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会乱么?——如何看待美国校园的反战抗议?
按:反战抗议席卷美国校园。如何理解和看待这些抗议?这些抗议对美国会有什么影响?对我们有什么启示? 这是本文要探讨的问题。
巴以冲突已经持续半年,以色列军人已经杀死了3.4万巴勒斯坦人。而过去两周,美国许多大学校园都发生了支持巴勒斯坦的反战抗议活动:学生们要求以色列对加沙停火,对加沙实现人道主义援助,要求美国政府调整外交政策,呼吁推出“两国方案”(暨巴勒斯坦建国),并要求(所在)美国大学与支持对巴军事行动的公司及以色列政府进行切割。
抗议活动均由学生团体组织,也有大学教职工的参与。学生们占领了一些大学的建筑,成立了营地。一些大学被迫取消了毕业典礼。过去一两周,抗议活动席卷美国,并蔓延至欧洲、澳大利亚。
美国各地警方对学生进行了强力镇压,使用了电击枪、催泪弹及必要的武力手段,并逮捕了近千名学生。例如4月18日警察在哥伦比亚大学清场,逮捕了100多名学生。这样的情形在许多大学上演。
当然,在大多数情况下,警察只是驱散抗议者。被拘留的学生与教工很快就被释放。
国内不少人也开始关注美国的学生抗议,并提问到,这些抗议对美国政治有何影响?能否改变美国的外交政策?而学生抗议这种形式也很令人关注:美国会不会发生类似于“颜色革命”一样的东西?这些抗议活动会不会导致美国进入政治分裂,甚至某种形式的“内战”?
更重要的是,我们到底是否需要关注这些学生抗议?
一个简单的判断是:对美国发生的学生抗议活动可以关注,但不需过度关注。
答:应该说有一点点越战时学生反战的影子,但远远没有达到那时的水平——无论是抗议的规模、强度、参与广度及社会关注。当然,抗议活动毕竟刚刚开始,将来还可能进一步扩大——尤其伴随美国大选情势的发展。
但一个基本判断是,支持巴勒斯坦的学生反战活动是不可能达到越战时期反战活动的水平的。
一是越战和巴以冲突对美国的意义不同。美国是直接派兵参与越战的,战争直接影响着千千万万个普通美国家庭;巴以冲突不同,美国只是背后支持以色列,但未直接参战。对于美国来说,对巴以问题的取态更多是一个政治问题、伦理问题、人道主义问题。对于大多数并不关心美国外交及国际问题的美国普通老百姓来说,巴以问题和他们的日常生活没有任何关系。
二是美国社会对巴以问题的态度是比较分裂的,且仍然倒向以色列。越战演绎到后期,大多数人都能看出这场战争对美国毫无意义,倒向反战的一边。而就目前的巴以问题来看,美国是分裂的:有半数以上的人同情和支持以色列,少部分人同情和支持巴勒斯坦。出来抗议的学生都属于进步左翼,他们并不能代表美国社会,甚至不代表学生,而只代表学生中的某一个群体——在校园里,除了有打巴勒斯坦旗支持巴勒斯坦的,也有打以色列旗支持以色列,唱对台戏。
当然美国社会对巴以问题的态度是可能伴随冲突局势的发展而变化的。可以判断,以色列的军事行动越暴力,巴勒斯坦方面伤亡越大,美国的介入越深(包括外交、政治、经济上的介入),以及冲突的持续时间越长,对以色列的反对声音就会越大。
但由于美国除了提供外交及军事能力上的援助外,不可能直接参与到冲突中去,因此美国对巴以冲突不可能有“社会面”的参与,因此这个问题很难升级成为美国政治和舆论的主要话题——它将一直只作为少数群体关心的国际话题。
问题2:美国学生的抗议活动会不会影响美国政府对以色列的政策?
答:会。学生抗议活动将给美国政府带来很大的舆论压力,而且可料到学生运动将和政客的活动形成共振:有了学生运动的支持,那些一直同情巴勒斯坦、批评以色列但又慎言的政客此时也被“壮了胆”,敢于更加公开表达自己的意见。
但学生运动创造的舆论压力对美国两党的影响是“非对称的”:对民主党的压力更大,对共和党的压力更小。具体有两个原因,一是现在主政白宫的是民主党,民主党需要对美国的外交政策负责;二是同情巴勒斯坦的群体与民主党的基本盘高度相关,基本就是民主党的支持者。拜登政府在民主党内一直是建制派、中间路线奉行者,通过尽量的政治居中而笼络右翼(即共和党),因此在以色列问题上一直非常软弱,因而受到民主党左翼的大量批评。接下来,他还将承受更大的压力,一方面以色列没有收手的意愿,二来距离美国大选越来越近。由此,他将不得不进一步调整对待以色列的政策。并在和以色列的沟通过程中,把美国国内舆论导向作为一个重要因素(“你看我们国内已经闹成这样了,我们面临很大的压力,你们必须得调整政策”)。
问题3:以色列内塔尼亚胡政府会因为美国及欧洲的校园抗议活动而调整对巴勒斯坦/哈马斯的政策和军事策略么?
答:不会。具体原因有几个。
一是内塔尼亚胡政府对巴勒斯坦/哈马斯的政策主要由以色列国内政治驱动,而不是由美国/欧洲的政治驱动,更不是由美国的学生驱动。以色列民间是支持内塔尼亚胡政府的政策的,甚至可能觉得政府做得还不够。内塔尼亚胡的政治人设就是为以色列提供“安全”,哈马斯和伊朗的袭击却连续发生在他任上,给他以极大的压力,令他的政治地位岌岌可危。他的策略就是“一条道走到黑”,执行更加强力的政策。过程中,内塔尼亚胡将不惜升级冲突(包括抓住伊朗这根“救命稻草”),全力裹挟美国,试图拉美国下水。
二是美国大选因素:拜登可能下台,特朗普可能复归,而特朗普对以色列远比拜登要友好。现在已经非常临近大选,没有哪个国家在制定涉外政策时会不考虑美国大选因素——尤其考虑到现在特朗普胜选的概率可能已经超过拜登。对于内塔尼亚胡来说,他的策略就是多坚持几个月,期待拜登赶紧下台,期待特朗普赶紧回归,然后坐等特朗普推出更加积极的挺以政策。
与其他国家领导人不同的是,内塔尼亚胡可以通过自己的行动直接影响美国大选:他对巴勒斯坦/哈马斯的政策越激进,军事行动越暴力,越不受拜登政府制约,收获的争议越大,拜登政府就越有可能下台。
因此,“干预”美国大选最恨的一招,就是内塔尼亚胡对巴勒斯坦的军事行动。
于是,对于内塔尼亚胡而言,表面上看,美国校园的反战抗议会给以色列政府施压,但穿透看,伤的是民主党,最终反而可能换来共和党的上台。
拜登政府明明能看到,但却什么都不敢说。国务卿布林肯也只有胆量到中国来指手画脚一下,捕风捉影的说中国在“干预”美国大选。
问题4:学生反战抗议运动会不会进一步升级,导致美国陷入更大的国内冲突,甚至危及政治稳定?
答:学生不满针对的是以色列的政策、美国政府的政策——所针对的都是具体政策,及政策背后的政客,但不会指向美国政治体制本身。因此,这些抗议活动最多会对政客形成制约,对政策产生影响,但都不涉及美国政治体制。这是西式选举民主的特征:体制就是一个“舞台”,能够就地消解、消化政治冲突。在这个舞台上,所有的矛头最终都只指向政客和政党,而不会指向舞台本身。因此,美国即便再乱,白宫政府再岌岌可危,也不过是舞台中的一出戏。美国政治体制本身是毫无压力的。
在非西方及西式民主国家就不同了,大规模的学生抗议可能会升级为社会性的抗议,并进一步升级为政治运动,目标变成推翻政府,甚至改变体制。
问题5:对今年美国大选的影响?
答:将不利于拜登——出来抗议的基本都是民主党的基本盘,他们对白宫的以色列政策极为失望。这部分人不会转投共和党/特朗普,但有可能放弃支持拜登。而对于拜登来说,每一票都很关键。工会和进步学生都是民主党的传统基本盘。如果工会都因移民和新能源/电动车、及通胀问题转而支持特朗普,而学生又因巴以问题放弃支持拜登,则拜登的连任机会是渺茫的。
从去年末开始,作者就认为,拜登将因为处理不好巴以问题而输掉美国大选。可以参考《无脑站队以色列,拜登或玩丢2024年大选》
答:主要在几个方面:
第一,学生运动将有助于在美/西方主流社会确立这样一个叙事:“批评以色列政府的政策并不等反犹的叙事”。过去以色列(及锡安主义犹太人)一直努力将二者划上等号;
第二,这次巴以冲突,以色列将严重透支了自己在西方社会因“大屠杀”(Holocaust)积累的道德资本、政治资本,削弱美国及西方对以色列的同情与支持。可以说,以色列是在透支和伤害自己国家的前途命运。
第三,极大的伤害美国在中东/伊斯兰世界的形象地位。
第四,损害美国在全球包括在西方世界内部的人设。尽管欧洲人并不敢对美国表示什么,但美国双标的吃相大家又都是看得见的,而这恰恰又发生在希望重塑美国道德人设的拜登政府身上。美国政府的举动只会进一步破坏美国在世界人民心目中的地位。
第五,美国政府的双标及伪善也被本国人看得清清楚楚。有人说,美国不是一直如此么?特别是经历了伊拉克战争,难道美国人还需要受教育么?答复是:其一,这次是俄乌冲突与巴以冲突并行,美国完全是两重标准,而且演绎得十分极端,令人汗颜;其二,过去确有伊拉克战争,小布什政府在一个谎言或不实猜测的基础上(“伊拉克拥有大规模杀伤武器”)发动了战争。但当时对伊拉克战争是有多重目标的,大规模杀伤武器从一开始就只是原因之一,其次伊拉克战争时期还不是移动互联网/社交媒体时代,虽然也有门户网站和论坛,但大多数人主要通过电视、广播和报刊了解信息。这次巴以冲突,大多数年轻人都是通过社交媒体了解情况的,信息更加分散多元,社会面覆盖更加广泛,美国政府的掌控力更弱。综上,美国虽然没有直接参与巴以冲突,但人们可以充分看到美国政府的伪善以及在驾驭以色列政府上表现的无能。人们甚至可能因此怀疑美国政府在俄乌战争上的立场。而对于美国的左翼年轻人来说,巴以冲突是一个难得的教育机会,让他们得以亲眼目睹政府在国际事务上的伪善和无耻,并为自己政府的行为感到羞愧。
问题7:对中国有没有什么启示,或者值得关注的点?
答:马上能想到的,有几方面的启示:
其一,美国从来就不是“铁板一块”,内部是高度分裂的——无论是对待巴以问题,还是对待俄乌问题;
其二,美国是很难真正“乱”起来的,哪怕抗议很多,示威很多,陷入分裂。但美国的政治体制具有极强的自我“消解”能力:其最坏的情况就是国内政治失序,甚至一定程度的停摆,办不成什么事了,但人们也不会推翻其政治体制。许多州不时会闹闹分裂、退出联邦政府,但最终也不可能操作。(到最后,美国政府/政客唯一能操作的,就是外交政策,例如营造假想敌、制裁假想敌,以此达到国内的暂时团结,这就是伊朗、俄罗斯、中国现在扮演的角色)。
其三,美国最大的敌人确实就是美国自己。确切地说,是美国政客。这在国际上尤为明显:满口的仁义道德,认为自己就代表道德高地,但按捺不住的时刻要展露自己非常低级的双标和伪善。许多美国人对拜登政府之失望也在于此:也许奥巴马在的话吃相会好一点。无论如何,这些双标和伪善对于美国所标榜并依赖的道义基础破坏是极大的;
其四,高度关注今年的美国大选:学生闹事对拜登而言不是好事,因为左翼学生是拜登的基本盘。需为拜登下台做好准备。
其五,美国左翼年轻人是站在巴勒斯坦这边的,也就是站在中国立场这边的。不仅巴以问题——许多问题都是。所以中国是可以争取美国年轻一代的——摆脱了冷战、对资本主义更加批判、更加左翼、进步、更能接受社会主义的一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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