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去旅行:(下)招魂的城、燃烧的石
天亮了,不夜城平静下来,趁着温度还没升得太高,我收拾行李,换旅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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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告诉约翰的当然是托词。周末节假日到了,房价一下子翻倍,原先并不知道,糊里糊涂。对那时的我,实在太奢侈了。走!又走哪里?临时翻着广告,从二十几层,一次次下楼用电话卡打公用电话,房里的电话贵啊。拧着一股倔强,更多是不愿被击败。
心一点点往下沉,游客突然涌进来,水涨船高,看不到下游。终于,找到一家有空位,价格也比现在的便宜二十几元。拎着小红箱子,走在还有些空荡的大街上。天醒了,城还在睡。走了好长好长的路, 有半条街,又拐进岔路,深得可以。看到我要住进去的旅馆,心里舒了一口气。房间装饰很陈旧,地毯磨得有些发白。安顿下来,去吃自助餐,早中饭二合一了。冷的热的塞了一肚子,最后装了一盘冷红虾。仔细剥了壳,撒点白盐和黑椒,清清淡淡。计划剩下的一天半。
下午去各赌场转转。埃及、法国、意大利、阿拉伯建筑,游一城而见世界,宛若刘姥姥掉进了大观园,嘴巴都合不上。室内室外的大型雕塑群,可以乱真的屋顶模拟天空,室内热带雨林、海市蜃楼。。。若是听到野兽叫,那不是录音。室内花园,游乐场,艺术馆,名牌店,林林总总,原先梦里头的美国活生生在眼前。最喜欢的是当时还在施工的威尼斯人,大金字塔,Bellagio。真正的威尼斯已经污染严重,被人称为尿缸。然而搬到这里,穿着黑白条子相间的T恤,围着红领巾一样的围脖,撑着长篙的划子们,在模拟的运河里,缓缓地游进门廊,在旅馆大堂里划着大圈圈。两边精致的小店、搭出来的餐馆,客人们靠着白玉雕栏,幽暗的光线,谈笑言语被水波吸去,水波又在大堂内回旋。奇特的感觉,像在戏院看戏。看曲线弯弯的冈朵拉载着游客从眼前划过,听划子们偶来的几段意大利歌剧。。。唉,我写不出来百分之一的华丽。整个赌城,就是一座奢华极致的海市蜃楼,或者一个美丽的陷阱。多少醉生,多少梦死。生也好,去也罢,都留在了城里,无法带走,成就了更多招魂的旗幡。
回去以后,有同事问我,“输了多少钱?“ 我说: “没有输钱”。“那你去干什么?” 我说老虎机吐出了25元钱,见好就收了,和朋友大嚼一顿。就这样把钱还给了赌场。
在凯撒宫看完雕塑表演,傍晚时分来到宝岛,看海盗表演,模拟小说《宝岛》的故事情节。回头走的时候,意外碰到火山表演。火在水面燃烧,站在边上,甚至能感受到热度。这些表演都是免费的,一天只有一次。
走到Bellagio,突然音乐响起,冲天的水柱呼啦啦拍了一长列。我跑过去,看得如痴如醉。巨大的水池,密密麻麻的活动喷头,还带着水下灯泡,随着音乐,变幻着方向、高度、和水柱的花样组合。。。排山倒海。周围的灯光打到喷泉上,变成一道道透明水帘。细细密密的水珠溅到脸上身上。一场音乐落下,呆呆地不能动一步。这就是了,水的芭蕾,水的交响乐。赌城有了这一笔,洗去多少铅华,尘嚣甚上的心灵是否要清凉许多?
喇叭里说十五分钟以后还有一场,我坐在地上等。对面的大楼折射着橘色灯光,通体玲珑透剔,倒映在粼粼水面,如一座水晶宫了。水池比大楼的宽度还要大出一倍,许多游客扶栏乘凉,如我,等待下一场音乐喷泉表演。
音乐又起,帕瓦罗蒂的“我的太阳”,洪亮而深情,正合了壮观的喷泉。这首源于意大利民间情歌的名曲,只有帕瓦罗蒂唱得完美无瑕,我听过许多次,就是觉得说不出的好听。现在,被亦柔亦钢的水演绎得更是如泣如诉,人泡在里面,是全身心的震撼。不对不对,是魂儿跳出来,跟着音乐,在水面跳荡!最后一句sta 'nfronte a te,一曲轰到最高音,喷泉炸出礼炮般的巨响,停在半空中久久不落下。这是浪漫的极致表演,无可超越的表演。我留在那里,听了一曲又一曲,任由自己的心灵被一次次震撼。
忽然想起什么,跑到旅馆里头,在公用电话里,给总服务台打了个电话。总台问我要哪里,我答不上来,“就是----那个管音乐喷泉的办公室。” 很快接过去了,一位女士,轻轻地,问我有什么事。我说:“你们有没有帕瓦罗蒂的学生唱的Time to Say Goodbye?可不可以播一首这个曲子的喷泉?”她非常抱歉地告诉我不可以,恐怕没有这个曲子。最主要的是音乐喷泉由计算机编程,对水量的控制和花样的编排不是一下子可以完成的。我接着说,“这首曲子很好听,很优雅,是Andrea Bocelli和Sarah Brightman合唱。” 她说:“是吗?我觉得Bocelli的另一首歌也很好听,他唱得比他老师要温柔。。。” 她在电话里和我聊了起来,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在她的再三道歉中放下电话,不易觉察的温暖涌了上来。
孤身一人的时候,一点点火星,会让郁郁的心情突然好起来,却又旋即反身观照到自己,不是滋味起来。独自在汪洋人海中的几日,日日来听来看,回回连接几场,为了不让自己乏味下去。生命的乐章在看似冗长的演奏中总得不时地奏出华彩篇章。
看了夜场的舞蹈表演Lord of Dance,一种爱尔兰舞蹈。鞋尖鞋跟钉了钉子,敲出整齐的节奏来,热烈奔放。以前在PBS上看过,一下子被吸引。在舞蹈表演的间隙,穿插一些别的演出,比如魔术。一位魔术师,生生把一辆小飞机变没了。灯光暗下来,魔术师走到幕前,没有音乐,没有彩灯,静到好像台下没有人。这时,魔术师慢慢问:“你们的心有没有破碎过?” 底下嗡嗡声。“那么,有没有谁愿意上来,和我合作,补起一颗破碎的心?”
一个年轻女子自告奋勇,魔术师问她,“你心碎过吗?” 她轻轻地说,“是的。” 魔术师递给她一张剪成心状的红纸:“撕了它吧。”她撕成两半,还给魔术师。魔术师的手,投影到墙上,大大的。他张开五指,每一个动作都看得清清楚楚。两半纸叠在一起,然后又一点点展开——一张完整的红心呈现在观众面前!音乐骤起,魔术师一脸灿烂的笑容,台下掌声四起。
心破了,是可以补的。这是我看过的最精彩的魔术,十几年后,我还记得魔术师娃娃似的笑容,灿灿烂烂地投到每一个人心底。
落单的第三天,也就是最后一天,跟了另一线的旅行团,去看红石。又不幸,车子在沙漠里抛锚,耽误了半天的功夫。以后考虑带本老黄历,看哪天不宜出行。年轻的时候,多半不信邪,想哪儿去哪儿。游客怨声纷纷,一位女士,在我耳后喋喋不休,让人心烦意乱。结果是,费用全悉退回,分文不收,修好了的车子仍然带我们去看了火谷公园。只是,时间已经流失,我们草草走过,略过许多景点,相片基本未拍,壮丽的红石头,只能小记了。
火谷公园是内华达州的州立公园,顾名思义,那里的颜色火一样。游客中心前面,一大片平地,围着远远山陵,说,原来这里是海,后来鼓起了山头,再后来,山被风化了,或为平地,或为沟沟豁豁的石头。去的两个景点,不是峡谷。爬上后人搭的台阶,看印第安人刻的石崖壁画。那时候,他们是怎么刻上去的?就是骑着马,也是够不着的呀。前人的事,后人来测,谜一般。再一处,浑圆石头,堆着火红,似被骄阳烤变了色,发出灼人的光。石头上,伤痕累累,划着横横竖竖的条子,象是后院废弃了的石碾磨面子。许多巨大的岩石,竟是一个个统透的洞。。。导游说,这都是风的成绩,我不敢信。看到一块石头上,极其均匀的波纹,刻满了整个表面,那么深。一圈圈的线条又是那么柔和,从顶端到底座,一波一波将岩石削成圆锥形。不是大漠里的风,又有谁能够这么坚韧不拔?
岁月,将坚硬变成了柔顺,将柔顺变成了顽强。
不能忘却,是为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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