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dian新闻
>
一个博士生,成为秀场主播之后

一个博士生,成为秀场主播之后

社会

作为一种直播形式,秀场直播最早出现时,强调的是主播利用颜值、才艺,在直播间和粉丝互动,引来打赏。那时,如冯提莫这类头部主播,身价动辄千万,制造着互联网世界的暴富神话,吸引着源源不断的人进入这个行业。

2018年,在香港大学读博的王怡霖关注到秀场直播时,仅在直播平台陌陌上,每个月就有1.03亿活跃用户。她想以秀场直播作为博士论文的研究方向,但最初的访谈邀约里,没有一个主播愿意跟她聊这件事。关注一个账号,突然有一天就消失了。直播公会的工作人员告诉她,这个行业有很多真实的东西,不应该被外面的人知道。
作为局外人,王怡霖无法在线上和主播们建立信任。直播间充斥着谎言,主播在一个平台扮演着单身女孩的形象,另一个平台却在坐月子。她在直播平台上发过一条动态,提到自己博士的身份,热评第一条,「撒谎也不照照镜子」。
为了获得更真实的信息,2019年3月,她决定自己成为一名主播。她和成都一家直播公会签约,5个多月里,王怡霖直播了109场,每场不少于5个小时,进行了496场PK,期间有两万五千人看过,710人打赏。之后的3年里,她深入采访了19位主播,11个公会工作人员,10个男性玩家,3个行业其他人员,加上亲身参与,才完成自己的博士论文。她看到了许多普通人在直播行业里的挣扎,也意识到,现实远比想象复杂。
王怡霖遇到的主播们,大多社会资源非常有限,有负债的单亲妈妈,想在大城市落脚的年轻女孩,她们希望借助直播改善生活。但现实是,以直播为主要收入来源的主播中,95.2%的人月收入在5000元以下,月收入10万以上的,只有0.4%(《中国网络表演(直播与短视频)行业发展报告(2022-2023)》)。
直播间让人误以为能获得很多,但又充满陷阱与危机。两年之后,王怡霖坦承,这段经历令她后悔。主播工作给她带来了难以想象的影响,身体变差,变成讨好型人格,越来越不自信,直播间放大着主播的容貌焦虑、孤独、脆弱,每天在线上体验着浓度极高的情绪流动,直播结束后,有一年多的时间她什么也做不了,对现实中的人和事难以产生感情,最终博士不得不延后一年毕业。
在她的博士论文里,王怡霖提出一个概念「绝望劳动」,在各种规则、算法等潜在压力之下,主播们看似自愿地剥削自我,最终越陷越深。
如今,在抖音、快手、陌陌等为代表的直播平台上,有超过9500 万个直播账号在活跃着。当越来越多人选择主播职业,他们会经历什么、得到什么,最终又留下了什么。
以下是王怡霖的观察——




文|吕蓓卡

编辑|姚璐

图|(除特殊标注外)受访者提供



谎言与过山车
我一开始没有想过自己做主播。我从2018年开始关注秀场直播,最初只想做一些访谈,但很快发现,通过访谈很难获得一些深度的数据。首先要跟直播相关的人取得长期联系非常困难,网上一个秀场直播的账号,突然有一天就消失了,或者变成一个直播带货的账号,这是非常普遍的。
和主播们建立信任也不容易。她们对写论文没有概念,我自己做主播以后,那些姐妹跟她们的玩家介绍我,说我在写书。她们也会问我,你做这个有什么用?人家给你多少钱?我写完论文,在直播平台上发了一个动态,感谢参与研究的人,我博士毕业了。热评第一条是,撒谎也不照照镜子。
直播平台充斥着大量的谎言,这个行业就不可能通过完全诚实的表达变现。人要不断去扮演非常多的角色,建立很多的关系,把这些关系变现。所以说谎就是日常的一部分。
有一个主播,她一直呈现自己是未婚的状态。但后来我知道她在另一个平台的账号,那里面她在坐月子。我当时很震惊。这边她跟平时没有区别,但另一个平台她发的是给孩子准备母乳的东西。
不只是主播,玩家也在编造一个又一个的谎言。我之前有一个访谈对象,我们大概联系了两三年,他一直说自己单身,没有家庭,喜欢看直播是因为家里一直想催婚,他也没有渠道去找对象,人家跟他说直播上女的很多。
这个理由我是相信的,跟他也约了好几次访谈,线下也见了几次。最后才发现他早就结婚了,他的孩子已经都好几岁了。有一天,几个玩家说好要去给一个主播打PK,每个人出一万块钱。那个群有一定的门槛,消费到了一定级别以后才能进,所以每个人看起来都很阔绰。他也在那个群,但其实没有那么强的经济实力。那天PK的时候,他说在陪老婆产检,孩子脐带绕脖子了,有点紧急,晚上不能来直播了。他们都在医院,老婆在哭什么的,群里的人都说能理解,这个钱就别花了。但最后发现都是编的,他只是没钱了。
2019年,我就在成都找了一家直播公司签约做主播。直到做了主播,我才明白,不参与其中,很难理解里面的孤独和复杂。
我体验到这种复杂是在播了一个月的时候。第一个月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固定的支持者,不知道自己有多差。每天5 个小时就一两百号人看过,真正愿意成为粉丝关注我的,每天就五六个,第二天也流失光了。我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播完以后我就走了,不知道怎么维护关系,就点进去跟关注我的人说明天再来,非常笨拙。
但一个月里,直播公司不断给我看那些播得好的主播的截图,一天能赚好几万,让我产生一种落差,原来我播得这么差。也会不停告诉我,哪些用户是需要花心思去维护的,而不是你这样播完就算了。
我不太想去PK,公司的人就会说,你以为这样坐着就会有很多人看?第一次PK我才知道不是我想的那么简单,我当时跟一个男主播PK,谁收到的礼物少,就做一个打屁股之类的惩罚,我才意识到,哪怕一个唱歌博主,PK的也不是唱歌。做完打屁股的动作,我很难过,我想不通为什么直播要比这些。
我在一次PK时收获了第一个所谓的大哥。大哥说他关注我,是看见我打屁股,流露出来那么几秒难过的表情,让他确信我是一个新主播,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激起了他的兴趣。我慢慢发现,在秀场直播里,大家看的并不是直播本身,而是背后让人想去满足的一种欲望。
那个大哥说,他会给我一些补偿,当时我还不知道补偿是什么意思。当我关掉 PK ,大哥出现在我直播间,随便聊了几句,突然送了我 5 个跑车,一个跑车大概价值 100 块。我可能过去播的一个月都没有 500 块。
那一瞬间,我体验到了一种不劳而获的感觉,我一下理解了,很多人不断在这行熬着,就为了这一刻的出现。这种感觉特别像赌博,突然遇到天降神豪,一个大哥,救你于危机当中。在非常枯燥、困窘的生活里面,你能短暂地品尝到人生的胜利,这对普通人的诱惑是很大的。
所以主播不是每一天能挣多少钱,很多时候是这一个月有哪几天能遇到这样的时刻,一晚上就能挣一个月,甚至好几个月的钱。在直播间,人的心情就像坐过山车一样,突然被围观,被送礼物,或者突然得到一波流量,你也不知道流量哪里来的。里面不断在制造一种新的欲望,和新的危机交织在一起。人是会上瘾的。

王怡霖直播画面。右上角是直播间人数,大部分时候只有几个人,但这几个人能撑起一天大部分收入。


现实中的主播,更多是非常普通的人
如果不是自己做主播,我可能也会把主播的工作简化成虚荣心强,好吃懒做,不想去做付出更多劳动的工作,给出简单的结论。但其实这个工作很复杂,我觉得不能用女性在里面的主观能动性去粉饰这个行业。
很多人在走上这条路的时候,是没有概念的。我接触到的女孩,她们跟我分享当时怎么找到这个工作,除了熟人介绍,很多是在网上发布求职信息,响应最快的往往是直播机构的人。
刚开始她们应聘的是文职文员,或者前台,她们觉得挣 3000 块钱也可以。但直播公会很快就邀请她们去参观,然后说其实我们有两种工作,前台一个月3000很少,现在不需要,最近在招主播,一个月至少能挣 8000 块钱,你要不要试一下?很多女孩就这样误打误撞进入这个行业。
进入这个行业之后我才发现,现实中更多的主播们,跟我们想象中的,或者很多研究者接触到的条件比较好的主播相差很远,更多是非常普通的人,什么才艺也没有,有的连普通话都不标准,教育情况也只有初高中或高职。
我进入的直播公会,星探老白每天都在面试新主播,他说,只要是个人就能播,「开了美颜,没有丑人」,「不用担心颜值不达标,怕的是没有招到足够数量的主播」。美颜工具可以调得非常精细,美肤、瘦脸、放大眼睛,开眼角,缩小鼻头,减小头围,拉高颅顶,丰唇……女孩们不用整容,在屏幕里就能看起来是个合格主播的样子。
这让很多社会资源非常有限的底层女性得以进入这个行业。尤其一些单亲妈妈,自己带小孩,没办法去太远的地方工作。直播公会会许诺这是一份很灵活的工作,可以在任何地方直播,很多人就会被诱惑。但最后发现,这是一个灵活的陷阱,所谓的灵活,让你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
还有一些主播是从小城市或乡镇到大城市想要定居的年轻人,她们大多刚从职业技术学院毕业,只是想赶紧找一份工作,在城市里能租得起房。但能选择的工作不多,最终只能做一些销售,也是极度不稳定的,就会选择直播。我当时做田野(调查)是在成都,但没有遇到一个成都本地人,全都是周边地区的。
公会培训的时候,我们的培训人说了一句话我印象很深,他说直播是所有迅速赚钱的工作里面唯一不犯法的。他不停让人觉得,这是一个赚钱的捷径。
也有些直播公会的人在社交媒体上到处给年轻女孩发私信,问要不要做主播。他们把这一行包装成网红的工作,很多直播公会又叫网红孵化基地,达人运转公司。签约的合同就叫演艺合同,他们会承诺很多,最基础的是给一些流量的扶持,帮你把控内容,拍小视频获得更多曝光,还会帮你接洽一些商务机会。我签约的时候,公会还跟我吹嘘,可以给播得好的主播在爱奇艺网剧中争取一个小角色。
整个招募过程,让人觉得这是一份明星的工作,直播公会里的工作人员叫经纪人、运营,对很多女孩来说,好像明星梦实现了一半,你误以为自己是被选中的那一个 。但真的进到这个行业之后才发现,要做的东西跟网红、达人南辕北辙。
做直播后,有一个让我印象非常深的主播小雨,一直说自己在北上广的一个大城市里生活,我跟她接触了五个月,最后想找她访谈,才发现她的直播定位是假的。她在东北一个靠近边境的小城里,从来没去过她说的大城市。她希望通过直播能挣一点钱去大城市看看,旅游也好,工作也好。
我当时非常震惊,五个月里我们每一次线上连线PK,她都跟我分享她扮演的大城市女孩的生活,包括直播间有人跟她聊天,这个城市堵车、天气怎么样、吃了什么,她就查新闻,上小红书看,维持一个想象中大城市女孩的形象。
她这么做,一个是因为不改定位直播推荐的都是附近的人,那边的人没什么钱,不会刷礼物。再加上她也不希望熟人进直播间,就从来没用真实IP直播过。
她其实非常单纯、朴素,刚开始告诉我真相时很内疚,说会不会告诉我以后,我们就不是朋友了。为了跟她见面,我从成都飞到长春,再坐火车、长途汽车,搭了各种交通工具。她当时见到我,就说很羡慕,距离那么远,你说来就来了,我就想去哪也没去过。
我对她印象深刻,也是因为她常常在直播间哭。我们PK她收不到礼物,想着这个月怎么办,经常说觉得看不到希望,都播成这样了,还没有人喜欢她。我很好奇,这么痛苦那是什么支撑她继续直播?
见到她我才意识到,那个城市对劳动力的需求并不多,大量的人都外出务工,她的家庭相对保守不希望女孩去远的地方,她很听话。毕业后先找了一份卖房的工作,好几个月穿着高跟鞋带人看房,脚都磨起泡了最后也没成交,收入很差。后来又找了一份电话销售的工作,人家一听她的声音就挂了。她觉得要挣钱太难了。后来听说直播能迅速挣钱,她签了一家深圳的直播公司。
但她的直播很艰难,因为虚假定位,那些人以为她在同城,想见面,跟她有后续,希望她能维护这个关系才继续支持,但她根本没办法跟任何人哪怕吃饭,很多关系就断掉了。她直播间没有固定的所谓大哥,基本上都是路人,只能送一些很小的礼物。
她总归于是自己不够幸运。她的微信签名是「越努力越幸运」,她觉得努力就会有回报,播得不好是因为自己不够努力,所以常常播很长时间,一晚上都在播。夏天也不敢开冷气,电费很贵,就在那吹风扇,有时候觉得赚的钱还不够交电费。
能在直播行业坚持下来非常不容易。我后来发现,这个行业里什么人都有,但能坚持下来的往往是在现实中社会资源非常匮乏,本身就是受困的一群人。
  小雨的家乡

「你这样播怎么成为大主播?」
从做主播开始的那一刻,我感觉我走上了一条不归路,研究和我个人的边界被打破了。
特别是到了第二个月,我非常恐惧开播,不知道今天又会面临什么。主播常常在一种比较负面的环境里,可能每天播都没什么人,但路过的人都可以随意骂一下,这个主播真肥真丑,播什么播,唱得又难听,就走了。
我播到后面越来越没自信。每天都要承受很多语言的伤害,长期做羞辱性的PK,打屁股、把水淋在头上,原地下蹲。我刚开始觉得难以接受,不理解为什么要这么做啊,来直播不是为了当网红的吗?我们想象的是那种很光鲜亮丽的生活,等着别人的礼物和赞美。但慢慢就会麻木,别人的尺度更大,效果更好,你是不是也要尝试?做主播,所有的关注都是如何赢得礼物,心态慢慢会发生转变。
直播公会的运营也会给我发消息,说不出去PK,尺度不大一点,只能播死。我直播间之前有一个大哥,特别喜欢看大尺度直播,他很支持我,在我直播间消费榜上排第三第四,但他每次来看我直播都会嫌弃我,说你怎么不去看看人家谁谁谁,把一个面粉桶扣在自己的脑袋上,就是大主播了,你这样播怎么成为大主播?
我意识到我被异化的时刻,是我播了一段时间,遇到一个新主播一直都播得不好,她只愿意坐在那里聊天,谢谢哥哥送礼物,什么都不愿意做。我给她出谋划策,说你怎么不去PK?我还在一次PK时教一个主播怎么做下蹲。事后我非常震惊,我觉得我跟魔鬼一样,但当时没觉得有一点问题。
直播对身体的影响也很大,长时间听激烈的音乐,戴着耳返,听力会受到损伤,嗓子也哑了,每天五个小时、七个小时盯着屏幕,视力也会下降。想上厕所是要憋的。而且直播完以后去上厕所,大哥又在跟你说话,你怕他这么一会跑了,可能就会继续憋着。大部分主播都有胃病,做直播是没办法按时吃饭的。
主播也都会有非常严重的失眠。我做主播的那段时间经常睡不着,一方面是日夜颠倒,大部分直播会通宵。白天没有生意,秀场直播活跃的时候都在晚上。长期在夜里让自己变得活跃,在线上制造一种很密集的情绪,到了下播去睡觉的时候,是没办法入睡的,会感到非常空虚,非常失落。我还要收拾刚刚直播弄脏的衣服,要去卸妆。有一段时间我们直播喜欢在脸上、身上乱画。有人让我在脸上画过乌龟,但画完以后,他并没有给我送礼物,你没办法强迫对方。这是非常正常的。
更难过的是,做完这些以后,发现一天没赚什么钱。每天跟大哥嘘寒问暖,他送了100 块钱的礼物,我只能拿20%,我知道的主播没有超过50%。所谓的大礼物,1000块最终我到手的也只有200块。但在平台的直播文化里,钱变换了形式,不是人民币,是不一样的礼物特效,有的还是限定版礼物,会放大礼物的实际价值。
我有次在一个主播倩倩家里住了一周,她直播得非常成功,之前在一个小平台上就赚了几十万,小平台倒闭之后,到了后来的平台,我知道她每个月比较固定的收入水准就在3万以上。她每次直播的时候非常热闹,很多时间在PK,音乐很欢乐,气氛也很好,收到的钱也多,但每次关掉屏幕,她就坐在地上发呆,很长一段时间什么也不做。整个人就像行尸走肉,所有的精力都被吸光了。
主播经常需要熬夜,甚至通宵直播。

「爱情」危机
在直播间,我常常分不清真实情感和只是作为工作需求投入的感情。我第一次遇到一个大哥,送了我五个跑车,虽然我只得了100 块,但我当时非常感激,因为我从此就有一个粉丝了。
这种感激是很真实的。每天播5个小时,没几个人跟我说话,非常孤独,人也会焦虑,收入很差,不知道明天直播间是不是就垮掉了。在异常脆弱的情况下,随便来一个人都会把他当救命稻草。
直播的机制会加重这种脆弱。有一次我的直播间被限流,不知道为什么。起码有15天的时间,不会推送新的人进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但平台又允许我开播,如果不让我播我就休息了。允许我播,开播又没人看见我,主播就像幽灵一样在劳动,人是会疯的。
直播是一个可见性不对等的工作,我每天都在露脸,直播我的一切,但观众在上面只是一个符号。一个一直喜欢你的粉丝,每天都来看你直播,突然就不见了,再也不来了,你无论给他发什么信息,他都不理你了,拉黑了。这是非常普遍的。我也从来没见过他们,这些都会加重主播的无助。
我记得我的第一个粉丝,他也没有刷多少钱,但用了很多时间陪我。他是刚出社会的年轻男生,那个阶段没找到工作,没有钱,但有大量的时间在看直播。
我刚开始也不会播,公司就让我在不同的时间段测试,我每播一次他都会来,不断安慰我,特别是直播间没人的时候,只有他跟我聊天。
甚至在我直播的时候说没有人,你别播了,你要不就吃饭,没关系,你吃点饭。我觉得他很贴心。但突然有一天他跟我说,之后没办法来了。他找到工作了,那个工作非常辛苦,没时间看直播,他说祝我好好播,成为大明星。
明知道这是很正常,但真的会很失落。我后来不断去点他的主页,他再也没有在线过,定格在了那一刻。我们也没有其他联系方式,我只知道他叫大雄,连真实名字都不知道。他陪我度过了最艰难的阶段,很多大哥就是扔几个大礼物,但他是五个小时一直陪我播。我还只是做这个研究的,当时都觉得有点受不了。
更何况我认识的很多主播只有19、20岁,第一份工作就是直播,没有其他的工作体验,甚至只谈过校园恋爱。第一份亲密关系就是跟线上的大哥,作为主播每天跟他在线上相遇,直播以外还要通过社交软件不断维护关系。喜欢在直播间打赏的人,内心也是指望你有一些回报,不一定是实际跟他发生什么,但加上微信聊天、视频、打电话,都是非常正常的,好像扮演情侣一样的亲密,很多人就会陷进去,因此痛苦挣扎。
外界每次描述她们,说得很简单,爱慕虚荣,不劳而获,想找一个有钱的男性。但真的没有这么简单。这跟主播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没有关系,这份工作的特点和变现机制就是这样,依靠一段一段感情变现。
你也不知道对方的底细,他有没有结婚,有没有家庭、孩子,到底经济状况什么样。线上我们怎么去定义一个人迷不迷人?能看到的只是他的消费等级,所谓的大哥形象是靠他在线上消费包装和计算的,这些会把他所有的缺点都隐藏起来。有些主播就会沦陷。觉得那个大哥真的很帅,有个主播才20岁,她跟我说,她觉得她的大哥是世界上最帅的。
不只是有钱,镶嵌在平台环境里,打赏这种行为建构的是一种浪漫的想象。无论主播还是玩家都体会着一种现实生活中不能替代的亲密关系。这是一种很特殊的情感体验,可以满足一部分人性的弱点,比如在上面成为赢家。
很多的主播下播以后,就会疯狂地跟线上的大哥保持联系。我前面提到的主播倩倩,我在她家住,每天直播完,她就会跟大哥打电话,每天大部分时间是在跟大哥联系,她很怕不联系以后大哥就变心了。
在论文里,我用「爱情危机」来形容这种「关系危机」。因为这种感情已经超越了工作的需要。一些年轻的女孩真的沦陷之后,最大的影响就是直播停了,没办法继续了。但现实中,这种亲密关系是无法延续的。她们很快就会发现,大哥也是不能再普通的人,什么毛病都有,每一天大部分时候是争吵,很无聊。真的跟大哥在一起之后,他们也不会在直播间继续支持你了。线下的关系还不能让别人知道,偷偷摸摸会给双方带来非常大的压力。大部分很快就结束了。
「粉红」的直播间

挣到的钱也回到直播间循环了
在做主播之前,我完全低估了它的难度。我们总觉得在平台上工作很便利,那么多的暴富神话,好像给了年轻人了一个线上的空间。但实际上,想要在直播中赚一点钱是非常困难的。
主播的工作要有回馈,为了避免私下的过多接触,很多主播会选择在线上给大哥回礼。有的大哥自己会直播,他要在线上刷存在感,他关注的主播就会齐刷刷去给他送礼。我也送过,不说在他那里当榜一,起码也要在送礼列表里排上名次,几百上千块钱就没了。我后来看那段时间的充值账单,刚开始充30买多少个币,没多久就变成一次充300,最后就一千两千的充。刷礼物、抽奖,加起来花销挺大的,你会发现挣的钱也都回去了,真正能剩下的也不多。
我认识一个单亲妈妈主播,维护大哥的策略是花钱请大哥们出来玩。办一些聚会,吃饭、唱 K 都由她买单。我上次去的时候,她还带着她儿子。也是想借此告诉那些男性,她是一个妈妈,超过这个界限的交往她做不到。她希望通过这些方式展现她的真诚,她没有别的可以维护关系的方法了。
那些大哥们线下认识之后氛围也很融洽,自然喜欢在她直播间呆着玩。她建了一个微信群,但她发现大家进群之后都不愿意消费了,钱也挣不回来,每天在群里维护关系又很辛苦,最后就解散了。
这种环境让主播很难真正的挣到钱,也有很多无法预知的陷阱。
比如一开始你可能不接受整容,慢慢别人都整了,你也会对自己不满意。秀场直播本身还是利用美丽变现,长期要讨好对方,用容貌留住别人,很容易陷入对自我的怀疑,以及容貌焦虑里。很多主播会把留不住重要的男性观众、大哥,归于自己不够漂亮。整容就会变成救命稻草,因为已经没办法通过其他来增值自己。
我研究对象里有一个主播,是我认识的主播里最接近明星长相的。她播得非常好,但更让我印象深刻的是,每隔一段时间,她在朋友圈会更新一些在医院的照片,打点滴,扎针,身上淤青。当我们关系逐渐深入,我才知道她在整容。最近一次整容是因为要在大平台开播,她觉得大腿有些粗,去做了抽脂。我当时很震惊,因为她本身非常漂亮。
我之前直播那栋楼里,就曝出来一个公会用整容贷诱导主播去整容。整容以后,主播欠了高额的贷款,需要通过直播去还,所以主播就陷入另外一个陷阱。很多时候主播觉得下个月播得好,这些钱都会挣回来。最后哪有那么多下个月就会变得更好,大概率是下个月更糟糕。
做主播赚钱极度不稳定,哪怕有一个月赚得很多,遇上一下消费几万、十几万的神豪,但越是这样,他这个钱可能立刻就没了,没办法维持这个消费水准,很快就走了。很多时候男性愿意去扮演这样的角色,到最后无法负担,但又想维持这种形象,还会找主播借钱去刷。有很多主播也会被骗。特别是一个人长期支持你,每天都来消费,他说现在遇到困难找你借一点,你也会觉得不借不好意思,毕竟每天人家都给你消费,你觉得好像欠他的。我也借过我直播间的大哥钱,最后发现都讨要不回来。很多时候别人把你拉黑就完事儿了。
这一行很多东西本来就不是在阳光下。所以主播哪怕吃亏,也不敢跟别人说。所以为什么我会觉得直播把人给吸空一样,你的情感、你的体力,甚至你口袋里好不容易挣到的钱,最后也回到直播里面去循环了。
 主播经常生病。

难以实现的退场
如果知道这个研究如此困难,重新让我选择,我可能不会有勇气做了。我以前对直播没有概念,亲身体验后才知道,这一行是利用人性的弱点赚钱。每天在如此复杂的人情和技术环境中生活,对人的改变是很大的。我全职直播做了五个多月,但我用了一年多才抽离出来,才能从学术角度去想背后的原因,并试图解释。
这中间我什么也没干,什么也干不了。尤其刚结束的那段时间,首先我的作息就很紊乱,很长一段时间晚上很亢奋睡不着,白天又非常困,精神状态很差。不是我一个人这样,我发现主播们线下见面其实都不说话,脱离了线上的环境后,大家都很抑郁。
因为在直播间体验到的情感浓度太高了,不断有交易发生,送礼物,每天都表达浪漫,天降神豪让你在危机关头赢了PK,那种满足感现实中是不会出现的。现实中每一天都非常平淡。很多主播告诉我,她们回归到生活跟人在一起以后,会觉得非常无聊。
哪怕不做主播,有一年时间我的关注点还是在直播间里。每天不断去看有没有人来给我评论、留言。根本没法写东西,经常在群里跟他们说话,一整天就过去了。别的主播开播,我也不断想去看。我知道这已经超过了做研究的界限,但根本停不下来。我只能逼自己把手机关机,但只要开机就想看,所以经常开机关机,反反复复。
我和我的合作者董晨宇老师也有讨论,在平台时代做网络民族志,退场是非常难的。不像以前人类学去观察一个村庄,结束田野离开那个村子一切就重新开始了。但在平台上,微信把大家日常生活深度联系在一起,我们很难真正退出。我的研究对象也经常来问我最近在干什么,要不要见面吃个饭。我就又买机票回成都了。我当时博士延毕,对很多人来说这很严重,但我已经顾不上博士毕业了。从我直播到我真正开始写,过去了2年。
有段时间有个大哥还不断找我借钱,我完全可以不跟他联系,但大家已经太熟了。那种很模糊的关系是会对人真的产生影响。
以及自我暴露久了以后,人也会不自觉地进行表演。看到一个热点以后,我立刻就想在上面发一个视频,要去蹭那个热点。
我每次跟主播们约饭,做得最多的是拍照,修图,发到平台上,或者发给各自的大哥。这是很畸形的状态,为什么要跟大哥汇报?但这就是你的生活,跟她们在一起的时候我也这么做,习以为常。所以写博士论文的时候,反思这一切是非常痛苦的。
大家也都无法接受不要美颜的自己,私下见面合影时,苹果前置摄像头拍出来她们会尖叫的,说这不是我,关掉。我前段时间看照片,发现怎么全跟外星人一样,当然我也是外星人。这是让我很遗憾的一点,她们中好多人后来没有联系,我已经不记得她们真实的样子了。那个岁数的我们,照片也好,视频也好,都是处理过了的。
我只是做研究,想要转身都这么困难,对于长期做主播的人来说,只会更难。在我的研究对象里,最好转行的是刚刚直播不久,适应不了立刻不干了,反而比较容易找到一份全新的工作。不然在这行兜兜转转好多年,要做直播以外的工作很难。对用人单位来说,这几年做直播,相当于没工作。
直播并没有为主播们积累下什么资源。前面提到的比较成功的主播倩倩,她做主播之后就租了一个loft,长期不出门,每天只吃外卖,她在北京没有朋友,每天只围绕直播开播的时间度过。她也觉得自己没有技能,而且挣的钱也大量花掉了,买衣服、包包,整容。她说她很空虚的时候,就线上看人家直播卖东西,狂买,到了以后都不想拆快递包装。有一段时间又迷上了买奢侈品,这个钱就不经花了,很快就没有了。
她自己也很担心,现在这个样子找不到一个人结婚。她觉得自己慢慢不再年轻。做了那么几年主播,变成了讨好型人格,很在意别人怎么评价她,不喜欢她,很难真的结束去找一个人就进入婚姻。
我有时候都在想,我获得了博士学位,那她们在直播里挣到了什么?每个月也就那么一点收入,大部分主播都没赚到什么钱,但她的自尊、自信,心理和身体的健康,未来职业的钱,人生的可能性,都在直播的时候失去了。
我认识的小雨,最终也没能去大城市,去迪士尼,去实现她跟我讲的那些愿望。长期高强度的直播让她的身体变得特别差,诊断出了心肌炎,吃了大量的药,看病花了很多钱。可能把之前直播挣的钱又花出去了。她当初希望能播得越来越好,越来越红,给家里买个房子。分别的时候我们还约定,下次出来一定要告诉我,我去跟她见面。但她后来因为身体原因没办法再直播,也没有再告诉我她的消息了。
我在论文里提出了一个概念叫「绝望劳动」,直播的工作,不是我们一般所说的压迫和异化,有人在背后逼迫你做这一切,而是当你到了这个环境之后,你会越来越自愿做这些事,贩卖着你的私生活,你的自尊,你的喜怒哀乐,你的一切。
我用这个概念来将主播与一般的内容生产者区分开。虽然当下我们都在讨论内容生产平台劳动者所面临的各种不确定性,但是我所接触的主播,却必须在各种不确定性中、在游戏中插入自我羞辱的娱乐手段,或者在屏幕前做出挑战平台规则的性挑逗动作来获得生存空间。他们在这个过程中极大地剥削自己,甚至伤害自己。但是他们也同时体会了一些受人关注和喜爱的「高光时刻」。更糟糕的是,当他们想要转身开始新的生活的时候,他们发现秀场直播反而是相对收入更多的职业。我希望「绝望劳动」这个概念能够帮助我们理解他们所处行业以及人性欲望的复杂性。

王怡霖的博士毕业照


离开与转行
不只是主播,我认识的玩家,没有谁说不后悔的。我最后一次见我直播间一个大哥,他给我发了一篇小作文。
那两年时间,他大部分精力都放在线上,跟主播保持一种亲密的关系。他的家庭、孩子、妻子都没有时间关照。他最后悔的时刻,是发现把钱刷光了,孩子幼儿园开学没办法交学费。中间也经历他妈妈骨折做手术,发现自己没钱。
他两个公司都关门了,他知道,不完全是看直播影响的。但也会反思,在直播间的几十万不花出去,公司是不是还能撑长一点时间?孩子幼儿园开学也不至于没有钱交学费,他老婆问他为什么会没有钱?他觉得没办法交代,因为说了太多的谎话,已经没办法圆了。很多时候他们就像赌徒一样,不到末路不会醒悟。但真正反应过来的时候,代价已经太大了。
毕竟通过一场PK,一场游戏,很粗暴地送礼物就能很迅速体验到赢的感觉。这也是为什么我接触到的很多男性玩家很难戒断直播,甚至去借钱打赏。也会申请一个小号,灰溜溜去看他之前支持的主播怎么样了。他怕人家知道他是以前那个大哥,现在刷不起钱了,会觉得非常丢脸。
大环境不好,有一些大哥把号都卖了,因为大哥账号还能卖几百几千块钱。但他们也会挣扎,那代表着他们往日的辉煌,那种50级的神豪,意味着他们在里面消费了几百万。卖账号的时候非常不舍,很痛苦。但确实没有钱了,很多大哥吃饭的钱都没有。
玩家们渴望在线上获得一种成就感,一种亲密关系的体验。从结果上看,我觉得他们是得到了的,但只在有限的时间里,很快就失去了。
秀场直播是靠这些男性的消费撑起来的,当他们的工作受到影响,整个秀场直播都会有影响。前年有一大批主播离开,也是因为疫情在家,很多男性不方便当着老婆的面刷礼物。
前年也倒闭了很多直播公司,因此主播跟她们的运营发生了很多经济纠纷,当运营没有钱,就把主播的钱给克扣了。或者把主播挂靠到别的公司去拿一定的提成。这些是没有办法解决的。
转行的话,有一些主播其实就嫁人了,这是很多底层主播的选择。还有一些年轻的主播,去做直播带货,但会发现非常难,每天都在重复321 上链接,更像个机器,还没有人买,很多又回到秀场直播。
我还认识一个单亲妈妈主播,中间去送外卖,但她发现送外卖不如秀场直播挣钱。最有效的是一边送外卖,一边直播送外卖。她就跟大哥说我现在要去送什么,把这几单送完,我就给你们唱歌。你能说她们不勤劳吗?她们在现实生活中找工作太难了。
还有一些主播离开后想跟朋友合伙开店卖衣服,但发现实体完全没办法做,今年又纷纷回到直播行业,在不同的平台之间流浪。每个平台的环境不一样,针对新主播的政策也不一样。所以很多主播会不断地在一个平台到另一个平台去试。甚至也会去一些灰色平台,这是我比较担心的。
现在我们提平台管控,很多时候针对的是一些非常大的综合性平台。当这些平台施行严格的管控措施时,大量的主播失业后,会被挤压到一些灰色平台上,那些平台甚至都没有办法受到监管,有一些公司都在海外。当环境越来越差,她们就是首先被挤压到这样环境里的对象。

一位主播回老家后,白天在菜市场卖猪肉,晚上直播。线上美颜模糊掉了人的阶层,线下跟她们见面,我才真实感受到她们来自哪里。图源视觉中国

越来越多的人正在采用这样的方式生活
博士论文写完之后,我最近还会看直播。之前比较重要的访谈对象,有一些换了平台,或者从秀场直播转到直播带货,我也会去看看她们。我发现,短短的半年,直播的生态越来越差。
以前我们做秀场直播时,一些 PK 需要做自我羞辱的动作,还是比较隐晦的。现在越来越多,越来越简单粗暴。有天我睡不着,刷到一个直播间,是一个男主播,背景在一个废弃的公园里,他的脸冷得发抖。他直播间有一个列表,送他 a 礼物,他可以穿着女人的高跟鞋,在公园里围着滑梯一直跑。送他 b 礼物,他可以做下蹲、青蛙跳之类的动作。
这些礼物是非常小的。我们以前可能送跑车之类所谓的高价值礼物,才能让对方去做一些事。但现在,棒棒糖(9抖币)、点点爱心(1抖币),只值几毛钱,你就可以操控他,让他跑圈、下蹲,甚至直接下播。我大概看了一个多小时,无聊的时候,他就很呆滞地坐着,这让我非常的震惊。他一晚上挣的钱非常少,但在里面的劳动非常密集。大冬天,汗都已经渗出了他穿的衣服。
以前我会想是不是特定平台才有这类内容。但我后来发现不是,越大的平台,你只是越难和这样的内容相遇。平台的机制是算法投喂,在这个复杂的黑箱里,大量这样的内容是被隐藏起来的,我们根本不知道有这类直播间的存在。无论是学术上还是社会上,可能爆出一些主播死亡的社会事件才会被注意。而这个时候,平台也会降低这类直播的可见性。这对研究来说难度很大。
所以那晚看到发泄型直播间,我怕它第二天不见了。因为有大量的账号不可能长久存在,很多直播也没有办法看回放,他随时把所有的东西都换了,明天可能就开始带货了,昨天的一切就像没存在过。我就只能点关注收藏,训练这个系统,让它以为我就喜欢这类直播间。
第二天,果然看到更多了,尤其是晚上过了12点。在这样的直播间里,发泄的方式以体罚为主。直播平台对情色方面的管控很严,但对暴力的管控存在模糊地带,只要不是打人,下蹲、打屁股、让自己出丑、把一盆水浇到头上、把面粉糊得满脸都是,这些在系统看起来都没什么。甚至有一些拿口红、画笔在自己脸上乱画,来进行自我羞辱。
以前我们做情感类直播,通过大量的关系维护,大家基于一种情感去赠送礼物。但现在大家越来越没有耐心用那么多的时间等待一个礼物了。在发泄型直播间,有一个主播我看了他好几天,路过的观众,只要送他一个几块钱几毛钱的礼物,就能让他多播几小时,作为一种发泄。他在上面连续十多个小时没下播,他很少时间上厕所,也没时间去吃饭。
也有人在上面不停挑战生理极限。身型很胖的主播,让你帮他减肥,a礼物转多少圈,b礼物怎么样。那个主播很胖,也许根本就负荷不了这个运动强度,但他就一遍一遍在做。
我们以前PK也是一对一,或者好几个主播在一起PK。但现在有直播间直接把很多人放在一起,就像女团、男团,或者让他们去扮演劲舞团里的人,做一种群体性的游戏。刷什么礼物 1 号女孩出来给你跳,刷什么2 号女孩给你跳,不跳的时候她们在上面像个机器人,原地不动,也不能说话。甚至没有名字,就是 1 号、 2 号、 3 号、 4 号,没过几天又是一轮新的1234号。
我看过好几场这样的直播,你作为研究者连跟她们交流的机会都没有,因为她们不允许说话。当一种模式能赚到钱,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去做同样的事。
还有大量的主播扮演 AI 人,明明我们想要跟机器人不一样,在直播里展现自己,展现亲密关系,展现不一样的情感去刺激对方打赏。但现在,主播越来越去个人化,以此来让直播间以更安全的形式快速变现。
我经常会想,如果我现在进入这个研究,是更难的。那会儿还有一些空间,在线上PK的时候,很冷清,我还会跟主播们聊天,那是我很重要的跟线上的人进行深度交谈的方式,能看到她们相对真实的状态,在直播间见证她们的喜怒哀乐,跟我哭着抱怨很辛苦,很孤独。还能短暂地在上面享受着被很多男性喜爱和崇拜,有线上的仪式感,情绪的流动。但现在,主播被训练成AI来满足大家粗暴的欲望。
而且以前我们关注秀场直播,说它是一个高度性别化的场景,有大量的女主播,所以女主播也因此成为一个被污名化的群体。但今年我最大的感受是越来越多男性也加入到秀场直播。应该是直播以外的空间被压缩,他们更难挣到钱,在那么多发泄型直播间里,男性也开始失去面子和自尊了 。
很多人问我做这个研究有什么用?只是吸引人来看这里面猎奇的故事吗?仿佛离我们很远。但当我抽离出来,回到香港完成博士学业的时候,有一天走在大街上,我突然看到一个广告牌,我以前都没注意到,香港有很多秀场直播的广告,上面印着很多笑容灿烂的女孩。
我才意识到,这已经不是我们认为特定的环境才有的事情,大量的人正在采用这样的方式生活,它被包装得非常华丽,通过一个个直播造就的暴富神话,让大家觉得对年轻人来说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工作选择。
确实对大量的人来说,它提供了一种可能性。但很多人根本不知道,得到这些的同时,会失去什么

香港街头的直播广告





《人物》「时间的力量」系列图书
点击图片购买↓↓↓



亲爱的读者们,不星标《人物》公众号,不仅会收不到我们的最新推送,还会看不到我们精心挑选的封面大图星标《人物》,不错过每一个精彩故事。希望我们像以前一样,日日相伴。



微信扫码关注该文公众号作者

戳这里提交新闻线索和高质量文章给我们。
相关阅读
南洋理工大学招收机器学习方向博士后/博士生/研究助理秀场直播里的女主播与她们的“绝望劳动” | 谷雨加州中国博士生,突然被终止学业【周末综艺会10期】— 汤汤水水周冬雨耍大牌风波升级 VIP富哥爆她秀场「脾气最大」博士申请 | 香港科技大学(广州)孙莹老师招收人工智能方向全奖博士生/RA20年前的爱马仕秀场,张曼玉竟然留下这样的图网络主播“小涛在非洲”遇害,在非主播谈现状称“要能吃苦”博士申请 | 美国佐治亚大学卢国玉老师招收计算机视觉/深度学习方向全奖博士生学界轰动!麻省理工中国留学博士生突然身亡 死因存疑……孙维,成为“朱令案嫌疑人”之后,海外躲藏的后半生......冷却的不止季节(124)— 任是无情也动人(完结篇)狂飙演员转做主播月入不足3千:普通演员和“社畜”差不多,迫于生计开始做主播中美言和,美一众跟班尴尬了博士申请 | 西交利物浦大学颜宏盛副教授招收深度学习/CV方向全奖博士生孙维,成为“朱令案嫌疑人”之后6052 血壮山河 卢沟桥之变 21奖学金18万/年,香港科技大学(广州)数据科学与分析方向招收全奖博士生博士申请 | 澳洲国立大学张梦璇老师招收空间智能/图算法等方向博士生新加坡国立大学 Cognitive AI for Science 实验室长期招收博士研究生、实习生,博士后和访问学者这几位985博士生,“降格”成硕士!博士申请 | 墨尔本大学Ting Dang老师招收机器学习等方向全奖博士生博士申请 | 悉尼大学Hesham El Gamal教授招收多模态机器学习方向全奖博士生秀场直播里的女主播与她们的“绝望劳动”【招生】 伦斯勒理工(RPI)- 计算机系Yao Ma - 招收多名人工智能/机器学习/数据科学方向博士生,实习生秒杀博士生:能在实验室007的AI化学家,17天干完一个研究生几十年的活从红毯到秀场,美如何快人一步?女人不坏,男人不爱女博士卧底秀场直播,揭开了行业的真实生态一天极速挑战打卡7个博物馆!多伦多旅游局这张“特种兵”通票太要命了策展笔记:一个博物馆精品展览是怎样诞生的?孙维,成为“朱令案嫌疑人”之后,躲藏海外的后半生孙维,成为“朱令案嫌疑人”之后,海外躲藏的后半生《崔哥每日联播》| 外交大秀场:科隆纳、乌拉圭总统、沙特外长等齐聚中国,美国一握手全场噤若寒蝉巴黎秀场,第一次被中国女星的美图刷屏
logo
联系我们隐私协议©2024 redian.news
Redian新闻
Redian.news刊载任何文章,不代表同意其说法或描述,仅为提供更多信息,也不构成任何建议。文章信息的合法性及真实性由其作者负责,与Redian.news及其运营公司无关。欢迎投稿,如发现稿件侵权,或作者不愿在本网发表文章,请版权拥有者通知本网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