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那女人的裤子就是窄久必宽，宽久必窄，彼此之间交替盈蚀。在窄脚铅笔裤漫长的统治宣告终结之后，我终于可以很高兴地向大家播报：阔腿裤的时代已经来到。
说实在的，我对于这样的风潮是喜闻乐见的。贴身的窄脚裤对身材极为挑剔，大腿多一分脂肪，又或是腿型稍差一些，全都无所遁形，只有鼎盛时期的凯特·摩丝(Kate Moss)小姐能穿得好看。十几年前她的街拍里穿的几乎清一色都是窄脚裤，搭配浅灰T恤和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墨镜，不像超模，更像是落拓的摇滚乐队主唱。
凯特摩丝（右）的街拍图阔腿裤反倒更适合我们这些身材没有那么完美的凡胎俗骨，尤其可以算得上是梨形身材的恩物。腰线收得妥帖，裤腿却荡漾开，走起路来气势浩荡，路人都要为这条裤子让出些空间。重点是，没人猜得透裤子里的双腿是什么形状，普拉提雕琢过的健美双腿和办公室久坐出的浮肿肢体此刻都是绝对平等的。多么民主的单品！阔腿裤进入主流女装这件事，通常都记载在加布里埃·香奈儿（Gabrielle Chanel)女士的功劳簿上。传说中，她在去威尼斯旅行的时候为了能够方便地登上摇摇晃晃的贡多拉船，就给自己做了一条飘逸优雅的阔腿长裤。因为材质轻薄柔软，风吹动起来的时候廓形尤其灵动舒展，搭配简单的背心或者水手条纹上衣就已经有假日的闲适了。这种裤子并非是香奈儿女士的首创，原本它是妇女们在海滩度假的时候套在泳衣外面防止过度暴露用的，但香奈儿的胆识在于她敢于穿着这样的裤子出入规矩森严的上流场合。在1920年代，这还是件会让保守人士皱一皱眉的先锋壮举。好在香奈儿女士在当时的时尚圈有呼风唤雨的能量，她振臂一呼，贵妇们就纷纷效仿。阔腿裤居然也就这样一小步一小步地进入了主流的视野。
Chanel 早春度假系列（图源官网）或许是因为出身高贵，起源和阳光、海滩、贡多拉有些联系，阔腿裤其实是一个很容易穿出度假氛围的单品。如果选用的是顺滑的丝缎面料，那一定要选用料充足、面料有一定厚度的款式。太薄的面料容易在走动的时候紧紧贴在皮肤上，双腿形状太明确反倒失去了阔腿裤“雾里看花”的特点，而自带垂坠感的重磅面料却会和肌肤产生些恰到好处的距离。这样的阔腿裤其实是不需要什么繁复设计的，腰间打几道不动声色的褶饰，就已经足够贵气了，和简单的纯色工字背心或是同面料的衬衫都是良配。朴素沉静的棉麻，也是阔腿裤里常见的面料。这种克制的组合，在舒适里还带点无欲无求。唯一的缺点，可能就是容易起皱，但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几年前在意大利一个小岛旅游的时候，我遇见过一个穿得极有风格的老太太，皮肤晒得黝黑，胸口挂着丁零当啷毫无章法的四五条项链。她的米色棉麻阔腿裤上就有好几处明显的褶皱，这是身体和衣物互动过的证据，她大概穿着这条裤子蹦跳过、奔跑过，甚至转着圈跳过舞，这点褶皱又有什么要紧的呢？不过也总有人能把这种素净的款式做出新意来。最近两年炙手可热的双胞胎设计师组合，推出过一条很极端的阔腿裤。腰部暗藏鱼骨，高度一直提到胃部，整个腰身都以一种非常古典的方式包裹得当。但是裤身又以A字形状陡然放宽，廓形变化相当剧烈。搭配朴素的纯白棉布，居然有些清新的戏剧感。在街上如果看到穿这种裤子的女人大抵是要多看几眼的。有意思的是，虽然现在说起阔腿裤的流行，脑海中率先划过的都是一些西方名字，但我也读到过一种说法，说西方女人开始穿阔腿裤是受了中国上流阶级的影响。想来这种说法也不是不可能，隐藏身材曲线的宽大衫裤在中国结结实实地流行过一个多世纪，到19世纪的末尾才逐渐式微。而到了今天，乘着轰轰烈烈的新中式风潮，中式的阔腿裤也被再次从历史的樟木箱里翻找出来。有个很早就闯荡米兰的中国女设计师做的波点丝绒阔腿裤尤为出色。昂贵的真丝丝绒面料是懂得自己捕捉光线的，一点幽微的光就已经能让裤身上流动起潋滟的色泽。最美的是略带古意的配色，铜绿配豆青，姜黄配锈红，在中式语境里让人联想起古旧的青铜器或是发黄的壁画；而巧妙的是，这样的配色外国人同样也看得懂，触发的联想关乎庞贝古城的断壁残垣。
2022/2023秋冬巴黎 UmaWang 女装发布会这种中式丝绒阔腿裤其实没有什么年龄的限制，母亲和女儿可以共享。搭配上也不拘束，搭凌厉的高跟鞋或是圆钝的芭蕾舞鞋都各有各的妙处。穿着感更是自在，同穿睡裤没什么分别，从视觉到体感都很包容。除了上述这些流动闲适的款式，阔腿裤还有另外一种更加硬挺摩登的分支，比如黛安·基顿（Diane Keaton）在电影《安妮·霍尔》里穿的那条卡其色裤子。裤子本身的廓形借鉴了男士西装裤的剪裁，像是出自办公室里那个四十出头、有两个孩子的男同事的衣柜。她用来搭配的是一件白衬衫和一件精练的小马甲，波点领带一半藏进马甲里，潇洒里带点古怪。电影一经问世，纽约、伦敦、巴黎的时髦女孩都纷纷开始效仿这种有些男孩子气的装扮，连黛安·基顿本人都没有想到这个造型会让她在时装史上留下姓名。
《安妮·霍尔》剧照有些让人啼笑皆非的是，电影问世四十多年之后，小红书上的穿搭博主们开始把黛安·基顿的这个经典阔腿裤造型贴上了“知识分子风穿搭”的标签，殊不知电影里黛安·基顿的角色和知识分子并没有半点关系，甚至还因为欠缺深度而被伍迪·艾伦饰演的男主角取笑。穿搭博主们引述电影角色时，最好还是看一看电影本身为好，不过这是题外话了。面料挺括的阔腿裤，其实还有另一重身份：职场女性的权力制服。1966年，圣罗兰先生把男士燕尾服改造成了更为女性化的“吸烟装”，西服腰间收窄强调曲线，西裤做出不易察觉的微喇廓形，让双腿显得更加修长。之后，摄影师Helmut Newton又用一张经典隽永的黑白照片让吸烟装成为被反复引述的经典意象：暗夜里，一个女人，头发向后梳得一丝不苟，右手执一根香烟，左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若有所思。强势、神秘、雌雄莫辨，这几乎构成了一种权力制服的原型，在这之后，远到竞选美国总统的希拉里，近到刘涛爱演的女霸总，几乎所有想体现精英女性权势的造型都像是吸烟装的投影。
摄影师Helmut Newton在1975年为法国版《Vogue》拍摄的吸烟装时尚大片很久以前有过一位女领导。她的个子不高，年纪是同职级的人里最年轻的，靠优秀的大脑和滚烫的野心，手脚并用攀爬至此。我虽然时常觉得她个性过于锋利，但佩服仍然是很佩服的。每逢重要会议，她都会用一件简单纯色衬衫配烟灰色高腰阔腿西装裤，十公分左右的鞋跟恰好能天衣无缝地藏进裤腿里。穿上阔腿裤之后她的脚步都会比平时豪迈几分，裤腿互相摩擦，发出“唰唰”的声音，高跟鞋击打地面，发出“嗒嗒”的声音。只要一听到这“唰唰”、“嗒嗒”就知道——闲杂人等闪开，今日的会议室里又将有一场恶战。如果觉得没必要穿得如此凌厉，阔腿裤也有更放松的穿法。搭配T恤和球鞋，摩登得恰到好处。不过我心中最出彩的，还是1998年张曼玉在巴黎伸展台上走秀时的装扮。浅灰色圆领衫外面叠穿一件深灰色V领衫，温柔松垮地挂在身上；藏青色阔腿裤却是自带筋骨的。衣物与身体的关系若即若离，让人觉得这层叠的织物之下，可能是一个具体的女人，也可能是一缕诗魂。
1998年张曼玉受邀巴黎时装周爱马仕高级时装走秀 排版：树树 / 审核：同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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