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梦外（43）她为他生了儿子，他却一无所知
难道，那一次，柳慧竟有了他的骨肉？
都说往事如烟，但是这段往事在仲群的心里，却不像烟那么轻，他怪癖，却不薄情寡义；就算年轻时走错了一段路，可是错误永远无法弥补；而且，即使他原谅了自己，郭杰如果真是自己的儿子，那么，他欠柳慧的太多了，如果柳慧的丈夫是知道郭杰不是自己的儿子，他会为难柳慧，柳慧抚养儿子长大，必定付出常人没有的艰辛。而他，作为郭杰的生身父亲，没有给他换过一片尿片，没有尽一份责任，更没有给他花过一分钱。柳慧为什么没有告诉他而自己默默地承担起这一切？而且，把郭杰培养的那么阳光，可爱和善解人意。在他心里，柳慧的形象变得高大起来。
他很快又想到了婉怡，婉怡怎么想他呢？柳慧是在他和婉怡交往过程中怀孕的，他算是欺骗了她；而婉怡喜好诗词，神经细腻敏感，如果知道他有个私生子在外面，她会不会崩溃呢？
仲群当晚睡意全无，内心纷乱，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最后发现自己竟然步入和柳慧当年约会的那片小树林里。谢天谢地，S市扩张重建，这片小树林竟然还在。他用手电照着那些树，树才刚冒出新芽，可是他眼里，却浮现着当年那片茂密的丛林。夜很黑，他找不到当年他和柳慧依靠的那棵树，于是他靠到一颗老树上，双手捂住脸，抽泣。
柳慧确实让那一刻刻骨铭心了，因为他从来没有忘记那一次，而且记忆犹新，尤其和婉怡在床上的时候，那一时，那一刻，那一幕，那一声低吟和哭泣，从来都没有模糊过。他会因为那一刻发呆，也会因为那一刻而幸福。那是她的第一次，也是他的第一次。
他真想给柳慧打个电话，又怕影响柳慧给学生上课，又怕柳慧已经到了家里，又不便打电话。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公寓的，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才挨到天际显出一片白芒。
天是亮了，对许多人是美好的一天伊始，对他来说，却不是。首先他要给柳慧打电话，确定郭杰是不是自己的儿子。手里握着电话，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如果柳慧刚起床，打到家里会引起她老公怀疑，说不定也会惊动郭杰；打晚了，柳慧说不定在给学生上课。
国内学生上课时间和美国学生上课时间不一致，他也不能打电话问同事学校时间安排，在七点半的时候觉得柳慧可能在去学校的半路上，于是他拨了柳慧的电话号码。电话通了，但没人接，漫长的等待后，他正准备挂电话，突然听见了柳慧的声音，她一付公事公办的语气，“什么事儿？长山正带我去公共汽车站呢。”
“中午请你在蓝卡吃个饭，有时间吗？”他声音突然小的只有自己能听得见，但是柳慧听见了，她说，“好吧。”然后就挂了电话。
跟以往一样，长山呼哧呼哧地骑着自行车。听到柳慧挂了电话，他有些好奇地问，“一大早谁给你打电话？”
柳慧一时不知怎么回答，便下意识地撒了谎，“一个同学，中午叫我一起吃饭。哦，我不回家吃饭了，冰箱里有剩菜，你和郭杰对付一口，对不起。”
“你去吧，别担心我们俩大男人，出去和人交往不要小气，宁愿你请人家不要让人家请你。”长山憨厚地交代道。
长山这么通情达理，自己却要和初恋情人吃饭，柳慧心里象被蜜蜂蛰了一般地疼。其实不仅仅吃饭，柳慧知道仲群要一个答案，那就是郭杰是不是他的儿子？可是这个答案一旦昭然天下，长山和郭杰都会受到伤害。她是不是永远不要见他？
她想了半天，却还是决定去见他。她想见他，她想他。
仲群终于等到中午，飞奔到约定见面的地方，只是，心里相当忐忑，他不是没有能力为郭杰负责任，他也愿意负责任，只是，他不知道等待在前面的是什么？有一点儿他确信，婉怡会受到伤害；真真呢？女儿会以什么样的目光看他？
仲群一见柳慧就发现，柳慧这次特意做了发型，脸上也化了妆，跟昨天疲惫的中年妇女形象相比还是精神了许多。
仲群为她的变化感到喜悦和欣慰，见面坐下，菜也没来得及点，他就问柳慧，“郭杰是不是我的儿子？”
柳慧嘴角一丝苦笑，“不是！为什么你这么想呢？”柳慧来时想好了，维持现状，把大家的损失减低到最小。
“慧，郭杰几乎和我年轻时一模一样。”
柳慧把脸转到一边，看得出是忍住了眼泪，过了片刻，她说，“仲群，郭杰是郭长山的儿子，与你无关！”
“柳慧，你看你这个样子，郭杰怎么可以跟我没有关系？”他看着她，心里说，柳慧，你承认吧，郭杰是我的儿子。
“我再说一遍，郭杰不是你的儿子！”柳慧忍住了眼泪，她知道她的眼泪已经暴露了真相，直恨自己没有出息。
“你不告诉我，我带郭杰去做 DNA检查。”仲群很坚定。
柳慧屏住呼吸，深深地看着仲群的眼睛，“你到底想干什么呢？过去这么多年了。你想把郭杰认回去，终于向你父母证明你家有后了？”她的语气似乎平静，仲群还是听出了恨意和埋怨。
“慧，你不要误会，我不想干什么，我只是想知道郭杰是不是我的儿子！这跟有没有人姓郑家的姓没有关系。如果郭杰是我的亲生儿子，我不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如果郭杰是我的儿子，根据美国的法律，我是要付抚养费的。”仲群一脸诚恳。
“你以为光付抚养费就完了？我这么多年受的苦...” 柳慧声音激动了起来，用手快速地抠着指甲，这是她多年的习惯，只要生气，沮丧，激动的时候都这样。
“那么，郭杰是我的儿子！”仲群突然握住了柳慧的手，他其实心里很紧张，很激动，这时必须要找个能握在手里的东西作倚靠。
柳慧的手被握在仲群的手心里，分别经年后这样亲密接触，对于永远爱着仲群的这个女人来说，是莫大的安慰。她全身心颤抖着，嘴唇蠕动着，说不出话来。
“慧，难道只有那么一次你就怀孕了？...抚养一个孩子长大很不容易，你怎么把郭杰养这么大的？你老公知不知道郭杰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他有没有为难你？”仲群不断地问着。
“你忘了吗？我当时告诉你，我要和追了我好几年的郭长山结婚，因为他爱我，我和他结婚了，和我想象的那样，他很爱我，他也把郭杰当宝贝，我好多次想告诉他郭杰不是他的亲生儿子，看见他那么爱他，怕伤了他，就没告诉他，可是我心的心一直悬着，转着，不得安宁，我对不起长山啊！”柳慧声音悲痛，眼里晶莹的东西在跳动着，似有千言万语，却只说，“我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
“是啊，人生无常，却也世事难料。”仲群感叹道，周围缠绕着惆怅的味道，“慧，你受累了，你应该早点儿让我知道这件事，让我尽一个父亲的责任。”
“是我先抛弃了你！是我先不要你的！”柳慧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你不用负什么责任，你还有个家，我也有个家，这个平衡一旦打破，会很危险的。”提到家，柳慧忙把手从仲群手里抽回，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敢爱敢恨的女孩子了。于是她晃了晃脑袋，“算了，往事不提了，为再次相逢干杯！”
仲群也只好举杯，尴尬地笑了几声，“当时我也是左右为难，不管怎么样，我对不起你。我先干了这杯，算是赎罪！”
气氛终于轻松了一些，要不然，仲群又羞又愧，要闷死在这里。
“以前的事，别提了！吃饭。”柳慧用筷子夹了菜，往仲群的碟子里放去，仲群忙拦住，“你放你碟子里，现在我来给你夹菜。”
“这是西化的礼仪么？女士优先还是伺候老婆养成了习惯？”柳慧笑里含了一些讽刺。本来心里想着好好待他的，可是一出口就忍不住带了刺儿。
“都有都有。”仲群有些唯唯诺诺。
“当时我照顾得你多好，吃鱼都要给你剔了刺儿，恨不得嘴对嘴去喂你了，非要屁颠屁颠地跑去伺候人家。”柳慧叹了一声气把十几年的气都叹了出来。
仲群自我解嘲地说，“你不是想说一物降一物吧？我替你说了怎么样？”
柳慧撇了撇嘴，“算你说对了。”
仲群感到了柳慧语气里的不友善其实是针对婉怡的，是嫉妒，又不好说什么，赶紧低头吃菜。
柳慧看见他不吭气了，又给他夹了一筷子菜。
“美国生活怎么样？给我扫扫盲！”柳慧还是决定不要带着情绪谈话。
“你想知道哪方面的？”仲群来了兴致，这个，他还能吹吹牛。
“当然是生活方面的，你们怎么过日子的，吃西餐多吗？”
“这个好说，从周一到周五，工作，生活两点一线，周末就是去买菜，或开车出去玩玩，也没有多少应酬，最多逢年过节朋友们聚聚，相互吆喝这吃饭，也不去卡拉OK，卡拉OK也很少，总之娱乐少，生活简单我们还是旧习惯，做中餐，很少吃西餐。女人们都说在美国家庭稳固呢。”
“不是说很开放吗？”
“结婚前大家开放一些，可以有多个朋友，结婚后就要一心一意地顾家了。”
柳慧一付思索的表情，“哦，我一直以为人家那方面很随便，原来真正的生活和电影里是不一样的。”
“电影靠浪漫和一见钟情赚钱嘛！”仲群说着，哈哈笑了起来，柳慧也笑了，露出了原先好看的小虎牙，仲群望着她的小虎牙说，“终于把你逗笑了。”
“你以为我不会笑呀？”柳慧撅嘴翻了他一眼，眉毛却还是弯弯地带着笑。
仲群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不放心地问，“他，真的爱你吗？”
“爱，比你爱我，也比我爱他。”柳慧没说这么多年她一直没有忘了仲群，她在床上都把长山当成仲群。
有时候，忘掉一个人要耗费毕生精力，爱上一个爱不上的人也太难。
这十七年来，仲群能忘掉柳慧吗？他怎么可以把一个好女人从生活里当灰尘一样抹掉？柳慧对他的种种好，柳慧在他踢完足球，打完排球后给他按摩，柳慧用煤油炉子给他做饭，坐上公交车送到他学校的时候饭还冒着热气，而柳慧的耳朵快要冻僵了，柳慧用全身心爱他，爱他甚至爱过她自己。而且，那时他追求市长的女儿婉怡的时候，柳慧正在病床前陪侍他的父亲；而他觉得婉怡发小姐脾气的时候，他会不由地想起柳慧温和宽容的笑。
年轻的时候不太觉得，中年时方懂得一个女人的珍贵，方明白他亲手撕碎了一个好女人的幸福，却又不知道怎么补偿。
“慧，”他轻轻地叫着她的名字，把一叠钱放在她手里，“给自己买些好衣服，不要再去补课了，回头我办个卡，把钱定期给郭杰打一些，给他做上大学的费用。”
柳慧突然泪眼婆娑，要是知道这么多年心里这么苦，当初无论如何不会赌气嫁给长山放弃仲群了，起码告诉仲群自己怀孕的事，搏一回，说不定仲群会娶了她，仲群一旦娶了他，说不定也会是个好父亲，好丈夫；可是她偏年轻气盛，心说你不爱我，爱我的人多的是。都是年轻气盛惹的祸。这钱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接了吧，显得贪人家小便宜；不接吧，他那么诚恳地看着她，求她他要为儿子尽份儿力。
她柔声细气地说，“你不是还有家么？你这钱出入帐总是要算个明细的吧，还是免了这个麻烦吧。长山开了个电器维修部，我们生活上还算富裕。”
仲群一再坚持，“你拿着，跟家里，我自然要好好说的，过些日子我回美国去，把它跟婉怡当面说清楚。这么大个儿子，我不能装作不知道，也不能把他藏一辈子。”
柳慧用手把仲群的手推了回去，终究没有接那钱，“你不是经常和郭杰在健身房见面吗？和他多聊聊天就好了。这些年，我们不是都过来了？不管怎么做决定，也是要跟你家里先打招呼才对。”
“那，也行，你给我讲讲我儿子的事儿。”提起儿子，仲群眼里一片柔和。
柳慧告诉郭杰在哪儿上高中，学习成绩如何好，脾气秉性如何好，性格如何开朗。
仲群认真地听着，不想漏掉有关儿子的一个字，末了，他说，“我想看看郭杰生活的地方。”他也是想看看柳慧生活的地方。
（谢谢阅读，版权属若妖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