顿不得志。大中十二年,病逝于郑州。
李商隐是晚唐乃至整个唐代,为数不多的刻意追求诗美的诗人。其诗构思新奇,一些爱情诗和无题诗写得缠绵悱恻,悲情动人。
李商隐尤其擅长七言律诗。放眼整个唐代,七律诗能出其右者大概只有杜甫一人而已,为后世留下很多脍炙人口的佳句:“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总是让人难以忘怀。
叶嘉莹曾经这样称赞李商隐:“我遭遇过许多挫折,都是用李商隐的诗来化解的。”听她这样说,我觉得很真诚,李商隐的诗,的确很有治愈性,因为他的诗太悲伤了。
这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一个好朋友的人生遇到了很大的挫折,一段时间一直走不出来。每次聊天,她都有说不出的感伤,虽然她已接受这种“无可奈何花落去”,但时常又有“似曾相识燕归来”的纠缠。
后来我买了一张《辛德勒名单》的音乐专辑唱片送给她,这是一张无奈中透着坚强,感伤中透着希望的电影音乐。
电影她看过了,但是对音乐还不是很熟悉。这张唱片是20世纪伟大的小提琴大师帕尔曼演奏的,堪称精彩绝伦。他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演奏天才,我有幸在上海大剧院聆听过他的现场独奏音乐会,非常震撼。
我们常说:“上天关闭了你一扇门,总会给你开一扇窗。”这句话用在帕尔曼身上再合适不过了。后来她听了我送给她的这张唱片,很多次后,真的从那种“欲说还休”的情绪走了出来,这就是叶嘉莹老师说的“悲伤还得悲伤来治”的逻辑吧。
喜欢李商隐的现代人不少,李商隐的名字注定他就是一个悲伤的代名词。
商,一种调式,音乐高亢、悲壮、铿锵、雄伟,五行属金,通肺,五志属悲,可调节悲痛情绪。
“隐”,本义“隔山看不见”,引申为“隐蔽”“隐藏”。山林湖泽,人迹罕至,与世隔绝,一些想逃避社会、远离政治、寻求精神解脱的士人,便常常选择青山绿水把自己隐藏起来,“隐”又有了“隐居”的意思;另外,“隐”也有“秘密的事”“难言之隐”之意。
“商隐”两个字合在一起,那种悲伤难言之隐顿时油然而生。
《夜雨寄北》说的就是一种隐约之美、隐约之伤:“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诗中最能代表李商隐的那种不露声色却浓到化不开的悲伤,我们甚至已经不用再去知道他那坎坷的身世。那种坎坷背后的悲伤,有点接近佛家的慈悲“般若”。
用悲伤治愈悲伤是很多人不懂的,因为我们很多时候习惯了逃离,习惯了麻木,习惯了伤害自己。
我们最熟悉的那首《无题》,最早是从徐小凤演唱的歌曲知道的,后来改编成了很多版本,是作曲家何占豪除了《梁山伯与祝英台》之外,传唱最多的音乐了。这首诗写得那是真美,那是真哀伤。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李商隐自幼师从令狐楚,与令女菡玉情同手足。唐文宗开成二年,令狐楚病故。李商隐赴泾原王茂元府作幕僚,意在说服牛李两党,消释怨嫌,共兴国事。李党股肱王茂元,素爱商隐之才,以女王晏媄(měi)与之为妻。牛党令狐楚之子令狐绹(táo)获悉后,遣李纮(hóng)远赴泾原,责怪李商隐背恩负义。
李商隐为向令狐绹剖白陈情,花烛之夜离开洞房,赶赴长安。令狐绹责令其在亡父灵前认罪。李商隐自知无辜,再三陈词,仍得不到令狐绹宽宥。当他去病房探望师妹菡玉时,方知老师令狐楚生前赠女玉玦,欲将女与他结为秦晋之好。
李商隐错失良缘,悔恨交加。菡玉得知兄长欲害李商隐,大义责兄,并赴李商隐的草舍馈赠银两,让李商隐夫妇远离长安,奔走天涯。
“相见时难别亦难”,这首诗就是从此展开的。李商隐夫妇与菡玉泣别,依依离去。菡玉心力交瘁,吐血身亡,留下了一幕震撼古今的爱情悲剧。这里的离别,从头至尾都让人不舍,都让人痛苦而失望,都让人缠绵而执着。
古人的诗是不容解释的,解释永远触及不到那种真、那种善、那种美。近年来,出版了很多种解读古诗词的书,个人认为有点多余,古人编写《唐诗三百首》《宋词三百首》《元曲三百首》,最多只是注释,从来没有翻译。
现代人喜欢翻译古诗文也是有点莫名,像李商隐的诗尤其不需要翻译和解释,不仅不可解释,而且是你懂就懂,不懂就不懂,没有其他的可能。
因为李商隐的极致“孤独”,是一种极致的自我表达,唯寄同类,唯待知音,这就是一种神秘的诱惑。
李商隐式的治愈是高级的,因为他真正触及到了不二之灵魂,并且不留痕迹。行走人世间,这世间的悲哀,既不迎接,也不拒绝,只需安静地待在这里面,独自回味就可以了。
李商隐的治愈很是圆融,并且因融入而圆满。苏东坡的治愈、陶渊明的治愈都是超越的,最终还是要走向圆融的。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
这是李商隐通过诗来写自己修道、悟道的体会和智慧。
“昨夜星辰昨夜风”,细腻真切地写出了我们首先要学会接受。昨天的一切既然已经过去,既然已经发生,就让它过去吧;
“画楼西畔桂堂东”,无论是画楼的西还是桂堂的东,无需太执着,无问西东才见我心;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当我们无掉一些“我执”的时候,修行的心才会生出飞翔的翅膀,智慧之心才会与道通达;
“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这里都是描述悟道升达的可意会不可言传,扑朔迷离而又入木三分的“众妙”之道。
李商隐不愿意从悲伤里出来,治愈自己也治愈别人。他的悲伤就是其悟道之门。读到这里我们才会明白,一切的悲伤从来不需要摆脱,而只需要化入;唯有舍去一切执念,忘掉与之对峙的我,这潭水无论清浊还是浪平,皆能流动起来;唯有这怦然心动的自然流动,才是真正的解脱之道。
我们所有藏在内心的苦,也只是因为堵塞而至,而并不在苦本身。
李煜的悲,李商隐的悲都是有层次的。李煜的悲是基于天地之悲,基于家国之悲,基于河山之悲,基于万物之悲;
李商隐的悲是基于人之悲,基于爱恨情仇之悲,基于人心之悲。
读李煜的词,给人的感觉其实没有那么悲,时有淡淡伤感,时有浓浓不舍;读李商隐的诗,给人的感觉那是真的悲,有种“似曾相识”的悲情,有种“欲哭无泪”的悲伤。
那是因为李煜的生活离我们真的很远,所有的关于李煜的生活信息基本都是二手信息,我们的体悟总感觉有些肤浅;李商隐的生活有时就发生在我们身边,同理共感,在兹念兹,时有发生。
家国天下,人情冷暖;万物皆空,万法皆空,万事皆空,唯有因果不空,唯有精神长存。
无生与有生,悲观与乐观,都是生命旅途上的客观存在,我们永远无法回避。如果我们能从对无生的觉悟中,获得将此生过得更充分的理由,那就是学会珍惜现在时光,常念似水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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