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蒋方舟聊完母女关系,有点想哭文化2024-03-20 06:03《伯德小姐》作家蒋方舟在焦虑要不要做母亲。她与母亲建立了一种此生最高的亲密关系,没有人能打破她们爱的结界。然而母女关系越亲密,那些不可避免的错位、纠结、反叛、对抗、遗憾、失望,越是让人无法承受。还有晦暗而难以启齿的一点,她担心自己无法像母亲那样,为另一个人毫无保留地付出和牺牲。 幸运的是,蒋方舟遇到了一群女作家,一群来自文学世界的女性同盟。她们在作品中诚实地袒露了母女关系里最难以启齿的情感,逐渐驱散了她的焦虑。在筹备、主讲看理想音频节目《母亲与女儿:无限人生书单》的过程中,蒋方舟获得了穿越暗夜的力量。 今天的文章,我们与蒋方舟从母女的深刻联结聊起,挑破细细密密的情感针脚,直面不可避免的伤痛,设法加固不起眼、不漂亮、有伤痕的自我。 01.母亲与女儿,一种不可避免的命运 看理想:我们是母亲带到这个世界来的,好像天然就觉得与母亲有一种特别的联结。当脐带切断后,你觉得把母亲和女儿联结在一起的东西是什么? 蒋方舟:我觉得是作为女性的那种共同的命运。如果成长是一个线性的过程,我们在每个阶段所经历的事情,我们所面对的伤害、情欲、束缚和恐惧,母亲也都经历过一遍。 像最近的电影《可怜的东西》,其实也是关于母女的故事。女婴的大脑被植入到她母亲的身体里,然后你会发现她们即便身处不同的时代,说着不同的话语,但命运尤其命运的困境是重合的。《可怜的东西》 看理想:女主角既是自己的母亲,也是自己的女儿。 蒋方舟:对,女主角其实缺乏母亲的教育。她一路遇到的男性,无论是创造她的人、她的情人,还是要把她关起来的人,都带着非常“爹味”的视角教育她。恰恰因为没有母亲告诉她作为女性的处境是怎样的,一切都得靠她自己摸索。 所以我后来发现这部电影在讲述一个母亲缺席的女性的命运,本质上是另外一种母女关系。看理想:如果母亲没有缺席,我想到了法国作家阿尔多·纳乌里的观察:母亲很容易把女儿当作自己生命的延伸和翻版,男孩可以因为性别不同“免遭此难”。但是另一方面,女儿们往往拒绝成为母亲的分身。你如何看待母女关系的这种特殊性? 蒋方舟:以我自身来说,我在很小的时候常常感觉到,妈妈把我当作她人生遗憾的填充物。她是中学老师,年轻时写过那种很抒情的小文章。她很像电影《立春》里面的王彩玲,作为一个小镇的文艺女青年,她的才华和抱负没有足够的施展空间,然后就嫁给我爸爸生下了我。 她的文学梦想彻底地断掉了,所以她会希望我开始写作,在某种程度上延续她没有能力走完的那条路。很长时间里,我非常抗拒这种命运,我想有我自己对于人生的设计和想法,一个有别于她的路径。 但很难过、很悲哀的是,我发现走着走着,我们命运重合的部分远远大过岔开的部分。所以我后来想,可能母亲和女儿身上确实存在着一种难以回避的命运之间的烙印,甚至那些你试图去挣脱它的步伐,都成为了你命运的命脉之一。 无论我们想要背叛母亲,还是想要崇拜母亲、重复母亲,她对我们的性格和人生的塑造,好像都是一种不可避免的命运。 父女关系完全不会这样,我很喜欢的电视剧《重启人生》里有一段就讲,女主角青春期的时候特别讨厌自己的父亲,不管他做什么都烦。我看的时候感觉特别亲切,我爸现在依然能够在三句话之内把我激怒,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父女之间不存在那种特别复杂、特别纠缠的关系。《秋日奏鸣曲》看理想:是的,有时候母女关系给人的感觉,就好像要互相占有彼此的生命一样。 蒋方舟:我有一些特别古怪的情感记忆,其中一个应该是上幼儿园的时候。有一天放学,我在妈妈的办公室桌面上,看到她和同事们的大合影。照片里她身边站着一个男同事,两个人年龄相仿,长得也都比较好看,所以特别显眼。我当时恨得不行,就用剪刀把那个人的脸划烂,像恐怖电影《咒怨》那样。 我一直觉得我的这种心理特别变态,直到后来看到一些女作家的叙述,比如埃莱娜·费兰特的《烦人的爱》就讲到,小女孩对母亲有特别强烈的占有欲。小说里她妈妈是非常漂亮、非常招人喜欢的女性,每当她和妈妈一起坐公交车,她都会觉得妈妈在勾引别的男人。她的占有欲是带着男性凝视的。 我那时才发现,原来我对母亲的占有欲,包括希望获得她全部的注意力,不希望她离开家、离开我身边,不希望她在别的地方、别人身上分担爱和温暖,是大家都有过的阶段。即使你是一个女孩,不是一个男孩,这种占有欲挺奇妙的。 看理想:你之前在书里写,这种占有是因为“对彼此生命的嫉妒”,可以展开讲一下吗? 蒋方舟:我觉得占有欲往往跟嫉妒高度相连。小孩的世界是非常狭窄的,我发现他们在路上走的时候,视角都是在我们的膝盖以下。对他们来说,所有的事情比例都是很小的。在成人世界里很小的事情,在小孩的世界就非常大。像我小时候的同学,可能会因为上学忘带红领巾,就在校门口大哭。 所以在小孩的世界里,来自母亲的爱和关注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小时候我可能尤其嫉妒我母亲,她拥有一个更广阔的世界,她的注意力可以分散到别人身上,而不是完全集中在我身上。 这种嫉妒可能在我们逐渐长大、而母亲逐渐变老的过程中发生颠倒,因为老人的世界也是非常狭小的。他们反而成了小孩,希望占有自己孩子那个更广阔、更丰富的世界。在不同的阶段,嫉妒的主体可能会发生变化。 02.建立母女关系的边界,可能吗? 看理想:对女性来说,母女关系可以看作一切亲密关系的原点或者模板吗? 蒋方舟:我觉得不论男女,和母亲的关系都是亲密关系的起点。母爱奠定了我们一生对爱的理解,比如在我看来,爱是无条件的。就像我们一出生并不是洁白、完美、可爱、能背《唐诗三百首》的婴儿,恰恰是像小老鼠一样的玩意儿,但母亲依然毫无条件地爱我们。 而有些人可能很早就意识到母爱是有条件的,只有在弹琴弹得好的时候、作文写得好的时候,才能得到夸奖。所以他们长大后面对亲密关系的时候,会认为爱是需要自己表现得足够好,或者对方表现得足够好,才能给予的东西。《秋日奏鸣曲》格雷厄姆·格林说童年是作家的信用卡余额,我觉得这句话可以更广泛一点,童年是所有人的信用卡余额。我们在童年感受到的爱和关照,以及到底相不相信爱这件事情,很大程度地影响了我们后面经历的亲密关系。它也确实是一种模板,我是后来才发现,我的很多亲密关系是我跟妈妈关系的复制。小时候我感受到的爱带着强烈的相互占有,导致我在亲密关系中也默许对方控制我。好像只有在他人的注视和掌控之下,我才觉得是安全的。 当然,人都是在不断成长的。尤其在我过了25岁以后,对这种来自他人的控制开始感到不舒服,并且开始反抗。我经历了很长时间的反思,才意识到原来这是不对的,这是我童年延续下来的一种习惯。 看理想:在跟母亲这种特别缠绵的关系中,我们该怎么建立自我的边界呢? 蒋方舟:好难,我认为这个过程是需要双方共同努力的。母亲,或者说父母需要意识到孩子是独立的个体,不可能知道他们每分每秒在想什么。孩子需要成长,需要拥有自己的人生,需要尝试在父母看来错误的决定。 据我的观察,如果父母没有意识,孩子往往就会以一种特别决绝的方式来建立边界。类似于作家李翊云,她用英文写作,而不是用母语写作,就是因为小时候妈妈会看她的日记,但是她不想让妈妈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建立起语言的边界,来逃避母亲的窥视和控制。 还有一种不真实或者虚假的方式,孩子用虚假的自我陪父母演“相亲相爱一家人”的戏,再也不愿意分享生命里最真实的自己。就算有一天双方和解了,往往也是因为孩子发现了父母的衰老。在我看来,这种边界感的建立挺残酷的。《春潮》看理想:那你是怎么处理母亲与自我的关系的?你会介意她知道你所有的秘密吗? 蒋方舟:我完全不介意。我写日记的话,会希望她赶快看到,然后表扬我。我是一个不喜欢秘密的人,秘密对我来说是特别沉重的精神负担,所以我必须赶紧像呕吐一样把它倾诉出去。不然它就会像癌细胞一样,在我的身体里生长。 我妈刚好是个特别好的倾诉对象,她不会做评判,所以我有什么东西都会分享给她,哪怕是一些丑陋不堪的想法。当然很多人会觉得这有点变态,我也承认,但我后来在想,也许她在某种程度上代替了心灵辅导师,来听我的告解。我在她面前,会希望自己是完全透明的人。 看理想:你在所有的亲密关系中都会这样吗,还是只对妈妈这样? 蒋方舟:我只会对妈妈这样,而且她也会跟我坦承她的错误。但是我发现,关系太亲密好像也是个问题,我没有办法和其他任何人建立这样的关系。所以我看诺奖得主耶利内克的传记和作品时特别感慨,她结婚之后还是跟妈妈一起住,直到妈妈去世。没有人能突破她们母女之间建立的爱的结界。 总之就是好难,母女关系太亲密,会变成一种黏糊糊的东西;但太疏离,又会变成像张爱玲和她母亲那种“我们本不该在一起”的断语。你会发现,不存在一种完美的、恰当距离的母爱。 看理想:所以母爱一定是甜蜜的麻烦吗? 蒋方舟:也不一定,人小的时候当然会觉得甜蜜的部分更多。其实有时候不是母爱变得麻烦,而是你自己再也承受不了这种类型的爱了。 03.无法舒适、一直错位的母爱 看理想:母亲的身份是否注定了她们在某种程度上是受害者?对母女关系会产生怎样的影响? 蒋方舟:艾德丽安·里奇在《女人所生》这本书中讨论过,母亲为什么总是表现得格外有控制欲。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从有记载的历史以来,男性施展权力的疆域是无限的。而女性在漫长的时间里,被困在家庭的空间里,施展权力的对象只有她的孩子。 她只能以母亲的身份,来施加对世界的影响。所以我们跟母亲之间的关系如此紧密,同时又如此强烈地感觉到母亲施加在我们身上的影响,这可能跟人类的文化基因有关系。《春潮》我会避免使用受害者这个特别简单的词汇,一方面我们确实在母亲身上看到自己痛恨和不进步的一面。她们受了很多的委屈也不愿意倾诉,更不太可能真的在生活中抵抗父权。而另一方面,我们也会对母亲有一种奇妙的钦佩。她们若无其事地承担起了另一个生命,在困难中也往往比自己的伴侣更有韧性。 在我看来,母亲的形象是很复杂的。当然我也承认,没有做好准备的母亲或者精神没那么稳定的母亲,会成为家庭中特别紧张的存在,从而造成一定的伤害。 看理想:女儿往往能敏锐地看到母亲的困境,比如作家伍尔夫就听到了母亲“从来不能单独待着是一种怎样的折磨”的叹息。有的女儿会因此原谅母亲,有的女儿却选择攻击母亲最脆弱的阿喀琉斯之踵。你怎么看待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反应? 蒋方舟:这两种反应在本质上,都有很矛盾的地方。像作家杜拉斯的母亲,在她十四五岁的时候,利用她诱惑有钱的男人。杜拉斯虽然原谅了母亲,但也用另一种方式去叛逃母亲。因为她母亲是很保守的女性,丈夫死后就兢兢业业地抚养子女。杜拉斯一直到70岁还在谈恋爱,甚至还和丈夫、情人共同生活在一起。 而伍尔夫一方面看到母亲为家庭做出了巨大的牺牲,拒绝成为她母亲那样的“家庭天使”。但另一方面,她又看到了母亲身上极其可爱的一面,激发她也想成为母亲。所以我发现女性真的要面对许多矛盾的选择,分裂出许多的自我来。 看理想:作家铃木凉美说“恋人可以因为相互理解而在一起,也可以因为无法理解而相互吸引。母女关系里不存在这种舒适的理解。”为什么母女之间很难相互理解,或者说很难求同存异呢? 蒋方舟:我之前有看到一些关于所谓“厌母症”的叙述,它是在女性成长过程中常常出现的情绪。青春期时,你会厌恶母亲的关照和加诸于你的种种限制;当你成为了成熟的女性,又会厌恶远远落在你身后的女性的背影。 我觉得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们跟母亲永远处在一个错位的生长过程中。在母亲年轻的时候,她的自我、她的骄傲、她的风华正茂,我们是看不到的。在我们稍微对母亲感兴趣的时候,我们可能看到的是一个固守家庭、唠唠叨叨、失去野心的形象。在我们特别需要一个成年人作为榜样的时候,我们看到的又是母亲面对衰老的恐惧。 而且人是忘性很大的生物,很难记得自己在曾经的年纪是怎么想的。所以我们和母亲之间永远没有办法达成理解,我们之间横插着母亲作为女性的完整的生命周期,在这个时间的错位里我们永远是错过的。 看理想:但又因为曾经那么亲密,这种错位的存在会更加难以忍受。 蒋方舟:对,可能有一种比较好的方式,就是去主动设想母亲的人生。我发现母亲好像都非常回避年轻时的故事,当你在母亲的视野里再重看一遍她的人生,会有不一样的理解。 比如我很早就知道,我的外婆是喝敌敌畏自杀的,那时我的母亲还很年轻。我一直不明白这件事意味着什么,直到我前段时间回老家陪妈妈收拾东西,看到了外婆留下的人生最后的纸条。 外婆在上面写了她的东西要怎么分配,其实都是给她的儿子,而不是给我的母亲。她只留给我母亲一句话:“我知道我对你不好,但是我希望你能理解我,对不起。” 我后来意识到,我看到这个纸条的时候跟我母亲处在同样的年纪。那一刻,我们的生命节点是重合的,我才发现母亲当时是怎样的心境,才能够开始去理解她。当我们试图像侦探小说的侦探一样,用线索去还原和想象母亲的人生,那个理解的部分会加深一些。《秘密日记》看理想:其实我们知道世界上不存在合适的爱,为什么我们好像更容易对母爱失望呢? 蒋方舟:我觉得可能也是因为,母爱是我们人生当中接受到的第一份爱,尤其它是无条件的。年纪越小,你感受到的母爱就越纯洁越完美。但是当你长大之后,你发现你自己在变,这种爱也在变。它永远没有办法回到婴儿期你感受到的那种幸福的环绕,那种你不会让她失望、她也不会让你失望的感受。 我们永远都在追寻一开始就得到的东西,也许这是某种人类的宿命。因为我们一开始得到的东西太完美、太纯净,所以我们一辈子都在不断地失去这种爱、又不断地想回到起点的过程中挣扎。 04.“在船下沉很久后,把港口建好” 看理想:社会似乎一直在神话母爱,对母爱的袪魅是否有助于我们想象母女关系的其他可能性? 蒋方舟:对,近几年随着女性意识不断觉醒,尤其是女性发现施展权力和才能的空间不局限于家庭之后,对母爱的反思变得越来越多。但在母女书单这档节目里,我不太爱用“母职绑架”这种社会学词汇,或者一些看起来很厉害的概念。 我们和母亲的关系是个特别复杂的过程,母亲对孩子的爱和责任也是非常复杂的东西,用一个词汇概括好像太粗暴了。就好像把这个世界变成了二分的处境,总在试图提供一种正确答案。比如说,当母亲拒绝母职绑架之后,当母亲变得独立、自主、成熟之后,她和孩子都可以拥有美满的人生。 它把人生描述得太简单了,在我看来,人生就是一个无解、复杂、纠缠、无望的过程。你不断地在各种错误答案当中,寻找一个相对能接受的;在各种痛苦当中,选择一个能够忍受的。我发现,文学告诉你的永远是“简单的正确答案”以外的事。 像费兰特的小说《暗处的女儿》,讲述一个母亲逃离所谓的母职绑架,去追求自由独立的生活,实现完全的自我,但在三年之后她还是回归了家庭。人生其实更类似于这样的过程,你会不断地转圈,不断地尝试、妥协和接受。《暗处的女儿》它不是线性的通道,不是你找到了正确的词语,就可以打开一扇门,通向美好的未来。但是我们要接受人生的复杂和无望,在这个基础上去获得一些小小的力量和小小的自我。 我想到耶胡达·阿米亥的一首诗,“活着就是同时建造一艘船和一座港口。就是在船下沉很久后把港口建好。”我在很小的时候看到这首诗,到现在都觉得很触动。很多时候人生都是这样的,你好像在做一件特别伟大的事情,同时也在做一件特别微不足道的内心建设工程。 伟大的理想、目标、野心、欲望,包括我们可以成为完美女性、拥有完美关系的设想,最后会像船一样沉掉。但是你内心逐渐构建起来的不起眼的、不漂亮的、有伤痕的自我在不断地生长和加固,你还拥有一个码头。这可能是我对母女关系的一种想象。 看理想:听说你正在写一部女性题材的小说,你希望在其中呈现母女关系的哪些面向? 蒋方舟:这本小说的名字叫《占有》,以我和母亲的关系为蓝本。因为我发现,我们两个相互占有的欲望贯穿了我的一生,所以可能小说的前三部分都会以我的视角讲述,最后一部分是我去设想妈妈在我出生前的人生,整体在时间上形成一个闭环。 写作的过程还挺愉快的,虽然有很多自传性的部分,但是女主角跟我最大的不同,就是她18岁之后没有再继续写作。因为我在18岁的时候非常想放弃写作这件事,我觉得它是妈妈为我选的路,为什么我要沿着这条路走下去?我在想象一个没有写作的我,会度过怎样的人生,这对我来说是一种转机。 看理想:你打算给书中的母女关系一个怎样的收尾? 蒋方舟:如果一定要有结果,那就是女主角最后能够理解母亲为什么要让她写作。这种理解不仅仅是母亲生命的延伸和母亲遗憾的填充物,而是她们站在同一个生命节点才能看到的东西。 可能这本书的母女关系并没有定论,但是看到最后会有一种理解在。我觉得和解有时候其实就是“算了,我不跟你计较了”,而理解是比和解更可贵、更深沉的东西。《伯德小姐》看理想:你会选择做一个女儿的母亲吗? 蒋方舟:我好像唯一能设想的、拥有小孩的场景,就是有一个女儿。虽然我知道那意味着一个漫长的旅程,充满了纠结、不理解、反抗、叛逆、失望和遗憾。因为我们的家庭是很女性的,我和妈妈会聊得很多,所以我完全不知道怎么面对一个男孩,怎么跟他的生命建立一种连接。 看理想:你会害怕吗? 蒋方舟:我以前会害怕做母亲会不会感觉疲惫、会不会后悔生下孩子,但我在逐渐克服这种害怕。无论是身边的人也好,或者在文学作品里也好,当你看到害怕的事情被描述了出来,其实就没有那么可怕了。 比如说多丽丝·莱辛在书里设想过,如果她的父母没有相爱、没有生下她,她的母亲拥有了更美好的人生。我小时候也经常会这么想,然后就会发现那就没有我了。这是作为女儿最深重的一种存在性危机。 你会觉得你所讨厌的母亲是因为你造成的,你和她身上那些你不喜欢的部分深刻地绑定在一起,你是最重要的罪魁祸首。这种醒悟特别可怕,但有人可以完全地把它袒露出来。当你自己也可以讲出内心最羞耻的一面,反而拥有了无数的可能性和穿透现实的力量。看理想:作家伊藤比吕美写过,她在哺乳的时候想要“杀死”女儿,等到女儿慢慢地长大,确立了自我之后,反过来“杀死”了她。 蒋方舟:好难过,我在很多类似的作品中都看到了一种不可避免的伤害。或许这就是人的底色,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冲向不可避免的悲剧,如果你要活下去,就必须忍受它或者写下它。 看理想:即便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你还是会选择生下女儿吗? 蒋方舟:我没有那么恐惧,就是因为它不是结局。人生是如此漫长的过程,很难说哪个节点是结局。某个瞬间会过去,然后被另一个瞬间取代。这是人生值得期待的地方,也是它没有那么让人恐惧的地方。伤痛只是一个过程,所有的伤痛都是一个过程。“用一种绝对的诚实,穿越一个又一个暗夜。”👆️点击“阅读原文”收听采写:布里策划:看理想新媒体部封面图:《伯德小姐》商业合作:bd@vistopia.com.cn投稿或其他事宜:[email protected]微信扫码关注该文公众号作者戳这里提交新闻线索和高质量文章给我们。来源: qq点击查看作者最近其他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