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部提名奥斯卡最佳电影之一 - 黑与白

把九部奥斯卡提名的最佳电影在几天内看完，自然有囫囵吞枣的嫌疑，但也有好处。
至少在颁奖的时候，能明白别人在说什么。虽然电影是虚幻的影像，却取材于真实
的生活。虽然不如新闻那么具有时效性，但看看别人过去一年来都在关注什么，思
虑什么，争论什么，能对周围的思潮或者热点有个大至的了解。

比如说，好莱坞知错就改的态度显得特别的诚恳。去年刚被人批评颜色太白，今年
立即端正了态度。九部提名的最佳电影里，黑色就占据了三个席位以捍卫政治正确。
通常而言，金球奖是奥斯卡的风向标。所以金球最佳电影得主"月光男孩" (Moonlight)也
就理所当然成了今年的奥斯卡热门电影之一。

讲的是一个苦命黑人孩子的成长故事。干枯得有点像纪录片，分孩童，少年，青年
三个成长阶段。据导演说，"月光男孩"的三段式叙事结构的灵感来自于候孝贤的电
影 "最好的时光"。可能是背景相差得太远，完全没办法和故事里人物产生任何感情
上的连接。缺了父亲的单亲家庭，嗑药到精神恍惚的母亲，贫困环境中被丢在一边
自生自灭的小孩变得越来越孤独自闭，连在学校里时常遭遇校园暴力。故事再次验
证了什么样的土壤生长出什么样的果实。童年时，唯一对他和颜悦色的是个毒贩，
于是长大后的男主也长成一个毒贩。既然周边的人和他的沟通方式是拳脚相向，等
他长大了，也只能习惯于用拳头说话。出生时纯净善良的生命，就在眼前一点点枯
萎腐烂。正当我体内的同情心将要启动时，屏幕上出现两个未成年男子相互爱抚喘息
如兽的镜头。实在没办法抑制生理反感，立刻偏转了头出了戏。虽然明知道，他也
曾经纯洁如月光。

接下来看的是"隐藏人物"(Hidden Figures)。开篇几分钟就奠定了全片的基调。1961年
的某天，三位女士开车赶往NASA，路上车子突然抛锚，一位白人警察刚好经过，停
车后一脸的不屑，责问"车怎么这样停路上?" 被人反唇相讥，"又不是我们挑的停车
的地方。" 气氛立刻紧张起来，"你这是不尊重警察吗?"警察的手开始伸向腰间的枪。
另一位女士来劝，顺便在谈话里亮出三人在NASA工作的招牌。警察立刻变成了和煦
春风，一脸向往地说，NASA，那可是要送火箭上天的地方。接下来还主动提出要帮
三位女士用警车开道，护送她们回NASA上班。结果又被人嘲笑了一句，"警察居然开
警车帮三个黑女人开路，这不是上帝显灵，就是发生奇迹了。"

之后的整个故事也不过是这三分钟开场白的拉长版。因为是黑人受了歧视，因为在
NASA为送火箭上天而赢回了尊重。原本任何为科技文明做出贡献的人，受到大家的
尊重和喜爱是理所当然的事。但电影里的表述方式，不是关注于她们如何在各自的
领域里潜心钻研，更多的精力是放在明争暗斗的职场战争上了。从一开始，三位女
性就被推向苦大仇深，黑白对峙的境地。经常看见女主抱着半人高的文件书籍以百
米冲刺的速度从工作大楼里跑出来，进了另一栋大楼，钻在洗手间里，半天不出来，
文件纸张摊开一地。然后再抱着文件飞快地跑回座位。估计为了加强洗脑的效果，
如此镜头在电影里重复了三五次，每次都不忘给门前招牌来个大特写 - "Colored
Restroom" (有色人种的洗手间)。办公室里也是，大家一块喝的咖啡壶旁边放置了一
个小咖啡壶，上面贴了标签，"Colored Coffeepot"。想必读过历史书的人都知道美
国在1960年代之前的种族隔离，黑白人种住不同的社区，上不同的学校，用不同的
图书馆。但在全球化和平权的今天把这段历史用拉仇恨的煽动来旧事重提，很有点
往伤口上洒盐的味道。抛开政治不说，全程平铺直叙无亮点的表述，不像在讲一个
故事，倒更像是在完成被布置下来的任务。苦于把握不到对真实人物的理解和内心
世界，编不出感人的情节，只能在阶级仇恨上多做点文章。唯一在听到电影里有建
设性意见的话是，"如果你在NASA， 那你们就是同一种颜色。" 估计编剧也是为缓
和气氛才随口一说。如果真能有这个见识，了解白猫黑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的道理，
还需要特别强调颜色的区分干嘛。

三部曲里，最后看的是丹佐.华盛顿Denzel Washington自导自演的"蕃篱"(Fences)。
 因为根据普立策获奖的同名舞台剧改编，电影里遗留下很多戏剧的痕迹。家中后院
的一方小天地，父与子，夫与妻，兄与弟，朋友和同事，三两人一坐下来，侃侃而
谈就是满满一台戏。不愧是大家手笔，简单不变的舞台设计，几句有份量的台词下
去，要么抓住了对方的隐密让人无所遁形，要么激发出各自的情绪相互碰撞。让观
众心甘情愿搬着凳子来听故事，走入别人的家庭，分担起他人的困境。

没有闪回的画面，所有情节在彼此的对话里慢慢展开。1950年的匹兹堡，五十出头
的男主Troy是一个垃圾工人，早出晚归支撑着全家的生计。过了而立之年的大儿子
执着音乐却无法养家糊口，常常回家里借钱，惹老爸生气。小儿子橄榄球打得好，
被大学橄榄球队的教练看中，却被老爸一口拒绝。因为Troy年轻时也是出色的棒球
运动员，虽然没打入职业棒球队，但他把失败归结于受了自己肤色的拖累。他告诫
儿子说，白人永远不会让你摸到球的。还是趁早回杂货店里打工来得实在。"我不要
你也变成我这样。" 父亲大吼。年轻的儿子吼回去，"就因为你没有机会，不代表你
可以摧毁我的机会。" 。

二战里被炸去了半边脑袋的兄弟，如今状若痴傻的模样常被因妨碍公众安全的理由
被警察找麻烦。但如今Troy一家上下赖以栖身的房子，便是用当年政府发给受伤兄
弟的补助金买的。哪里都是说不得，碰不起的痛。只有守在身边的妻子Rose，话不
多，却默默支持着丈夫，安抚着孩子，维护着全家的关系。

直到有一天，Troy回家向Rose坦白他的婚外恋。他马上要成为另一个孩子的父亲了。
接下来的十分钟内，我见识到了可能是所有婚外恋里，最为坦诚却也最惊心动魄的
一场男女双方情感戏。丈夫说，"在她那里，我认识到一个完全不同的自己。我会忘
记所有的压力和问题。我会开怀大笑，从头到脚的那种。我没办法让她走。" 妻子
涕泪交流，感情如海水翻腾般向外喷涌: "我一直和你站在一起，我用了我十八年的
生命一直和你站在一起。你以为我没有希望和美梦吗? 可我把它们统统埋葬了。我
把自己当做一颗种子那样种到你的心里。我呵护它，祈祷它能开花。其实根本不需
要十八年的时间，我早就意识到那片土地的贫瘠和荒凉，根本没法开花了。但我还
是守护着你，不离不弃，因为你是我的丈夫。"

折了的翼，伤了的情。冲天的怨气，安抚不了的魂灵。和前面的"月光男孩"相比，
虽然刻画的都是黑人家庭生活中的贫穷和困境，但"蕃篱"中的人物却更为可信立体。
当儿子问父亲为什么不喜欢自己的时候，父亲告诉他，爱无关紧要。做为父亲，他
忙着养家糊口，已经尽了他的责任。他能给的就只有那么多了。从小就没有得到家
庭温暖的Troy，等他做了一家之主，也并不知道该怎么样把爱和幸福传给下一代。
他能想到的，就是为家人筑起一道蕃篱。遮挡外面的伤害和苍凉，维护篱内的亲情
温馨。

片中男主Troy由老戏骨丹佐.华盛顿扮演。可能是其堂皇外貌，华盛顿几乎把所有正
义之师的角色都演尽了。这回出演一个外表强悍内心惶恐的一家之主，打破了以往
的英雄式面谱，可能是他演艺生涯中难得的发挥，他也因此获得本届奥斯卡的最佳
男主角提名。但强中更有强中手，影片中妻子的扮演者Viola Davis 在夫妻两人的
对手戏中，生生把华盛顿的镜头给抢过来。  Davis 极具爆发力的表演，把个外表
低眉顺眼，内里却波涛汹涌的妻子，在性格不同层面之间的切换演得浑然天成。如
果她能一举拿下奥斯卡的最佳女配角奖，相信也是众望所归。