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梦外(84)邂逅
婉怡在电话里一再道歉,“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潘主任,我找我爸妈找不着,只好打给你了!实在,”婉怡好像还要不停歇地道歉,潘子东低沉而平静地打断了她的话,“不用道歉,你爸爸邱市长在我这里。”
“我爸她怎么了?”潘子东听见电话里婉怡凄惨的声音,就像一只雏鸟在凄厉地寻着自己的父母一样,一阵心疼,他想抱住她,对她耳语,“嘘,他没事!他没事!”
潘子东听见自己的声音又镇定了下来,“婉怡,别急,我刚给他作完心脏支架介入手术,他很平稳。”
他听见婉怡在电话里大喘气,哭泣,便安慰她,“我说他平稳他就平稳,我不骗你,你放心,he is in good hands!”
“潘主任,非常感谢!要我怎么感谢你呢?”她象个孩子一样哭。
“婉怡,你说什么呢?救人是做医生的天职!”潘子东说完这句话,自己的眼睛也湿润了,曾几何时,有些医生被人砍杀,可是,如果有人问他还要继续做医生吗?他依然说做医生,做到退休;如果人可以有下辈子,问他下辈子做什么,他依然说做医生,他好像是为做医生,为救人而生的。
“潘主任,手术做了很长时间吧?”婉怡抽泣着问心疼着爸爸。
“婉怡,叫我子东吧,根据美国的习惯。”
“好的,子东,手术做了多长时间?”婉怡听话地说。
一股热流从潘子东心底流过,加热了他全身的血管,让他周身的血液如小溪一样都兴奋地潺潺流淌起来,年轻起来。
“两个小时吧,我手脚快。”他故意轻描淡写地说。
但是她还是伤心了,“我爸受罪了!”顿了一下,她没让自己抽泣,“我妈呢?我妈怎么样?”
她这样难过,潘子东突然不忍心告诉她她妈妈胳膊骨折的情形了,他不喜欢撒谎,但是他怕她弱不禁风的身子倒下去,于是他说,“你妈妈挺好的,你别担心,这儿有我呢!我是专业人士,一人顶十个。你记住吃点儿安眠药!”他谆谆地叮嘱她,甚至有些啰嗦,她又一次听到了这儿有我呢这句话!很多年前有人跟她说过,“别怕,我在这里!”那是仲群。
男人都会显示自己有一双坚硬的肩膀来撑起女人吗?
“子东,”她说。
“嗯。”子东静静地听着,她温婉的声音如此动人。
“谢谢你!”
“真的不要客气。”他爽朗地说。
“我会很快买机票回国的。”婉怡说。
“你要忙的话,就不要回来了,你爸会很快恢复的,你还有女儿要照顾。”
“不,我要回去看我爸一眼,看他一眼我就放心了,要不然我永远睡不着觉了。”
“ 听你这么一说后果挺严重的,那你就回来吧。”潘子东的声音里有些宠溺的味道,婉怡听出来了。
“好啦,我会安排好一切的。”潘子东平和稳健的声音给婉怡担心爸爸妈妈的沉浮的心接了一个秤砣,让它安顿在静静的地方。
“订好机票告诉我,我去接你!”潘子东的声音不容商量,婉怡也就依了他。
因为有潘子东来接,婉怡订了一班很晚的飞机。
一路上,婉怡几乎滴米未进,她只静下心来体会父亲的痛。她没有流泪,因为流泪会干扰她的思绪。父亲在官场多年,阅人无数,经历过百事,竟也抗不过她离婚。她想起了她和父亲一起看过的《教父III》里:杀人无数的教父迈克在女儿被枪杀后尖叫,精神崩溃,从此一蹶不振,他踏着血路一路杀过来建立起来的科洛尼王国在他心中破裂,一文不值,最后迈克孤独老死在自己的老家西西里。她终于明白了,再坚强的父亲,总是有软肋的,女儿便是他心底最柔软的部分。
父亲在代她受苦!!!她心里“啊!啊!啊!”地叫着,哭泣着,内疚排山倒海般吞噬了她,席卷了她。
每个人生命中都有易碎的东西,而父亲,已然是老了!她突然想起了“风烛残年”这个词,对它突然产生了强烈的恐惧。也不知道妈妈怎么样了?而她,也开始担心自己变老,生病。
天亮了,她望着窗外,白云在空中跳跃玩耍,她多么想象它们一样自由自在飞翔,甚至无所事事地徜徉,可是,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够逃避现实,没有一个人不要受长大的苦。
飞机快到S市的时候,她要了一杯饮料,总要有些精神照顾爸爸吧。
飞机到达S市时已是深夜,飞机降落的时候她因为强烈的颠簸吐得肠子都快出啦了,这在以前是没有过的。
潘子东穿着黑色的呢子大衣,站在出口处等着她,她奇怪自己一眼就认出了他,只见过他一面,又好几个月不见他了。虽然他个子不高,但是整个人显得很精神。
子东也一眼看出了婉怡,连忙朝她挥手。
她有气无力地随着人流走着,走到了潘子东面前。
潘子东笑了笑,轻轻地喊了声“婉怡”,便象家人般接过了她的行李,“你的脸好苍白。”他说。
“刚才飞机降落时吐了!”她强打着精神又说了谢谢。
“你太紧张了,告诉你要相信我的!”他又笑,他的笑总是能让她平静下来。
上了车,潘子东给她系好安全带,又给她头后垫了个小垫子。然后挑了舒缓的音乐放着,默默地开着车。他知道她刚吐了,需要休息。
他从镜子里看到她眯了眼睛,宽慰地笑了。
到了医院,下车的时候她有些头晕,潘子东扶了一下她;上了电梯,潘子东说她爸爸的病房在十一楼,电梯“哗”地一下往十一楼开去,婉怡一阵晕眩,站立不稳,潘子东连忙扶住了她,然后一只胳膊把她搂进怀里。他很想低头吻她,为了三个月的思念,但是他克制住了。
出了电梯,他依旧搂着她的肩膀,她实在是太虚弱了,她靠在他身上,轻如一片羽毛,她甚至比三个月前还要消瘦。
两人走到婉怡爸爸病房外面的时候,看到一个人坐在门口,是仲群。
仲群见潘主任潘子东一手搂着婉怡,惊愕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婉怡,你回来了?”
“你怎么在这里?”婉怡也一脸惊奇,同时把身子往潘子东怀里靠紧了些。
“我这几天一直在这里,你爸发病那天,我在身边,他叫我去家里问话的。”
他这么一说,婉怡明白了爸爸肯定是想教训一下仲群的,妈妈当时没有告诉她。
仲群唯唯诺诺地说,“我这几天没有上班,就守在这里,可是你爸不想见我。对不起,我没想到老人这么生气。”
婉怡看着仲群,他站在那里,有些驼背的样子,额角的白发更加明显了,心里着实有些不忍,“仲群,多谢你陪爸妈!你回去吧!我来陪他们。”
“真真好吗?”
“挺好的。”
仲群看了一眼潘子东,目光里有些敌意,“怎么,你们俩认识?”
“哦!我去美国进修的时候认识的。”便不说什么了,似乎给仲群无限遐想的空间。
“在陈朔家。”婉怡补充,天哪!她还这样对他解释?对仲群是有悲悯之心的,她还爱着他,为此,她恨自己。她不应该再爱这个男人了。这个男人毁了她。
仲群在婉怡的再三劝说下终于离开了。他狠狠地瞪了潘子东一眼。
快进病房的时候,潘子东的手从婉怡肩上拿了下来。
病房门开了,婉怡站在门口,看到一副景象,是她终生难忘的:爸爸躺在病床上,脸色灰灰的,没有血色,母亲坐在床边,母亲的胳膊怎么了?为什么上着石膏,她不顾一切地冲到母亲跟前,“妈,您的胳膊怎么了?”
“你爸倒下的时候,我去扶他,结果被他压倒在地,给我整骨折了!”婉怡妈笑里带了一些嗔怒。
“阿姨牺牲自己也救了伯父,因为如果伯父倒地,会摔了头部,引起外伤性脑出血或挫伤,后果比较可怕。”
这时婉怡已扑到妈妈怀里,“妈,妈,都是我不好!”她的眼泪倾泻而出,内疚又再次割剐着她的心,“我让你们跟着受苦了!”
“别哭,婉儿,我们是你的父母啊!你疼我们也疼,这是天经地义的,我们不难过还是父母吗?囡囡不要难过。你看,你爸不是好好的?”
婉怡妈说着把潘主任拉了进来,“潘主任,您坐!劳烦您去接婉怡啦!”
潘子东说,“不坐了,阿姨,我还要去看个病人,你们一家子好好亲热亲热。”
潘子东走了出来,其实现在也无需看病人,他只想给他们一家私人空间。
婉怡扑通一声跪在了爸爸床前,“爸!”她擦干了泪,为了看清爸爸,“爸爸,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您!” 听到爸爸病了的消息,她第一次经历了人生中恐惧万分的时刻,生怕失去父亲的恐惧,前所未有的恐惧,她真怕那是一场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生离死别。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亲娘老子能豁出去自己的命去护自己的孩子了,爸爸豁出去的是他七十岁的老命,护的是他四十岁的老孩子。
邱正浩抬起右手,抚摸着女儿的脸,“囡囡别哭,爸爸不是好好的嘛!病了一场也没有坏处,以后就引起注意了!再说,这是在家里发病,跟前有你妈,要是在大街上可就没有这么幸运啰!”爸爸对着女儿笑。
她知道爸爸一向不悲观,于是觉得自己再哭便没有出息,于是说,“爸,我现在很会做饭,等会儿我回家给你露一手。
“好,爸等着!你还好吧,我的囡囡?你瘦了好多!”邱爸用手摸着女儿的脸。
婉怡把自己的小脸贴在爸爸的手掌心里,“爸,我好着呢!”
“这才是爸爸的女儿,没什么了不起的,天没有塌下来!那个混蛋他配不上你!从一开始就没配上你!”邱爸欣慰地望着女儿,“去陪你妈吧,爸休息一会儿。”
邱正浩闭上了眼睛,医生告诉他不能再激动,他每天要反复叮嘱自己好几遍忘了仲群那个白眼狼。
婉怡和妈坐在楼道里,相互抱着,说悄悄话,妈说,“我的女儿,你可要挺住啊!”
“妈,您和爸当初都不同意我俩的婚事,可我一意孤行,现在来品尝这苦果,还要连累上您和爸。”
“你爸会很快恢复的,关键是你,你得受多少折磨才能忘掉一个人啊!”头发已灰白的妈妈揉搓着女儿的手,心里惶惶不安。
第二天一大早仲群赶到医院,他也不敢进病房,只在楼道里等着婉怡出来。
看见婉怡,仲群上前,“真真真的很好吗?”
“挺好的,又长了一截儿。”婉怡答。
仲群靠了近前,“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认识潘子东的,我知道现在好多医院科室主任都有情人,有的还不止一个,对那潘子东,你要小心了!”
“主任们有情人?你怎么知道?”
“我做医疗仪器的,当然和他们有接触。”
婉怡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眼,“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你觉着你还有这个权利吗?”她说,“我现在就去找潘子东去!你回去吧!”
婉怡要去潘子东的办公室问她爸的病情,多会儿能出院。
走在楼道里,正好看到潘子东带着一队医生查房,潘子东穿着白大褂,精神奕奕,风度翩翩,个子似乎也高大了起来,婉怡顿时肃然起敬。
潘子东查完了房,请婉怡到他办公室,笑着问,“刚才找我?”
“嗯。”婉怡答。
潘子东说,“你爸爸恢复得很快!一个星期内肯定能出院。要担心女儿,你就早点儿回美国,我在这儿给你通风报信好不好?”
婉怡犹豫着,潘子东又说,“知道你两头为难,不要多想了,你还不放心我吗?”
婉怡抬起头,嗫嚅着说,“不是放心不放心的问题,是不好意思麻烦你。”
潘子东看着她,“没有觉得说错话?”
婉怡莞尔一笑,“说错什么?”
潘子东只笑而不答。
这时有人敲门,潘子东喊了声“请进!”
进来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护士,潘子东问她有什么事儿,她说,“我问问5号病人的饮食。”
“吴大夫不是下了医嘱了?”
护士支吾着拿出病例夹,“我想请您核实一下。”一边看着潘子东说,一边又瞟了一眼婉怡。
“嗯, 没错儿!以后你找医生们就行了!”
小护士慢吞吞地走了出去。
婉怡大笑,“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你胡说什么?”潘子东说。
“我看呀,人家八成是喜欢你呢!看看我在这里,来侦察情况。”
“你这就有些轻佻了!”潘子东诡秘地笑,“莫非你觉得她吃你的醋?”
“很可能呀!你是黄金单身汉,女孩子喜欢你也是正常的。”
“别瞎说,她太年轻了,不是我的菜!”
“年轻难道还不好?看她那水灵灵的皮肤,紧致的身材,连我都要多看几眼,更不用说男士了!”
“婉怡,你真的有些轻佻了!”潘子东逗她,目光却软绵绵地扫过她,“明天晚上你有空吗?我带你出去转转!”
“我还要陪我爸妈。”
“等你爸睡了我带你出去,后天星期六,我不上班,可以补一觉。”
他是想和她约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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